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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的摧残的句子 我更爱你备受摧残的面容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距离第一次读到《情人》已经整整二十二年过去了。那一天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在福建山区的一所学校里,一间躺在床上就必须面对瓦片的房间。那时候,阴差阳错的,进了省委部门工作,知道自己是做不好这份工作的,因了种种原因,却又没有办法离开。于是,第一个报名参加了讲师团下乡扶贫。
  正值初夏,福建南方,阳光可以从屋顶的缝隙中照射进来。炎热而又潮湿的日子。没有浴室可洗澡。我和同屋的女友从很远的食堂提了水来,就那样站在卧室里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往身上浇。没有足够的水,也不能将地面弄得太湿,当时,洗澡成了一件困难的事。然而,必须洗,《情人》里的女孩子也在洗澡,那个爱她的男人细致地,轻柔地为她洗。只有在那样的地方,在纬度那么低的地方住过的人才知道:洗澡是必须的。
  这本书是怎么来的,我不记得了。一定是属于女友的。而她,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一本书呢?在那个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地方。一个建在荒山野岭的学校。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了这本书。
  一本紫红色封面的《外国文艺》。
  挂头的就是这篇小说。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这篇影响了我一生的小说。这篇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小说,什么是一个想写小说的人应该选择的生活。
  “我已经老了。”
  小说的第一句话。
  二十二年里,没有再完整的读过《情人》,但我没有忘记。有些东西,是你只见过一眼就再也不会忘记的。
  确实如此。如果在自己过往的日子里慢慢地遥想。一座老房子,一棵大树,一眼水井,一个相对视的眼神,此生再也不会看见他??????
  就是这样,真的,不会忘记的也许就是与生俱来的。
  读了第一段之后,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将书抱在胸前,知道找到了一个无穷尽的宝藏,舍不得一下子将它享用了。要慢慢的,一点一滴,拖长享受的时间。
   多么感激《外国文艺》的编辑们。从此成了它的最忠实的读者。后来,远赴海外,委托家里为我订的唯一的一本杂志就是它。相隔七年,回来探亲,再走,出海关时,我的箱子引起怀疑,边防检查要我打开,结果,他们看到的是满满一箱子的《外国文艺》。因为太重,我将它们作为手提行李。硬是提着上飞机。所有的人围着那个箱子露出惊诧的目光。
   又是多么感激翻译家王道乾先生。他的译文无与伦比。我没有读过他其它的译作,仅仅这一篇,就足以流芳百世。我也无法阅读法语原著,但我从他的中译本里所感受到的美妙的文字,我想即便阅读原著也不过如此。
  更感激的当然是杜拉斯。
  这个女人,写出了这样字字珠玑的小说的女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久久地端详着小说前面她的一张小小的照片。十六岁时的照片。一张戴着帽子的头像。惊人的美丽。所能说的就是这五个字。
  我和女友面面相觑,如此美丽的女人写出如此美丽的小说,这简直就是一个神话。我们不知道的是,这样美丽的作品诞生时,创造它的女人一定失去了自己的容貌。
  是的,她在书里说,自己的容貌被毁了。可我没有读懂这几个字,面目全非这四个字,如果没有真正的看见,只不过是四个字,读不出任何东西。
  那样的任凭生活的刀刃在自己脸上行走,是不是因为自己首先放弃了呢?
  我没有去想这个问题。我眼中的她,就是那么美丽。我没有看见写作《情人》时的她。
  那时候,我还没有老。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将来有一天我的面容也会备受摧残,而我必须依靠着这部小说以及写这部小说的女人来支撑自己的生命。
  而只有到了这样的情境,才能说我真的读过了《情人》。
  借用维特根斯坦的话:只有那些自己已经思考过在此书所表述的思想和类似思想的人,才能理解。
  理解《情人》的时候还远远没有到来。
  我给杜拉斯写了一封信。说我是怎样为《情人》所倾倒,怎样被她带进了那个独特的世界,于我,这世界有着强烈的共鸣。虽然年代、地点相距是如此之遥。我感激她给了我这么美妙的享受。读《情人》的感觉是欣喜若狂。总之,这是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当然,这也是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信写好后,我也曾认真地想了想,该怎么寄,唯一能做的是寄给《外国文艺》编辑部,请他们转。可是,这似乎不现实,一封用中文写的信,一个默默无名的读者,隔了千里万里,没有人会理睬我的。
  但我没有任何遗憾。信写完了,也就完了。从某种角度说,这是写给自己的。
  很久以后,读到杜拉斯的传记,得知《情人》发表后,杜拉斯每天收到的信可以用麻袋装。
  这么多年来,有一个问题久久不曾褪去,当年,在那样多的信里,有没有来自中国的中文信呢?上海的《外国文艺》编辑部,有没有收到请他们转交给作者的信呢?
  就在阅读《情人》的时候,那个我所爱着的男人来到了乡村学校的小屋。他是来问罪的。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看了我全部的日记。日记里所记载的我的生活,显然是与他的生活观相背离。他立刻跑了几百公里,他要来验证所有的这些事,他要从我的嘴里再次听到,听到我说,我错了。我望着桌上的书,我想说我没有错。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错的是他,他没有权利看我的日记。但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已经暴跳如雷。房间里的温度可以着火。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他不停的问。
   我无言以对。我无法解释我在爱着他的同时还和别人有关系。答案其实很简单,我爱的是爱情。爱爱情的人归根究底爱的是自己心底深处的那一份感觉。任何时刻,任何地点,只要有一个对象能够激发出这份感觉,那么就会产生激情。这其中,并不存在忠诚这个问题。但我无法表达,只能说,没有什么为什么。
   我们分手吧,他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我这就走。我到县城去过夜。
   不!我不让你走。
   那你回答我,为什么?他的手,捏住了我的脖颈。
   我闭上眼睛,就此知道了永远不要去问一个人为什么这三个字。不要。我的嘴里轻轻的吐出了一个字:不!
   你是个婊子!他松了手,夺门而出。
   我怔住了,然后,我看见了红色封皮的书。它在那儿,那上面说了什么,我已经读了不下三遍,但我一句话也想不起来。很奇怪的是,在那样的一个于我来说是无比困难的时刻,我一次又一次地盯着它。冥冥之中,上帝在告诉我拯救的途径么?
   我追了出去。
   漆黑的夜。白色的公路。我说,好吧,我错了。我说出这三个字时,根本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想要的是他回来。仅此而已。他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我是不可改变的。
   所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一篇小说写出来了。场景还是那间小屋,导演就是《情人》。我是一页一页地看着它,一行一行写出来的。同屋的女友是第一个读者。她说,你把《情人》嚼碎吞进去了。她建议我将它投到北京的大刊物去。我这么做了。辗转了整整一年后,被退了回来。女友很忿忿不平,说你应该亲自带着它上北京。我说,这是干什么?让编辑们看我还是看作品呢?当我再读它的时候,脸红了,图有其表而已。
   小说写的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爱上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男人拚尽了全部的气力改造着他心爱的女人。他说,现在,我已经精疲力竭,无能为力了。女人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有着圆圆的十个萝,这是一双不会为任何命运击垮的手。我给了我的女主角不言的结局。
  她不能没有男人。
  但她更不能被男人击败。所谓的击败就是她为男人而放弃自己。
  这个世界上,男人和女人是永远唱不完的歌。
  小说还是发表了。在省里的刊物上。我自己却再也不想看它。
  然而,在这下面,深藏着的某一点上,有什么东西开始连接。
  我和一起读《情人》的女友先后都离开了祖国。然后,又在异地他乡不期而遇。我们再次住进了同一个房间。但我们谁也没有提起《情人》。故事一个接一个地发生。我和她分别遇到了一个又一个情人。这一回,我们住的是一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屋子。当我的情人来和我一起过夜时,她就睡在过道里。而她的情人来见她时,我经常坐在楼下卖小圆面包店的门口,闻着咖啡的香味,看着过往的行人,看他们被染成五颜六色的头发,还有脚上那奇形怪状的厚底鞋。这是一个聚满嬉皮士的街区。
  终于,她搬走了,为了她的情人。搬来的原因也是因为情人,他不要她了。这是她说的。她在凌晨三点给我电话,说,立刻,救救我,否则,我要杀死他。为了她不杀死他,我去找了这个房子,和她搬在一起。我的西班牙房东不能理解,他给了我这么好的条件而我已经住得很习惯了却还要搬走。但我不能不呼应她的请求,曾经和我一起读《情人》的女友,曾经一起疯狂的因为读《情人》而写小说的日子。
  五个月后,她的伤口痊愈,新情人为她在高尚区找了房子。她很幸福地走了。
  我也走了,将所有的东西卷在床单里,搬到一个适合一个人住的地方。
  不久,她又搬来了。这次,是更致命的一击。她在医院作了流产手术。并且将他给的钱还给了他。她说,因为我爱他,我不能要他的钱。也许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我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而爱他。我为她煲着鸡汤。听她说她是如何地爱他,爱这个她本不该爱的男人。她说,她现在才想到,没有一个男人关心女人的灵魂。她说,她要找一个男人结婚,生孩子。孩子和母亲才是真正的联系在一起的。我说,这有什么用呢?无论孩子还是男人,都无济于事。我们就那样面对面的躺着,说话,什么都说了。但是没有提到《情人》,还是没有。
   这样,我们还要经历一场又一场的劫难而不可自拔。
  终于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男人。关于他,我什么也说不出,或许有一个词组,诗意而又性感。对了,这是我给他的定义。
  当我这么对他说的时候,连他的手也没有碰过。在三年的时间里,只有一次,距离最近的接触,我和他面对面的站在过道里,相隔半米,我说,你迟到了。他说,我是跑着来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再向前迈过这半米。
  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里,有时见面。见面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人,大家天南地北的聊着。他不说话。他知道我在画画,他说我看看你的画。过了三天,我在信箱里发现了一封信,在这个除了帐单和广告就没有其他的信箱里,居然看见手写的笔迹,我的名字,我觉得十分奇怪,打开一看,是他写来的。厚厚的好几张,谈的是他对绘画的认识以及发展的看法。而我,刚刚拿起画笔,纯粹是一种自娱,从来没有也不肯费心去思考这些形而上的问题。所以,那信读了也就搁一边去了。倒是想着,这年头,还有人肯写这么长的信,谈论这么不现实的话题。何况,我们才见过一次。
   后来,有一天,我离开这个城市,出门旅游去。
   在离开前,打了一个电话给他,说,我要出门了,你和我一起去么?这本是一句戏言,我并没有这个意思,猜他也不会去的。但我听到在电话的那一头,他的声音迟疑着,他说,谢谢你邀请,但是,但是,我不能去。你是知道的,有些事……我说,是啊,是啊,将电话挂了。我不关心他要说什么。
   事情仍然是从信件开始的。
   三个月里,我一个人在欧洲游荡。给他写了三十封信。
   就是在信里,我告诉他,你是一个诗意而又性感的男人。
   生活一直走到这个时刻,可以说仍然,仍然什么呢?按部就班。一个女人,爱爱男人(身边总是及时的出现男人,谈不上惊天动地,可也不乏短暂的激情),写写东西。这么多年里,写作于我不过是一种消遣而已。实在没有事可作了,就拿起笔,写和女友们一起在寂寞的晚上开了很远的车去喝咖啡,还要有时间去挣出一份自己的生活费。知道活得无聊,但又能怎样呢?
   然而,毕竟还是出现了这个男人。
   他在信上写了一个老鼠的故事。在一个荒?上,老鼠过剩,自然环境再也不足以提供全部老鼠的生活资料时,它们面临了生存危机。
  一天傍晚,它们中的一部分告别了自己的亲友,分别从各自的家里出来,非常有秩序地排成长长的队伍,沉重而缓慢的向日落的方向默默地走去。队伍走到岛尽头的岩石上停了下来,前面是深深的海洋,天际是滚滚乌云,没有一丝希望的光。它们最后一次回过头,爱恋地凝视了一遍自己生活过的土地,然后一同奋不顾身地从万丈悬崖上跳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说,他激动得不能自己,深深地被这种精神所感动。他说,它们一定没有死,它们不能死,它们肯定复活成千百朵浪花依偎在岛的周围。
  他说,如果我还有才气的话,我真想写部交响乐,主题就是“复活”。复活人类本性中已经消逝了的那些最可贵、最崇高的品质。
  他说,我求索我得不到的,我得到我不求索的。
  他说,我做了一个梦,参加了切格瓦拉的游击队,奔波转战在中美洲的崇山峻岭中……
  而对于一个女人,最最重要的还在于他说,他第一次见到我就爱上我了。
  我像看见了天边最灿烂的星一样头昏目眩。因为他选择了我对话而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不,不仅仅是这样,我在信里说,唯一的愿望是见到你,见到你。给我一个世界也不及见到你重要。
  那会儿,我们隔了遥遥的赤道。
  我在巴黎的街上不知疲倦没日没夜地走着,我并不清楚为什么要走,那些我所崇拜的大师们早已无处可寻,巴黎早已不复是那个巴黎。但我滞留着,不肯离去。该看的博物馆都看了之后,我仍然在大街小巷漫无目地晃荡。就在那么一天,在街上,有一个法国男人走近我,问,我可以陪陪你吗?
  我说我不介意。这样的事情在巴黎经常发生。曾经遇见一个人在整整四个小时里没完没了的教我说法语。他说,你说对了,就该吻我一下。于是,我总是说错。我说我们不要再教了,你不觉得是浪费时间?他说,那么你愿意谈谈米兰.?昆德拉吗?我说,这或许更是浪费时间。后来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他走开。办法是我用地铁月票飞快的冲进了地铁的月台。他在后面叫着,你不能就这样把我给甩了。
  法国人名叫勒内。他很安静地陪着我。在音像商店,我让他帮助我找一张现代舞的碟子。后来,我们去喝咖啡。他告诉我,他住在蒙巴那斯。蒙巴那斯?一个影象忽然浮了出来,我问,你知道玛格丽特?杜拉斯吗?他说,当然,她是一个有名的作家。她已经死了。我说,你知道她的墓地所在么?他说他知道。我说我想去看一看。我们约了第二天,他在蒙巴那斯车站等我。
  那个晚上,我在信上说,在巴黎,有一个我最喜爱的女作家,明天我要去见她。
  站在杜拉斯的墓前,脑子竟是一片空白,墓很朴素。深灰色的石头刻着她的名字。我的眼睛睁得很大,努力想看见一些什么,一阵刺痛。我闭上眼睛,看见的是湄公河那条永恒的渡船。她上了那条渡船,一切就都决定了。
  我蹲了下去,想更贴近她一些。不,多此一举。当渡船来到时,你自然会靠近我的,如果你不想死的话。那是她在说话么?
  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当我察觉时,头发衣服都湿了。勒内催着我离去。已是深秋,我打了哆嗦,凉意从脚底一点点的往上升。我明白,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如果说,我真的是感受到了什么的话,那么她的脸上挂着的是恶毒的笑。
  我说过,这么些年里,没有再读过《情人》。后来,买了所有杜拉斯作品的中译本。然而,其中没有《情人》。春风文艺出版社的以及作家出版社的。有她早期晚期的作品。但就是没有《情人》。我对一位写作的朋友说,你去读一读,《情人》。他在看了电影《情人》后才读了小说。他对我说,不怎样啊。我没有再说什么。这么些年里,我写了好几篇短文关于《情人》。编辑向我约稿,我就写读《情人》。得知杜拉斯死了,仍然写读《情人》。看了王小波的杂文,再写读《情人》。他是我所知道的中国作家中最为推崇《情人》的人。因为这点,我说我爱他。无比的爱。
   无论是多么的热爱《情人》,无论是写了多少文字,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了我根本不能就《情人》说任何话。
   这一天是忽然的,悄没声息地来到的。
   他不再见我。
   在我们热烈地爱了三个月后。而我,已经在开始问自己是否要与他共命运时。他说,我们不要再见了。
   他说,我不会再和你一起出去了,永远不会。
   他就像失踪了似的。但我知道他在那儿。在那儿。
   我给他写信,给他电话,在痛苦到不能自己时跑去看他,这一切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苦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三个字却是我咬住牙不问的。
  后来,我得知,他背着我在追我最亲密的女朋友。可事情开始时,他对我说,我对你是爱,对她只是喜欢。爱和喜欢是不同的。我不知道的是,对于男人,不同的在于床上。他得到这一个时,就要另一个了。如果他先选择的是她,那么这话就是对她说了。女朋友在他提出约会时,问,那么她呢?这个她指的是我。他说,她不会知道的。
  后来,女朋友害怕了,她告诉了我,她说她不想失去我。失去我的友情。
  我什么也没有说。
  他在报复我。
  我又见到了他。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我忍住了,我知道自己仍然爱着他。所以,我不能说,必须装作不知道。或者,没有这回事。
  只有内心深处,不可挽回的剧痛,一场我自己导演的悲剧,正在徐徐落幕。
  为什么仍然那样地不能放手呢?
  他在冷眼旁观,他说我会疯的,有如我的女友。那位当年在扶贫时一起热爱《情人》的女友。他说,或者我会因为神思恍惚而出车祸。我们有一位好友就是出了车祸而半身瘫痪。他在等着,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他在等着我受到惩罚。我该受到惩罚的原因是就在我最最爱他的时候,也没有全部交出自己。他说,我要的是一个可以将最后一口饭给爱人吃的人。我只敬重这样的女人。而你不是。
  现在,可以明白一些事了
  现在,可以重新来回忆《情人》。
  渡船来了。黑色的汽车,堤岸冒着热气的房间。不能停止的大海一样地做爱。
  然而,杜拉斯死了。
  当她说,她要写作时,她就死了。
  这个中国情人的出现只不过是上帝成全她的写作而送给她的。没有他,写作不会开始,也不会有这样一个辉煌的句号。
  当她那样年轻而美丽时,她不会知道。所以这个情人是不能提,不能说的。
  她从来没有爱过这个情人。
  无论她说什么,只有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我们全都沉醉在这个惊心动魄的爱情里时,杜拉斯自己知道,究竟发生的是什么。
  《情人》在杜拉斯七十岁时才诞生。只有到了这样的时刻,所有的事情发生了,又消逝了,所有的人来了,又走了。所有的爱,爱自己。
  爱自己,是因为爱写作。
  写作是一切。
  或者什么也不是。
  “尽管绝望,还要写作。啊,不,是带着绝望心情写作。那是怎样的绝望啊,我说不出它的名字……”
  事先并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知道的只是孤独,在彻底孤独的状态下写作。不停地写。以至于不会去自杀。
  除此以外,任何都不重要。金钱,名誉,朋友,亲人,还有自己,还有容貌,当她决定写作时,她的容貌就没有了。
  现在,我看见了她的照片。过早的衰老,一张女巫般的脸。
  那是写作的代价。
  还有男人。
  欲望。
  不可能的爱情。
  这是写作的永恒的内容。
  这是从十五岁半,从堤岸那个房间开始的。从对小哥哥的爱开始的。
  后来,爱不再寄托到任何一个具体的对象身上了。
  很多人自杀,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写作这件事。我知道她是对的。而一些写作的人也选择了自杀,是因为他们已经写完了他们要写的。这是我想到的。我更愿意选择她。选择杜拉斯,如她一样的去生活。
  或者说,这是别无选择。既然我没有变疯,也没有被汽车撞死。
  我望着当年一起读《情人》的女友,泪如雨下。事隔多年,我们又见面了。她说,你哭了。她说,我们怎么会这么苦呢?她说,我已经变成这样,没有人会爱我了。她说,他们全想害死我。我很抱歉,连累了你。我们现在仍然要小心,别让他们发现。她说,你还在写小说吗?我说,是的。我在想,想这件事。你还记得《情人》么?她说,我再也不会有情人了。我说,不,是杜拉斯的《情人》。她说,不管谁的情人,我再也不会有情人了。
   他们说她疯了。
   我知道她没有。
   她在等待她的男人。她写了一本厚厚的诗。自己掏钱印了,在她住的小房间里,除了床,就是装着这些诗集的五十个箱子。诗集的封底是一张我为她拍的照片,在情人港,艳丽的红衣裙,和衣裙一样艳丽的人。除了我,没有人相信她曾经是那么美丽。没有人相信当年有人为她心碎。她和她的箱子住在一起,她的诗:总是那样?失而复得?总是那样?散了又聚? 你逃了一回又一回。
  他们全都说她疯了。
  她将自己关起来,不见任何人。不接电话,不回应门铃。她快速地发胖,没有钱去买新衣服。于是穿着自己缝的衣服。很长很粗的线头就那样袒露在衣服上。所谓的衣服,就是一个口袋套在身上。冰箱里空空如也。她不喝水管里流出的水。旧沙发上铺着床单,是她的椅子,她的床。她说她的床垫上有十二个弹孔。所以她扔了。他们要杀死她。但她还是逃过一劫。她说,你来看我,就在屋外喊吧,我会听见。除此之外,我不能开门。
  后来有一天,我带了几件衣服,一些食物。站在楼下喊着她的名字,喊了很久,没有回应。
  陪我去的朋友说,你应该去向政府报告。她必须去看精神病医生。
  我没有回答。我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她说她要开始写小说了。
  可她怎么能将《情人》忘得这样一干二净?
  我将门窗紧闭,电话拉掉。开始写作。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写什么。但是开始了。这一次不同已往。这一次,是我在遭到致命的创伤后死而复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我仍然爱着他,我仍然爱所有吸引我的男人。我仍然愿意诱惑或被诱惑。我仍然可以去往天涯海角,只为想象中的而实际上遥不可及的爱情。但是,我只为写作活着。如果不能写,生命将什么都不是。
  这是我从《情人》中得到的。
  那个电话无关紧要。
  那个男人也无关紧要。
  因为有了杜拉斯,他们必定要出现。
  所有的连接都连接上了。
  于是,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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