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已死 超人艺术家已死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尼采宣告的那个超人,给二十世纪的艺术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艺术家一旦自认为超人,便开始发疯,那无限膨胀的自我变成了盲目失控的暴力,艺术的革命家大抵就是这样来的。然而,艺术家其实同常人一样脆弱,承担不了拯救人类的伟大使命,也不可能救世。
  尼采自塑的一个无限自恋的超人的形象,对脆弱的艺术家来说是个假象。否定传统的一切价值,最终也同样导致对自我的否定。同政治与社会革命的唯物史观联系在一起的现代艺术革命历史观,那背后,取代上帝的造物主式的个人,如果不精神分裂真发疯的话,便走向杜尚的玩世不恭。倘若说,杜尚在二十世纪初弄出的第一批现成品还有点对社会嘲弄的意味,到后现代的瓦霍干脆仿制广告,这也是艺术的不断革命的归宿。
  一个世纪过去了,再重复这种艺术史观,并没有回到尼采那永恒的轮回,却成了对造物主式的艺术家的嘲弄。把浪漫主义最后的声音当成现代预言,实在是一大误解。艺术家如果不清醒意识到个人在现实中的处境,还沉醉在悲剧的情怀中,尼采式的癫狂在这个充分物化的当代,显得那么造作,那么矫情,也那么虚假,还不如卡夫卡的困惑和自嘲来得真实。
  艺术家不拯救世界,只完成他自己,把他的感受、想象、白日梦、自恋和自虐,以及未能满足的欲望与焦虑,实现在他的艺术创作中。艺术与其说是艺术家的宗教,不如说是他的一种生活方式,不妄图充当教主,而切实身体力行,才更加真诚。
  艺术家在投入创作时没有目的,发自他个人的表达需要。这种近乎于生理的需要,变成一种强大而持续的动力,把一切价值观置之度外,而非打倒。当其时,艺术史和美学都在他视野之外,更别说在背后支配某种美学和艺术史的这时代的意识形态了。此时,他很可能发狂,走火入魔。智慧与本能都聚于一身。但是,作品一旦完成,再冷静观审的时候,失望或是满足,或是疑虑重重而丧失自信,或小有得意,或是不知道再怎么办,以及,自问还能干点什么?都是常态,不足为怪。
  艺术家倘若意识到他也脆弱得同普通人一样,会活得更健康一些,就不至于在艺术之外去扮演他事实上并承担不了的那些虚妄的角色:创世主,或这样那样的革命领袖。作为艺术的一个创造者,他的工作总也在此时此刻着手的作品,用不着去践踏死人,打倒前人,艺术原本不是政治的角斗场。然而,二十世纪的艺术史居然就写成这样,艺术家恐怕该从史家手里解脱出来,还原自己作为人而非造物主的面貌。
  愤怒出诗人,可能。愤怒大概出不了艺术家,愤怒的激情可以用语言来表述,但愤怒对讲究造型的艺术家来说,很容易下手失措。毕加索的《克尔尼加》无疑是这个世纪有政治倾向的绘画作品中的杰作,却诉诸对美的毁灭的大悲悯,同古希腊的雕塑同样令人震动。艺术家对暴力的抗议并不以牙还牙,暴力对暴力。把愤怒化解为艺术需要才能,艺术家得超越情感的冲动,潜心投入。艺术不是抗议的工具,否则。上街游行就是了,更直接有效。把艺术作为宣传工具是政治的需要,艺术的本质却在于审美。
  艺术家也不是时代的代言人,这由政治活动家去做就是了,而时代谁也无法为之代言。至少,你代言不了,充其量,说说你自己的话,而时代并不听你。
  艺术家也别充当先知,预言的不知有多少谎话。艺术家要留得下作品就了无遗憾,而作为一个人,也还是脆弱的,只活在当下。在创作中倘得不到某种满足,怕也做不下去,为未来创作,往往是自恋的假象。艺术家毕竟是个创造者,而不只是对社会挑衅,况且,还有不挑衅的艺术家,而挑衅与否,同作品的审美价值不存在必然的联系。
  艺术家首先是个审美者,其个人意识的形成离不开审美与造美的活动,这又决定他同时是个创造者。他对社会的批评与挑战,与其说出于一种意识形态,不如说是一种审美判断。倘若以另一种价值观来代替他个人的审美判断,无论是社会的、政治的或伦理的价值判断,作为艺术家的那个人便已经死了。
  艺术家就其创造者的本性而言,不受他人的主宰,不管是集体的意志,还是公认的真理。任何强制和约束,无论来自权利,还是来自观念,都会扼杀他的创造性,而艺术家个人的美学,既是他的人生哲学,也是他的伦理。
  艺术家作为一个创造者需要充分的自由,且不管社会能给予他多少,在精神上得是自己的上帝,得建立对自己的信仰,否则难以为继。可他作为一个人,如果不发疯到丧失正常人的意识的话,得同时明白,他并不享有特殊的地位与权利,他的自由只能限定在他个人的艺术创作中,也只能通过他的作品来加以确认。社会对艺术家个人的自由却永远是个限定,艺术家对社会总有所反叛,也是必然的。
  然而,艺术家的这种反叛,一旦纳入到集体的行动中,在某种权利的支配下,又想得到社会承认,便不能不妥协,且不说沦为屈从。艺术家的反叛,注定只有在保持个性独立的时候,才是充分的,而且得同他的创作联系在一起,才有意义。
  艺术家对社会的反叛如果丧失掉他创作的个人性,以对社会的挑衅来代替他作品中的审美判断,则徒有反叛的呼声和姿态,而艺术却消亡了。创造者变成颠覆者,以艺术来颠覆社会,从来也没把社会颠覆掉,却在颠覆艺术的同时,把创造者艺术家也弄没了。
  一个世纪以来,不仅上帝已死,以超人自居的艺术家也死了。造物主的绝对意志早已化解在全球商品化的社会机制里。艺术家极端个人主义的自恋,也被全球一体化的现代艺术博物馆体制消解了。不断推出新浪潮的当代艺术国际双年展,把艺术家变成艺术最新观念和最新命题的执行者,艺术家的个性和艺术创作的个人性一并消失,艺术则物化为这消费社会公共场所的一种装饰。艺术家在追赶时髦这种望不到终点的长跑中,还不知能不能在不断新编的编年史中留下个名字,且不说留下日后还经得起再看的作品。
  艺术家想要避免这种无法治愈的当代病,还保存自己的艺术上的独立,回到个人,回到感觉,回到纯然个人的审美感受,虽然未必是唯一的自救的方法,却多少能够立足。艺术家对社会的挑战,归根到底是个人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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