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地球上最后―个人?让我算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一 地球上七百年前的二十五世纪，一场世界性的特大瘟疫使得所有地球人成了地下亡魂，甚至诸如家禽走兽飞鸟游鱼之类的动物也一概消失灭绝。从茫茫宇宙中俯视这个渺小的星球，已是一片死寂。我――作为记录这一切的星球史官，忍不住潸然泪下。
地球日十天后，我再次来到太阳系观察这颗荒凉的蓝色行星，大叹世事无常……咦，那两颗滚动的黑色珠子是什么?我诧异于地球上还有如此灵气的东西，仔细观望，那竟是一对眼球。我立即把目光锁定在它的主人身上。
地球上竟然还会有人类存在?我开始全身颤抖，手中捧的《记史录》瞬间变得沉重。我居然在观测地球时记错了史实。我知道自己罪不可赦。
西方传来一个声音：“凡事终有定数，菩提，你将于最后一个地球人死亡时消逝。一切皆命，在劫难逃。”这是如来的声音，像咒语般萦绕在我周围，挥之不去。我愣在一处，忽然不可思议地会心一笑。
二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忽听得一声巨响，一块大石头轰然裂开……不是吧，石头里能蹦出猪?难道是我老眼昏花了?想我菩提年纪轻轻……不对，那应该是只猴子吧，确实……石头里生出猴子，这还是我所知开天辟地头一遭。
我记起了那滴落在顽石上的眼泪……原来世间万物都是有灵气的，一点即通。我突然念起了地球上的勃勃生机，于是找到如来，恳请他设法解救人类。如来不禁冷笑一声，却马上恢复严慈的神气。“菩提，你何时变得如此好管闲事。违逆天命是对佛的大不敬，念你我师徒一场，我且不与你计较，你只需做好史官，待你消逝时，我自会让人替你……若想人类得到重生，便让那未死之人去灵山取一部经书，那经文会告诉他如何拯救人类――对了，他叫什么?”
“玄奘。”
宇宙顿时一颤。
三
我找到玄奘时他正坐在天台的栏杆上望着天空发呆。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有些诧异。
“我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的确，整个地球上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那你是什么?猴子?猩猩?不要告诉我你是神仙。”玄奘说完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
“看月亮。”
“这白天又怎么会有月亮?”
“有的，只是你看不见罢了。”
“世间本有许多只需看表面就足以满足精神的东西，世人却花上整整一辈子去探求它的本质，结果一生也找不到出口，被监禁在痛苦的寻觅与思索中，这白天是看不见月亮的，你又何苦固执地说它存在。”
“若我单用肉眼观看世事的表面，又如何知道你是菩提。”玄奘一笑。
“想来你不是文盲，怎会不认得这斗大两个字?”我指着从不离手的《记史录》上“菩提”二字，“想必你是看到了这个。”
“惭愧，我不过开了个玩笑。想想也算凑巧，三十天前我被遣去月球探测，待我回来时地球生灵已空空如也，才知道前些日子闹了瘟疫。你说这事巧不?哈哈哈哈……”玄奘笑得前俯后仰。我担心他会摔下楼去。
“这便是天意。”我将如来的意思向玄奘细细说了一番。
“我为何要拯救人类?”
“你不愿?”
“凡事需要个理由。”
“职责。”
“哦?哈哈哈，这叫什么理由?你相信天意能让我拯救人类?”
“定数。”
“如来就是定数?”
“……”
“既然这场灾难是人类的劫数，既然一切早已注定，那再凭我如何努力又怎能改变安排好的命运?”
“……”
“其实哪有所谓的‘天意’。”玄奘跳下栏杆，“人类就是太多地执着于‘命运’，因而不思上进，他们认为自己生于这个世界就如杂草般渺小、脆弱，于是丢掉反抗磨难、争取生存的机会，甚至连挣扎呻吟都放弃，直到心中那点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也逐渐被现实所腐化，结果他就坠了下去，幸运一点的可能被挂在某棵大树上先喘几口气，不幸的就直接摔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连灵魂都卑微得找不到落脚处。”
“……”
“反正闲着也无聊，我就去会会如来。不过我倒没信心能因此拯救人类。如来是何人?他跟我未曾有过接触，我又岂能凭空轻易相信他?”玄奘伸了个懒腰，“只是我倒要问问他，让我去月球是不是他的意思――我现在累了，睡个觉先。”
四
我决意让石猴和玄奘一同西去，凡事好有个照应。石猴见到我时似乎是反射地叫了声“师傅”，很稚气的声音。我倒吓了一跳。
“为何叫我‘师傅’?”
“不知道。”
“出于本能?”或许石头也是会有情感的，“你独自在这里，会不会感到孤独?”
“孤独是什么?”
“一种空虚的感觉。”
“这里有山有水，怎么会空?”
“从来就一无所有，怎能感觉到失去。”我兀自说。
“师傅，你在说什么?”
“如果现在这些山水消失了，你会如何感想?”
“不知道。它们现在不是没消失么?”
“我是说假如――也罢，你自己取个名字吧，随心的，它不过是个代号罢了。”
“那我叫孙悟空。”
“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是个代号罢了。”
“单纯的猴子。”
“师傅，单纯怎么讲?”
“……”我摇摇头，“日后别叫我师傅，我教不了你。我给你指条路，去找一个人，他或许更适合做你师傅的。”
单纯的人，是不是快乐的?
五
孙悟空去找玄奘时，玄奘正坐在书桌前……他，他竟然就那样直直地坐着也睡得着?
孙悟空敲了敲门。
“菩提，你不如直接进来，为何敲门搅我清梦。”玄奘起身开门。一只猴子?
“菩提，你变猴子耍我?”
“我哪时能耍得了你?”我从玄奘身后走来，“这是只石猴，陪你西去灵山的，今后你就是他师傅了。”
“收一只呆头呆脑的猴子做徒弟，传到别人耳朵里我颜面何存?”玄奘一笑。
“别人是谁?”孙悟空问。
尽管玄奘极不乐意与一只“傻猴子”一同西去，但最终还是决定了次日上路。他们几乎一无所有，但愿不会丢失信念。我默默祈祷。却不知此时如来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玄奘继续坐着睡觉。孙悟空在草地上翻跟头。
“你的笔看起来不错，能送给我做纪念么?”
“可我要用它记录史实。”
“记下来有用么?”
“这是职责。”
“谁定的?”
“如来。”
“你不是曾告诉我说万物生来平等么?”
“……”我把这支我用过数十个世纪的笔送给了孙悟空。我想若是从前，我定会讲一大堆哲理之类给问这些问题的谁。但如今，我确是被一种单纯折服了。
六
后来孙悟空将我送的笔称作“如意金箍棒”。重可泰山，轻却鸿毛。西去一路坎坷，孙悟空遇水造舟、遇山开石，玄奘却只是在孙悟空身后悠悠地走，任凭孙悟空累得精疲力竭。玄奘笑道：“我从未见过你这样认真的人。如此荒谬的事，你竟能相信得这般虔诚……那谁说，盲目地悲壮其实等于悲哀。”
孙悟空没说话，孑立在山顶看苍穹。
“哇，猴子也会伤感!”
“我在想，白天怎么没有月亮。”孙悟空转过头，一脸天真。
玄奘晕倒。
七
许多年后，到灵山那日，孙悟空已满身污垢，看上去似乎老了很多。玄奘只是头发长了，却也干净。如来一如既往地闭着双眼露出平和的神态。我站在他身旁，告诉他，玄奘到了。如来便让罗汉取来经书，赐予玄奘。
“如来，我且问你，你自命高尚，却为何紧闭双眼，目中无人。”玄奘将经书交给孙悟空，便问如来。
我将玄奘的话转述如来。如来端了端身子。“一切俗物皆不入我眼，正如一切俗语皆不入我耳。你乃世俗之人，怎随意来与我讨说。你且拿了经书，自行回去吧。”如来话毕，众神即消失在灵山。
“原来一个狗眼看人低。”玄奘道。
我问如来：“哪是什么经文?”
“菩提，你不必知道的。我始终能掌握一切。”
八
孙悟空打开经书，只见一页页的空白，根本不见经文，只最后一页写着：“地球人果真愚昧，你真以为一本书就能拯救人类么?你所受的磨难不过代人受过罢了。认命吧，脆弱无知的人类。”
孙悟空看后，发疯似的挥起金箍棒，将灵山砸了个粉碎。玄奘看后，却只是一笑，将经书扔于脚下。
“猴子，一味单纯地相信，盲目地拼命，是要付出代价的。菩提，知道么，丢了自己，多可悲。”
玄奘伸了个懒腰，就地睡下了。孙悟空却举起金箍棒，直捅入宇宙千万里之境。整个宇宙颤抖了起来。如来差些跌倒，随即不禁失声大叫道：“谁如此不知死活，胆敢扰我清净!”
“地球上的一只猴子。”罗汉报道。
“菩提，我怎不知地球上有猴子?”如来敛起惊慌的神色，转而问我。
“你当然不会知道。他由顽石所生，而这世间万物的灵气，岂是你能感受到的。”
“菩提，你……”如来脸色有些不对。
我只是当着他的面将停滞了许久的《记史录》抛到了下界，然后拂袖而去。看过了单纯冲动的猴子，冷静成熟的玄奘，狂妄自负的如来，我真的累了，我要躺在宇宙细细的尘埃间颐养天年。直到玄奘死去的那一天。其实所谓神，也不过是被蒙住了眼睛束缚在笼子里的一副臭皮囊。整日辛苦地看着他人嘴脸营生，不如现在这般逍遥自在。
后来如来恼羞成怒，将孙悟空压于五行山下。我时常去看他，可他已经疯了。我却救不出他。而玄奘整日游荡于山湖旁寻找着什么，时而对着花草微笑。
九
多少时日过去后，玄奘于深海处寻到了一片单细胞动物群。小得在人类生存时代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动物，却让玄奘如获至宝。
奇迹在五百年后展露在了如来眼前――他第一次睁开眼看自己所谓“不入眼”的尘世一多少人类在地球上生存着，就那么活生生的。进化如此之快，是不可解释的。至今也是个谜。
那时地球上风靡着一种书，上面有这么一段话：“……那不是什么神，也没有什么命数，一切都不过是幻觉，自欺欺人罢了。你越虔诚于宿命，它便越习惯于戏弄你。在茫茫宇宙中，人是如同杂草一样微弱，但若它能够创造并运用自己的思想作为武器，便会变得极韧，这种韧性是整个宇宙都无法毁灭的。但可悲的是，人类往往忘记了自身具有这种力量。只希望人们能清楚自己的使命。倘若如此，又怎会出现‘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的说法?……忽忘西游。”据说那是玄奘的日记。玄奘一直活了那么多年，我也就至今未消逝。后来玄奘轻易地救出了孙悟空，他只是将山顶的一株草拔了下来。看来他比我了解如来。
孙悟空不再疯疯傻傻，却失忆了。我将他留在身旁。这一切，如来都不曾算到过。
――整个故事就是如此。悟空，不知你明白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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