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再次遇上佩佩，我的心情出奇的平静，犹如一泓平静的湖水，波澜不兴。我很奇怪，三年来的相思煎熬，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不完整心情，怎么在见到了佩佩之后，就会随一阵清风飘走……
此刻，佩佩就并行走在我的身边。南方的仲秋，天气尚暖。我们穿行在默默无语中，仿佛忘记了时间和语言的存在。
时光真的可以冲淡一切吗？佩佩！你可知道，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春华，夏烈，秋实，冬藏，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淡水城的惠深大道上。若不是步伐还透着我们熟识的气息，旁人定以为我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二
淡水城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这不，刚刚邂逅了旧日的情人，我又得面对夺走情人的情敌。
会面地点还是好地方。城北，阳光酒吧。
因为经常去，所以轻车熟路。
推开门，赵萌的脸正淹没在浓浓的一团烟雾中。
“来了？！”赵萌简单寒暄。
“嗯！”我更简单。
赵萌缓缓抬头，问：“喝点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没好气地回答，觉得赵萌实在是多此一举。
赵萌尴尬笑笑，接着打了一个潇洒的手势，召来女侍低声吩咐了一句，重新回过头凝注着我说：“你还记恨当年的横刀夺爱吗？”
“恨！也不恨！赵萌，这个开场白太俗气，不谈也罢。”我说，顺手接下女侍为我端来的加糖加奶加热的咖啡。
一阵芳香扑鼻，使我舍不得放下杯子。
“我们还是朋友吗？”赵萌又很认真地问。
我笑着摇摇头，回答道：“我们不会再是朋友！感情上无法接受，原因你知道。”
赵萌又从吧台的烟盆里弹出一只烟，叼到嘴上，点燃，轻吸一口，动作优雅。想当年，他的这个动作我偷练了很多次，却怎么也练不好，练不像。
吐出一串烟圈，赵萌直奔主题：“昨天，佩佩是不是去了你那儿？”
我没有回答。我把心思放进了面前正冒着氤氤香气的咖啡里。
“你打算怎么办？”
我摇头。
沉默。
思想在激烈地斗争。
三
话题还须追溯到2000年。那时，我刚由一个英姿飒爽的武警战士，蜕变成一个南方淘金的打工人。
那是在一次面试中。
在整个面试过程里，佩佩并不热情，甚至可谓冷漠。
这不能怪她。只怪中国人太多，可供就业的机会太少。往往一个招聘广告，就能吸引到成百上千的人。
托党的福，为我提供了一个自学成材的机会。四年的法律函授换来的那本大红烫金的毕业证书，又为我换来一份办公室文员的工作。
没有预兆的，故事就开始了。
我们成了朋友，在得知我们同是湖北人后。
佩佩说她从小就崇拜军人，欣赏军人，但苦于无法接近军营了解军人，这样她亲近了我，一个曾经的军人。一对青春韶华的男女，一对同时沦落天涯的飘泊者，就这样火星撞上地球。
佩佩说她对我是一见钟情。当然是在我们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时候说的。她说军人就是不一样，走路有风，坐着有型，表情硬朗但不呆板，笑容甜美但不做作……我说这是情人眼里出潘安，我怎么就不知道。佩佩说那是因为美为悦己者赏。
我有些飘飘然。一个本来很平凡很普通的农村青年，在谋生飘泊路上，被一位城市少女所欣赏，所热爱，所痴迷，不美才怪。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些东西只存在于表面，非本质的，并无太大的实际意义。英俊不能当饭吃，英俊并不能赢得天下。
可是佩佩坚持不这样认为。她说若不是我的外表璀璨夺目，我这个水货大学生是进入不了公司管理层的。我承认！虽然佩佩没有人事决定权，但她拥有除决定权之外的所有权力，譬如参考权，引荐权等等。
从某种意义上讲，佩佩是伯乐，我是千里马。是佩佩为我提供了表现的舞台，是她使我身价倍增。金子埋在沙砾的时候，需要掘金人。
四
赵萌，我的同事，我的除佩佩之外最好的朋友。坦白地讲，这是一个优秀的青年，颇受公司旗下三千红颜的青睐。在公司内流传着一句俗语：赵萌三件宝，唱歌、踢球、文章好。我相信，被女孩崇拜的男孩不少，但被编成俗谣流传的并不多。
赵萌就具有如此魔力。写诗的赵萌骨子里透着文化人的浪漫，踢球的赵萌有着外表上的勇敢与刚强，唱歌的赵萌柔情得如深山里不受污染的溪流……这样的男孩自然是女孩心灵神台上的神。
我们被分在同一居室，做了舍友。这样一来，我无形中又可以节省下一笔夜宵开支。每晚十点后，必有浓妆淡抹的女孩来请赵萌外出宵夜，近水楼台，女孩当然无法当我不存在。不请吧，未免显得小家子气，怕被人瞧不起。尤其我还是赵萌的朋友，最亲密的同性朋友。
很多时候，我很羡慕赵萌，美女环绕身侧如同帝王般的高贵；但很多时候，我又很同情赵萌，因为他的自由被一干美女分享了。
赵萌和美女们的聚会，我是以绿叶的身份衬着赵萌这朵红花出现的。我感到不公，却又无话可说。事实就是如此，赵萌能从女孩身上的香水味里闻出品牌，我却对夏奈尔5号闻所未闻。
不过，我也有赵萌没有的本领。我会打拳，虽然只是一套军体拳；我走路姿势好看，而赵萌腿带罗圈；我言语不多，但言出必行，所以酷；赵萌妙语连珠，但过多重复，令人久而生厌。对于女人，我军旅生涯中完全隔绝；而赵萌不同，他是在脂粉堆里滚大。对他的经历，我大为惊叹；对我的经历，他同样表现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我们惺惺相惜。
五
又有相好的同事被炒了鱿鱼，又要离开，我偕佩佩去为他送行。同去的，还有他的女友。
那送别场面，使月台更显沧桑。同事特地制订了两枚分别镶有两人名字的戒指，想他和女友的爱情地久天长。可是，由于太激动，手发抖，怎么也戴不上，两人突然哇的一声抱头痛哭起来。
半间屋前半水流。同事和女友昵昵私语，完全忽视了我和佩佩的存在。
我们没有一丝被轻视的感觉，相反，我们在为他们感动。
同事走了，和女友相约来春。
我和佩佩一左一右地携着同事的女友回公司。一路上，同事的女友喋喋不休地对我们说起一些他们俩鲜为人知的故事，她说他们是那么地相爱，是那么地难以割舍，又说到平时自己故意使小性子给他的伤害，一边说，一边哭，那样子比窦娥还冤。
行至一僻静处，我拽停了她们。我说：“哭吧，不经历风雨，是见不到彩虹的。哭过了，你才会好受些。”
同事的女友果然蒙头痛哭，直哭得花容惨淡。
哭一阵，终于哭够。我说：“我们回公司吧！”
我们上了大巴车，大巴车上了高速公路，同事的女友忽然问佩佩：“刚才走过我身边的那男孩好帅啊，你看见了吗？”
“咦！你刚才不是在哭吗？”佩佩惊奇。
“哭归哭，看归看，两码事。”看来，同事的女友已恢复常态。
我闻言打趣道：“行啊，哭走的，看新的，两不误嘛。”
“并不矛盾！”同事的女友说：“哭走的，关乎心情；看新的，关乎生活。”然后，她顿了一顿，感叹：“精神，不可缺少支柱啊！否则，漂泊路上我会疯掉。”
我相信同事女友说的是掏心肝话。
六
日子当然还在继续。
我吻了佩佩。或者是佩佩吻了我。
大亚湾海滨的沙滩可以作证。
我们静静依偎在沙滩上，品味着海的无边无际和海的蔚蓝……不知道家乡六月的晴空，是否可以与眼前的蓝相提并论。
佩佩开始跑，我开始追，我约佩佩来看海，佩佩让我携爱而归……一切的一切，顿时变得浪漫和诗意。
绵绵软软的细沙轻咬着我们的脚掌，懒懒洋洋的浪花涌在我们的心房，我们欢呼，我们跳跃，我们追逐着幸福，享受那一转身，逃也逃不掉的拥抱。
海上突然起雾，浓浓的，化不开；我们的心，也突然起雾，更浓，更化不开。
那是个诱惑亚当和夏娃的时刻。
远帆带走的，是关于流泪的重逢和别离。
七
半年后，我跳槽了。
新公司比原公司更具规模，更有发展前景，待遇也更好。这并非是我贪心，或者喜新厌旧，却是因为我的年轻，喜欢接受更高的挑战。面包是一种需要，价值更是一种需要。
佩佩来看我，在一个美丽的午后。
佩佩走进公司门槛的时候，新同事惊讶着我女友的美丽。
小别胜厮守。佩佩像猫，像绵羊，像小鸟依着我，千般姿态，万种风情。
多么美好！月夜里我解读了佩佩，解读了女人。我见到了书上所描写的润泽如雪的肌肤，婀娜多姿的身段，潮湿飞羞的眼睛，粉嫩红晕的乳头……
佩佩真的爱我，爱得坦诚。她甚至告诉了我一个压抑她很久的秘密，她说她在高中时曾有过一次性经历，男孩是一个学习成绩好且乐于助人的人，他经常帮助佩佩，从学习到生活。佩佩说她给他时没有爱情，纯粹是年轻冲动所致。她说她对不起我也对不起那男孩，她说她因冲动的错误得不到弥补而愧疚。
我说你没错，只是当时幼稚。你不欠任何人的，包括我，包括男孩。
当时，我真的这样以为。什么处女，什么贞洁，在科学如此发达的今天，若一个女人存心欺骗一个男人，只需三百块钱，做个小手术，她年年岁岁都可以是处女。
过去，我无权干涉；将来，我只作憧憬。错误谁都会犯，只要与我无关。
我无条件地原谅佩佩。
八
我和佩佩尽情遨游爱海风波的时候，赵萌还是一个钻石王老五。
我劝赵萌，乱花最易迷人眼，拣一个吧，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你找不到最好的。
赵萌不以为然，满不在乎，依然怡然自得地接受着一个又一个美女的邀请，周旋于花丛中乐此不疲。
说的次数多了，他才不疾不徐地回敬我说，这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太平洋的警察自以为权大，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不劳我操心。
人各有志，我不便相强。好朋友又如何？又不是他的肠子。
我把照顾佩佩的重任托付给了他。赵萌欣然接受，没有推辞。赵萌说朋友的女友也是自己的朋友，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我很感动。
转眼间，冬天来临。
南方的冬时虽短，但也会冷上一段日子。在一个寒冷的日子，我拨通了佩佩的手机，叮嘱她注意一下从西伯利亚袭来的寒流。
电话那头，佩佩说谢谢你关心。我有点奇怪，距离不是产生美吗？怎么也产生陌生？
恰好那段时间，公司事务格外繁忙，这件事很快被我忘记。
佩佩又来看我，却明显与上次感觉不同，总像有满腹心事，性格也内敛，言语也渐少。我关心地问她是不是工作压力过大？她说我不要乱猜，她的工作很顺遂。那么，是有人打你主意了？我冷不丁的又问。没有没有！佩佩急得乱摆手，那样子叫我心疼。
九
这年的时光格外短。弹指一挥间，又是秋天。
十月三日，赵萌的生日。我去了，佩佩没去，她要加班。
赵萌一改往日牛仔式的洒脱，变得绅士起来。
他喝了很多酒，自顾自的喝。他再伸手摸酒瓶的时候，我换给他“康师傅”冰红茶。
他还是一饮而尽，然后顺势伏上了吧台。
赵萌哭了。
我没有劝他。漂泊路上，这是经常的事，男人和女人没有区别，都是人。
音乐再次狂放。
赵萌弹了起来，飞入舞池。
我静静地欣赏着他的舞姿。
终于，曲终人散，我们毫无睡意，便一起漫步街头。
夜风如刀，我没忘记穿一件御寒的羽绒服。从来，我都是一个要风度也要温度的人。赵萌似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衣裳虽然略显单薄，但他喝了很多烈性白酒。
赵萌缓缓开口：“兴旺！”
“什么事？”我问，
“我想告诉你一个个人隐私，但你不可以笑话我。”赵萌的表情里闪烁着一丝古怪。
我说：“我不会！”
于是，赵萌回到了高中时代。他说他曾经和一个女同学上了床。分手后他才发现他爱上了她，而且是深深深深的爱……他说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她。为了找寻她，他几乎跑遍了南粤大地的角角落落……说着说着，他又哭。
这是赵萌今晚第二次落泪。
赵萌的泪让我唏嘘不已。这年头，感情似乎变得简单，又似乎变得很复杂，一夜情缘泛滥的同时，真爱也在滋生。
“如果有缘，你还会再见到她。”作为朋友，我能给予他的帮助，惟有鼓励。
赵萌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打量着我，不认识似的，好半天，他又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我已见过她了！”
十
我没想到，女孩就是佩佩。
他们是高中同学。赵萌就是制造佩佩冲动错误的人。那个夜晚，他送她回家，她父母去了天津，两人似是顺理成章地“错误”了。
接下来的故事情节我完全可以这样推理；后来，两人上了大学。因为羞涩与不安，两人失去了联系。再后来，佩佩来到了南方，想忘记过去，接着我的出现让她爱上了我。如果故事至此，佩佩应该是快乐的。但是，偏偏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赵萌来了。
为爱而来。
而这时，佩佩已是我的女朋友。
“对不起！兴旺，”电话那头，赵萌似乎很疲倦：“你知道我不谈恋爱是为了――”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怔怔而立。
“佩佩，爱的是你，不是我，我们当年只是一个错误，一个错误……”赵萌语无伦次。
我震惊！像在听一则童话。
既然是事实，我们就得去面对。过去不代表现在，更何况我们还有将来。
佩佩曾多次私下央求赵萌告诉我真相，而赵萌说他也无意掩盖，就算竞争，也要建立在公平的原则之上。但他又说他不知如何启齿，又不愿欺骗朋友。
世界真是很小，淡水城更小。我心乱如麻，第一次经历恋爱的我，不知怎样去承担来自这件事的冲击。是不是欺骗更好一些？我想。是不是他们的邂逅，预示着我们将来的邂逅？我又在想。
十一
我必须长大。必须自己去解决这个让自己棘手的问题。
佩佩再次来看我，我像往常一样待她。一种假意的开心衬托凄凉。
我们心照不宣。
只是临走时，我说：“佩佩，我不想你难过，也不想赵萌伤心，我给我们的感情留下六年时间，在这六年里，我会全心全意打天下，暂不考虑个人问题。如果六年后，我未婚你未嫁，我们就结婚。”
“再说吧！”风中，飘来佩佩的回答。
而今，仅仅三年，佩佩又来了。
佩佩说：“六年和三年有什么区别？六百年和三年又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回答。我的脑子里满是赵萌的影子。
“这一次，我不走了。”佩佩在赌气。
我脱口而出：“不走就一辈子不准走。”
佩佩愣了。佩佩笑了。好甜！
我也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