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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边书】 书砚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史星文1957年端午生于渭南。现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书法家协会秘书长。著有《行草例话》《史星文翰墨》、散文集《砚边散墨》等。      镇纸
  
  镇纸也叫镇尺,与笔墨打交道的人手头少不了这物什。
  镇纸的功能是写字压纸看书压书。写字时不将纸压住纸面不平,老动,尤其写大字时纸经不住那激情一挥就缩成了一团。看书时将镇纸压住要看的那一页,看书的人就能腾出手抽烟喝茶,书就能读得非常惬意。
  我有一对铜镇纸,是一位友人在工厂用车床铣出来的,足足有三斤重。这镇纸压纸压书时,纸与书从来没有丝毫松动。有一年春天,我沿着河西走廊西行去敦煌,在一个旅游景点的地摊上买了手心大两尊大肚佛。佛也是黄铜质地。我喜欢摩挲大肚佛的肚子,将他摸得黄灿灿的更显得笑容可掬。我用这两尊大肚佛给我镇纸镇书,于潜移默化中使我学会了如何大肚容物和笑口常开。去年天热的时候,友人赛云秀打电话说送我一套红木家具。我接他时,他从小车后座拿出一对红木镇纸。镇纸是紫红本色,足有一尺长,手摸上去温润如玉。写大作品时我就用这对红木镇纸给我压纸,大概是因为有好感觉,写字也每每得心应手。我是个以写字打发生活的人,所以友人们经常送镇纸给我,这些年我陆陆续续收到各种质地的镇纸不下数十幅。我用不了这么多,就又分送给和我一样读书写字的朋友。
  我这人喜欢感情用事,缺乏城府,因此,每写一幅成功的作品,不仅自我陶醉,还要邀上一些朋友与我一起分享快乐。我尽管有时十分得意,但绝对不敢忘形,我知道一幅成功的作品绝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里面当然也有镇纸的协作与帮忙。
  
  老砖
  
  一块砖,大方砖,厚一寸五,宽一尺五。记得小时候母亲曾用它盖过酸菜缸。据说这是爷爷手里留下来的,它早先来自何处已不得而知了,反正是块老砖。
  老砖与我发生关系是因为我上学时曾用它练过字,这大概也是缘分。
  那时农村生活条件差,上学老是觉得没有本子用,尤其是我喜欢上了写毛笔字,本子就更成了大问题。生活的困难能促使人想出许多对付困难的办法,这样我就将注意力盯在了这块老砖上。我在院子的捶布石上将老砖的两面磨光,再用墨汁涂成黑底,然后尝试着用毛笔蘸着清水在上面写字。砖厚,吸水也快,随写随干,感觉就像在纸上书写一样,好极了。我不知道现在的水写纸是谁发明的,但我对用砖来练字这个发明曾兴奋过好长时间。冬天,我将老砖搬到炕桌上;夏天,我将老砖干脆搬到太阳底下,老砖陪我走过了人生最好的时光。
  那时字帖很少,楷书我主要临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和柳公权的《玄秘塔碑》,能从本村一位老先生处借到于右任的《标准草书千字文》来临,在那时实在是三生有幸。在老砖上我完成了对书法最原始的资本积累。1978年秋,我因继续学业进了城,我没法背上老砖和我一同去上学,我辞别了老砖,其情依依如对挚友。
  后来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尤其是我参加了工作,单位有旧报纸,我也有了能力买纸,到如今我的字能被人错爱愿用几刀纸来换一副字,我是再也不用为纸发愁了;有时竟不太爱惜纸,实在是罪过!
  今年春节我回故乡去,在故乡的老屋不经意中看见了那块老砖,它依然盖在早已不用的酸菜缸上,它被废弃了,没人再用了,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土。睹物思情,我的心一下子酸楚起来。这些年于老砖我是辜负了,辜负的还不仅仅是一块老砖。人在变,老砖没变,我的曾为我生长过希望的老砖啊!我为老砖拂去灰土,老砖不语,我也难语。那是雪后初霁的中午,太阳很好,我将老砖搬到院子,和许多年前一样享受着我们共同的阳光。
  
  磨墨
  
  自从人类发明了汽车、火车和飞机,我们再也不用像杜甫一样骑上毛驴去旅行;自从人类发明了墨汁,我们写字只需要将墨汁倒进碗里,从此砚废了,砚成了一种摆设。现代化使我们省略了许多琐繁和细节,在节省下的那一大段时光里,我们在浮躁中打发生活。
  诗意地栖居成了我们的一种念想,念想那穿一袭长衫,一手磨墨,一手把着古书吟诵的文人生活。
  天很热的日子,陇南一位叫卢金平的藏族雕砚师来西安,送给我一方雕工精良的洮砚。砚质灰中泛绿,绿中透黑,摩挲中有一种玉的润滑。自那一个清晨开始,我用这一方砚磨墨。一边磨墨,一边看书,一边听音乐。用半天时光磨浓一池墨,然后再用半天时光将一池墨写完,我就是这样重复着日子,消费自己的人生。
  苏东坡在一则《书砚》的文章中说“砚之发墨者必费笔,不费笔则退墨,二德难兼,非独砚也。大字难结密,小字常局促;真书患不放,草书苦无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万事无不然,可一大笑也”。世间佳物难得,苏翁深谙其理。
  陕西人喜欢吃一种泡馍的主食,掰馍的功夫大有讲究,大师傅以此可判定食客是不是真吃家。我认识一位真吃家,为第二天好好吃一顿泡馍,先一天晚上他就在家下功夫掰馍,两三个小时,不急不躁,直至将馍掰成小米粒状。据说这样的掰馍功夫,才能赢得大师傅的煮馍功夫,才能吃出真正的泡馍味道。
  大凡物事,其理相通。所谓磨墨如病夫,要磨好一池浓墨,急躁最要不得。人常说“人磨墨,墨也磨人”。看着墨锭在徐徐的磨动中渐渐化去,生命也随着时光的流逝在沉淀。
  人的一生究竟能磨去多少锭墨?
  我不知道;时光知道吧!
  
  访《云麾将军碑》
  
  五月初,刚刚看过桥陵,心是一直被桥陵那朴拙粗犷的石雕群系着了。同去的三辆车掉头向蒲城县城方向驶去,两旁是如毛草的麦田,车后是弥天黄尘。我们这帮舞文弄墨的朋友,正嚷着让做导游的张先生领我们去看《云麾将军碑》,车就戛然停住了。张先生一指前面,说:“那里就是《云麾将军碑》。”
  我们不禁惊奇。前面不远的麦地确实有一个碑楼,距桥陵北二十里,距蒲城县城不足十里,这里就真的竖立着闻名于世的唐代大书法家李邕手书的《云麾将军碑》了?
  下车的我们再不敢嬉笑张狂,像佛教门徒去朝圣,像木匠去见祖师爷鲁班,心里万般地虔诚了。落荒于麦田的碑楼极尽普通,坐北面南,连一副简单的门板也没有。《云麾将军碑》立于开元八年,全碑共三十行,每行七十字;碑高二点八米,宽一点三米;碑额高一点三米,厚尺许,额上书篆字《唐故君武卫大将军李君府碑》,有巨龙盘绕。好一派盛唐壮威气象。《云麾将军碑》是为云麾大将军李思训而立,李思训不但是一代名将,亦熟艺文。开元四年,唐睿宗李旦葬桥陵,李思训是陪葬的唯一名臣。书法大家李邕以行书入碑,承袭二王书风。杜甫曾赞颂“声华当健军,洒落富清制”,此碑就一直被推为书法名碑。碑石上半部分还清晰完好,下半部分却残缺难辨了。早先我读到《云麾将军碑》影印本时就被摇曳着心神,而今看到了原碑心情更是激动,激动中继而我的心却隐隐地作痛了。我在思想,这碑石怎么地就残了?是谁弄残的?竟让它残得如此这般?张先生说,碑残的原因据说有二:一说是过去拓碑的人出于区区蝇利之心,为提高自己拓片的价值,每每拓完就用锤子敲掉几个字;一说是当地农民对春天慕名来此地看碑的人日渐反感,用镰刀把下面的字有意敲掉了。就这么简单的故事。愚昧与狡诈使这块中华文化熠熠生辉的名碑致残了,我想,若先贤有知,是一定会切齿这些不肖子孙的。
  《云麾将军碑》残了,但神气犹存,从清晰可辨的上半部分还读得出。我的双手在冰凉的碑石上轻轻抚摸,从上而下,从下而上,自左而右,自右而左,我在悉心感应,果然有浓浓的氛围将我紧紧裹住。我开始走进历史,心与李邕书碑时的那刻心境幽幽相会,分明感到的是书艺的升华,精神境界的飞扬。当我的思绪再回到现实中时,便紧紧地背靠了石碑,这副痴相被同去的摄影师迅速掀动了快门,把它收到镜头里去了。
  离开《云麾将军碑》后,一连多日,我的心总是被系着。我原以为它有一个好的栖息地的,虽然条件不敢与西安碑林的名碑相比,但至少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歹人也不会继续下手;但也许只有这样《云麾将军碑》才更有着一番历史的苍凉。可我一直担心它残躯难济风雨岁月,真有那么一天这碑真的废了,关于李邕的《云麾将军碑》就只是成了一个愈使人追往的童话。面对历史,我们不会心安,一定不会。
  
  守夜
  
  夜如墨,所以弄墨的人与夜亲近,被称为“夜猫子”。
  不知哪位先哲说过“夜乃昼之余”。他说得实在是太好了。试想,昼有太阳朗朗地照着,人是向往光明的,其他生物也都是向往光明的,就连大汽车小汽车也都是白天出来赶热闹,于是这昼由于喧嚣,终于弄得人烦躁。再说人本来就生活在世俗的社会里,白天要身不由己地为别人为自己忙个不知忙甚,只有当夜幕四合于夜的静谧中才能消停下来安歇下来,用省下来的那点力气为自己好好活一活。
  我习惯守夜凡三十余年,虽耽搁了不少瞌睡,多交了不少电费,但还是学了一点东西,这让我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失为一种合算的生活。
  习惯成自然。从每天的太阳“咚”地一声掉进山背面那时起,我就会很自然地知道我的晚自习正式开始了。我打亮所有的灯光,我喜欢灯火通明,我想让灯火的激情点燃我的激情。夜能很快让我的心绪沉淀下来,条理归一。我翻开书,或拿一本字帖临摹,我常常出入于王羲之生活的那个晋代,颜真卿生活的那个唐朝,也经常去会一会苏东坡、黄庭坚,还有徐青藤、祝枝山那一群先贤,在时间的隧道中往来穿梭,常常让我感觉到我的生活既虚幻而又真实。
  我住在二十层的高楼上,夜里临窗而立,沐徐徐春风,迎潇潇夏雨,赏秋月如玉盘,望冬雪裹银装,触景生情,思绪飘飘常常让我欲歌欲舞欲赋诗欲作文,我恍然是一个夜之精灵了。
  年轻时精力充沛,常常守夜到天明;现在人到中年,精力不济,只能送夜至半途。好在夜之于我还有许多,时不我待,我的夜,我要好生守着。
  
  白菜
  
  入新居那天,友人吴振锋特意送我一颗大白菜:白菜是蓝田玉雕,质地做工都很精美。友人送我白菜猜想其意有二:菜与财谐音,友人希望我发点财,生活不要太窘困,和别人一样也过小康生活;古人有云“咬得菜根,则百事可为”,友人希望我不忘根本,平常做人有如白菜。
  早先在农村,冬前总要弄几架子车大白菜,入窖以备全家人过冬。及至现在,口味的习惯,使我一直忘不了饭桌上经常放一道大白菜。出身贫贱,这一辈子怕是高贵不起来了。
  明代有一位叫洪应明的写过一本小书《菜根谭》,这些年我翻来覆去读了不下百遍。看着《菜根谭》,嚼着大白菜,感觉满足,此乃吾之口福也!
  
  细节
  
  古训有“泰山不拒细壤,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古训还有“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些古训其实说的都是细节问题。昨天去书店,不经意间就发现七八本关于细节的书:《细节决定成败》《细节决定命运》《细节是魔鬼》《细节的魔力》等等,总之,细节事关大局。
  吃了几十年饭,走了几十年路,往事如烟云,人生活得既虚幻而又非常真实;虚幻,是因为翻检这一生,一路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就白掷了年华;真实,是因为有许多陈年小事,即就是再经岁月淘洗也难以从记忆中抹去。我这会儿坐在二十层高楼的书斋遥想,到我很老很老的时候,那会儿我再也没了力气为生活忙碌,有一天我一个人走到荒郊野外坐在太阳底下细细回想我这一生,一定会顺藤摸瓜地串出许多生活的细节,这些生活细节能让我将它编成一部人生长剧,这样也就能促使我对自己的这一生的得与失作出大致的判断。
  我佩服福尔摩斯的探案本领,是因为福尔摩斯能细致入微地不放过与案情有关的一点儿蛛丝马迹,细节的关联为他进行正确判断提供了依据。我还喜欢欣赏欧美球员踢的足球比赛,他们脚下的活儿做得细,于是他们将足球踢成了艺术。贝利的辉煌我没能赶上,但我有幸为马拉多纳的精彩表现欢呼过,还有巴乔、罗纳尔多、齐达内、罗纳尔迪尼奥……他们让我如醉如痴,热血沸腾。
  这使我又联想到自己所从事的书法艺术。书法是国人引以为骄傲的传统艺术,今人进入这门艺术殿堂的不二法门就是大量临习经典名帖,愈是深入其细部,愈是感觉到如临名山奇境。我曾参加过一些书法研讨会,也曾遇见过一些非常自信的人,他们对历史上的“二王”也敢不屑一顾,其勇气令人叹服,像我等愚鲁之辈绝对没有这般豪气。“二王”的奥妙,到如今我窥视了三十余年,至今还只是在门口徘徊。面对经典,我只有敬畏,如对至尊!
  去年仲秋有一天,在西安一家饭店我与友人陪余秋雨先生进午餐。席间我向余先生请教写作问题,余先生不假思索地说:文章的关键在细节。那会儿他停住手中的筷子,双眼眯缝,他很快就进入到了问题的细节中去了。他说:“比如我手里这双筷子吧,这是一双象牙筷子,不经意中我发现其中一根的筷子头有了一道裂纹,而且我发现这是一道旧裂纹,不规则地向下延伸,我开始想象这裂纹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人用餐时怎么地不小心就给弄裂了……我们不用描述今天吃饭的场景,但我们能从中感受出吃饭时的温馨。”余先生追问细节时的细节使我至今记忆犹新,我想,文章真是在从容不迫中写出来的,而不是发几声空叹喊出来的。
  在细节中寻找,我们会发现并找到人生的许多密码。
  
  关于我画岁寒三友的说明
  
  岁寒三友是松竹梅。
  有一回,我与一位书法家朋友去逛美术书店,书画同源嘛。我的这位朋友告诉我说他想学习绘画,我说我也想学习绘画。他说他决定画莲花,因为他妻子叫莲。我说我就画梅花吧,因为我妻子叫梅,画梅花权当是我给妻子表示爱情的永远。当我回家将这个意思说给妻子时,坐在一旁的儿子公开表示嫉妒。我说容我再想想。想的结果是我决定画岁寒三友。我与妻子共同生活已二十三年,我们与儿子共同生活也二十一年,风雨同舟,经暑历寒,松竹梅正好能表现这一家三口生活的不易。所谓岁寒三友者,是我不但要重视这份亲情,我还企望我们能处成朋友,朋友寓示了平等和相互尊重。说到朋友,我就立马要想到“华山三友”。华山三友者,是我和吴振锋、?高亮三位热爱书法的朋友,因为共同的志向,使我们二十年友情弥坚,我如今画岁寒三友,也正好是我对三友情谊的表达。再者大概是十五年前,我将我的书房取名卧雪庐,我就成天在白房子于白灯光下在白宣纸上弄墨,其情志舒畅,愈加深化了我对冬天的爱怜。冬天万物皆藏,于严寒风雪中唯松竹梅苍翠吐艳,让冬天不再苍白。春天夏天秋天有人给锦上添花,它们不缺我去画绿去描红,那么,我就将满腔的热情留给冬天,画我的岁寒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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