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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游(下)]仙游坝下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访道以外,王羲之还性喜服食养生。魏晋时代多名士,我们现在所说的“名人效应”在那时的上流社会更是风行云从很有市场的。比如说,清谈成风,我上文已经多有涉及。名士清谈时,“盛于麈尾”,往往执一柄麈尾,在手上摇来摇去,也是时尚的一种,只不知道这“麈尾”是羽扇还是拂尘?又比如说,晋人爱美,以白为美,所以长得不白的,就喜欢敷粉,行步顾影,“动静粉帛不去手”。再比如,晋人重养生,又以服五石散为时髦。五石散是一种药,据说“人吃了能转弱为强,”而且“看吃药与否以分阔气与否的”(鲁迅语)。
  王羲之从小病弱,身体不是强壮一类的,他出身望门,又不缺钱,当然更要吃药了。所以,服五石散以养生的习惯保持了一生。这可以从他下面的一封信中可以看出来,信说:
  计与足下别,二十六年于今,虽时书问,不解阔怀,省足下先后二书,但增叹慨!
  顷积雪凝寒,五十年中所无,想顷如常。冀来夏秋间,或复得足下问耳。比者悠悠,如何可言?吾服食久,犹为劣劣,大都比之年时,为复可耳。
  足下保爱为上,临书但有惆怅!
  短短百来字,描述五十年来少见的大雪,对朋友的关切与期望,回答朋友对自己身体的关心和目前的状况,倾诉友情的思念与向往全都容纳了,真是绝妙好文!明人胡麟曾说“右军素不以著作鸣”,这话当然没错,因为书名掩了文名、诗名。王羲之之文传世的除了《兰亭集序》,就是《全晋文》保存的杂帖和短简了。他写得那么好,又那么地少,于我:惊鸿一瞥;在他:惜墨如金。其实,文章在于质而不在于量,在于精而不在多的。少而精,多而滥,宁少勿多。我也是被人目为会写文章的人,可是读王羲之的散文和短简,却经常会在心里升起一番深深的妒意。
   据鲁迅先生的考证,服五石散,还要用解药,散发之后不能休息,非走路不可,而且要走得全身发烧。为预防皮肤被衣服擦伤,就非穿宽大的旧的衣服不可,走路也不穿鞋袜而穿屐。想来,王羲之心里一定也是苦不堪言的。不了解当时情形的人,以为晋人轻裘绶带,宽衣,是潇洒出尘的表现,于是不吃药的也跟着名人,不穿鞋袜而穿屐,把衣服宽大起来了――这是很可笑的。
   游山玩水,携子抱孙,访道服药,读书写字,构成王羲之晚年的生活画卷。他好像出世了,真的把世间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可是,他也难得总是安静。他生来就不是为了过恬静的日子的――这内忧外患让人寝食难安的时局。由于王羲之的为人、政声和盛名,朝廷上的一些朋友和有识之士,不断地写信给他,希望他重返廊庙为国出力。对于他们的好意,王羲之一次又一次地谢绝了。他对朋友说:“古之辞世者,或被发佯狂,或污身秽迹,可谓艰矣。今仆坐而获逸,遂其宿心,其为庆幸,岂非天赐,违天不祥”(《全晋文?与谢万书》)。想一想,嵇康、阮籍这些历史名人的命运,他感到庆幸――庆幸自己用不着扭曲自己――急流勇退,遂了自己“吾为逸民之怀久矣”的夙愿。如果我们进而想想,生在乱世,谦退不是保身第一法吗?既合乎其心又合乎天道,真是一种天赐。违背人心天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大祸临头了呢。这样清醒的认识在他辞官之前是没有的。熟悉“老子”,理解“老子”,想来,也是要与时俱进的。他还跟朋友说,他向慕陆贾、班嗣、杨王孙这几个人处世的风节,退隐林泉颐养天年于愿足矣。
   从王羲之一生的行状来看,他无意执著于仕途,然而由于家庭和社会的原因走上了官场,既为官,就想做一个好官,为国家贡献自己的才能和力量,现在既然已经辞了官,好马不吃回头草,当然不想再看别人的脸色了。史书上说:“朝廷以其誓苦,亦不?征之。”这颇有体面的官方话语,则让我从中看到王羲之挥挥手,说声“拜拜”时,那一以贯之的高气不群,迈世独傲――骨子里的高傲。遗憾的是,他的身体却因为长期服食五石散和所谓的“灵芝仙草”,健康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他经常生病,浑身没有气力,少时旧病的发作的周期也越来越短,并因此而痛苦不堪。
  可是在他心里却依然难以忘情世事。活着,既生活在过去中,也生活在现实里,无法蒙着眼睛过日子,总是有着取之不尽的内心活动。
  永和十二年(356),东晋拜桓温为征讨大都督进行第二次北伐。六月,桓温从江陵出发,率舟师进逼许昌、洛阳;八月,进至伊水(在洛阳城南)。桓温被甲督战,大败羌族酋长姚襄之军,洛阳守将周成出降,桓温收复洛阳,并建议政府还都洛阳,引起朝廷异论纷纷。他听说,孙绰就是其中一个旗帜鲜明的反对派。可是又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件事最后又不了了之了。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升平三年(359),前燕慕容?进逼洛阳,继而又攻打东阿。东晋被迫北伐。这次司马昱却指派了豫州刺史谢万出征。一听到这消息,王羲之连忙写信给桓温,觉得用人不当,作为多年知根知底的朋友,他对谢万是太了解了。然后又写信告诫谢万:“愿君每与士之下者同,则尽善矣。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复何有,而古人以为美谈。济否所由,实在积小以致高大,君其存之。”(《晋书?王羲之传》)希望他与将士同甘共苦,爱护、尊重部下。两军相遇勇者胜。这“勇”字就是军队的凝聚力、战斗力。可是,恃才傲物的谢万没有把老朋友的告诫放在心上,兵败,单骑逃归。一支军队的统帅,没有人保护落得单骑逃归也是够惨的。进而一想,你不把人家当人看待,人家才不顾你统帅不统帅的。肚皮底下两条腿,都是娘给的,逃得一命,即是捡回一命。谁还管你呢!于是兵败如山倒,许昌、颖川、谯、沛诸城,相次为前燕慕容氏所攻掠。谢万由是被废为庶人。
   王羲之关心着朝廷的情形和全国的局势,他从内心感到了不安,感到了隐忧,这种忧伤甚至比别人更加敏锐,更加不可断绝。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怎一个愁字了得!”然而他又感到自己无从措手与无能为力,禁不住整日长吁短叹,为天下苍生哭。他的心事找不到可以共鸣的读者。他的两个老朋友,殷浩和谢万都栽在北伐上,殷浩经过调整转向佛学修来生之福前些年走了,谢万却一蹶不振忧思成疾,四十二岁就结束了自己的人生,他从内心为他们惋惜和同情。许多往事,搁在心里,不是说扔就能扔的。长子玄之走得早,没有婚配也没有子嗣,只留下一首《兰亭诗》。他记得是五言:“松竹挺岩崖,幽涧激清流。消散肆情志,酣畅豁滞忧。”人生禀气,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不想,一病,就再也没有活过来。壮年失子,是什么一种人生滋味?悲莫痛于伤心。是的,伤心!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这种痛楚的。还有延期、官奴(王献之小名)的小女,多么可爱的两个孙女,生命还没有进入花季,却并得暴疾,遂至不救,十来天间又先后夭命,从此再也听不到她们铜铃一般的笑声了。如可赎矣,人百其身。宁愿用自己这把老骨头换取她们的生命,那怕自己死上一百次。一段时间里,王羲之心情相当低落。朋友来信劝慰,他也提不起精神复信,要在过去,他是信来即复的,因为写信是他生活里的一大乐趣。一拖再拖了,他才写信告诉朋友说自己:“痛之缠心,无复,一至于此。可复如何,临纸咽塞”――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有时,他也常常掉进回忆之中,回想他的童年和少年,回想他的学习书法的过程,回想山阴兰亭会的盛况,回想他的故乡临沂。他是断线的风筝,漂泊的浮萍,不归的孤舟,从枝头飘下而无法归根的落叶……他已经整整四十多年没有回过故乡,可是,故乡“日暮途且远”,关山迢递,战乱不断,不知归日是何年何月,看来,会稽就是归处,就是他的终老之地了……日子一天一天地打发过去,人也一天一天衰老下去。“回忆不过是远了、暗了的暮霭”(绿原诗),没有一个思念不在他的心中引起死的感触。
   对于痛苦的人,死却来得那么地缓慢。
   终于来了。
   升平五年(361)的春天,像过去所有的春天一样,在迎来一场飞雪以后,不慌不忙地来了。江南草长,群莺乱飞,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春天是容易引发想像的季节:“推开窗子,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穆旦诗);如果他与春天只有最后一次的相遇,那该是怎样的不舍得失去。可是他却病倒在卧床上,再也无法郊游和踏青了。一天,正是落日时分,他自知大限到了,忽然地把儿孙都叫到床前,交代了后事,然后安详地闭上眼睛,走了,“逐渐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因为死使他获得生前所不能得到的幸福:即回到他的故乡。死后,他的家人没有发表讣告,然而我们知道,他,享年五十九。
  王羲之去世的消息传到了建康,朝廷谥赠金紫光禄大夫。生前他想得到的却没有得到,死了,这就显得多余了!他的几个儿子遵照他的遗嘱,固辞不受。
  我猜想,王羲之的临终交代很简单:死了,埋掉,不要悲伤,不要惊动人家,也不要带走什么。哲人其萎,全无挂碍,就像万物之枯死,太阳之西沉,一切归于自然――归于自然之道便是人生最好的终结与归宿。
  他的身后,留下的文稿、诗稿和大量的尺牍,以后被人不断地摹写、刻石、向拓与印刷,唐时有碑(怀仁集王字《圣教序》),宋有“阁帖”、“澄清”、“大观”,明清有“真赏”、“三希”,他的追随者、学习者、热爱者、崇拜者,历朝历代,多得无法统计……一日千载,兰亭修禊后一千六百三十年,以舒同先生为首,来自全国的三百位书家齐集山阴兰亭,流觞于曲水之间,挥笔于右军祠内,兰亭旧事,重话当年,沙孟海先生说:“永和无此盛况。”说到书法,谁也绕不开这位去世的巨人,我们,所有的后来人,都是他的财产继承者。从这个意义上说,死作为生的一部分而永存。
   “死而不亡者寿。”――这是老子《道德经》里的话。
   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那么,王羲之可以永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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