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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日记:1937年8月里的五天】 1937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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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七”事变初起,我正求学东京,虽尚未毕业,但因不愿续留敌地,特作归国之行,此行虽无何奇遇,可是正如旅行杂志拟题上所释,是只此一回下不为例的旅行,兹此日本战犯犹在人间,而我个人却更被烽火迫遁西荒的今日,回忆起当日的遭际与心情,不论是悲是喜,总是不大平凡的。当我在戈壁大漠上乘驼夜度时,当将那次印象鲜明的展开,视为沙漠中自造的海市蜃楼,一切虽已是明日黄花,但确系个人平生旅行中最令人感动的一次。
  [1937年8月10日]情势终于更趋强化了,街上的号外铃声,终日不绝,人们都敏感的像在等候着一幕名剧的演出,町会在通知应征在乡军人人队,整个的东京像沸了一样的骚动,连我所住的这郊外乡下,也迅速地被波及了。
  宽子今晨来小坐,她一向是不主张我回国的,但今天忽然说:“朋友是朋友,国家是国家”,我当然懂得她的意思,笑了一笑,并在她请我留纪念的签名簿上,沉重地写了一句:“希望友谊能超过国界”。
  家中钱尚未汇到,用什么走呢?于是我挑点可以换钱的东西,行李和书都卖掉,也不够一张船票,决定将母亲给我的金戒指也加入变卖。
  午后,进市内去找同乡唐君,到神田路口恰好遇着了,他说:“大使馆正造备忘录,清理历年文件,―俟政府再来命令,即行下旗归国,那时可能由大使馆带走我们这些青年学生,但二三日内恐还不能成行。”这已经是很圆满的结果了,可是我住在荻原家,他们的态度令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与其花钱搬到市内来等大使馆的船,还是不如设法自己走的好。
  和唐君告别了,一个人站在街头,望着车群和人群像水一样的流来流去,自己却像是立在荒岛上,看着看着出了神。
  一群白衣女人走过,肩上斜挂着红字的布带,上写“国防妇人会”五字,每人手中摇着一面小日本旗,不觉烦上心头,一口气跳上了电车。
  在银座下来,走进伊东屋的四楼,想用完宽子送我的礼券买一点文具,不料四楼上正开着“北支土产展览”,华北的各种出产,都一行行地陈列着,壁上悬有一幅极大的地图,冀察区已缀满蒙染上同样的淡红色,和黄色的祖国脱离版图了,旁边是说明,既详细,又醒目,一群日本人津津有味地指划笑谈着,我当时呆在一边,虽因身着制服长裙,并未被注意,可是我自感非常难堪,像受了极大欺侮的力弱孤子,也无心再挑选文具,满心懊恼地走了出来。
  走上自石的日本桥,凭栏小立,八月的天空异常明净,高大建筑物的影子,都倒映在水里,一街都是木屐声,拖拖的响,黄昏的风吹拂着我的长裙及头发,引领凝望西方天末的白云,真令人百感交集。
  桥东朝日新闻的大厦中,忽传来收音机明朗的播音,断续地听到几句:“……支那执迷不悟,我皇军决采断然处置,……为了大东亚的和平,对于顽固的×政权,决不能再事容忍,堂堂英勇的皇军武士,已决心肩负起此神圣之膺惩任务……”
  我被狂妄的播音所气愤而走到候电车的街心站台上,搭上回目黑的电车,经过二重桥皇宫时,几个全身新武装的军人从座位上站起来默致遥敬,那种虔诚的表情,使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下午的号外又出了,小铃在人行道上疯狂地摇着,车中的人不觉都同向铃声响处望了一眼,目黑是市内电车的终点,全车的乘客都下来,我也挤在人丛中,抱着满腔的刺激与懊恼,由目黑再乘电车回到大冈山乡下。
  [1937年8月11日]清早,荻原太太到我房里来说:昨天派出所的巡警来过了,问他们关于我的行为等事,并到我房中来检查了一下,为了恐怕以后发生麻烦,希望我能乔迁。最后,并很委婉地退给我三个镍币,那是我家中在一个月前寄给我新改的法币辅币的半圆一角和五分,当时,她们觉得好奇向我讨去的,想不到今天竟拿来还我,其意义或即等于二国绝交,我觉得这行为很无礼,很幼稚,也很可气,但我很快地接了过来,并且告诉她,我即日买票走,叫荻原不必担心。
  到校中去要成绩单,因为放了暑假,铃木老头不在,旁人不负责,空跑一趟。操场上有几个一年级的新生,在树下做什么,看见我走近,忙举起一条白布,要我缝一针,上面一端写着“武运长久”,另一端写着“多摩川第八町妇人会献”,已经有许多人在上面缝了许多的一针,我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千人针”,我笑了一下,拒绝地走开了,这使得那几个女孩惊讶的将眼睛瞪得极大。
  下午,将戒指拿到屋去换了日金五十四元,又叫了旧货店的人来,将我那四年来相依为命的小桌子和靠椅换了二十元,手表换了十二元,算算路费尽够了,便到西小山去约胡小姐,竟是意外的顺利,她决定明天走,我们都欣喜有了伴,晚间她请客,和我到昆谷公园去散步,并到松屋第八层露天屋顶上吃点心,为的是明天既乘小汽车直驱横滨,不能再经过东京市了,特地进市内一逛,以与相处四年的东京告别。松屋八层很高,不仅能瞰望帝国大剧场、浅草神社、日本银行、上野美术馆及动物园,更可以望见首相官邸内的灯光。除了首相官邸外,这些我所熟悉的、爱好的处所,似不能都因是敌国而毫无留恋。”尤其是帝国剧场中少女歌舞团的萤之曲,那水袖,那团扇,那闪亮的萤,那轻甜爱娇的古典型的舞姿及歌声,不觉都蓦地忆上心头。其次,还有浅草的旧书摊,拍卖香蕉的小贩,日本银行中每月我去领钱时的那个和蔼熟悉的面孔。上野美术馆更不用说,那是我在东京流连最多的所在,馆内陈列,一闭目即清晰的数得出来。至于动物园中,那伟大的河马,那会听人命令的大象,那行动滑稽的长颈鹿,那一跃几十丈的水獭,和那刚出世的一对乳狮,无一不在我的系念中。它们竟分占了我那时毫未经过忧患的心,稚气地对之发生无限的依恋。暮色沉沉了,胡小姐的一声叹息才使我清醒,我用匙搅着冰豆,掩饰住幼稚的离愁。
  [1937年8月12日]早晨,又到学校去拿成绩单,算是取着了,不过校长的名字不是亲笔签的。铃木老头还说:“回去了吗,还没有毕业哩!”又说:“你的画挂在成绩室里的,不能发还你了,算是送我吧!”又问:“你觉得日本人亲切吗?”我糊糊涂涂地哼了几句就走了,因为时间已不宽裕,但是一出校门,不觉得又频频地回首好几次。
  顺路到宽子家,告诉她我今晚走,她没有说什么,沉默而沉重地握着我的手,我在含泪向她说再见时,看见她的眼中也充满了泪光。
  我和胡小姐都仍旧穿上各人的制服,两人行李都极简单,雇了一辆小汽车直驶横滨,在车中胡小姐说:“我俩这可真是回去了,你有什么不舍得吗?”我摇摇头。她却叹了一口气。窗外正看得见富士山的银峰。
  黄昏,抵横滨码头,亚细亚皇后号像一座山似的高耸在眼前,灯火通明,船身雪亮,人挤得不通风,海浪在近处哗哗的响。
  会见了很多的中国学生,一高的,帝大的,高师的,奈良女师的,各种校徽及制服挤在一堆。山东话,浙江话,广东话,在船中响成一片。我真高兴得要命,我感觉到这些声音真是亲切。
  很久,差不多已经夜间了,船才准备开,学生穷,十分之九是乘的四等舱,各人安好了行李铺位,我们也都换上了中国衣服,大家快乐得又跳又笑又叫,似乎都更年轻了十岁。在船上吃了晚餐,为了想一见日本最后的一瞥,许多人都上了三等舱的甲板上。
  船叫了几声,马达吼起了,红绿的纸带,一卷卷的抛拿在行者与送者的手中。船慢慢离岸了,我感到说不出的愉快和说不出的惆怅。正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迷惘,忽然几个穿军服的人在岸上掩面哭了,他们都剃的是光头,哭得很伤心,最后竟高喊起“中国万岁”来。旁边一个学生告诉我,才知道他们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学生,由国内保送来的,别人可以自由归国,而他们却不能,就是大使下旗归国,而他们恐因是军校学生也仍会被禁止返国的,所以现在他们眼见船载着我们走向祖国时,不觉就非常伤心了,这种情况更添了许多黯然的成分。
  船走得很快,一刹时,他们的影子和日本的国土,都消失在夜色中。只望见横滨市的万家灯火,在海浪汹涌声中灿烂地闪烁着。
  [1937年8月13日]昨夜通宵未眠,因为横滨的东边是太平洋,浪比内海大,船震荡得太厉害,十分之八的人都呕吐了。昨晚笑语风生的饭厅,今天只有几个茶房在大嚼,学生们都再不敢去问津了。
  躺在床上不能动,绿色的海水有旋律地冲激着我床侧的圆玻璃窗,使我的小窗一白一绿地交换着颜色,我嚼着口香糖,心里充满了矛盾的留恋与希望,胡小姐却坚持要我起来到船尾上去玩,不得已随其前往,至则全系中国学生,吸烟,闲谈,雄辩,沉默,一切悉由尊便,完全是一个校园的缩景,令人颇感自由的舒适。我和胡小姐二人反坐在船舷上,两足悬在船外,几丈高的浪花飞溅在我们脸上,脚下是碧蓝的海,头上是碧蓝的天,天与海紧紧相联,使天地成了一个透明的蓝色圆球,不知道在那天地当中,正藏着一个复杂而短暂的人间,目前,人世隔绝了,浮云与海浪昭示我们以大自然无尽的美丽与伟大,我暂时竟忘了国家的恩仇,自身的荣辱,也像海鸥一样的悠然忘机了。
  晚间,船已驶离长崎领海,而人于黄海了。船上的学生便立刻活跃了起来,许多人参加大厅中的晚会,结果通电拥护“七七”抗战,拥护政府对日的国策,每人都捐一块钱,连茶房厨师伙夫都自动加入了,情绪热烈得不可形容。正在讨论议案,播音机中忽然放出上海中日军队已于今日正式开火的消息,―时全体学生简直沸腾了,我们所盼望的一天,终于在今天实现了,有笑的,有哭的,全舱像是一所疯人院,沉默的人目中放着异样的光,交谈的人在声音特大之外还加唾沫四喷。一切一切,兴奋得无以描画。
  这艘巨大的船,在海涛中排浪前进,船上载着多少中华儿女奔向祖国怀抱的热心。
  [1937年8月14日]上午,我正在床上剥橘子,胡小姐一把将我拉起,她口里不知嚼的什么东西,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将我拉了就走,拉到船边,才发现隐隐的有一条黑线,在天与海之间,逐渐明显起来。大家不知什么时候已不约而同的靠向了这船边,全神汇聚的对那条黑线行着不瞬目的注目礼。一个头发花白的华侨,低头向他侨生的孩子说道:“孩子!你看!那边有一条黑线,那就是大陆,那就是中国!”话未说完,老泪已滴在孩子的发上。
  凭栏西望的人,面上都露着圣洁的微笑,朝曦射在千百个中华儿女的脸上,照见许多人的眼中都闪着晶莹的泪光,海浪哗哗的响,亚细亚皇后号加速地向黑线的方向驶进!驶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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