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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不想占有也不寻求胜利的心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

时间:2019-02-1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知道雅各泰是近两三年的事情。   最早是诗人树才从法国回来说起,然后是周伟驰先生在电子邮件中发来了两首他翻译的雅各泰的诗歌,接着是黄灿然先生电子邮件发来的他翻译的八首雅各泰的诗,最后又读到了树才前些年翻译的八首诗。三位都是我钦敬的好友,他们同时也是诗人和翻译家。在他们翻译的这些诗歌中,重复的篇什有《声音》和《无知的人》两首,也就是说,我读到雅各泰的诗总共才有十六首。
  十六首诗不算多,但对于认识一个诗人,足够了。
  菲利普?雅各泰(PhilippeJaccottet),1925年出生于瑞士,二十八岁时与一位法国女画家结婚后,从巴黎搬到了一个远离都市的小镇格里尼昂生活,过起了隐士般的生活,迄今已近五十年。五十年,在历史长河中如电光一闪,但对于一个人短暂的一生来说,几乎占去了一大半。近五十年的隐居,令我感叹,因为我们现在生活的时代,是个怎样喧嚣热闹的时代啊!
  
  声音
  
  曾经,我在一篇很长的散文中写到过世界在黎明时醒来的声音。它不是来自早起的清洁工的脚步,也不来自林间的鸟鸣,更不会来自床头粗暴的闹钟。
  它来自静寂?来自夜的深沉?还是别的什么?
  
  “谁在那儿歌唱,当万籁俱寂?谁,
  用这纯粹哑默的声音,唱着一支如此美妙的歌?
  莫非它在城外,在罗班松,在一座
  覆满积雪的公园里?或者它就在身边,
  某个人没意识到有人在听?”
  ――没有谁。那是夜的声音。
  
  谁会在这样一个寒冷冬天的黎明,在人们都安睡的宁静里,默默伫立着,呼吸着凛冽的空气,专注地倾听不知从何处渗出的动静?
  但是,那声音还是来了。一如诗人所说,“一个声音升起来了,像一股三月的风把力量带给衰老的树林”。你看不到风,但你感觉得到风在低低吹拂,你浑身都能觉察到时光在四肢上疾奔,把你从昨天带进了新的一天。那么,是谁在那里歌唱?那声音来自哪儿?从墙缝里,从炉台上,从冰雪晶莹的枝头?
  在童年时我有过黎明早起的经历,从姥爷的瓜棚睡醒,在赶集的路上,远处的溪水声,马车的辚辚声和马蹄的敲打,灰蒙蒙晨雾中飘过来的柴草的炊烟……这些都离我远去了。今天的我会被楼下的汽车声和叫卖声吵醒,接着是录音机电视机建筑工地的打桩机等等嘈杂的声音。是的,我只能听见“声音”,我听不见“无声”和“寂静”的声音。
  但我不期然在一首诗里遇见了一个童年时代的“同路人”,一个像孩子一样能够听见不被人听到的声音的人。那声音对于我来说,是安慰,是回家的温暖,我还来不及触及到它蕴藏的光明和黑暗。雅各泰轻声说:“你可听见……它温柔地向我们歌唱而毫不畏惧,满足于死亡这个事实?”
  死亡。
  是它的声音。更是诞生和永生的声音。
  我震惊,复又感动。
  因为,他接着说:“只有那颗心能听见――那颗既不想占有也不追求胜利的心。”
  我们每日只能听到时代的车轮前进的声音,追求物质和富裕的声音,它是多么宏大嘹亮。
  高奏凯歌;我们奋不顾身地扑向一切能为我们带来“利润”的东西,以为我们会在欢呼声中永远活下去。我们已经忘记了,任何生命从自身出发,势必要求死亡作为自己的对立面,没有死亡的意识,人就不能拥有作为人的特殊和生命的形式。而对于每分每秒的死亡,对于生命真正存在于当下的强烈的意识,唯有最纤细的神经和最忘我的心灵才会触碰到。
  那无人听到的近在身旁的声音……对于对存在丧失了知觉的人来说,听到它,几乎是救命的福音。
  常被人问到这样一个问题:诗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愿意借用莫里斯布朗肖的一句话这样回答:诗人是通过他的作品的绝对存在而存在的人。但是,这样的作品或许就是雅各泰所说的,只有那些具有一颗不想占有什么也不追寻所谓胜利的心灵才能够写下来。
  
  无知的人
  
  卡尔维诺在他生前最后一本书《帕洛玛尔》的“蛇与人头骨”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天,帕洛马尔先生在墨西哥参观托尔特克人的古都图拉的遗址。陪同他参观的是一位墨西哥朋友,一位西班牙统治前期墨西哥文化的热忱而善言词的鉴赏家。就在这位鉴赏家滔滔不绝言之凿凿地介绍那些圆柱和浮雕象征着什么的时候,一位领着一群孩子的年轻老师也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位老师每介绍一组圆柱或者浮雕后总是要说一句:“我不知道它有什么含义。”
  帕洛玛尔立刻被这位年轻教师吸引。他自忖:拒绝理解这些石头没有告诉我们的东西,也许是尊重石头的隐私的最好表示;企图猜出它们的隐私就是狂妄自大,是对那个真实的但现已失传的含义的背叛。
  如今,敢于承认自己无知的人几乎是凤毛麟角了。不仅如此,也少有人承认自己缺少在现实中的各种能力。放眼望去,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先生比比皆是。雅各泰却说:
  
  我越老就变得越无知,
  活得越久拥有或控制的东西就越少。
  我只有那么一点儿空间,黑如雪,
  或闪耀,没人居住。
  
  《圣经》举出的人类七宗罪中,骄傲被列为最大的罪。盖因人类妄想替代全知全能的上帝,并因此为所欲为。骄傲者毋须有敬畏,毋须有谦卑,更毋须有对他人及万事万物的慈悲和怜悯。他拥有着无上的绝对权力,他人在他那里是不存在的。
  诗人不但承认自己“无知”,而且还承认自己拥有可控制的东西越来越少。他唯一拥有的是一点点“没人居住”的空间,在那里,他等待着沉默进来,等待着谎言散去。这一切对于诗人意味着可以“有效阻止死亡的到来”。
  那么,他还剩下什么?还有什么支持着他生命的火继续燃烧不致熄灭?诗中,那位诗人心灵的引导者给予者随着黎明进入他的冥想中,对他说:
  
  爱,像火,只能在烧掉的木柴的
  失败和美丽上,显露它的明亮。
  
  即便到了此时,诗人依旧谦卑地说,这些话“被不完全地理解”。
  一般而言,爱作为人类的一种感情,在物质世界里它几乎毫无实际用处。它不是手段,它是目的。况且,作为一种利他和向善的能力,它几乎不求回报。那么,一个生命若被爱充满,便获得了“可以阻止死亡到来”的力量。毋庸讳言,伴随着爱的痛苦忍耐,只能在生命那“烧掉的木柴上的失败和美丽上”方才显出它照彻虚无的光芒。
  诗人的“无知”,在于他对实用主义的撇弃,在于他对爱的深刻理解和身体力行,在于他对生命的尊重和对自我严苛的要求。他的谦卑和朴素单纯成就了他对于“无知”的有知,成就了他对生命的清澈澄明的洞察。
  或许,我们真的应该像林德所说的那样,逃到“无知”中寻求真正的知识。
  树才曾经告诉过我,2000年他曾到远离巴黎的乡下格里尼昂小镇拜访雅各泰,提前和雅各泰约好了时间。但是因为班车晚点,树才直到黄昏天黑时才赶到格里尼昂。离村庄不远,他就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那是七十五岁高龄的雅各泰撑着一把雨伞站在风雪迷漫的村口,已经等了他整整两个小时。
  据我所知,虽然有很多中国作家诗人不知道雅各泰是何许人,但在法国乃至整个欧洲,雅各泰已经是文学界光芒万丈的巨擘。虽则如此,听树才讲述亲历,我决然相信它的真实,盖因诗人和其他文学作者的区别在于:真正的诗人须要经受其作品的检验。
  
  空气里的话
  
  前些日读冯至先生写的《杜甫传》,及至读到杜甫四十岁以后的作品时,不禁感慨万分。和诗友们谈起来,固然老杜的“三吏三别”脍炙人口,但他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以及“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等诗句,更是使他的诗名流传千古的一个重要因素。
  获得宇宙感,意味着诗人须要有极度的敏感,拥有能够把个人的存在与天地万物的存在联系在一起的能力,亦要有其独特的表达。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也是杜甫作为一代诗圣对中国古代诗歌艺术的最大贡献。宇宙感的获得对于诗人,对于欲知晓人在世界的位置人与世界的关系直至探求有关认识自我生与死等问题的一切思想者,有着不言而喻的意义。获得宇宙感的诗人具有通过语言使这一切――内心和外部世界,眼前的存在与过去未来变得透明,他的言说即是对无限世界的敞开,容纳他的想象力所能达到的任何事物的边界和精神的地平线。
  
  清澈的空气说:我一度是你的家
  但其他的客人已占据了你的所在;
  那曾经如此喜爱这儿的你,会到何处去呢?
  
  空气对一个曾经在这个世界而如今已不在了的人询问,你曾深爱这个世界,但你已消失不见了,你会去什么地方?既然你深爱它,为何会和它告别呢?
  一个亡灵的生前死后,究竟在诗人眼里是什么样的情状?或者说,诗人如何想象一个生命生前身后的情景?既然人终有一死,肉体会腐烂,化为灰烬尘土,但那曾活过的留下的呼吸话语一切生命的迹象,最终难道只是归于虚无?那些生者付出的爱,受的苦,难道随着死亡的来临都被一笔抹消?
  
  空气接着问:
  你曾透过地上厚厚的尘土
  看着我,你的眼是我所熟悉的。
  有时你唱着歌儿,你甚至曾
  对着常常已睡着了的那另一位
  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语
  你告诉她,地上的光
  是这般纯净,怎么能不指向一个
  可免一死的方向……
  
  那么,空气还是知道了“你”的在。你在厚厚的尘土下,你透过尘土望着人间的你爱过的一切,而你曾呼吸的空气遇到了它熟悉的眼神,如你依旧活着一样。
  “你来自尘土,也必将归于尘土”。即便是在不信仰天主教或基督教的东方,我们也很难断然否定人的灵魂精神的存在。在诗人那里,“你”虽然已经在厚厚的尘土之下,但你依旧还在,而不是变为完全的虚空,进入死寂中。你投向人间和世界的眼神还是像从前一样充满着热爱,就像在你活着的时候,你对身边熟睡的她俯身喃喃耳语,告诉她那普照大地的月光如此美丽,以至于你相信,这美丽的一切都会永存。
  但问题在于,诗篇一开始就说出了“你”已经死亡这个事实。即便空气仍然能感到亡者,但那毕竟是作为“不存在”的存在了。这是一件如此令人心碎的事情!可是,那个曾躺在“你”身边,被你深情爱着的仍然活在人间的她又如何作答?
  而她,他的朋友,透过幸福的眼泪作了答:“他已变成了那令他最感到愉悦的形状。”
  我相信,“幸福”一词在诗人笔下有着承担千钧的力量,它来自“她”无可置疑的回答,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你”留在了所有被你热爱过的事物之中,你变成了另外一种你感到愉悦的形状,你跨越了死亡那被遗忘的深渊,在爱和万物中获得了永生。
  就我以往有限的阅读来说,死亡始终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它几乎是悲伤绝望虚无的同义词。人们对死后世界的巨大恐惧源于死亡意味着彻底的虚无。但是,真正的死亡到底是什么?我们不清楚,或许各人有各人的理解。而雅各泰笔下这首感人至深的诗,的的确确令我明白了,在这个神奇茫茫的宇宙间,在人类那神秘莫测的精神世界里,超越死亡是完全有可能的。“那些种子多么轻!”
  在读了我所能搜寻到的雅各泰的十六首诗后,我有一个初步的判断,那就是他与我喜欢的另一个法国诗人雅姆是精神上的近亲。就其文体来说,他们的自然朴实,他们对于细小事物的热爱和感受,都在强烈地震撼着我。奇怪的是,作为其作品以晦涩难懂著称的法国诗人勒内夏尔,在我看来也和雅各泰、雅姆有着同一的本质,他们的不同仅仅外在于表达方式的迥异。
  2005年5月,中法文化交流年“诗人的春天”活动,邀请了五位法国诗人到中国访问交流。一头灰发气宇轩昂的七十岁的法国著名诗人哲学家德基最为引人注目。据介绍,德基在世界诗坛名声极大,各种国际诗歌活动几乎都要请他参加。出于好奇,我向他询问:您认为雅各泰怎么样?大名鼎鼎的德基马上睁大眼睛,郑重地对我说:“他写得比我好,我不如他。”
  据说,雅各泰极少出门,也极少参加文学活动。他和妻子居住在小镇山坡处的一座石头房屋里,读书写作,照料花草蔬菜。
  
  那些种子多么轻!懂得这一点
  的人,会对赞美打雷感到害怕。
  
  唯有深谙那些细小事物所蕴藏的巨大生命力的人,才会写下这样的诗句,因为他知道,细小的无名的事物恰恰是组成世界的基础,而对它们的关注和体察,正是对无限存在的关注和体察。因为在那最不起眼最平凡之处,一道树木的纹路,鸽子翅膀的扇动,而诗人的诗句也在那里破壳生长。
  与当下所谓喜欢宏大叙述的诗歌不同,雅各泰更为热爱和关注近在身边的日常生活和现实。在听惯了某些作家诗人“幸福在远方”的歌唱后,我尤其感到了雅各泰至情至慧的可贵:
  
  对谁也不爱的人来说,
  生活永远在更远处。
  
  一个不爱他的邻居的人,怎能指望他能够去爱整个人类?生活在远方的人,他谁也不会爱!在这个物质生活逐渐丰富而精神极为匮乏的时代,我们或许需要的不仅仅是高楼大厦,不仅仅是统计表上的增多的数字,我们更需要雅各泰,需要他那宁静质朴的诗句像闪电般劈中我们麻木的心灵。
  在一次由许多国家的著名诗人参加的诗歌聚会上,看到某些诗人或高谈阔论,或自我标榜,不懂外语的我曾低声问过树才:你觉得这些著名诗人的作品比雅各泰如何?树才摇摇头,笑而不答。
  
  是了,我的雅各泰这样说过的――
  
  噢!生命的水流
  执拗地向着低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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