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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岁月里的事和人:风流在乡村于芬全文免费阅读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吴佳骏1982年生于重庆。在多家杂志发表作品,曾获首届“重庆文学院巴蜀青年文学奖”,现为某文学杂志编辑。      犁      出犁的前夜通常下过雨,四面的山水油一般朝山弯的田里灌,今春的秧苗肯定是有救了。天刚麻麻亮,父亲和母亲便早早起床,母亲负责在家生火做饭,父亲则伺弄着犁铧和犁枷,为早犁做准备。那个时候,我通常还蜷缩着身子躲在被窝中延续着少年的美梦。直至母亲浑厚的吼声把我从迷梦中惊醒:“幺娃,还不起来给你老汉牵牛。”之后,便隐约听见母亲在厨房碰撞出锅、碗、盆的声响。我从床上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眼向牛圈走去,天空还飘着稀疏小雨,清晨沁凉的冷风吹在脸上,让人心生寒意。父亲右肩扛着犁枷,正等着我牵牛出发,我解下还在圈里刍草的牛的绳索,一切都显得很默契,我和父亲谁都没有说话,牛驯顺地跟着我的牵引走出圈门,似乎,我们都明白这个早晨的含义。
   我牵着牛跟在父亲身后在细雨中行走。父亲扛着犁铧走前面,我走中间,牛走最后,父亲的脚印,我的脚印,牛的脚印印在同一条黄泥路上烙下不同的生命标记。那时,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我替他牵牛,是想让我在人生的初始阶段记住些什么?还是他曾经也这样替他的父亲牵过牛?
   天空的细雨还在继续飘飞,大地在晨雨中突显出更加清晰的轮廓。走到田地,我把牛交给了父亲后,便独自一人由着孩子的天性四处玩耍,寻找那些沟壑水渠间压在石块下的泥鳅、鳝鱼、螃蟹――孩子的天性表现在做事上是很投入的,在找鱼捉蟹的乐趣中,我早已把父亲忘在了一边,直到父亲在犁田时也发现了泥鳅喊我去捉时,我才想起父亲还在犁田。我飞快地朝父亲犁田的方向奔去,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犁田时的沧桑和艰难,我的心被震撼了。水田中,父亲一手扶犁,一手狠压犁辕,全身溅满泥水,额头青筋暴突,脖子伸得很长,汗珠混合雨珠往下流。田里的土质因伏旱太久而使犁铧难以深入,为尽量犁深,父亲借助手中的竹鞭狠抽牛身,竹鞭拌着呵斥声打在牛背上,牛向前猛窜几步,犁铧就深入一截,父亲紧绷的脸上就显出一阵轻松。牛和父亲的身子在田里缓缓移动,就像纤夫在拉船,牛在前面拖,父亲在后面推,合力将犁铧这条船拉向田地深处。我呆站在田垅上,父亲用满是泥浆的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朝我笑了笑,抓起他刚才逮住的那条泥鳅向我扔来,“拿去,肥着呢。”说完,便埋头继续犁田。我双手捧着这条肥硕的泥鳅,心里充满无尽的欣悦。父亲的犁田劳动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直到我发觉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了,才远远地听见母亲喊吃饭的声音。田也基本犁完,于是,我又跟在父亲身后,回家。天空的细雨早已停住,整个天地白亮亮一片。
   这是我童年生活中经历得最多的牛与人配合所产生的犁耕方式。其实,在珍贵的记忆中,还有一种更难令人忘记的犁耕方式――不要牛而只有人与人配合参与的犁耕劳动。
   有一年,我家养的那头牯牛生病死了。这头牛是当年我爷爷和我父亲分家时,爷爷分的。爷爷就我父亲这一个儿子,剩下的四个女儿都出嫁了。当时家穷,也许是爷爷体恤父亲,除一间瓦房和厨房外,把这头牛也分给了父亲。就因这头牛,父亲一直对爷爷心存感激。从此,父亲把牛当成了命根子,照料有佳,期望这头牛能给刚刚建立的家带来好运。养牛的头一年,父亲将自己家里的田地耕种完毕,又从别人那里租来田地耕种,反正自己有牛,方便。有时犁完自家的田土,父亲就把牛租给田土多的人家使用,虽然很累,但一个家到底有了些起色,父亲也就落得个坦然。谁知,福祸相依,悲喜变幻,两年时间不到,牛就不能动了。牛病倒后,父亲心急意躁,前后在邻村找了三个兽医来替牛治病,母亲也拿出家里珍藏的绿豆、玉米来喂牛,终不见好。一个无月的夜晚,牛死了。那时我太小,不懂得伤感,更不懂得一头牛对于一户农家的重要性。只听见母亲嚎啕的哭声,在黑夜里像狼叫。父亲点着一锅子烟叶,眼眶泛潮,嘴里连声嘀咕:“都他妈太累了,他妈――太――累了。”牛死了,直到次年开春,我家大半田地都闲置下来。父母眼看别人家的田地渐渐耕耙完毕,开始撒谷播种,心里更是忧心如焚。情急无奈,父亲想到了一个令他一生都倍感自豪的办法,他要自己代替一头牛去耕田。母亲怕父亲吃不消,也不忍心,不赞成父亲的做法,但最终没能拗过父亲的脾气。
   第二天,父亲和母亲便扛着已有些生锈的犁去了田地。田野里,杂草已钻出头绽开了嫩叶,鸟声阵阵,到处充溢着一派春天的气息。在我们家那块沉睡得已经太久的田里,父亲肩上架着本该牛架的犁枷,在前面狠劲拖,母亲双手紧握犁把在后面拼命推,父亲咬紧了牙,身子近似匍匐地挣扎着向前蠕动,母亲埋着头,双手因用力过猛而有些颤抖。两个歪歪斜斜的身影在田里艰难地晃动着,泥浆溅满他们的脸,腊黄而憔悴。就像两个相互搀扶着逃生的难民。远远看去,更像是在经受一种酷刑,充满残忍,透着绝望。
   晚上,回到家,我看见父亲的肩上绽开了一道口子,血珠直往外冒,母亲的双手也被犁把磨穿了肉,流出殷红的血,我被他们流出的血吓得哇哇大哭。父亲被我的哭声惹恼了,他强忍着痛骂道:“哭,哭死啊,滚去睡觉。”父亲的骂镇住了我的哭声,一个人悄悄上床睡觉去了。被窝中,我又小声地呜呜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比死了牛时母亲的哭更甚。不知什么时候,我在自己哭声的包围中睡着了。睡着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母亲在田里用竹鞭抽打我的父亲。
  
  挑
  
   我是被父亲肩上的那根扁担挑着长大的,扁担两端挂着的箩筐是我人生的摇篮。
   父母就我这一个儿子,我自然成了他们心里最疼爱的“肉”。当时,父母整天为了我们这个穷苦的家劳碌创造着,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母亲曾为了使自己的精力和心思更多地花在劳作上,每天都将我一个人抛在家里,并且在门上上了锁。我独自一人面对着空寂幽暗的房间,被一种死寂般的静吓得嚎啕大哭。每次母亲从山坡收工回家,不是看见我躺在屋子的角落睡着了,就是爬在屋子中央的地上逗弄那些可爱的蛐蛐、蚯蚓。周身滚满了泥沙,脸上有明显泪水爬过的痕迹。母亲看到我这可怜孤苦的样子,就会转过身去抹擦她那止不住的慈母之泪。
   一段时间过去,估计是母亲不放心我的安全,抑或受不了再看见我那可怜巴巴的样儿,便与父亲商量,“娃抛家里没人看,不放心,干脆咱们把他带在身边出活吧!”父亲理解并赞同母亲的想法,于是,我便有了一块跟父母出山干活的机缘。从此,我的活动范围从一间屋子扩展到了山坡。
  夏日的早晨或傍晚,父母干活的队伍中就多了一个还是孩子的我。母亲背着背篓扛着锄头走前面,父亲挑着他那大而深的箩筐走后面,两只箩筐,一只装着土灰或化肥,另一只则装着我。父亲的两手紧紧握住扁担两端的箩绳,似乎箩筐中的两样东西都使他疼爱,他努力通过双手来平衡箩筐的重量不向任何一方倾斜,用协调的力量来保护他的所爱不受损伤。我蹲坐在箩筐里,看见父亲的脚步在田坎上轻快地走着,箩筐轻晃地左右摇摆,感觉就像是坐在一挂秋千上,心情从面对一间幽房的畏怕中变得神清气爽,豁然而通达。那时,我便觉得劳作是一种愉快,这也许是一个孩子对人生难以避免的理想化想象。父亲的脚步越走越快,我身体的重量和土灰的重量加在一起,通过扁担压在父亲的肩上,沿着弯弯的山道,走向崎岖的山坡。渐渐,我看见了如豆的汗珠在父亲光着的膀子上滚动,听见他如牛的气喘。那一刻,我的潜意识里开始认识了父亲的伟大,人生的第一个梦想在装着我的箩筐中酝酿。天黑收工,父亲又原路挑着我返家,也许是劳动太疲惫的原故,回家时父亲的脚步明显没有出地时的轻快。就在父亲的扁担挑矮了坡度,挑升了繁星的时候,我早已枕着箩筐进入了梦乡。
  有一天,父亲的扁担将我挑到了也能挑箩筐的年龄,我沿着父亲曾经走过的山路,学着用父亲曾用过的扁担往山坡挑运粪便土灰,我想象着重现父亲当年挑灰的轻快,可我的腿脚却似灌了铅迈不开步子。扁担的重量压在我肩上勒出了鲜红的印痕,我流着泪咒骂扁担,怨恨生活,我怀疑自己以前对生活所持的态度和判断,一根扁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父亲从地上捡起被我气急之下扔掉的扁担,用汗衫擦净上面的泥土,朝我笑了笑,挑起我没能挑动的土灰向山坡爬去。那一瞬,我看见了父亲脚步的沉重和身姿的谦卑。
   从那刻起,我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和思考,扁担或者说生活的重量迫使我离开故土走进了城市。多年来,走进城市的我依然没能摆脱一根扁担的重量,只是它变了一种形式压在我的肩上。而我的父亲呢?十天前,我回到了故乡,远远地就看到了他的背影,他仍旧挑着两筐土灰挪动在那条熟悉的山路上,扁担还是原来那根扁担,只是颜色有些陈旧,父亲除了黑、瘦,他的背比以前弯了许多,像一根拱桥型的扁担。
  
  篾 匠
  
   篾匠在一个村庄里的形象永远那样宁静而内敛,他们以自身充满柔韧与细腻的独特双手,激活了乡村张驰的弹性和眩目的魅力。
   在我童年有限的记忆里,篾匠似乎都是由年龄在四十岁上下或更大的男人来担当,他们身上总是围着一根蓝底色的围裙,左右手臂上戴着一副灰色袖套,手里拿着一把陈旧又略显锋利的弯刀,这总是让我想起幼时在一本连环画上看到的印刷工人形象。
   篾匠的劳动往往暗示着村庄里繁忙或喜庆日子的景象。如果你频频地看见有篾匠劳动的身影在东邻西家里出现,这一定预示着一年的农忙时节即将来临,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请篾匠编织新的盛装粮食作物的工具,譬如:背篓、箩筐――或者,哪户人家要操办什么喜事,生日酒、娶媳妇、上梁,也会请篾匠打一笼又新又大的蒸笼,为喜日款待宾客的宴席作筹备。要是遇盛夏,篾匠就更忙了,忙着替村人打席子。小时候,我最高兴的事就是看见有篾匠来我家打席子,每隔一年,爷爷奶奶都会请篾匠来我家编凉席,每次,我都会跟随篾匠走进房前屋后那一片片茂密而翠绿的竹林深处,带着鸟儿的欢唱,去挑选编席的竹子。有时,在篾匠砍倒竹子的竹枝间,冷不丁冒出一个鸟窝,窝里的鸟蛋自然成了我意外的收获,这也许就是我为什么喜欢跟随篾匠走进竹林最直接的原因。
  篾匠也许生来就具备几分艺术家的潜质,一双看似粗大瓷实的手,干起活来却是灵巧自如,他用弯刀将伐回的竹子剖开,剖成粗细匀称的小条,再把小竹条分削出薄薄的几层,材料备好后,编席开始了。篾匠盘腿坐于地上,神态端详,嘴上叼一皮竹篾,双手一捡一打,配合默契。我蹲在旁边静静看着篾匠,感觉就像是在观看一场单人皮影戏,具有动态的流畅美。半天工夫,一张柔软润滑的凉席在篾匠的翻腾下完成了。
  夏日燠热的夜晚,吃完晚饭,我们一家人便将篾匠编织的凉席拖至院坝中,躺在上面乘凉,望着满天闪烁的星斗,银质的月色照着大地,光膀贴着凉席,周身满是凉爽与惬意。奶奶坐在我的身旁,摇动手中的蒲扇,驱赶着嗡嗡闹着的蚊子,嘴里给我讲着凄美迷人的故事,不多久,我就借着奶奶的故事入眠了。
  篾匠给农人的夏季制造了清凉。
  有一年除夕的晚上,天下起了大雪,这是南方少见的一场雪,而且是在新旧年交界的时间,似乎是造物主故意给人间下的一道预兆。夜半里,先是听见屋外风雨咆哮,接着便觉察有重重的东西砸向屋顶,坐在屋里围炉烤火的父亲起身推门一看,禁不住吼了一声:啊,好大的雪!好奇的我簌地向门外跑去,只见洁白的雪花铺天盖地,将漆黑的夜晚映照得闪闪晶亮。那夜,噼里啪啦的声响如鞭炮般响了一夜。翌日天明,整个天地银装素裹,积雪垫了厚厚一层,房前屋后的树木竹子大部分被压断在地,电线杆有的也被积雪压断了。
   等到雪后天晴,积雪化尽,大量被雪压断的竹子裸露出来,像战争过后受伤致残的伤员。母亲说,这么多断竹子,砍来当柴烧怪可惜的,不如请几个篾匠来编织成竹折钉在屋顶,既可遮挡灰尘,又可起到装饰作用。
   经母亲这么一说,父亲果然就从邻村请来几个篾匠为我家编折。这次编折是我有记忆以来篾匠住进我家人数最多也是时间最长的一次,大约是四个篾匠吧,从伐竹,破篾到编折完工,并将折钉在我家屋顶,一共用了六天时间,这六天时间里,我一直与篾匠们生活在一起,看见他们很投入的劳动,没有任何倦意,其中两个篾匠的手掌被竹篾划破出道道血痕,只见他们把划破的伤口放在嘴里吮了吮,继续埋头编折。那时候,年幼的我不知道什么叫感动,更不懂作为一个乡村艺人生活的迷惘与憧憬。
   篾匠替我家的屋顶钉上竹折后,屋子里委实舒适容光了许多,尘埃少了,屋子内的东西多了几分洁净,屋顶上有了装饰品,每当有村人来我家,心底里自会升起一串按捺不住的喜悦。
   篾匠改造了一户家庭的形象,更改造了一个乡村的生活。
   离开家乡多年,在城市里睡惯了电热毯,用惯了工业时代的产品,偶尔回乡看到自己当年居住过的破败小屋,屋顶上那依稀残留着的当年篾匠替我家编织的竹折,心里不禁又回想起过去的生活。物事人非,听人说,曾为我家编折的篾匠如今已两鬓染霜,垂老残烛,其中两位已不再了人世。这么多年了,自己增加了生活的阅历和对某些事物的理解,越往外走,走得越远,却越清晰地思念起从前的一切来――事或者人,房屋或者篾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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