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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与片断:生活片段场景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苇子 生于七十年代。浙江仙居人。出版有诗集《红柳绿柳》、随笔集《仙居胜景》、漫画集《狗尾草》(与人合著),诗歌多次入选年度选本。现居杭州。      回家
  
  一个有着清风吹拂的下午,母亲从小学校走来,远远地走来,她靠近我,把带着白色粉笔灰的右手伸向我。母亲的带着粉笔味的手就这样温暖地盖在我的年少的脸庞上。母亲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来,她说,娟娟,娟娟。这声音,像闪亮的银角子一样,轻轻地落在我的脸上,也轻轻地落在我的心里。我仰着小小的脸庞。我的双眼从母亲的细小的手指缝间望出去,通过缝隙看到的天空仍然是那么的阔大。这是下张村上空的天空,蓝蓝的,有几丝白云从天空下飘过去。我一边就这么地仰着脸,一边感受着母亲倒扣在我脸上的手掌的黑暗的温暖。我呼出的气息与这温暖融合在一起,有点湿润和甜菜的味道。我还同时看见了母亲的疲惫的脸庞,脸庞上方被风吹过的有点乱的一缕黑发,以及黑发上方斜伸过来的发着绿芽的树枝。这时,我突然看到一只小鸟从母亲指缝上方飞掠过去。
  当母亲的手从我年少的脸庞上移走,我看到了更大的下张村的天空。春天下的村庄就在我的身后,那里住着祖母、祖父、大伯、叔叔。母亲说,我们回家吧。母亲的声音与春天的气息合为一体。回家吧,这个音节现在想起来,是急促而坚定的。但那时,我只单纯地听到这个词和字。母亲的衣裳六成新,很干净,我伸出小手拉住她的衣襟,就这样跟着母亲回家去,回到家这个词性之中。
  母亲跨过屋前的水渠回到了家中,而我则蹲在屋前的这一袭流水跟前。我常常长久地蹲在这里,要看上好长时间的流水。流水从东边流向西边,它的小小流动的水波不断地泛起来,有时会有一只小小的蝌蚪摇着小小的尾巴从底下游过。在另一段水流相对缓慢的地方,我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脸庞。如果我在这里蹲的时间太长了,在流水中我的脸庞的倒影旁边会出现母亲或是父亲的脸庞。流水的一段很平缓,流速也很慢。我看着水面上小小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波动,我从这里还看到了白云飞鸟。白云几乎不移动,而飞鸟瞬间就看不见了,等再看到下一只飞鸟时,又得等很长很长的时间。
  父亲的双手从天而降,轻轻地把我提了起来。“回家!”父亲说。我不喜欢这句话从父亲的口里说出,我一直喜欢“回家”这个词从母亲的口里轻轻地说出来,这个词会因此带着母亲的体温和馨香。“回家!”父亲说。这时我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重新飞临的那只飞鸟就回家去了。
  家就在流水的后面。父亲六七步就进了家门。而我则要走上十六七步才进家门。
  回到屋里的时候,我看到母亲已经坐在锅灶前生火做饭了。锅灶紧贴着北墙。灶膛里的火光透过青烟映到了母亲的脸上。那红色的火光波动着,时弱时明。灶膛里的火舌不时地向上冲出灶口。柴火的味道弥漫着屋子北首。有一次我听到了母亲的咳嗽。母亲咳嗽的声音很年轻,这一声咳嗽短促,清脆,它的振动带动着柴火中的炽热的空气。也只有这时,我实在地感到了自己的饥饿。这是童年的饥饿。这饥饿由米饭、柴火、母亲的被烟所呛的单声咳嗽以及已过去的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构成。母亲的声音从灶膛火光的照耀中升起:“娟娟,娟娟,娟娟。”母亲的声音照样很轻。她身后的柴仓,在平时我能闻到它散发着好闻的干柴草的清香味。但此时它被母亲的不多的声音和动作所覆盖。这时,我只看到母亲,而看不到其它的事物。有点暗的屋子里,坐在灶膛前的母亲的身子看上去比平时要小一些。而母亲很快就移到了锅灶前,锅里的蒸气冲出了锅盖,弥漫在母亲的周围。我在屋子里走了几回,然后坐在矮凳上,饥饿让我有点昏昏入睡。
  回家除了吃饭,就是坐在矮板凳上看着母亲。我喜欢看着母亲。这时我看着母亲是仰视她。母亲会不时地走到我的身边,伸出手来抚摸我的头顶和脸庞。这时,她的手不再有粉笔的味道,而换了一种青菜似的淡淡的带湿气的清香味。
  
  声音
  
  我不知道母亲的纱线从哪里来。屋子里总是有着一个一个鼓着肚子的纱线团,这些纱线缠绕在纱芯上。它们有些凌乱地放在屋子里。我能从它们的上面摸出纱线的粗糙来。母亲总是不断带纱线回家里来。母亲的很多时间都放在这些纱线上面。母亲常常把其中的一些纱线缠到光滑的梭子里面。
  然后,我在各种时间里听到了“阔――!”“阔――!”“阔――!”的声音。
  “阔――!”“阔――!”
  过一会:
  “阔――!”
  过一会:
  “阔――!”“阔――!”
  过一会:
  “阔――!”“阔――!”
  过一会:
  “阔――!”
  “阔――!”
  “阔――!”
  “阔――!”
  “阔――!”过一会:“阔――!”过一会:“阔――!”过一会:“阔――!”过一会:“阔――!”
  “阔――!”“阔――!”“阔――!”“阔――!”“阔――!”“阔――!”
  这声音有时会在我的睡梦中响起。有时会在我刚要昏昏入睡时响起。只要我听到这声音,我就知道,母亲又在织布了。这声音有点沉闷,有点急促,它在屋子里扩散着。它把整个屋子充得满满的。有时,只传来一声“阔――!”然后是长久的停顿。这时我会看着墙壁上的一切,墙壁上的图案会在这时化出来,像狗,像猫,像云朵,像一棵树。然后,又是一声“阔――!”的声音。它的每一声都把屋子充满着。我能想象着这些声音还会塞满着屋角的坛子的空隙,柜子的空隙,冷寂了的灶膛的空隙,以及窗台下的黑暗之处。有时在黑暗中,这声音还会像棉花一样地拥过来,包裹着我的小小的身子。有时我会竖起耳朵听着这一声一声的“阔――!”“阔――!”的声音。有时我会在这一声一声的“阔――!”“阔――!”的声音中踏实地入睡。
  母亲的织布机总是放在门口进来一点的地方。有时下午到来的时候,母亲就会在织布机的前面坐下来。这时,母亲不会马上踩织布机的踏板。母亲会坐上一小会。用手拍一拍已经织成的卷在木轴子上的布料。母亲的手在上面从左到右,然后再从右到左地滑过布料。这布料的一边还延伸着密密的经线。然后母亲的手会停留在密密的经线上。经线被拉得很紧,很有弹性。我看到母亲的手压下去,经线极迅速地就弹了回来。母亲很快地就从梭子的一端抽出线头,把它接到从纬线里抽出的另一截线上。
  接着,声音起来了:“阔――!”
  过一会:“阔――!”
  “阔――!”
  “阔――!”
  “阔――!”
  “阔――!”过一会:“阔――!”过一会:“阔――!”过一会:“阔――!”过一会:“阔――!”
  “阔――!”“阔――!”“阔――!”“阔――!”“阔――!”“阔――!” 母亲每踩一下踏板,“阔――!”这声音一响,整个织机都要一震一抖。母亲的背影也会随之一抖。在这“阔――!”“阔――!”“阔――!”声音中,梭子也被母亲从左边推向右边,再从右边推向 左边。再继续地从左边推向右边,再从右边推向左边。这样地仿佛永不停止地循环下去。纬线在这声音中一根一根地增加着。
  有时,母亲会停顿下来,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脸庞。这时母亲的手掌又会充满着有点儿甜的绵纱似的味道。母亲说:“我要给我的娟娟做件好看的花衣裳。”说完了这句话,母亲又开始了无休止地踩踏板。“阔――!”“阔――!”“阔――!”
  有时,我会几天听不到这声音。那是母亲在忙碌于她的其它的事,忙碌于家里的其它的事。母亲织出一匹布,得好长好长的时间。要十几天,甚至几十天才能织得完一匹布。
  
  清洁
  
  母亲的手在我身上的衣裳上停留了好一会,然后再从衣裳上拿开。“你看你,衣服已经脏了。”这是母亲对我常说的一句话。说这句话时,母亲已经不再看衣裳而只看着我。她也同时说我父亲:“你的衣裳该换洗了。”这也是母亲与父亲相处的年月里对父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你看你,衣服已经脏了。”母亲对我说出这句话时用她的惯有的语气,照样的很轻柔。与对父亲说的语气完全不同。母亲比我还喜欢家门前的那一袭流水。当夏日的下午到来的时候,母亲会戴着草帽,蹲在家门前的水渠边洗衣裳。母亲、洗衣盆、洗衣石板、流水,构成了这个夏日下午的典型的构图。慢慢地,母亲用捶衣木捶衣的声音响彻了这个寂静的午后。这声音会与前面水田里的蛙声连成一片。“嘭――!嘭――!”有时,当我午睡醒来,脸蛋上还红红地印着清晰的草席印子的时候,母亲已经洗好了三成的衣裳了。这时,我还会闻到从田野里飘荡而来的水田与新稻的味道,这味道混合着被青蛙搅出的暖湿的田泥味、新稻的清新味、淡淡的有机肥的味。夏日的午后母亲就在这种味道的笼罩下洗着一件一件的衣裳。捶衣裳的声音也不断地响起:“嘭――!嘭――!嘭――!嘭――!嘭――!嘭――!”
  也是在夏日的午后,有时,我在家里会无端地细看屋子里的泥土地面。我会坐在矮板凳上,赤着双脚踩在地面上,然后长时间地看着屋子里的泥土地面。我喜欢屋子里的泥土地面,它光洁,干净,没有杂质。我的赤脚踩在上面,一股沁人肺腑的凉意会从脚底传上来,继而会弥漫我的小小的身子。有时,母亲抱柴草进屋时,会有一些细草叶掉在地上,但母亲很快就拿来了扫把反复地扫掉它们。屋子里的泥土地面很快恢复了原来的光洁与干净。不知怎么的,这时我会想起自己脸蛋上午睡时留下的草席印子。
  但是,母亲很快地就发现了我的赤脚。母亲有点生气地把塑料凉鞋放到了我的面前,说:“穿上”。母亲平时对我都态度柔和,只有这次母亲有点生气。母亲让我翘起了脚,我坐在木板矮凳上,身子有点点往后仰,这样我的脚掌才能翘到让母亲看得清楚。母亲生气地说:“你看你,脚底板已经脏了。”这样,我的双脚只得再这么地翘着让母亲来处理它。母亲的处理方法很简单。一盆水放在了我的双脚下。我的双脚在母亲的监视下,在水里浸泡了好一会,然后母亲蹲下身子,双手搬过我的双脚,一下一下地洗着它。母亲让我看着盆子里的水,说:“你看啊,这么脏呢。”我看到了盆子里的水,确实浑浊无比。这说明我的双脚刚才确实是多么的脏。母亲把这盆水泼在了门前左边的空地上。然后母亲又滔了门前水渠里的清水把盆子清洗了一遍。至此,我的双脚已经穿上了母亲递过来的塑料凉鞋。
  红色的塑料凉鞋柔软闪亮,踩在泥地上不发出任何声音。双脚的皮肤与塑料光洁面的接触,有种光滑的凉意。夏日的午后,我还是会偶尔赤着脚在清洁的泥地上走,感受着泥地给我的那丝凉意。而母亲也就有了不断地发现我,给我洗脚的时候。我还会很在意母亲刚收进来的已经晒干了的衣裳,我嗅着衣裳上好闻的太阳的香味,会长久地沉醉其间。
  平时,我还喜欢在吃饭前看着非常干净的桌面。在蔬菜端上之前,我会双脚跪在凳子上然后翘起下巴顶着桌沿,眼睛平视着桌面,水波似的木纹在深与浅之间呈现着,在我的幻觉中,它似乎在伸向无限的远方。有时,我的小手会顺着木纹的方向滑向前方。我会因此想起洗澡时清水流过全身。我觉得母亲的眼睛是多么的清澈,干净。它使家里的一切东西都干干净净,它们对应着水渠里的清澈无比的流水,对应着母亲对待事物的清洁态度。
  
  棉花地
  
  离溪流不远处是村里的棉花地。春天的一片棉花苗,到了夏天就长成了棉花株。我与母亲一起,常常从这片棉花地旁的土路上走过。还在春天的时候,棉花地里的棉花苗还小小的,那时它们的叶子就已经张开着。但那时我还没怎么注意棉花地与棉花苗。从它们的旁边走过时,我会背诵母亲教给我的唐诗:“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四海无闲田,农夫皆饿死。”有次雨天,从旁边走过,我的套鞋下的泥巴粘得越来越多,鞋子的重量在我的脚上不断地加重着。泥巴上有草根、叶屑。有次也是雨天,我从棉花地的旁边走过时,一不小心跌倒在地。我一边哇哇哭泣,一边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地方。那次我是带着一身泥巴回家。我衣裳的肘部、双膝、胸部,甚至整件的衣裳上都沾满了泥巴。我甚至还来不及闻及自己身上的泥巴的味道,就已经迎来了母亲的惊讶。但是母亲没有骂我,只是重重地说了句:“你看,你看,这么多的泥巴!”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天空晴朗的日子。风从棉花地里吹过,在棉花苗的拂动中,我闻到了棉花苗间锄松的泥土的气息,这气息从远远的那端吹过来,到达我的嗅觉中时,还增加了一些其它的气息:青草的气息、豆苗的气息、稻秧的气息。我喜欢豆苗与青草的气息,不喜欢其它的气息如肥料的气息。因此我不想吸进这么多这么杂的气息。但是,我不可能不吸进它们。我憋了一口气,长长地憋了一口气,但我没法再把它憋下去。就这样,我反而深深地吸进了长长的一口气。这口气,把所有的气息都吸进到了我的小小的肺腑的深处。这口气息使我眩晕了好一会。在这瞬间的眩晕中,幻觉出现了,觉得天空扩大了许多倍,自己的身体比平时轻了许多,棉花地的棉花苗结出白花花的棉花。但是随着呼吸的正常,幻觉很快地过去了。
  棉花仍是向上生长着。许多天之后,我再次从它旁边的土埂上走过,看到它又向上长高了许多。棉花苗的长高让我高兴。此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注意棉花苗的事。我有我的其它好玩的事,棉花苗只是其中之一,这之一就让我一时给忘掉了。我也忘掉了那次在棉花地旁边的呼吸引起的幻觉。但是,当我再次看到长高了的棉花苗时,我就会再次想起那次因呼吸控制不住引起的那个幻觉,它会再次的使我迷幻。
  又一个下午到来的时候,我手挎一个竹篮子去拔猪草。拔着猪草的时候,我心里念的不是母亲教给我的唐诗,而是我自己编的最简单不过的曲调与词儿,它从我嘴里唱出来:“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唱了好长时候,只拔到一丛猪草。但是竹篮子里的猪草还是渐渐地增多着。当我走到棉花地里时,我的竹篮子里的猪草已将近满了。棉花已经开出了白花花的花朵儿,手摸上去很舒服,它拂在我的脸上也很舒服。这时我的疲倦也正在渐渐地袭来。我听到风吹过棉花地的微弱的声音,拂――拂――拂――拂――棉花地里很干躁。我那简单的歌谣还在我的心里唱着。“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我在轻轻的风声中睡在了棉花地里。我被满地的棉花浮上了空中。我梦见了外婆,外婆对我唱着歌谣:“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外婆牵着我的小手在田埂上走,外婆指给我看白色的小花,红色的小花,蓝色的小花,黄色的小花。外婆还指给我看天上白白的棉花似的白云。外婆一边指给我看各式各样的事物,一边仍在唱着歌谣:“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拔呀,拔呀,拔猪草。”
  妈妈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走出了棉花地,天色也已黄昏了。满地的棉花都渐渐地沉入了阴影之中。拉着妈妈的手,我还仿佛走在梦境中的感觉,我还想着梦中外婆指给我看白色的小花,红色的小花,蓝色的小花,黄色的小花。棉花地里的梦,推动着我悄悄地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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