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季的温度像妈妈那永不知疲惫的热情悄悄攀升，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童年时街边小吃铺里的炖肉香味。即使坐在冷气开放的屋子里，也并不能去除那油腻，似乎理所当然地凝固在那里，任凭全身冷飕飕，却总有一个角落汗流不止。
一
人们常常说，人与人之间，尤其是相爱的人之间，应该互相了解和理解，最好做到彼此透明，心心相印……
希望是愿望的表达，可是越过于简单和普通的事往往无法完美，我们很少关注这些简单和普通，忽略了它们的重要性和精细，但正是由于这其中的微小差别，才让世界参差多态，构成了幸福之本源。世界依旧在发展，人类也继续一代又一代的繁衍下去，如果真的某天到达了极值，世界会不会逆转？
只是当我渐渐懂得这些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办法回到过去，受伤的心就是无知的代价。
二
“哎呀，早点是爸爸给做的，豆浆是妈妈给榨的……”同桌用幸福的眼神偷偷瞄了我一眼，伴着她那幸灾乐祸的声调。不过，我习惯了。她了解我，只是想增加些开心的成分，让我释怀。
“他们俩真讨厌，天天让我叫他们起床，怎么这样啊，到底谁是家长嘛……”
“停！”
“能不能停止您那高了三倍的音调，想想我，你幸福死了！”
……
虽是同桌的口头禅，但我听见的不是字面的抱怨，而是幸福；我的语气虽然霸道，却又是泪湿睫眸。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爸爸妈妈是穷怕了饿怕了的一代，他们为了全家三口的温饱不舍昼夜。妈妈，你可知道，多少个夜里的等待，构成了我心中的爱，构成了我坚信幸福在不远的未来。我的童年很快乐，盼啊盼；我的童年很充实，充满了等待。
三
但生活永远不会按照你所设想的那样进行，即使事情在你和所有人看来都顺理成章。
妈妈常说，希望我做这个家里的文化人，做个有素质的人，让别人另眼相看。她是严厉的，棍棒底下出孝子，她没什么高文化水平，但她懂得这些老辈们传下来的方法，“玉不琢不成器”。那时并不完全懂她的意思，只知道妈妈是我心中完美的神，她美丽，她勤劳，她朴实，她善良，她有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一面。我对她除了爱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我是她的全部，不是吗？我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妈妈指向通往幸福的路。
她让我去全市最好的中学，但却离她好远好远。
也许我还不够成熟，也许我还没那么好。根本不懂得如何应对外面的世界。在她看来，我有这个能力，但不过是那仅有的一点光亮在她眼中显而易见，就好像她是我心中的完人。
望过中秋节寂寞的圆月，望过圣诞节飘散的飞雪，望过三月随风的柳絮，望过漫漫长夜的星空。只想望望妈妈的大眼睛，我引以为荣的大眼睛。那时我每星期回家一次，从星期日的晚上盼到星期五的晚上，望眼欲穿。每一个数过来的日子，都是距离产生的美，但距离太远，就不存在美与否。泪水化做泪海，不知从什么时候将我们冲散，彼此遥望，视线渐渐模糊，终于在某一天，远方的一点消失，再也寻不见。
海岸仿佛永无止境地向远处伸去。头顶上是从一极延展到另一极的广阔的天空；但那浩瀚的天和地对我来说都同样毫无意义！对我这样一个微不尘点的人来说，这无极的宇宙实际是一无用处，因为我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家。
妈妈，现在的您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四
“您为什么总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呢，这又没什么大不了？”
“我错没错不需要你来指责，你是我生的，我养的，你竟然敢顶撞我，上学上的让你主意变大了……”
“我没冲撞您，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听我说呢？”
“有什么可说的，我供你吃好的用好的，你就这么报答我？”她的声音开始失去了理智，接着她不断地打自己。那一声声都如囚犯的哀叫。哀怨，绝望。哀怨的是她，绝望的是我。每一次几乎都这样告终，留下下一次战争的导火索。
我知道在那种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益。
走廊里又响起了熟悉的回声――每一次发怒都这般如出一辙。
直到她也累了。睡去了。
但她说了，“别以为自己多读了点书就了不起，你什么都不是，还不是靠我。你就是上了大学，也未必将来能过上像我一样的生活……”
五
我求学的失败让我现在“如愿以偿”地守在妈妈身边，她也要求我守在她左右，这可能是我们惟一能有共识的地方。再在一起生活才知道，我们的战争未曾休止。
“装的跟个什么似的，看书，看书，把你的素质看成这样，败坏道德品质。什么下流的书？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很委屈是吗？”
“我只想要一个安定的环境，安稳的家，我有什么错？”、
“不就搬个家吗？你知道一个月的房租多可观吗？”
“我理解。可是我们住哪儿？我马上就要升高三了，真的禁不起折腾了。我的立场很坚决，绝不搬家！”
“人家真正学习好的孩子，什么样的环境都能学好，你就会强调客观理由，从来不找自己身上的毛病？”
的确，那房子的回报率远远大过于我的。
每天因为一件事重复的战争还少吗？家庭，妈妈，到底还意味什么？
六
有时，我真苦恼至极，这条深深的鸿沟到底延伸至何处？
人总是非常看重别人是否理解自己，并且又非常踊跃地要求理解别人。可现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让我觉得可怕，所有人也包括我自己都难以逃脱隐藏自己心灵的趋势，这种因强求理解和被理解而造成的有声或无声的战争，我们见的还少吗？
人总是要到一些特殊的境遇中才能看到生命中的别样风景，体味不曾体味的感受。在最内在的精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爱并不能消除这种孤独，但正因为由己及人地领悟到了别人的孤独，我们内心才会对别人充满诚挚的爱。我们在黑暗中并肩而行，走在各自的朝圣路上，无法知道是否在走向同一个圣地，因为我们无法向别人甚至向自己说清心中的圣地究竟是怎样的。然而，同样的朝圣热情使我们相信，也许存在着同一个圣地。作为有灵魂的存在物，人的伟大和悲壮尽在于此了。
或许妈妈同我一样，一样孤独，同样在黑暗的道路上摸索前进，黑暗让她暂时看不到真正的自己，并不是黑暗永远会存在，不是吗？总有光明的时候，说不定我们会走向同一个圣地！
岁月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不断留下痕迹，已经说不清楚这辈子什么最重要，大概是因为我们在意的太多，想要的也太多。是少不更事，或是青春使然。事事在意，反而什么都看不到，为何不能且行且珍惜，过好每一天？
我知道，妈妈，你无法理解，也许过去和未来的你还将继续如此，而我只能背上生活赋予我的一切勇敢上路，在各自的路上，能帮助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所谓光明，在永无止境的尽头；爱无止境，理解难求，无所谓畏途?岩，只因爱在爱你，妈妈。
这个盛夏的日子，天空的泪水滑下铅灰色的面孔，这个日子纪念什么？从前不是没有过，未来不是不再有。这份心情纪念什么？此一时，彼一时。
点评：
这篇文章的文字很有力量，不像其他文章的作者，都是在甜蜜而安稳的家庭背景下写作。这篇文章的作者尖锐地接触到日常生活中的矛盾和冲突，而且冲突的另一方是自己的母亲。文章没有交代两代人的冲突焦点，但零零星星的描述中可以看出来两代人之间的代沟。语言急促尖利，有特色，文字背后是生命的冲动、内心的呼唤和良知的挣扎。作者有难言的痛苦无法表达，但作为一篇文章，它的情绪已经表达得很充分了。
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