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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异乡者木小雅 大地上的异乡者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她已经忘了他的脸。   这个男人多年前抛妻弃女而去。她反复抚摩聆听他留下的唱片,就爱上了他。他是她的父亲。多少个夜晚她倚在他旧日窗前,长久等待,祈祷他回来带走她。她想像过他是为了高远的理想离开的,像歌里唱的一样。她想像过有一天他会带她去旅行,穿越小镇边缘那不可及的地平线,看火车窗外的树影掠过天空。他们会去看望遥远的大海,在潮水和寂静里,用对话或者接触反复确认彼此的存在。
  她和母亲住在一个北方小镇的边缘,在铁轨旁的一座空楼里。住户不堪火车呼啸,陆续搬尽。母亲与一个开舞厅的情人夜夜纵情。而她甚少开口说话,像个哑巴,只是久久呆在父亲的房间里。她听遍了那些唱片后,已经成年,出落成修长细致的少女。听说他在南方的城市,却不知是哪一座。她只好关心南方每处的物价、失业、天气……有一年某城起了大火,她心惊得常常午夜梦醒,却总不信火里有他。但他仍没有回来。
  一个夏夜,母亲和情人一如既往地在屋里厮混着,把音响开得非常大声。她一如既往地在父亲房里放唱片,声音低低的。闷热的空气里,那柔柔的女声唱着英文。忽然便停电了。霎时间一切都没有了声音,连母亲和情人的笑叫私语也停顿下来。
  她异常不安。此时此刻只有她自己重浊的呼吸和心跳。那首歌还在耳朵里回响。
  她脑海里全是那有如梦呓的女声:全是那首浓浓的歌,还夹杂着零星几句斯文纯熟的英语,以及海浪一起一伏的拍打声。那是南方远得接近纯真的大海。这声音如此汹涌,要把人淹没。
  她开口唱了出来。
  母亲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又放了张新唱片。”情人提醒说:“现在停电了。”母亲又翻了个身,没有看见黑暗里情人脸上的表情。“歌不好听,”情人说,“但声音不错,我要她到我舞厅唱唱。”……她还没有唱完。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某张唱片上有一个弹钢琴的女孩子,优雅地坐在琴凳上,任酒红色的头发散在灿金的披肩上,手上戴着条纹腕带的表,在琴键间跳动。她突然觉得自己很美,就像那个女孩子,美得有点骄傲。
  第二天晚上她被带去情人的舞厅里唱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她没有初次上台的扭捏,唱得柔软婉转。但台下的人都是醉醺醺的。回家的路漆黑漫长,她走着走着,竟感到不知所措。在无数次的想像里,黑暗中应该有父亲牵着她的手。他们在寂静里靠得很近,缓缓地,一起向前走去,彼此都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但现在,只剩下她和这闷热无风的深夜。
  身后响起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那是个抓着酒瓶的胖男人,跟随着她。她加快脚步,他又跟了上来。她开始跑。再拐两个路口,就可以见到铁轨和她的家。她居然并不恐惧,心底奇怪的幸福感滋生着,像鲜艳的气球一样胀起来,在风中慢慢变得饱满。路没多远就跑完了,她上楼,用钥匙开了门,在欲聋的音响里绕过母亲的房间,便一头扑到父亲的屋里。
  直到次日早晨,她才知道夜里的事。那个追着她的醉汉试了许多把钥匙,终于进了门。他随手砸烂酒瓶,弄醒了母亲。情人走了。是父亲回来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父亲的房间骤然空了,她不敢再迈进去。想像里那个清秀高贵的灵魂,怎么也无法和这肥胖龌龊的身体重叠。他在南方只学会了说蹩脚的广东话,他抱怨这里没有洗头的小姐,抱怨母亲做的饭菜,抱怨彩券和股票,抱怨炎热的夏……她不敢面对那些铺天盖地地制造幻觉的唱片,不敢面对他。
  她想像过他回来的情景。他会抱住她,对她诉说外面新奇缤纷的世界,他会温情地揉乱她的长发,然后再轻轻地梳顺它们。而她会有许许多多的话对他说。要对他说这些年来的寂寞想念,对他说自己瑰丽羞涩的想像,告诉他学校的课太难了但英文很简单,告诉他雨后的阳光和那个可爱的薄荷糖女生……他则会怜爱甚至心疼她,笑她太傻。他会允诺一场看望大海的旅行,还有岸上洁白的星星一样繁多的贝壳,他说,这些都会是你的。
  她说不出母亲还是自己更失望。母亲开始和他吵架,有时甚至会暴躁得尖叫起来。而她,只是叹息,只是反复低唱那首梦呓般的歌,“我在天空里叹息,眼底是你的倒影,海浪把我扶起,潮水淹没记忆……神,我已在回家路上。”
  她偷了家里的钱,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没有带衣物,只是去小镇上买了必需品。这是无数次想像过的旅行,但她没有想到会抛开一切。即将要去火车站时,那栋矮楼起了火。是她的家。
  她挤在骚动的围观者里。人们拽住一个男人,那是情人。他想冲进火里。几个男人拦着他,他痛哭失声。火并不太大,还没蔓延到她家的窗口。她听见母亲骤然哭叫起来,父亲在吼着什么。一切都非常模糊,她听不清楚。但他们反复地大叫,她终于听懂了。父亲在问母亲有没有偷他的钱。母亲在问父亲,到底爱不爱她,如果不爱,为什么还要回来。看客中有人窃窃地笑。有人尖叫着让他们快逃出来。她拨开人群,一个个地问着时间。终于问到了,她是时候走了。她昂着头挤出去。她突然觉得自己很美,美得那么骄傲。她向火车站跑去。起风了。
  火车要坐三天四夜。明亮的车灯如同野兽的双眼,把夜撕得粉碎。强光照耀下她猛然记起那一屋的唱片。悲伤击中了她。它们曾给予她如此多的幻觉,曾是她世界的基石。它们快要变成灰烬。
  她从景点的英文翻译做起,渐渐在这城市站稳了脚跟。这是南方阳光明媚的都市,有着对“8”字和金红色的崇拜,排斥“4”字和股票跌价的绿色。她慢慢学会了粤语,原来并不是像父亲讲得那么难听,这种新奇的语言音节明晰,有许多古文和英语化就的词。她已经会用粤语唱许多歌,会和同事一起去喝茶和逛花市,会用咖啡和面包代替烧饼油条作为早餐。她爱玩让别人猜自己籍贯的游戏,没有人猜中过。她已经结了婚,在开着空调的凉爽房间里陪丈夫听巴赫的管风琴,女儿喜欢栗子蛋糕和香港电视台的卡通片,讨厌跳皮筋。他们常常一起去旅行,已经看过了许多地方的大海。有些海水是暗黄发红的,有些海水是碧蓝的,甚至还有墨绿的水域。女儿在船上顽皮地把贝壳抛下水,白色的影子在空中划过,像星星降落。
  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小镇。虽然铁路提速,只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飞机票也不贵,她可以飞到省会,再坐汽车去小镇,这样更快。女儿常撒娇说,要到北京看古老的大学和晚秋的红叶,再往深北方向前进,看看那里的雪和欧洲的是不是同一种颜色。但她只是摇头。
  有一天深夜,她睡不着,便听电台节目。声音温柔淡定的DJ说,放一首叫Coming Home的歌。她心头一震。果然是那熟悉的钢琴前奏,模糊的浪潮拍打和海鸥鸣叫,还有那梦呓样的女声。往事历历如初,酸楚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她忍不住抽泣起来,浑身颤抖得竟没有勇气摘下耳机,也没有勇气抱住身边熟睡的丈夫。她感到自己还是那个总躲在父亲房里孤单无助的小女孩,日日夜夜梦见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她竟已经忘记了他的脸。
  她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远上北方。小镇已比旧日繁华,但比起南方阳光明媚的都市,仍是颓败不堪。矮楼已被夷为平地重建,楼前多出一片市场,人们喜气洋洋地喧哗着。她的头发挑染成棕栗色,微微地卷着,精细的高跟鞋踏在散乱的菜叶上。人们好奇地打量着她,但她只是徒然张望着。
  “小姐吃不吃炒田螺?”她一惊。是情人。他的光头上长出了一层短短的头发,显得有些滑稽。他留意到了她的目光,难为情地搔了搔脑袋,还是勇敢地再问了一句:“小姐吃不吃炒田螺?很香的。”他穿着最普通的背心短裤,没有认出她来。她要了一盘,非常辣。她想喝点冰水,抬眼想找个卖水的摊,猛然看到一个小女孩向她跑来。女孩穿着鲜艳的化纤连衣裙和廉价的塑料凉鞋,一路奔跑着溅起地上的泥水,向她身后的情人大大地张开手臂,喊出了声:
  “爸爸――”
  “爸爸――”
  
  点评:
  这个故事很完整,虽然编造的痕迹有些生硬,但故事依然是完整和动人的,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安排,尤其是结尾部分,意境比较开阔。文笔也不错。这显示了作者有较好的编故事能力和艺术想像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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