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陈刚 整理：李占海 18岁那年，我离开了校园，回到家中操起了锄头，在我家的几亩山田里辛勤耕耘。我的家在山区，那里有连绵起伏的山峰，全是贫瘠的石头山，山上到处裸露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无聊的时候，我就抽空搜集了一些比较象形的石头，带到小河那边的小镇集市上去展示。刚开始，来赶集的人还凑热闹地聚过来看一看，觉得这些石头有的像什么动物，有的又像什么建筑物、家具之类，蛮新奇的，可是，几场下来，人们渐渐也就不围观了。不就是几块石头吗？难道还能当饭吃呀？真是一个疯子！后来，赶集的人们忙着进行物品交换，慢慢地也就不再理我了。我蹲在石头旁，心里充满了失望，但又舍不得把它们扔掉，挑起担子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下摇摇晃晃地回家了。
回到家后，迎面过来的父亲恼怒地扇了我两耳光，说：“你小子是不是疯了？给老子丢人现眼，在集市里给我卖什么石头！山里的石头多的是，看都看不完，谁稀罕你那破玩艺儿！”父亲气得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是啊，石头再美，在我们这个贫穷的山区里，它能当饭吃吗？能吗？我知道，父亲对我高考落榜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他不容许他的儿子再做出一些使他难堪的事来，可我已经尽力了，如今，我试着闯出一条路来，难道这样也错了吗？
我不得不跟着父亲继续进行我的“修地球”事业。每当独自坐在田间地头上时，我把玩着手中的石子，总是不由自主地望着山外的路，想象着一个人走出这曲折的山路，到大山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中去闯荡，心中就禁不住一阵激动。
那年初夏，听说一位老乡在广东东部一个县城里的家私厂做主管，他打电话正准备让他的侄子过去做学徒，我便去他家恳求他爸妈，又给他本人打电话，求他让我也过去。他本来是不同意的，怕给他带来麻烦，但是后来听说我若到他那里，他能不能给我安排进厂都无所谓，只求他给我一个落脚的地方时，他勉强同意了。
这是我第一次出外打工，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家私厂打杂。炎热的夏季，我每天五点多钟就要起床，从仓库往外一套一套地抬家具。那可是实木家具啊，一套就是三百来斤，两个人合力抬到三四百米外的空场地上去漂白，人就站在太阳下端起呛人的漂白剂往家具上刷。刚开始的时候，我抬起家具走不了几步就要坐在地上歇一歇，一天下来，整个人又累又渴，简直就要虚脱了。但我咬咬牙，还是坚持下来。
我打工的目的是挣钱买书学习，我不愿意以打牌、看电视来消磨时间，我不想就这样打一辈子工。我喜欢看文学和工艺学方面的书，这些专业知识的积累，给我后来在买卖奇石这个行业上奠定了基础。
2000年6月，我自学完了汉语言文学和地质勘探学这两个专业的各门课程，并且都顺利地通过了自学考试。我开始想着要跳槽，就四处打探，终于在东莞汽车站被一家黄金开发公司看中了，当时他们开出的条件很诱人，月薪六千，包食宿。他们一说出这样好的条件，我立刻头晕目眩得找不到方向了，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一个月的工资能顶我现在一年的收入。我丝毫没有犹豫，跟着他们离开了东莞，踏上去矿山的茫茫征途。
到了目的地才知道，现实与我们所想象的截然相反，什么黄金开发公司，全是骗人的，原来它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采石厂，制作一些天然石雕什么的，根本不和黄金沾一点边，当然，先前给我们承诺月薪六千也纯属假话。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我们被他们软禁起来，想逃是逃不掉的了。那些监工强迫我们劳动，一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来回搬运大石头，连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工作之繁重可想而知。我们住的条件也相当简陋，几叠石头砌起一些简简单单的墙，铁皮盖顶，这就算是我们的宿舍了。
我们干那么重的活，一个月下来，却只有两三百块钱。不过，我还是自我安慰，虽然身陷采石场，但这里的制作与我的爱好相同，有了这点支撑，我并不觉得郁闷。我主动去劳动，努力去操作每一个工种，很快便熟悉了制作石雕的每一个环节。
半年后的一天夜里，一群工友按事先密谋好的计划，把几个看守的监工打晕在地，我们一起下了山，终于逃了出去。
我来到了一个奇石花草市场，一个小店招我做送货员。送货期间，我搜集了很多奇石的信息，观察市场里其他小店的经营经验，同时自己又细致地研究了当前奇石市场的发展态势。最后，我发现，在这商家林立的奇石市场里，其实还有很大的商机，有些商家却看不到这种商机，造成决策上的失误，惨淡经营，有的甚至关闭店门。另一方面，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很多人对这种自然、高雅而又不失尊贵的石雕越来越感兴趣了，如果有一件他们中意的石雕，那些有钱人往往会不惜血本地把它买回去，而现在这市场上能让他们看中的石雕少之又少，如果在石雕的原材料上下功夫，精选优质石料，那做出来的雕塑品不就可以卖大价钱了吗？
我决定自己办一个奇石精品店，因为我已经认识了不少客户和奇石鉴赏行家。我对自己信心十足。
2001年，我开始四处借款，好不容易凑齐了8万块钱，在广州市白云区一个大型超市旁边与同行合伙开了一个奇石观赏小店。
刚开始的时候，亲友们都叫我慎重考虑，8万块钱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特别是在从穷乡僻壤里走出来的老乡们的眼中，觉得我这样做太冒险，认为我刚从艰苦的流浪生活中走出来，万一失败了，那8万块钱赔进去，恐怕这后半辈子就很难翻身了。不过，自己再转念一想，若不去冒一下险，怎么会知道成功和失败呢？趁年轻拼一拼吧！
奇石观赏店开办没多久，各种已经意料到和没有想到的困难便接踵而来，首先是办证件的问题。烈日炎炎的三伏天，为了给奇石观赏店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我在广州市区四处跑，不知说了多少好话，流了多少汗水，终于将一些相关的证件给办好了。
奇石店开办之初，因为自身对市场的预测不是那么全面，所进的货都与市场接不上轨，一块很好的石头，价格往往被压得很低，那些质量一般的更不用说了，孤零零地呆在架子上好多天，就是无人问津。这样下来，甭说赚大钱，就是小钱也赚不到。后来，我的生意合伙人也离开了，使我本来就很紧巴的生活更加窘迫。我的奇石小店开始面临倒闭的危险。
那段时间，我晚上一躺在床上就觉得头顶上的那个天呵，好像就要塌下来似的，一失眠就是一个晚上。紧接着，我那在酒店上班的女朋友也跟我说拜拜了，因为我无力供应她大笔的开销，这可谓雪上加霜。那些天，我真是失望极了。
2002年，我的事业终于有了一个起死回生的机遇。这年夏天，一个穿着很体面的中年人来到我的小店里，看中了我从家乡带来的那几个五颜六色的石头，他拿出放大镜仔细地观看了一翻，啧啧地赞叹之后，说要一并买下来。他还说我有多少存货他要多少。后来，他给了我一张名片，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一个地质队的工程师，姓王，现在辞职下海，专门做一些矿石、奇石方面的买卖。最后，他要我给他带一些大一点的石头过来，他会给更高的价钱。我当时兴奋不已，家乡那些石头漫山遍野，卖给他可以说是一本万利。送走他之后，我立即乘飞机赶回我的家乡，租了一辆大卡车，运来了几块大型的石头到广州。那次仅从王工程师手里就挣到了两万多块钱。有了王工程师，有了他的销路，从此，我的事业开始蒸蒸日上。
当年年底，我的名字在奇石行业中已经被叫得很响了，因为我经营的石头基本上不用深加工，大多是天然的形象，脉络清晰，形态逼真，在市场上很抢手。有人想出高价钱把我的奇石买断，可我没有那么做，我想凭自己的能力把事业扩大，我要做大老板。
但是，并不是每一桩买卖都会一帆风顺。行内人都知道，奇石的价格上下浮动太大，不能定位一个价，有时你认定这块石头值一万元，但它可能会以几千元成交，个别时候会更低，当然，也有可能你以为这块石头只值四五百元，但它也许会卖上一万元，甚至更高的价钱。这正是奇石之奇的魅力所在，因人而异。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我发现：有些奇石之所以畅销，不光因为它奇得独特，还因为它的质地独特，而且还不能多，多了就要泛滥，泛滥了就不值钱了。我还明白，要不断挖掘新品种，时间要快而准，稳赚一把后，就要开发新的品种，等大家都找到资源后，东西再好也不能做了，除非你对某个品种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2003年年初，我决定将我的公司发展到集采集、生产、加工、销售一条龙式的模式当中去，于是，我出资在家乡创办了采石场、雕刻打磨加工厂。
随后，我花了大量时间去桂林、郑州等地的奇石市场考察，掌握了市场紧俏奇石的一手资料，又对同行业的各类经营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真正做到了《孙子兵法》上所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准备。回来后，我对我的公司和下属工厂进行了改革，用现代企业管理的模式来管理我的公司，这才使得我在同行业中有了“不倒翁”式的竞争力。
在用人方面，我也采取竞争上岗机制，凡是不合格的人员，一律作辞退或降职处理，不管你是老乡还是熟人，一点也不留情面。
为了永远保持奇石产品在市场上的竞争力，一方面，我用“诚实，创新”的信条来严格要求我的下属，使公司拥有一个良好的形象，另一方面，我不惜花费大量金钱，招聘一些相关专业的大学生做产品技术、质量的负责人，掌握好每一环节上的流程，提高品质，把品质绝对第一的观念深入到每一个员工的心中。后来我又换掉了大批机器，从外国买来先进的开采及加工机械，致力于公司的现代化改革。
2004年，我的公司又有了很大的赢利，纯收入就有八百多万元。我已从一个打工仔变成了今天南方繁华都市的大款。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艰苦创业的历程，竟好像做梦一样，特别是那段打工的经历，一回想起来我就心有余悸，禁不住感慨万千。每当开着小车行驶在广州的大街上，听着《水手》时，我便会想起当初在炎炎烈日下在家私厂做工、在采石场承受非人折磨的情景，心里就会泛起阵阵浪花，就像那句歌词唱的一样：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至少我们还有梦……
当初和我一起经营奇石小店的那个合伙人自从与我分道扬镳后，先后又从事了好几种行业，都一事无成。他那个人就是太浮躁，光想着挣大钱，却不知道坚持，不愿吃苦，一遇到什么挫折时要么逃避，要么干脆放弃，所以总是干不成大事。几年过去了，他做生意连老本都赔了进去，现在又回到了工厂里打工。从老板到打工仔，这反差有多大呀！
每当在办公室里审阅那些大学生下属们给我呈送的资料时，我就会想起我当初的求学梦。虽然我没有上过大学，但并不表明我现在积累的知识比大学生们少，素质比他们差。其实，社会也是一所大学，我在这所大学里完成了大学学业。失败和成功的深刻体会，人际关系的实际应用，那些经验大都是从实践中得来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责 编：雪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