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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爷:老五爷是谁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在我的家乡,把曾祖父叫老爷。老五爷比我的曾祖父大一辈,我一直叫他老五爷。   我的家乡同多数北方的农村一样,喜欢端着碗在户外用餐。热了到树阴下,冷了到向阳处,东蹲一片,西蹲一片,自然形成了一些露天的饭场。在饭场吃饭,不单图个豁亮,更为图个热闹。饭场是传播信息、品评人物、议论时事、交流轶闻野趣的地方,更是爱说话的人夸显口才、展示魅力的地方,偶尔,走村串乡的民间艺人还在那里撂地摊。饭场就有磁石一般的吸引力,不由你不往跟前凑。有的人明明已经吃完了,仍然蹲着不动窝,要让等着刷锅的媳妇手把门框喊几遍,才肯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有的干脆打发孩子把碗送回去,自己留下接着聊。那时候,既无广播、电视,也没人能顿顿炒上几个菜,困难的家庭连桌椅板凳都置不齐,既然不管在哪儿都是蹲着吃,只有傻瓜才肯独自憋在屋里啃黑馍、喝稀汤呢!
  老五爷是我家的邻居,也是我家附近那个饭场上最重要的“讲演家”。他年轻时曾在大地方的机坊里帮人织绸子,见多识广,还认得几个字,对眼前的时事变幻都能论个子丑寅卯,加上辈份高,说出话来没人不服气。
  记得是一个春日的早晨,那时我们家乡习惯于先下地干一阵儿活再回来吃早饭,当大家陆陆续续在饭场上蹲下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到了老榆树的顶上,从树叶间筛下来的斑斑驳驳的光,像片片金箔不停地在饭碗里晃。我学着大人的样子,蹲在父亲的脚边,眼朝四下看,各家端出来的竟都是红薯稀饭,虽然锅里和了面,却稀溜溜的,同清汤差不多。有的带了小菜,热情地让着要人品尝,也不过是自制的腌蒜薹、腌韭花或咸萝卜。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话题又扯到了吃食上,你说这好吃,他说那好吃,争论不休。忽然,老五爷把碗往地上一墩,筷子啪地一声扣在碗沿上,然后用手捋捋胡子,轻咳两声,开了腔:“你们说的算个啥!我在机坊干活时,隔墙就是油坊,常站在窗外看人家的厨师做饭,烙饼放到锅里,翻一遍,浇上一勺油,再翻一遍,再浇上一勺油,外焦内软,往外一拿,油直往下滴,那才叫香呢!”随着老五爷的话音落地,饭场上变得鸦雀无声,只见枝头的鸟在拖着长声不停地鸣啭,拴在树上的老牛呼哧呼哧地倒着沫。再看四周,喝汤的嘴离开了碗沿,夹着红薯的筷子停留在半空中,不少人的口水已顺着唇边流下来,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五爷,似乎那张滴着油的、焦黄焦黄的烙饼就提在他的手上,除了黄狗仍自顾自地摇着尾巴在人缝里穿梭、低头寻觅着被丢下的红薯皮外,整个场面像是被凝固了。后来我才明白,那时候国家优先发展重工业,为了支援工人老大哥,农村先搞了统购统销,又办了合作社,留给农民自己支配的粮油已很有限。老五爷的话不仅对人们具有极大的诱惑力,而且早成了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梦。
  以后的情况是每况愈下。大跃进、大炼钢铁、大办集体食堂、三年自然灾害、十年文化大革命,变动和苦难接踵而至,我的家乡真正成了一穷二白。老五爷的儿子于1960年春天病饿而死,儿媳后改嫁去了新疆,留下他以老迈之躯抚养两个尚未成年的孙子,日子过得尤为牺惶。上了大学的我还常在假期里见到老五爷。他的鬓发已经全白,腰也弯成了一张弓,与人说话时,要倚着拐杖把头使劲往上抬,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爽朗和豪气。读着他那写在脸上的愁绪,我便知道他未曾圆过他那诱人却又十分简单的梦。
  再后来,一切都解冻了。我所在的城市大街小巷布满了个体饮食摊点,久违了的各类传统食品又回到了普通市民的餐桌上。我在好几个地方看到过老五爷做梦都想吃的那种饼,有的叫千层饼,有的叫金丝大饼,有的叫油烙馍,油锅滋滋地响,油珠透过焦黄的薄皮直往外冒,老远都能闻到扑鼻的香气。父亲来了,我赶紧称了两斤拿回去让他解解馋,父亲果然吃得津津有味。饭桌上,自然又谈起了老五爷。我问:“他老人家的梦想也该实现了吧!”谁知父亲却连连叹息说:“快别提了!老人东挪西借,张罗着为孙子成了家,孙媳却一个比一个更不孝顺。现在你老五爷走不动了,就由两个孙子家轮流管饭,轮到谁,谁就每顿饭随便端一碗送到他住的屋里,爱吃不爱吃、吃饱吃不饱都是它,下顿送饭时再把空碗收回去。他哪能吃上这样的饼啊!”父亲的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浇过来,使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原来,单有经济的复苏和发展仍无法普降甘霖,并不是每个苦难中的人都会变成改革的受益者。难道老五爷只有到另一个世界才能圆他那易圆又难圆的梦吗?
  父亲回去不久,就来信说,老五爷终于油尽灯灭,带着深深的遗憾告别了人世。孙子在他生前不孝顺,在他死后却按乡俗把丧事办得很漂亮,“头七”那天,摆了十桌酒。我一边看信,一边想,不知是否有人会在老五爷的灵前摆上一张他一直想吃却又没能吃上的油烙饼。
  前年,母亲病重,我回去探视,借机在家乡小住。一日,信步到田间闲转,忽见两通堪称高大的墓碑矗立在眼前。细看碑文,碑额都是“永言孝思”四字,一通碑的正文是“显祖施文敬之墓”,另一通的正文是“显考施瑞堂之墓”,立碑人是施承均、施承庭和他们的妻儿。我知道施文敬乃老五爷的大号,施瑞堂就是他在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的儿子。这才记起,父亲曾告诉过我,老五爷的二孙子承庭南下广东打工,已经发了点小财。这种修墓立碑、光耀门楣的做法,应该就是他从改革开放的前沿趸来的。墓碑在冬日的黄昏把影子拉得很长,乌鸦在坟头上觅食,见了人也不飞。我静静地伫立在墓前,脑海里一片模糊,一会儿石碑幻化成了大饼,一会儿大饼又变成了石碑。直到夕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薄雾般的寒气像奔马一样从四面袭来,才踩着墓地枯黄了的衰草,心事重重地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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