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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生活的纪录片 [工厂生活]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破产      从未这样地思念过一座消失了的工厂。而仅在10年之前,她于我竟是那样地不耐与不堪。嘈杂的车间、出格的笑话、泼辣的女工以及那些永远也赶不上趟的施工单,构成了那个我所挂职的工厂。同去挂职的尚有何国庆、孙一仓和常安,现在的他们,仍对她怀有莫名的排斥,却全然不知现在的我,竟是这样没心没肺地恋着,那个已经消失了的国有大中型企业――安徽拖拉机厂。
  那时的我,也绝没有想到,一个先秦文学的研究生会和企业有什么相干。毕业的时候,我其实有三个选择,而合肥这个城市竟成了我的首选,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双命运之手,替我在“合肥”这个名字上画了个圈。去安徽工人报社报到的第一天,我便被派到安徽拖拉机厂挂职锻炼,拎着简单的行李,茫然于长江路,却不知这一去,竟就是两年。我记得找到厂办的时候,已是一个盛夏的午后,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等候在那里。他显然已经预知了我的到来,以至于我递上报到证的时候,他只瞄了我一眼,连报到证都没有细看。这样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那时的我是多么希望他能说一句,哦,你就是某某某啊,欢迎欢迎之类的话。事实上那时候的工厂已江河日下,只能勉强发出员工的工资,厂里的全部领导都正在加紧申请和落实破产。而对于我这样一个只是来“镀金”的大学生来说,也确实没有必要再说多余的话。
  我再次成为一粒小小的微尘,被分进工厂的整装车间。车间的嘈杂出乎我的预料,隆隆的车床声、班长的吼声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带我的是一个叫葛存安的师傅,此后大半年的时间里,正是他带着我跑遍了全省各地,让我学会了修拖拉机的手艺。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叫梁非的师兄,他同样出身于科班,但却比我更早地融入到这样的生活,和车间里的女工打情骂俏,和其他的工友“斗地主”,浑然忘我,活跃无比。尽管他一直想拉我入伙,但我在这方面一直缺乏必要的天赋,至多是看看,或是听听,听到有些不懂的“荤段子”,还傻里吧叽地去问师傅葛存安。今天想来,那时的我一定是可爱的,有着一张年轻的懵懂的脸,不谙尘世的心灵,和一张白纸没有两样。梁非后来和一个女工谈起了恋爱,记忆里的那个女工生得娇小,有一张粉嫩的娃娃脸。车间中途休息的时候,梁非就没了影子,同时没影的还有那张娃娃脸,葛师傅说,他们去了厂部那边的树丛吧。哎,这混球,迟早要害了人家姑娘。
  车间在这头。厂部在那头。中间隔着一条逼仄的马路。
  后来我确实在树丛里看到过梁非。树多是云杉,从厂部这头望过去,有工厂里惟一一条通往浪漫主义的道路,那些美好的爱情都在这里夯实了基础。当时我被抽到厂部出鼓舞人心的墙报(在破产这样的传言里,所有的员工都需要打气),站在厂部三楼的窗前,总能看到一些休息的女工和一些居心叵测的光棍,他们试图在这样的一条道路上找到他们的未来,或者是通往厂外的道路。但我到厂部的时候,梁非已经和那个娃娃脸的女工分了手,他总是夹杂在那些光棍们中间,委琐的样子,让我想到一条伺机出动的蛇。“蛇”这个形象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我总是想到那个娃娃脸的女工,她在某晚加班回家的路上遭蒙面人强暴,尽管所有的女工都一致怀疑那个蒙面人可能就是梁非(她们为什么会一致怀疑呢?),但在公开场合,那个被爱情蒙骗了的女工却一直不愿意承认。
  就在我离开工厂的当年,梁非因为强奸,被人告到了厂里。这一回遭殃的,是另一个车间里的中年女工,梁非以送她回家为由,半路上把她摁倒在一条漆黑的小巷。这回就连葛存安师傅,也因为这事受到了长久的牵连和无端的处罚。
  多年之后,我很偶然地在小蜀山公墓碰到了“娃娃脸”。那时候的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捧着一束鲜花走在我的前面。顺眼望过去,她去的竟是梁非的墓(。――她要祭奠的是一个人,还是一段不复再来的青春岁月?我久久无话,跟着她给梁非鞠了几个躬,看到我,她竟没有一丝诧异。或许,在她看来,我本就该来看看梁非,正是这样一个男人,让我们对那些远去的岁月多了一些深入骨髓的怀恋。
  岁月似乎并不愿意在我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或者是我的主观意愿,多年之后在电脑上敲下这些字的时候,我试图翻翻当年的日记,但我却灰心地发现,持续多年的写日记的习惯正是从这时候开始了中断,换言之,除了记忆,我没有为那段岁月留下任何文字上的东西。
  工厂破产之后,我和当年的那些工友几乎都没有再见过面,有限的几个朋友都仅仅止于电话。而被那些电话勾起的回忆,总是像一把锥子,深深地扎在我的心上。
  葛存安师傅因为梁非的事情遭到牵连之后,被长久地派到了外地。1990年的安庆山区远不是今天的这个样子。葛存安师傅时常是两个月才可以回一趟厂部报销他的开支,两个月的开销常成了当时厂里的“天文数字”。而事实上许多开销也确实无案可查,破产的步伐渐行渐近了,他的奔走与说明再也无人搭理。葛存安师傅下有三个上学的孩子,上有古稀之年的瘫子娘,老婆又比他更早地下了岗。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把事情反映到了当时的机械局,同时还告了厂领导搞腐败的状。当时的工厂正在破产的紧要关头,事情就引起了机械局的高度重视。局里为此专门成立了五个人的调查组,但查了三天三夜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葛存安师傅是在捕风捉影,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厂领导有腐败这回事。葛存安师傅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不仅被厂里长久地闲置,而且还停发了他的本就只能糊口的工资。他的那些本准备报销的单据,再也没有了去向,像厂里那些废弃了的设备,无人知晓它们的准确去处。
  当时我已经回到报社上班。葛存安师傅理所当然地找到了我,试图说服我以记者的身份对事情进行一次采访。
  葛存安师傅,那个曾经带着我走南闯北的葛存安师傅,在我劝说的理论里,潸然泪下。
  后来,我去过一次当年的工厂。机器声已经停歇。满目荒芜。那条通往浪漫主义的道路杂草丛生,束束野花在风声里摇曳,一切都还恍如昨日,却又显得那么虚幻。似乎所有的繁荣一旦成为荒原,都有了存在的道理和存在的必然。
  但当年的门卫还在。他说,再过两天,这里的一切将不复存在,取代它们的是十八幢高楼,厂里的工人们,可以优先选房。这个当年的门卫似乎已在时光里过早地老去,衰败的几欲倒塌的门楼和他一起存在。没有人让他再来履行自己的职责,但每天八点,他依然如期出现在这里,手里的茶杯锈蚀斑斑,像那些在风雨里锈蚀的设备,持久的暗哑无人理会。
  这让我产生了自私地庆幸。我仅仅是过客,而他们,究竟该以怎样的面目,面对那些荒芜的岁月,面对接踵而至的一切呢?
  ……多年之后,已经没人再提破产――它同许多个特定的词汇一样,完成了终极的阵痛之后,在历史的尘烟里酣然入睡。它的背后,是看不见的废墟和看得见的荒芜。而这些,也必将归于同样的尘烟,归于持久的平静与梦境。
  
  女工
  
  记忆深处一直有她的影子,那个名叫万红的美丽的女工。我在整装车间的时候,她就在工会了,我到厂部的时候才知道,她是工会聘用的临时工。
  隔了一间办公室,她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当时分管我们的是一个副书记,我就曾多次在副书记的呵斥声里知道,除了咋咋呼呼之外,她几乎一直没有接近工作的核心。她做的是计划生育工作,但她除了发放一些药具,我也确实没有看到过她主动出门。当时的安徽拖拉机厂的家属有许多乡下的外来户,这在刚开始施行计划生育工作一票否决制的1995年,确实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情。然而万红似乎并不以此为意,上班的时候还带着孩子,一个让人怜爱的粉嫩粉嫩的小人。那是一张值得期待的小脸,眉如利剑,棱角分明,他们都说,她的孩子,像极了他的父亲。事实上也是如此,他的父亲有一副挺拔的身材和一张俊朗的脸,一看就是那种让人不放心的人。然而天意弄人,这样的一副好材料,却只是个帮人跑出租的命。但这样的搭配在当时的安徽拖拉机厂,却几近于完美了,双方都有一副令人羡慕的好看面容。
  万红怎么进的工厂开始我并不知究竟。渐渐地到了后来,便有了些风声。似乎漂亮是女人最大的罪过,便是再没有事,也会无端地传出一些绯闻。流传最广的说法是,万红和厂长早就有了“一腿”,所以才破例把她招进了企业的大门。当然事情也确有些影子,那就是在许多公开的场合,大多是国庆或五一厂里举办的舞会上,厂长都邀请了万红。她的舞跳得确实很好,经年之后,我依然能够想起那些翩翩起舞的时刻,万红沉醉的笑容。事实上,那几乎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梦境,穿着红舞鞋,出现在万人瞩目之中。我也正是在这些时候方才知晓,原来万红竟是舞蹈演员出身,也正是因了跳舞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但嫁了之后的万红却彻底地脱去了红舞鞋,进了工厂当了工人。
  舞蹈演员在1995年前后的合肥,几乎就是一个让人不齿的职业,而几乎所有的剧团也都没有什么收成。
  传言在我知道之后,似乎便越传越广了。尽管在我知道之前,传言一直都在发生。那个俊朗的男人到底被蒙了多久呢?反正是在1996年初,那个俊朗的男人终于对万红大打出手,上班的时候,万红的脸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通常的情况下,还总是有一双熊猫似的眼睛。坐在隔壁的办公室里办公或是说事,往往就能听见她的悲声。其时破产的风声已越来越紧,厂里又出台了一纸文件,准备有计划地裁人。在这样一个人人自危的时刻,除了我不存在任何当心之外,没有人能够天天顾及到一个挨了丈夫打的女工。而正是在这些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的时刻,万红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对我大放悲声。她说,她爱她的老公;她说,她和厂长没有任何事情;她说,她害怕裁人……总之,她是在试图让我相信,一切都不是传言的样子,一切都有着深层次的原因。
  然而她的丈夫,却在栩栩如生的传言里迷失了心性。他不仅开始了夜不归宿,更至于后来,大白天的就把一个街头的妇女带进了门。
  当万红哭着告诉我们这些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个人对她所受的遭遇表示同情。他们反倒认为,这是万红自作自受,既然准备了风骚,就要准备接受所有的可能。是的,当他们幸灾乐祸地说着这些的时候,仿佛已经预知到了她的即将到来的命运,工会只有一个裁人的名额,现在有了一个临时工万红,他们就都有着不再被裁的可能性。
  事实上万红确实是在裁员的行列,但最终的结果却不是这样,厂长以万红工作的不可替代性为由,留住了这个美丽的女工,而被裁的却是另一个对万红暗恋已久的男人。事实上所有的传言几乎都由他而起,我就曾不止一次地听他说起过,万红和厂长的事情。这个同样迷失了心性的男人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他绝对不会想到,正是这个柔弱的女工,让他走进了下岗的大军。
  七年之后,他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工厂,但至今孑然一身。
  而万红,最后也终于在泼向厂长的脏水中主动下了岗,而且离了婚。那个厂长后来在破产的前半个月主动辞职,南下深圳。和他一起去的还有万红。这就更加让人们笃信,他们其实早就暗度了陈仓,只等着万红最后离婚。但即便是今天我依然相信,那些传言之初,有着不为人知的卑微和特定时刻的特定的毁灭,它仅仅只指向了一个女工的生活,而并不指向她的心灵。尽管它最终的结果,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讨债
  
  破产之前的工厂死气沉沉的,除了空调,几乎所有的机器都停了。我们几个挂职的干部也都整日的无所事事,回报社吧,却迟迟没得到最后的同意。我一怒之下,就跑去找了纪委的昂钟鸣书记,我说,让我去讨债吧。这样下去,我会憋坏的。昂书记应该是安徽拖拉机厂里最赏识我的一个人,他看了看我,二话没说,就让我去了最远的赣西。
  当时的安徽拖拉机厂,惟一的也是最后的工作就是去讨债。谁讨到了债,谁就可以领到一份本就属于自己的工资。而作为一个挂职的干部,我的工资并不在这里,所以今天想来。我依旧无法获悉自己当初要去讨债的真正动机,这最初的举动仅仅让我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我从来就不肯安分于死水一样的生活,哪怕这样的生活与我并没有长久而必然的联系。
  赣西之行自然是无功而返。那个欠债的债主招待我吃了一顿晚饭,作陪的是他的三个手下,他们轮番敬酒,很快就把不胜酒力的我灌得烂醉如泥。事后我才知道,和欠债的喝酒,实在是犯了讨债的大忌。而另一个致命的事实是,在那个山区的偏僻的旅社,我的钱包等物件悉数被偷,而烂醉如泥的我竟然一觉到天明,才发现自己的房门竟然是大开着的。细细看来,房门并没有被撬的痕迹,想来它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店主,一个是我自己。但这样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
  我惟一能找的人就是那个欠债的。他甚至没有细问事情的究竟,便给了我足够返程的路费,说这钱和欠的债无关,算我替那些小偷还给你的。我说这怎么可以?但他却不容分说地塞进了我的手里,还亲自把我送到了车站,说要上哪一辆车,只有那一辆车才可以直达。那个狼狈的上午下着淋漓的细雨,雨水在我的发梢上一滴滴地,淋湿了我的衣裳。在屋檐下躲雨,同样没有带伞的他说,你大学刚毕业吧?我说是啊,他便笑笑说,你还是改行吧,看你的样子,也只是临时的。我竟一下子就来了兴致,但在心里却多少暗藏着一些不服气的因子。他许是看出了我的固执,便又说,人和人真的不一样,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生意,但有些人估计一辈子也学不会。我说哪有学不会的道理啊?所以我说你这人是书呆子吧,他笑道,你尽早别做了,这会毁了你的,你要找准自己的位置。他的口气不容置疑,似乎他已经笃定了我的未来,而我也必将遵从于他的安排。
  他为什么就能够那么地肯定呢?我的脸上,并没有标明任何字样。
  今天想来,他的话也并没有多少深刻的道理,在当时,它所透露给我的信息只是我不适合讨债和销售诸如此类的生意。而我偏偏又是个不信邪的人,在工厂行将破产而自己又无法回到报社的那段时间里,我和孙一仓一起做起了茶叶生意。虽是尽心竭力,但终是一败涂地。灰心丧气之余,我终于深刻地认识到,许多看似浅显的道理,其实正蕴涵在寻常的生活当中,只不过,没有多少人愿意出面指点我们而已。尽管他并没有指出我应该的位置,但多年之后,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个小站,依然清楚地记得细雨中,他指点江山的模样。
  多年之后,每一次想挑战自我,我都想起那个只有一面之交的人。他让我时刻记得,无论你想要做什么,仅靠一腔热情是永远不够的。多年之后的他似乎仍站在雨里,脸上写满了风尘,写满了商场所特有的精明和一些我永远也学不来的东西。然而遗憾的是,直到今天,我依然只记得他姓储,却一直想不起他的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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