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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妈妈的日子真是冷_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外婆生了十一个孩子,一个也没留住――她眼睛几乎都哭瞎了。我妈妈是她抱养的,从她亲姐姐那儿――也就是我的亲外婆,可我们姐弟跟她仿佛也不大亲,喊她大婆婆。倒是外婆在我们心眼里又亲又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只跟她缠,从来不在大婆婆跟前撒娇。大婆婆来我家时,总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迷茫的笑,看我们几个孩子在她跟前奔来跑去,就是不靠近她,偶尔会叹息地看一眼我妈妈――我妈妈一直喊她姨妈,喊外婆妈妈。小时候,我弄不懂我怎么会有两个外婆,问我妈妈,她欲言又止,过一会儿她别过头去,揉了一下眼睛,说:“有两个外婆不好么?可是,就我一个人离他们最远。”我隐约懂得了什么,以后不再问了。终于有一次,听外婆提起妈妈抱来时才三个月大,我呆了很久。妈妈三个月时是什么样,一个啼哭的婴孩?就是她,后来成了我的妈妈――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要掉泪。
  外婆出嫁时,十八岁,一根乌黑油亮的独辫子垂在腰际,她坐在花轿里,手握扎着红头绳的辫梢,有无数心跳的憧憬。喜乐声喧,她明媚地笑了――外婆一生对她坐花轿出嫁的情景都有非常清晰的记忆。可是这一天的幸福,怎抵得过她后来一连串的失子之,痛?简直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她生丁七子四女,一一天亡,一次又一次的痛哭,使外婆的眼睛早早地混浊了,她看这个世界总像隔着一层东西吧,雾一般的哀和怨,透心彻骨的不解。有时候我看着外婆的身影。会有心悸的感觉,一次次抱着夭亡的孩子,摘心去肝的痛,她是怎么挺过来的?我不敢想,惟有泪湿地瞧着她。命运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东西?它凭空让人吃这么多苦,是要做什么――我无数次地想,无数次不得其解。人生来是让人悲悯的罢。
  外婆还是坚忍地活下来了。三十二岁那年,她抱养了我妈妈。我妈妈成了她一生的寄托和安慰。可是,抚养这个小女孩,也自惊心动魄。太紧张了,年轻的外公外婆已成了惊弓之鸟,抱着这新得的女婴,多么怕她会和先前的小冤家们一样扑棱着翅膀飞了,他们恨不得白天黑夜都睁着眼睛看着她――外婆守护了妈妈一生。妈妈长得很娇弱,不大爱说话,九岁那年出痧子,忌口不吃盐,过了几天,大约嘴里实在是淡得没味了,哭叽叽的要吃咸肉,外婆先不允,小女孩汹涌地哭起来,外婆怕病中的女儿哭坏了眼睛,慌不迭蒸了一块咸肉让她吃了――到了晚上,小女孩恣肆地咳起来――作下了她一生的病根,哮喘。妈妈后来终身为哮喘所磨,是让人很伤痛的事。外婆一想起这件事,就唉声痛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落泪。我曾经为这件事替妈妈顿足遗憾,问她:“妈妈,你为什么要吃那块咸肉?要不然,我就有个好身体的妈妈了。”妈妈苦笑了一下,幽声道:“这是命。”我当时就哭了。
  差不多从刚懂事起,妈妈的病就对我有一种惊惧而强烈的刺激。冬天的时候,她喘得很厉害,躺在床上不能起,有一次大概是太痛苦了,她捶着枕头哀声道:“让我咽了这口气吧。”我们几个孩子一溜站在她床前哭,奶奶和外婆把我们一一抱了出去。爸爸领着医生来给妈妈打针,我们扒在门边看着,哭得一抽一抽的――我至今不喜欢冬天,正跟妈妈的病有关。上小学时,我还不会梳头,冬天穿上棉袄,胳膊更是弯不到头上去,都是妈妈给我梳。她靠在床上,我跪在床前的脚踏板上,头仰着让她梳,每一次都耗去她很大的体力,我清楚地听见她在喘着,心里是那样一种又幸福又难过的感受――我让妈妈替我把辫子辫紧些,这样梳一次头可以保持两三天,以免天天劳累她。一般睡过一夜觉,头发就有些毛了,可妈妈辫的辫子仍然硬挺挺的有形有状,我照旧摇头晃脑地顶着两根辫子去上学,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有一天,老师突然把一个没梳头的女同学揪到讲台上去了,用手狠狠地叉着她的头发:“麻雀窝,老坟头……明天再不梳,用钉耙锄你的头。”女同学杀猪似地哭喊起来,我想着我毛毛的发辫,吓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回家气促地告诉妈妈,妈妈说:“自己学着梳吧。”我爬到小板凳上,对着嵌在墙上的镜子,练习起了梳头。在镜中,我看见妈,妈鼓励地看着我――再没人给过我那样的眼神。妈妈的病,使她一生历过多次生命的险关,最凶的一次在我六岁那年,我们姐弟被带到医院去和她告别,外婆和大婆婆在病房里无声地哭着,妈妈费力地挣起身,看着我们,苍白的脸上滚下一行眼泪,她突然拉过被角,蒙头不看我们了――我一下炸裂似地哭起来,锐叫着,从没有过那样的惊恐,就像是看见了死神的巡逻――下死劲与它们争夺着什么。妈妈竟然从险关前冲过来了。她回家与我们团聚时,看着我们一只只脏脏的小手,又笑又泣,我们满心充溢着既幸福又羞涩的感情,站在她眼前,任凭她把我们洗弄干净。外婆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你妈要是那次就走了,你们几个孩子会更可怜。”
  外婆一直认为,妈妈经过那一劫,以后再没什么可怕的了。外公去世后,外婆寡居了一段岁月,姐姐和我被相继派去陪她,很萧索的一段日月――在我心里有很深的烙印。姐姐上大学后,我回父母身边读高中,准备我的高考。外婆也携几只箱笼搬到我家,开始与我们生活在一起――家里的房子也抛荒了,她尽量不去想,想起来还是有点难过的,毕竟是休门闭户了,她觉得对不起外公――一块手绢在眼边擦着,没有话。好在她心里有我妈妈,悉心照顾妈妈,成了她最甘愿做的事。白天,她协助妈妈料理家务,洗衣,摘莱,擦地板,妈妈有时候和她争着做,她不让,说:“我做这些又不吃力。把你累到哪里,上医院――我魂就散了。”晚上,我们做作业时,她在灯下有滋有味地剥桂圆,蒸莲子汤,端到床边给妈妈喝。有一段时间,流行胎盘滋补,爸爸托人给妈妈搞过多副胎盘,外婆每回都像得了宝贝一样,满怀深情地洗了又洗,炖给妈妈吃――这些琐事一做就是很多年,她永远尽心尽意,脸上挂着祈愿的笑。大婆婆每年来我们家住一两次,她和妈妈之间,有一种静态的温馨,她们话不多,彼此只要感觉到对方就在自己的跟前,就已经很愉快了――从来不去渲染她们之间的母女情分,却是那样割舍不断。大婆婆一双眼睛总是疼恋地看着妈妈,妈妈做家务时,从客厅忙到厨房,她就一直呆呆地看着她,有时我们突然叫她:“大婆婆!”她会吃一惊。在大婆婆面前,妈妈只是沉静地笑着,从不挥洒她的喜悦,但她整个人都是富有光泽的。有一次放学回家,我听到她们两个人在卧室里说话,妈妈问:“为什么单单把我送出来?”大婆婆道:“你妈不是对你很好么?”妈妈道:“我妈对我是很好,可我还是要问,为什么单单把我送出来?”大婆婆停了一下,叹息地:“那时候你最小,你姐姐们都大了,你妈抱来怕养不家。我和你姨父也舍不得呀,在家哭呀……可是你妈太苦了,我们不帮她谁帮她?”妈妈低泣道:“姐姐妹妹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就我一个人有病,你不知道,这病都快把我磨死了。”大婆婆一下哽声道“姑娘……”我不安地推开门,愣愣地瞧着她们,她们马上收起泪,一起含笑看着我。外婆也很愿意大婆婆来我家,毕竟是姐妹,在一起会有说不完的话题――说得最多的还是妈妈,我不止一次看见外婆握着手绢对大婆婆自怨道:“要是她不抱来跟我,兴许就不会有病了。我常常想,是我命不好,带累了她。”大婆婆眼圈儿一红:“你赶紧别这么想……”
  我们姐弟长到十多岁时,妈妈的身体竟一年比一年好起来了,全家人都有种意外的欢喜。外婆嘴里整天念菩萨:“菩萨保佑,让我女儿长命百岁,我就马上死了也乐意。”我们说:“外婆,你不要这么说。”外婆虔诚地制止我们:“你们哪里知道,只要你妈身体好好的,带着你们给我送终,我这辈子还求什么?”妈妈身体相对安好了十年――我最留恋的一段家的岁月。
  妈妈最后一次发病时,外婆刚过了八十岁,她不相信妈妈会走,和我们一道忙着伺候妈妈,每天念一百遍菩萨。这期间,大婆婆在家不慎跌了一跤,当天离世。妈妈去奔丧,哭喊出:“我的亲妈……”回来带病把自己关在房中,静静流泪――不久,病情再度恶化,被送进医院。病中,她拉住外婆的手:“我要走在你前面了。就怕将来家里来了新的人,你会受气。你要忍着些――我好丢不下……”外婆泪如雨下,哆嗦着:“不会,不会,我的儿!”
  妈妈还是走了。她的生命以哮喘引起的心衰收梢――那冥冥中种下的病根。外婆哭倒在地。一个原本康健的老太太一下子枯弱了很多――我再次感到命运的残忍,却恨无恨处。爸爸再婚时,她又哭了,一个人走出屋子,严冬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贴在脸上,和泪湿。我和姐姐出去陪她一道坐着,看风里的落叶刮过来刮过去,在地上欲去还留,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没有妈妈的日子真是冷。
  今年她八十三,她对我说:“‘八十三,不死鬼来搀’。搀去了也好,我就可以见到你妈,你外公,还有你大婆婆了。”我哀伤而平静:“一定能见到么?”外婆淡笑了一下:“当然能。我活着没有办法,死了还有谁能拦住我们?”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倾眶而出――一向认为死亡是最绝情的东西,它使一切都归于结束,对于外婆,它却是另一种与亲人相聚生活的开始――我感到伤痛,也感到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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