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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万儿女齐吼秦腔] 八百里秦川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这是一句很夸张的话,只是想说明“吼”的人特别多而已。陕西三千多万人口,真正能“吼”秦腔和爱听秦腔的,充其量也就千把万了不得了,因为陕北、陕南,就没有那么多着迷者,即使是关中秦腔窝子,也未见得都迷这东西,一些年轻人就迷了刘德华、张学友、容祖儿什么的,甚至连内地歌星都懒得尿。
  其实,即使是一千多万人迷秦腔,也是个了不得的数字,它在生意人眼里,简直就是个“斗大的元宝滚进来”的超级市场,可惜看秦腔的人都不喜欢买票,“吼”秦腔的人更无需买票,这个红火市场也就屡屡让生意人受挫,而只能“了无经济效益”地“白红火”了。
  尽管没有什么经济效益,但在把什么都想弄来变钱的时代,秦腔并没有因此被遮蔽湮没,反倒一日胜似一日地持续走红,这就是一种文化力量的无坚不摧了。秦腔生命力之强劲,是我们调动所有想象力,都难以穷极的,只有当我们一次次走进“戏窝子”的深层皱褶,方能感受到这种文化,连神经末梢都在抖动不已的巨大内驱力。
  关中是一个神奇的秦腔生态园,这里不仅生长秦腔,而且也广泛地接纳、消费秦腔。可以说八百里秦川,本身就形成了一条相对独立完整的秦腔生物链。这里有数不胜数的戏校,多呈民营性质,培养的学生不仅供民间剧团选用,而且也有大量的尖子生,最终流进了省市专业团体,甚至成了那里的栋梁之材。剧团与剧团之间,也在不断相互吸食兼并,人才更是翻腾跳槽不断,大有“话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激烈纷争态势。在关中许多县市,方圆几十里就有数家剧团的,已不在少数,有的甚至一个镇上,就赫然立着好几块招牌,他们农忙封箱,农闲时,就集合起“只有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的队伍,四处闯荡,虽然收益跟种粮、搞农副产品差不多的油水不大,但唱戏是个面子活,加之行业竞争又激烈,演一场挣几十块或几百块的,逢人就得吹牛说是挣了几千块了。反正无论挣不挣钱,发没发财,“吼”了秦腔,这精神世界还都是满足得有些“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
  谁都难以想象,关中的秦腔市场到底有多大,反正见天都有地方在唱戏是不成问题的,因为关中农村“过”很多事,都有唱戏的传统。过去“一大二公”时,逢年过节有集体包戏,后来集体没钱“耍牌子”了,就有人站出来,自己掏腰包“请戏待承乡党”。“请戏”的事很多,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禳灾祛祸,修庙祭祀,乔迁盖房,挖渠修塘,只要高兴、愿意,都是请戏的由头。后来甚至包括学生考上了像样的大学,也都有人烧火着要“唱大戏”。至于在外面发了财的,翻了身的,衣锦还乡“要个声(要些声名)”的,那就更是愿意为此破费钱财,以换取如秦腔一样响遏行云的声名了。
  有了这么多的事,要用秦腔戏来“过”,关中大地的秦声秦韵,自然就会不绝于耳了。我每每与剧团一道到关中农村演出,最深切的感受是,他们都爱听(许多戏迷把看戏叫听戏)熟戏,有的一边听,还一边轻声哼哼着,也难怪各种秦腔大赛,会冒出那么多的业余演员,唱起名家唱段来,几乎能到乱真的程度了。从这种现象上看,诸多戏迷本身就是唱秦腔的行家里手,他们之所以还在听,还在看,一是学习,二是鉴赏,三是过瘾。一旦有了机会,他们便会亲自粉墨登场,“露一小手”,有的甚至还“露”成了名家,从此就以唱秦腔为生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三秦大地能“吼”秦腔者,就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我曾经多次接待一些唱秦腔的毛遂自荐者,他们是想到专业团体来供职,猛一听唱,确实声震屋瓦,四座皆惊,但细一品味,就发现有很多问题,无论节奏、音准还是吐字、行腔,都经不起推敲,专业人员把这种唱法叫“野路子”。可他们明明在许多地方唱得很红火,并且有观众说他们“唱得比专业的还好”。我想这就是一个有关原生态与艺术加工再现之间的话题了。一种艺术样式要得到发展,必须有很大的基础平台才行,秦腔就有一个硕大无比的“草根”基座,也就是原生态演唱链的持续延伸。尽管他们的“路子”,从专业人士的角度看,有些“野气”,但正是这种粗放、质朴、纯粹、率真的“原汤”感,才支撑了秦腔的内在精神,从而使这门传统艺术,几百年承继不衰,并且越“吼”越精神,越“吼”人气越旺。从这个角度讲,艺术的“野路子”,永远都是“家路子”最本质的营养素,一旦“野路子”不复存在,“家路子”也就源头枯竭,该殒命消亡了。
  秦腔不仅在农村生命勃兴,在城市也气血贲张,大西北的几个省会城市,尽管文化都已显示多元趋势,文艺欣赏也以现当代艺术样式为主,但秦腔始终占有重要地位,尤其是兰州、西安,这种崇尚传统艺术的势头,近年来甚至有增无减。这两个城市都拥有数百座秦腔茶社,其实是以听秦腔为主,以喝茶为辅的。在许许多多的街巷皱褶和公园、河堤中,更有数不胜数的业余爱好者,在那里自拉自唱,自娱自乐。仅西安环城公园和城门洞里的自乐班社,每晚都有数十摊,更别说那些聚集在民居、院落、宾馆、单位里借秦腔“过事”、搞活动的各类演唱了。反正每时每刻,这个城市都抖动着秦腔的神经,我甚至觉得,有一天这个城市的秦腔神经再不抖动了,它的文化记忆和性格特征,也就彻底消失了,可以把它叫纽约、叫巴格达,也可以叫约翰内斯堡,还可以叫布宜诺斯艾利斯,就是不用再叫西安和长安了。
  特别令人感到鼓舞的是,西安有七十余所大专院校,吸纳着国内外百万莘莘学子,他们在学习之余,对这块土地上的传统文化,也越来越产生起浓厚的兴趣来。好多所大学,都有秦腔学会或秦腔自乐班,不仅研究秦腔,实践秦腔,而且也传播弘扬秦腔文化,这是秦腔在市场经济冲涮中,得到的最重要的精神支持者之一。这个群体里面,不仅有热心学子,他们甚至成立了各种“大学生戏迷团队”,更有诸多一边从事秦腔研究、一边传播秦腔文化的教授、学者。我所接触到的一些大学老师,对秦腔文化的认知水平,甚至常常令我们从事专业的人,感到羞惭和汗颜。
  在陕西的机关干部队伍中,也有一大批秦腔爱好者,他们大多生长于关中热土,尽管不缺各种时尚的娱乐生活,但秦腔始终是他们的最爱,他们不仅出入高档剧场,而且也进茶园、公园、城墙内外自乐班社听秦腔,有的还能操琴执板,演唱一两段名家经典,老省长王双锡,就曾登台高歌秦腔,并通过电视媒体,传向了三秦大地,至今仍是民间广为流传的“省长吼秦腔”佳话。机关干部对秦腔的热衷爱好,极大地推动了秦腔事业的发展,他们不仅从舆论上张扬秦腔文化,而且也从各自的渠道,为秦腔剧目的催生和人才托举,给与了物质上的诸多支持。
  尤其是在陕西的文化人中,爱秦腔几乎成为一个比较普遍的特征,贾平凹不仅写过绝妙的散文《秦腔》,而且还把一部近五十万字的长篇小说也命名为《秦腔》。更有趣的是,他连手机彩铃也用了秦腔,每每开会到紧火处,那秦腔就不顾领导讲话时的严肃性地“慷慨激昂”起来,但见他憨憨一笑,从腰里抽出个小“黑匣 子”,打开翻盖,就用一口地道的秦腔,回答起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时尚和不时尚的问题。陈忠实更是一个秦腔迷,再忙,有秦腔戏都是要去看的,他不仅在诸多作品中写过秦腔的人和事,而且还为抢救保护老腔,四处奔走呐喊,吆喝捧场。有时逼急了,也在场面上哼哼几句,但能把音符唱准的时候还是比较少的。作家杨争光,生于关中腹地,倒是能唱一口纯正的秦腔,凡遇活动,无论气氛吻合与否,都要独自开唱一番,有时“吼”得脖项青筋突起,仍在努力上探着高音区,那种率真的性情,让人看着十分快活,但也有不太顾及身边人感受的时候。作家京夫、晓雷也都是秦腔迷,但凡有秦腔,必然放下手头一切作业,先半个小时进剧场,后半个小时离剧场,因为每次看完戏,总是有好多话要给业内朋友讲一讲,不讲回去就有些不大好人眠。电影剧作家芦苇,甚至完全是一个秦腔的研究者和保护者,在他创作电影作品《活着》时,几乎把秦腔皮影戏的全部绝活都录制下来,形成了一套十分完整的皮影戏资料。平常更是爱戏如命,他对一些秦腔名家唱腔特点的细微探究,甚至常常令我们这些在业内吃饭者,深感愧疚。音乐家赵季平,大学毕业后,在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工作二十余年,始终与秦腔水乳交融,最终形成了自己独具风貌的音乐生命天空,声名远播。诸多书画家更是与秦腔结下了不解之缘,原中国书协副主席、西安交通大学教授钟明善,一提起秦腔,便精神抖擞,话语连绵,字是写给别人都要润格费的,秦腔名演员去,却能轻松拿走,分文不取。书法家吴三大,“吼”起秦腔“黑头”来,不仅字正腔圆,而且神形兼备,连行内人也觉得颇见功力。现任陕西书法家协会主席雷珍民,更是手机彩铃用秦腔,写字时放秦腔,忙里偷闲看秦腔,甚至还为给老家村子办剧团,四处筹募服装道具,对秦腔之钟爱溢于言表。其实在西安的许多文化人身上,都深深烙着秦腔的印痕,他们不仅喜欢听家乡戏、看秦腔,而且还爱亲自“吼”上几句,尤其乐于为秦腔呐喊助阵,每每在文章中提及秦腔,总是推崇备至,珍爱有加,这也是在时尚文化充斥市场的今天,秦腔精神能得以持续提升、彰显的重要原因。
  有了这么多钟情秦腔的群体和因素,说“三千万儿女齐吼秦腔”,也就不算是过于浪漫的夸大其词了。有人说,抓住了青少年,就算抓住了秦腔的未来,我倒觉得没有必要这样“强人硬下手”,我们太好弄啥都去硬抓,结果常常出力不讨好,抓来抓去,就把许多事情抓得遍体鳞伤了,还一无所获。其实爱秦腔的青少年已是大有人在,只要作品的审美特质与他们的心灵气质相连通,走进剧场的他们,就会表现出特别动容的审美愉悦和惬意。即使年轻人暂时不进剧场,也大可不必担心秦腔的观众队伍,我在几年前就说自己有一个发现:一个人进人中年后,便会对乡音产生特别迷恋的情绪,而民族戏曲是乡音的最典型、也是最精华的代表。中老年入喜爱秦腔,其实是一种精神寻根,无论你走得再远,飞得再高,接受的新东西再多,乡恋情节和那一点从根须上生发出的声音,总是要魂牵梦绕,伴随一生的。因此,年轻人不进剧场,从来就不是一件值得担心的事,因为他们不可能把蹦迪蹦到四十出头,也不可能把花前月下的爱情歌曲,唱到脖项下面的赘肉打了三折还显得有点垮塌的地步,这时,他们自然就会走近乡音,走近秦腔,只有在这时,他们才发现,用秦腔表达精神世界的亢奋、希冀与苦闷,竟然是这样的自然得体,恰如其分。从这个意义上讲,秦腔观众又何愁“革命没有后来人”呢?
  正因为有“三千万儿女齐吼秦腔”的民谣流传,我们许多人便觉得这是一种巨大的文化产业市场了,我十分担心,秦腔不会自己消亡,但会被产业和市场的瞎折腾搞得非驴非马,活着,也是九死一生。因为秦腔要市场化、产业化,就必须向市场低头,必须放弃现在坚守的诸多艺术和传统历史价值,以迎合观众为前提的创新、突破、顺应,只会加速迎合者的死亡时间。与时尚抗争、对立、秉持操守,才是民族传统艺术的真正生存之道。我总回忆起卓别林创作主演的一部电影,当一个大胖子饿坏了时,他眼前的卓别林就变成了一只小鸡,后来在胖子的幻觉中,甚至一切都变成了食物,一切都准备拿来果腹。这很是有些像我们一些人脑海中的经济建设,好像把啥都能弄出来赚钱似的。自古“艺不养人”,尤其是自觉“载道”的传统戏曲,从来不屑于搔首弄姿和轻薄浅唱,硬要拉出来与市场接轨,我想最终只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尴尬结局。秦腔对于陕西人来讲,就像日常所用的柴米油盐,想在这上面“勒”出些利润来,恐怕是一件能下手,但不大好收手的麻缠事。几百年都过来了,秦腔并没有因不太赚钱而被唾弃,今天日子好了,就更应该给秦人留下点与金钱无关的眼福、耳福和口福。我们把金、银、铜、铁、锡、煤、油都挖出来换了钱,总应该养点什么了,养什么呢?祖先留下的那点“作业”,就是我们的文化,真正的民族特色文化,秦腔就属于这个东西。
  2007年8月5日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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