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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退的叙述】后退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沈荣均 男,1968年生,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四川省眉山市文联。在《散文月刊》、《美文》等多家刊物发表散文作品。作品入选《2003中国年度最佳散文》、《新散文百人百篇》、《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05年网络写作》、《镜像的妖娆?2007年天涯散文》、《露珠里的芬芳?当代精短散文选粹》、《经典知识宝库?精美散文》等选本。出版散文集《内心的花朵》,与人合著《原生态散文13家》、长篇报告文学《瓦屋脊梁》。获政府奖励若干。
  
  No.1一半是梦,一半是裸
  
  终于无法忍受强大的睡意。睡意困顿,作困兽状,如夜猫的颓势。夜猫迷离,叫声如麻。麻醉。吗啡。针管。谁朝我走来,我不关注她的走,我关注她的手。我更关注手艺。我后悔曾经不学无术,一无所长,不像她(我所说的她,手里正拿着镇静剂,镇静而且踏实)。我相信她有房,有车,甚至还有小白脸。镇静的表情,掩饰不了名誉、地位、福利的诱惑。都是令人向往的名词。诱惑来自对亲人和上司的敬畏,更可能来自对情人的忠诚。真正的手艺之人,不一定是我熟悉的医师。我见过许多医师,他们的名字,我一概无法牢记,他们填写处方潦草敷衍,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懒得用心书写。甚至眼前这位妇产科的老同志(一直以为有着矜持表情的中年妇女医师都是在妇产科的),也不会把全部的心思耽于一种无聊的职业性重复。我只能称其为同志,她此时的表情实在过于职业,也许刚进入更年期。她从走道那边过来,抛一脸的无奈给两旁的病友。妇产科大院的前面是外科大院和内科大院,视线无所及的角落已被金属器械和输液瓶占据。她看不见比整个医院建筑群更远的前程。格子状的布局――一张更大的处方――前程到此为止。命悬一纸呵!悲剧并未就此结束,说不定早已传染自曾一手掌握的病人。门诊室和病房拥挤不堪。能找到这家医院,实在艰难,要乘很远的车,甚至车上也是拥挤不堪。售票的女人嘴忙手乱(怎么又是女性?)司机一声不吭,她并没有闲着。她的脚无暇顾及乘客的拥挤,那是交通警察的事情。交通警察有些紧张(是不是第一次上班?)他的神色甚至感染了红灯绿灯的变化。手势泛泛而指,毫无定力。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至少有三个行人在横穿,两辆车闯了红灯,显然是对他的手势所蕴涵的权利表示着藐视。可怜的路口警察!有一辆车差点就撞上了左边过来的一个老太太。警察很快发现自己手心都湿了。还好,刹车在最短的时间内踩住了。老太太已经走到另一个路口,她可能真是忙的。应该感谢那只脚,有些程式化,看上去并不生动,却让一个孱弱生命的流逝放慢了速度。甚至挽救了一车人的命运。也许,他并没有想得那么多。长时间的全神贯注和机械挤压,卑微的脚丫已臭不可闻。疲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的平安,以及一群与他一样疲惫不堪的乘客。因为忙碌和焦虑,很多人在没赶上这趟车之前,已面黄肌瘦,可能还患有某种可怕的绝症,看上去很像我那些已病死的亲人。他们临死也无遗憾,所不知晓的是,他们生命的最后一段里程,都是从农村来到城市(城市仿佛他们的救星)。虽然,病痛早已折磨得他们必须得放下一些重要的事情,从乡下匆忙赶至。忙不迭地,还有更多乡下的亲人。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的命运竟然是交给一张纸!所有的人手里似乎都握有一张纸,写着出发点和目的地,有点像现在所见的医师手里的那张处方――出发点是门诊室,目的地是太平间。来城市之前它是一张车票。车门很挤。人头窜动。热。热泪。喘不过气。嘴巴大张。五种以上的方言。喊娘。骂娘。寻人。《寻人启示》。办证:毕业证、结婚证、离婚证、警官证……牛皮癣。城管队员。“三轮!三轮车!”随地吐痰。红袖章太婆。小便三毛。大便五毛。大堆小堆的塑料口袋。油污的面包。啃。吭。坑!“卖鸡蛋的!”《都市报》。过期杂志。艳遇。魅。发黄的。语录。市场经济初期。公交车。人群。人群窜动。手臂林立。股票。期货。外币市场。人民币升值。10元大团结。50元黄果树。100元四大伟人。1000元……假钞。假有怎样……很对不起,我的叙述可能乱作一团。一团棉。我的梦大约是从这里开始的――2007年11月27日23时,或者再往前。对于梦的长度,我已模糊不清。之前,一半是即将开始的梦的先兆,一半是裸。一丝不挂的裸。我努力保持着对冬天夜晚的冷漠,但无法拒绝纯棉的温暖。温暖缘于我发自肺腑的诵读:“纯棉的母亲,100%的棉。这就是俗不可耐的,温暖、柔软、包裹着的……落后于时代的料子。”一本很好看的诗集,我是冲着作者的署名才在傍晚买下的。书并不便宜,要29元,售书的小姐给了八折优惠。那是个很会相人说话的女孩。她说,一看就知道我是读书人,还特别强调眼镜与学问的关系。隐约记得我走出书店的时候,回头看过她一眼。有时候,就是看一眼,也过目不忘。真正的过目不忘,我也曾有过。但不是现在。并没有足够的理由令我回过头去看个究竟。倒是不经意地记下了书店的招牌,似乎是叫“博学书屋”的。确实是可充作门面的名字。我想很多到这个书店的人,都是信誓旦旦冲着这张门面来的,虽然他们谁都貌似有货藏在肚子里,作沉雄状。一如写那鸟书的诗人,偏居西南一隅,小安即富。他对自己用口语写诗歌很满足。他对自己的诗歌像口水大为不满。这是个矛盾。我也很矛盾。很“当下生活”,是我一贯所期望的。很“后现代主义”,是我近来的致力追求。为此,我只有再度破费,顺带买回两本正火的网恋长篇。我不得不放弃选择。虽然,比起“当下生活”,比起“后现代主义”,我的兜里并不阔绰。
  
  No.2天空有朵鱼作的云
  
  送完盒饭,他离开办公室,进了大楼的电梯,然后是我被他彻底抛弃。最后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之前还有一些身影,我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他们是我的同事。他们匆匆离开电梯的表情,很像在复制一场梦境――弹弓声戛然而止,老人满脸皱纹,蜘蛛兀自结网,棉絮翻飞。满手都是蜘蛛网和棉絮,奇怪的感觉。只有抬头遥望窗外――“天空有朵鱼作的云”。怎么会是鱼作的云呢?它甚至不能带来一场微雨。行人和公交一身尘土。马路和高楼尘土飞扬。连天空也是灰色的。我在灰色的内部,几天来都是这样。我寻思,我的经验可能出错了。时间过得真快。前些时候,我还在乡下,天空无比透明,很远就能望见城里的霓虹。现在,它面目全非。有些滑稽吧。那好,我继续我的想象。我想窗外的云,成鱼状。鱼作的云,最好是一条美人鱼,软软的,面我游来。有些遗憾,我等来的却是他。12时20分,送盒饭的小伙准时走出电梯,来到我的办公室。先生,这是你要的盒饭,一共5元钱,谢谢。敦实的身材。半生的普通话。矜持的微笑。臃肿的白色工装。表现于外的彬彬有礼。至少有五个方面表明,他来自乡下,正在努力成为一个城市人。这一点令我敬佩。我比他更早接近城市。他没有专门的工作间(有办公室是我比他感到优越的)。我能想象得到制作一份盒饭的环境:某个曾被遗弃的角落,被重新捡拾。他的工作,就是在此搭建一个炉灶,并把手机号码张贴于醒目的街头,让手机铃声不断。而后的流程是:从同乡那里购回一大堆的下脚蔬菜和下脚肉――快速生产――送货上门(更多的盒饭顾客与那些出售原料的摊贩一样来自农村)――然后重复。这与我从事的工作,何其的相似:从上司那里领回一堆文件――起草应对文件的文件――送予上司审阅――然后重复。我的工作是不计成本的,其实也无什么成本,徒耗生命而已。作为产品的盒饭,必须斤打细算。也许他并不懂得核算成本,5元,已是足够贵了。原料上涨,盒饭的售价一个冬季就上调了两次,从3元到4元,从4元到5元。涨价让越来越多的人措手不及。早上乘坐公交的时候,乘客们的不满多指向这个话题。我清楚地记得,他们讨论的时候,我曾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厚实的一本存折,我每个月的固定收入。乘客们言辞慷慨,并未带动我的激情。我无所谓满足,也很无所谓平静,仿佛一个无法进入剧情的观众。我注定不是演员,乘坐公交上下班牢骚满腹的人不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很多人都不是。甚至连观众也不是,他们生活在帷幕的背后。台上的又要奔赴下一场盛宴,台下的未到黄昏已作鸟兽散。剩下舞台在独自沉浸和回味。就像现在,我们乘坐的公交抵达某个站台,一些人上来,一些人又下去,人来人去并不影响讨论的继续。没有谁会为讨论的结果负责,话题的始作俑者可能已在上一个站台时离去。那个人一定很落寞。一个人的离群远去,并不影响更多的人朝前拥来。他们已经等待许久,惟恐赶不上躺。我也在其中,忙不跌地,仿佛躲避追账的债主。我不欠任何人。在路边面馆早餐的时候,我连鞋也舍不得擦。先生,你的鞋很脏,擦吧,便宜的。擦鞋的妇女围着我游说,白费了很多口舌。要是她们之中某个人,一个人来拉生意,也许我就动摇了。我向来立场不甚坚定。比如现在,我的头脑里老是出现一个唱歌女孩的影子。我们同在一间旅馆包了房,她住我的对门。因为不习惯共用卫生间,我得比她起得更早。即便这样,至少有两次我还在急着方便的时候,被卫生间外传来的央求声击倒:叔叔,能不能快点?她的小声说话如她的歌声一样令我难忘。每次听到对门有歌声传来的时候,我想那一定是她在梳妆。她的房间又暗又潮湿,连一扇窗户也没有。(有时候,美女总是适合同肮脏联系在一起。我就是这样想的,虽然我从未去她的房间考察过)。她总是在起床之后,把门打开来透气。于是,我看见有一个男人坐在床边吸烟,一声不吭。那是个陌生的面孔,年龄显得比她大许多。似乎不是昨天坐在她床边的那个男人。昨天那人好像并不吸烟。要是来过夜的男人吸烟,早上起来的时候,她会哼着歌把一堆烟头清扫到门前。烟头的余味,伴随她的歌声弥漫,游过整个过道,仿佛一条柔软的鱼。男人似乎并不懂得欣赏她的歌唱,等享用完那支烟,他就要离去,也许再也不会来到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躲在对面聆听,自从我住进这家旅馆以来一直如此。楼下就是街市,偌大的街市。下了楼,我们都会被淹没。现在,我们都躲在角落里,她的歌唱不是一个人的演出。“天空有朵鱼作的云”……没错的,我仔细听过,她就是那样唱的。我的耳根,有些发软,像正被什么懒懒地咀嚼。
  
  No.3是那些名字挡了我的疼
  
  直到我从摔倒的草坪上重新站起来,直到我离开那个广场,我仍没有看见那个被行人热议的农民。我被绊倒了,甚至连脚下那些植物的模样,也没来得及细看,我就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浓雾在等待消散中承受煎熬。仍旧看不清细节。更多坚硬高大的植物在上升,它们属于城市,泛着城市特有的光泽。有点冷。石膏塑像,带着水泥座。金属裁制的风车在转动,荷兰的海滩情调被盗版。三个垃圾桶,分布于几何的平面,着金黄的漆。再高点的,就是一片模糊了。所有超过垃圾桶高度的,一律被早晨8点的雾封杀。早晨8点的雾,比很多时候要浓。浓雾最大的妙处是,能把原本一目了然的,搅成一团。太阳出来之前,我们需要等待的是,看自己的四周,如何有趣地由粘稠,摊稀,变薄(有点现代派绘画的趣味)。像翻阅一本书,还是旧纸印的,越翻越薄。满园翩跹的都是细长的书带。我往低处看的时候,无须担心踏空。我被绊倒,也是被狗尾巴草绊倒的。被书带草绊倒,我倒愿意。连揉带拽,连名字都是柔柔的。柔柔的书带草,乡下秀才的老娘。昨天中午之前,她还倚靠于一截泥墙之上。泥墙在郊外,还缺了个豁口。老掉门牙了。书带草并不嫌弃。爬山虎也很威武。星宿草满地摇晃。狗尾巴翘过墙头。官司和牛筋使劲较着童年的蛮劲……墙壁被牛群皴擦,不堪重负。墙根被羊群挤来挤去,连脚印也是善意的。以及几处鸡鸭和鸟雀的粪便。那里很矮小。甚至又脏又乱……(我想我是在描述一个梦里才有的情景。很抱歉,就此打住吧。我在这里应该尽量略去对乡村的赞美。尽管,那段泥墙的确切合文人需要的意境。即便我有心情一直照此风格叙述下去,也无法阻止更多的品质被葬送。)眼前的这些草,它们还叫书带草、爬山虎、星宿草、狗尾巴、官司和牛筋(真浪费了那些可爱的名字)……它们按照长短、高矮、整齐,以及对称、均衡等有别于乡村的秩序,填补、修饰城市的盲点、底部、暗处和缺陷,以自己卑微的姿势。城市的清晨,是城市时间上的片段。城市的公园,是城市空间上的角落。关联这些片段和角落的,是绊倒我脚跟的草棵。它们从郊外移植过来。回到前面叙述的那段泥墙。农民挖断泥墙,剥下草皮,用背篓和架车运进城里。农民见人就打包票,这草践,三月五月不让它喝水,照样活,你看连根都还带着墙脚的老泥。要是夏天没过就死了呢?城里人表示怀疑。没关系,要是死了,它再死还是草!是草总要活。城里人相信了农民的话。城里人相信农民不会说谎,因为看那些草,很容易让城里人联想到乡下的牛栏,牲口,草厩,和它们的主人。城里人相信农民不会说谎,一咬牙,就掏出钞票,说,去馆子搓一顿吧。农民打完牙祭,可能还喝高了一点点,一摇一晃的,奇迹般地在城里的车流中连续穿过了三条路口(奢侈品就是厉害)!天色已晚。农民最终没有找到回乡的岔道。他在路过公园时被绊倒了,而且竟然是被他卖进城里的那群草绊倒的!那是昨天的黄昏刚刚上来的时候。还有月色。没有雾,雾是在今天早上才起来的。雾没有起来之前,应该还能看见公园里那些刚刚陈列上去的高大植物――石膏塑像、荷兰风车、金属的垃圾桶……农民倒在旁边,像一段塌陷的泥墙,任那些石膏、水泥和金属爬过来压在身上……绊倒他的草,在雾气起来时,同他一道被淹没了。直到我叙述的这个清晨的到来,直到我被什么绊倒。我有些昏昏噩噩,似乎一摔就瘫倒了。有几个路过的,似乎还停下来发着牢骚。说什么市容很糟糕,连公园也有人当新居入住。他们还说那个睡在垃圾桶边的,就是从乡下过来的流民。他们并不知道昨天黄昏发生的事情。就像现在我未听见他们的牢骚一样。我并没有看见那个农民。太阳还没有出来。雾还浓。我的眼睛被雾气遮掩了,连走路也未曾看仔细。我确凿地摔倒了!该死的……我差点骂出那些名字。还好,这只是个念头,我不能一摔倒就丧失良知,就骂娘。是那些名字挡了我的疼,它们叫草,也有叫草芥的。我不习惯这样的称呼。我一一诵出他们名字的时候,显得很固执。它们都是从乡下就开始称唤的乳名,携带着乡村的遗传密码和痕迹。它们扭成绳,抱作团,叠成草塔和草丘,比雾气还厚实。雾至少要等到10点以后才会散去,而郊外的那断泥墙想来已在昨夜就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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