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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很多个我】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彭扬 1984年出生,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曾获首届全球华人少年美文写作征文大赛“少年美文大奖”、日本第九届“少年村上春树”文学奖。出版《天黑了,我们去哪》、《16mm的抚摩》、《洞》等多部作品。
  
  这些人藏在深深的迷雾里。他们在迷雾的顶端。镜子一块一块组成发光的梯子盘旋着飘浮在这漫无止尽的浓密中。巴巴爸爸踏上第101个台阶。机器猫踏上第100个台阶。米奇踏上第99个台阶。三目童子踏上第98个台阶。地狱老师踏上第97个台阶。魂斗罗里的战士踏上第96个台阶。还想往下写下去来着,回忆的直升机呼哧呼哧在半空打转,这条朋友的舰队还在悠远绵长地蔓延下去,实在太多太多。让飞机降落,去黑隆隆的深渊底部一瞧究竟如何。
  降落的过程里,每一块镜子阶梯都清晰地印衬着什么,是什么呢,是一张脸,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一张傻乎乎的脸,一张好像树袋熊的脸,唔,一张我自己的脸。成千上万的自我的脸,在黑暗中扭动和升落,周围还包裹着萤火虫般的光圈。它们逐渐融合,变成了一张脸。
  玻璃橱窗外正是这张脸。一条长长的挂着气球和矗立着彩色房子的街道中站在玩具商店前的一个少年。头发有些蓬乱,嘴唇有点上翘,脖子上挂着一个硕大的耳机。早晨的天空布满微光,清风佛面的潮湿空气里夹杂着听筒播放的《国王之心》游戏主题曲。淡绿色的衬衫,红色的短裤,白色的球鞋。此时此刻,我们放慢镜头,看看在这个过程中遗漏了什么。
  打开双肩背的青蛙型的书包,里面放着一台白色的PSP。四张《口袋妖怪》的剧场版DVD。耳机长线的尽头连接着一台正在闪烁的,储存着数量强大的动画歌曲的ipod。十本《火影忍者》的盗版漫画。一个机器人形状的巧克力糖罐。一个内存海量的移动硬盘,用来随时拷贝最新的动画和电影。
  头顶上的棒球帽若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正前方有个小小的《变形金钢》的标志,在夜晚的漆黑中,它还可以散发出绿色的光,我经常用这个吓唬小女孩来着。手上的卡通手表是一个黑色的海盗的罗盘,可以投射子弹,曾经用它打过一个挖鼻子的肥胖大叔,对不起。裤子口袋里装着一个高达的地铁卡夹,一个阿童木的钱包,和一个用来恶作剧的打火机,一按,手就会触电。
  年年月月日日,我就是以这个姿态站在楼下的玩具店外,看着价格高昂的巨型机器人玩具开始一天的生活的。
  我从一个梦境走到另一个梦境。走过街道,密集的楼房从我的两边不断后退,数不清的凉台、晾衣杆、五颜六色的衣服。缝隙里有龙猫的眼睛和乱马变成女性以后嚣张地袒露着的胸部,樱桃小丸子的妈妈把她从五楼扔了下来,阿拉丁的飞毯在天上成为了出租汽车,电话亭里有着沙漠和海浪,人头狗在跟我招手问好。我有点头晕,随即进入城铁电车站。
  铁轨沿着城市的上空蜿蜒深入天空的尽头。在电车的丁零声中,湘北高中女学生的裙子被微风吹起,我本能地低下头,却发现犬牙叉化装成老奶奶领着小红帽走进停在面前的车厢里。我紧跟着不放,车厢行驶在千与千寻的汪洋大海中,霓虹的广告牌和汤屋的建筑依次显现又瞬间消失。我坐在一堆石头人中间,结婚的狐狸们穿着和服打着灯笼从我的面前走过,对面是蝙蝠侠爸爸、蝙蝠侠妈妈和蝙蝠侠宝宝。
  城市的高楼大厦在超级玛丽的音乐声里变成了圣斗士里壮阔的宫殿。这样下去,谁知道会开到哪里,我心里想。于是我打开窗户,跳进了骇客帝国的黑色城市里,本来想来几个帅气的空翻,却摔在了一堆天线宝宝身上。他们就是大地,在视线所及之处尽情蔓延,每一寸地面都有着一个可爱善良的笑容。球状的地面不好行走,我干脆飞吧,按下converse球鞋两边的红色按钮,火箭喷射器开始喷发火焰,我穿上云层,又穿下云层,孙悟空开设的连锁便利店在第十九号云道,外星人成群结队地在天上买房子,巨大的鲸鱼从我的头顶飞驰而过。
  抵达办公室,三个一模一样的长颈鹿前台小姐向我问好。白雪女巫从天花板上递给我今天需要完成的任务,当然还有从电脑里爬出来的责备我再次迟到的汤婆婆。我用超能力把办公室变成了加勒比海滩,比基尼女郎带着兔子耳朵在海水里起舞,恩,我在想为什么会如此地痴迷这些大人们所厌恶的这个世界呢,这个一望无际闪闪发光的世界,仿佛吞没诺亚方舟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我拿起放大镜,好好地照照自己的脑袋,除了傻傻的单细胞,什么也没有,照照自己的身体,则让我大吃一惊。几千亿个微笑的自己在身体的各个角落栖息着,他们如此地一样,又如此地不同。他们装扮成每一个卡通片里的主角,他们保存了每一个真实的自己。我们的众多自我,便这样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这两个遥远的世界,却总在一起,内在的某处,总是混在一起,突然成为疑惑与变形的奇迹,冲击的海洋,众多的自己和温暖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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