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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说的三保暖 和北京人说新疆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我租老董家的房子住,老董听说我是新疆来的,免了我一个月的房租不说,还请我吃白水羊头,喝烧刀子(二锅头)。老董的房客里,我是第一个新疆人。老董没去过新疆,问了我很多很奇怪的话,抄录如下:  新疆人出门骑马还是赶毛驴车?  住毡房还是地窝子?(他居然知道地窝子?)  是不是除了放羊和种棉花就是跳民族舞,吃哈密瓜葡萄喝伊力特就羊肉串?  老董搞不懂新疆,在他的概念里,新疆不全是沙漠吗?打井开石油还行,那些个棉花哈密瓜葡萄是怎么长出来的呢?
  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没有意识到的,想一想,又觉着,我要是老董,我也会这样。  新疆不为人知的地方太多了。   老董从没有离开过北京。  北京人一直以为他们是最幸福、最聪明的,其实,那些个聪明和幸福都很有限。
  我的出生地下野地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我在地图上指给老董看,老董说,远。
  我小时候,冬天跟大人去野外打兔子,大人用枪,我拿着棍子。现在想想,是跟着跑,跑着玩。
  我上小学时,学校在一条大渠边,大渠有十几米宽,旁边有一个鱼池。大渠是连接下野地七个农场的主干渠。只要大渠一停水,我们的老师就让我们放假,他们自己拿着鱼具去大渠里捉鱼。水停了,大渠里的水还挺深,渠边芦苇还很密,想捉到鱼是很不容易的。有人就用化肥加上柴油还有其他东西,放在铁锅里炒炒炒,制成土炸药炸鱼。捕鱼的收获大了,危险也来了,记忆中,仅小学三年级以前,学校里就有三个老师炸鱼出过事,教语文的受了伤,教体育的还送了命。好多年以后,我看见一个脸上有伤痕的,立刻就想起了那个教语文的老师,他现在还好吗?我们不敢弄炸药,我们下鱼盆子(在旧洗脸盆上蒙一块纱布,纱布中间开一个洞,洞口缝一段旧袜套,里面放棉粕。)鱼闻到棉粕的香味,自己会游进去,进去了就出不来。头天晚上下上,第二天一早起出来,收获也很大,只是鱼小一点儿。
  大渠的水每月停一两次,每次三五天。
  大渠来水时,父母不许我们玩水,我们只好到沙包上去玩,玩什么?忘了。只觉着好玩,挺高兴的。连队的地都在沙包里,饿了,苞谷地里有嫩苞谷,渴了,瓜地里有西瓜。苞谷地没人看,我们把嫩苞谷掰了来,用火烧,嫩苞谷用火烧了很好吃。想吃西瓜就有点麻烦,看瓜的老头养了一条大狗。我们先投几块土块过去,看狗拴没拴,没拴就不去,狗拴着了,看瓜的老头是追不上我们的。那时兴唱语录歌,大人们唱,我们也唱。大人们唱: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我们唱:
  下定决心去偷瓜,不怕牺牲往里爬,排除万难摘大瓜,争取胜利抱回家。  我们最盼望吃种子瓜,种子瓜不要钱,随便吃,只要把瓜子留下来就行了。  瓜很大,很甜,来拉瓜的汽车很多。  ――汽车从哪里来,把瓜都拉到哪里去?  很多年以后,我在乌鲁木齐,昌吉,看到好多瓜摊儿上都竖一块牌子,写着“下野地西瓜”。我问,为什么要写下野地西瓜?答曰:好吃。很多人问我的籍贯,我说下野地,他们马上就说,哦,知道,下野地西瓜很好吃。好像下野地除了西瓜,就不种别的。  在农场,学生是要参加农业劳动的,特别秋天,要拾棉花,一拾一个月。拾棉花,都定得有任务,完不成任务的要挨老师批评。我就总也完不成,每天下地前让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点名批评,很丢人。怎样才能完成任务呢?有一天,一个农工教我在棉花袋子里放土块,说,你相信我,没事儿的。我壮着胆子,任务完成了,老师表扬我,我脸红红的。那个农民后来问我怎么感谢他,我把我的鱼网送给了他。拾完棉花有几天休息,我们商量着去农场部玩,场部好远,我们都没有去过。我们早饭后动身,中午过了才到。看到柏油路和场部商店里的玻璃柜台,我很激动,用手摸了还不算,还用脸去贴。商店旁边还有理发室和招待所,招待所的小食堂前蹲着好些人吃饭,我很惊奇,不年不节的,他们咋在吃肉呢?还有,有的人一点苞谷馍也不吃,有红枣的也不吃,光吃白面馍。我们远远地站着看。现在想来,我第一次体味到凄凉,什么叫凄凉?也就是那一次。还学会了一首歌是在场部大礼堂门前,很多小孩排成一长队,在一个小胖子指挥下唱:  钱广赶大车,  老子搭便车,  给我带上葫芦和辣子。  钱广的老婆奇怪地问:干啥?  钱广说,婆娘家,你懂个啥?  钱广是老电影《青松岭》里头的人物,当时是反面人物,搁现在,也就是一个蔬菜贩子。  我们还去过邻近一个农场的场部,走路去的。长大后,骑了自行车、摩托车再走那段路,觉着很不可思议,来回近三十公里,口袋里一毛钱也没有,哪儿来那么大劲呀。
  附近有地方上的生产队,我们叫老乡公社。
  那时候,兵团和地方的关系有些紧张,父母总告诉我们地方上的人很凶,有刀子。但地方生产队种稻子,农场人到那里,可以偷偷地买到大米,用白面换也可以(两斤白面换一斤大米),我父亲去换过一次,父亲是干部,怕人看见,先把白面送到和地方生产队近的一个连队老乡家,老乡说啥时候去就啥时候去,去了驮了就走。我跟我母亲也去过一次,天不亮就出门,半夜了才回来。后来看电影,觉着换大米的情形像电影里鬼头鬼脑搞情报的特务。  大米很珍贵,除了过年过节,我们很难得一吃。平常日子里,总吃苞谷面。我记得我的朋友李新辉的母亲很会做苞谷面食品。最让我忘不了的是苞谷面和沙枣做的糕,我吃了回家喊着要母亲做,母亲不会,李新辉的母亲又秘而不宣,母亲只好把沙枣洗干净了,和苞谷面合在一起烙饼子,吃是好吃,可母亲忘了把沙枣核儿弄掉,吃了拉不下屎。
  下野地是给沙漠包围着的,常刮大风。我经历过的最大的一次风连刮了三天。  那是七月里的一天下午,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我们都在地里拾麦子。麦子是康拜因收的,康拜因收过的地一般都很干净,但我们还是顺着毛渠,慢慢地走,麦穗,麦粒都不放过。太阳还很毒,我们热得受不了,跑到旁边渠道里去洗澡,就看见西面有一堵黑墙顶天立地地推过来。大人们都说:“快跑,黑风来啦。”我们也顾不得穿衣服,抱了衣服和装麦子的小口袋就跑,跑到家天早黑了。我跑丢了一双鞋子,我弟弟跑丢了装麦子的小口袋。  风呜呜呜的,沙子,尘土直朝窗户缝、门缝里、房子里头挤,眨眼睛不舒服,吃饭也不舒服,哪哪儿看,看哪儿全是沙子。  三天后,风停了。  ――树,好多树都倒在地上,苞谷都躺下了,棉花也半睡在沙子里,西瓜让沙子埋去一多半,瓜秧子都刮跑了,叫风吹散的羊也死了好些,大渠里的水浑浑的,大鱼小鱼都到水表来了,想出来又不想出来的吐着泡泡。  我小时候,从早到晚,没有一天离开过沙子,我们家的房子后头就是沙包,我父亲把羊圈建在沙包上,我们学校旁边有沙包,我们冬天上体育课就是爬上沙包,坐着一块塑料布从沙包上一滑而下,我父母下地要从沙包底下走,我们上学有路不走要爬沙包。我二十二岁第一次交女朋友时,女朋友是城里人,没见过沙漠,我就和她一块儿从乌鲁木齐坐车回下野地,到我小时候生活过的连队去玩,在沙包上照相,在棉花地边照相,和看瓜的一块儿回忆过去吃种子瓜。女朋友一直不相信我们小时候第一次看见柏油马路、玻璃柜台会激动地用手去摸,用脸去贴。我的朋友李新辉一脸严肃说,是真的,我为啥要骗你呢。
  沙漠里还出一种叫大芸的东西,可以入药,很多人去挖。我一个小时候的朋友,挖大芸发了财,他不满足,想发更大的财,带了民工往沙漠深处去,民工回来了,他给沙子埋住了,永远和他喜欢的大芸待在了一起。他妻子也是我小时候的朋友,看见我,便哭。
  下野地没什么古迹,最早的一栋楼是原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七师下野地管理处的办公楼,楼高二层,俄罗斯样式的,建于一九五九年。俄式建筑的优点是冬暖夏凉,缺点是朝阴的一面采光条件差,木板地面回音大。这楼现在还在,改建成了宾馆,门前接了一个大厅,装着落地玻璃窗,顶也动过了,看上去不中不西,不土不洋,怪怪的。另外还有一栋百货楼,一度曾是下野地的象征,电视画面里看着很有气势。现在,百货公司垮了,楼门让人用砖头封死了,静静地立在树丛中。下野地的菜市场冬天太冷,一到冬天,有人就想起它来了,说,为什么不把它改造成菜市场呢?
  新疆以野字为地名的,应该只有下野地这一片,全国我也只听说过河南有一个地方叫新野县,有诸葛孔明火烧新野,我记住了。下野地原是野生动物的国度,哈萨克人偶尔来一下,往南走,还有中野地,上野地;左右亦有东野、北野、西野;下野地是军垦人用锄头开发出来的。外地人,像老董,就以为是蛮荒的不毛之地,其实不是,和新疆的许多地方一样,只要有水,都是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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