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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化工厂_杭州长征化工厂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苇子 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出版有诗集《红柳绿柳》、散文随笔集《仙居胜景》、漫画集《狗尾草》(与人合著)、散文集《雨中低语》,随笔集《昼声夜色》等。现居杭州。
  
  十六岁。我穿着干净却廉价的衣裳。我的个头已经比同龄的女伴高出半个头。而家对我来说,我虽然是那么地渴望它,但它却已经变得比我身上的衣裳还要廉价。这个家正离我越来越远,我只能在远远的地方?望着它。在没人的时候,我经常会泪水满面,对着明亮的天空,我的心里却是一片晦暗。在那些日子里,我的学费没有了着落,有钱的亲戚同样把钱攥得紧紧的,不肯帮助我。而我要读书的渴望又是那么强烈!我想到了去温州。我最要好的女伴听到我要去温州打工挣学费,她说:“你去,我也去,我陪着你去打工。”
  温州对我来说很遥远,它在那一边,在连绵高山的那一边,在我想象的另一边。从家里到温州的路程有多少长?在这之前,温州对我来说是一座神秘的城市,在家乡听到一两个温州人的对话,它的方言的难懂,使我想起了蝌蚪文。我想到了温州这座神秘的城市。十六岁的我和女伴二人上了去往温州的车。长途汽车从小城车站开出去时,我的内心也随着公路飞扬的尘土而迷惘。在山的那边,汽车开了差不多半天多时间,当我看得到温州这座城市的远影时,同时看到了一条宽阔的江。它浑黄,开阔,把一座城市推向视线的尽头。它上空的白云,它的自由的帆影,在我年少的心里飘荡着。但是我来温州并不是为了旅游,不是为了看江中自由的帆影。我的目的很单一,是来打工赚一个学期的学费的。在拥挤的劳务介绍所,我填了表格,第一次自主地把自己的姓氏写在一张纸质很差的表格上。然后,等着招工的来招我过去做工。一起填了表格的人被一个个地领走。越是在人多的地方,我越是感到了孤独。
  从劳务介绍所到达长征化工厂的路我一直没有清晰的记忆。一条飞霞南路一直向南边延伸,它的两边先是杂乱的店铺,再是杂乱的人家,温州真正给我的印象是乱中的活力。从街上杂乱无章的声音中我听到了难懂也难听的温州话。这些发自温州本地的方言,与杂乱无章的街声纠缠在一块,与满街乱跑的小菲亚特出租汽车以及它们的废气混合在一块,它的杂乱加强了我与生俱来的那种孤独感。我最先的感觉是自己被一座城市游离出来,但我又拼命地往这座城市里扎。满大街的温州人面目古怪。
  长征化工厂并不大,就在飞霞南路的一旁。我与女伴一起跟着到劳务介绍所招工的师傅拐进小巷,到达厂里。到达的这家化工厂是街道小厂,但是要做的活计却是重体力活。女伴比我小也比我矮,化工厂的人看不上她,对她说,你太小了,根本就干不了这儿的重活,你回去吧。但是女伴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另外一个工厂,在那里打工,她说,我等你一起回去,我们两个人一起来就要两个人一起回。
  车间里的化工原料迎面堆在那里。我的鼻子一吸气,心里立即被一阵陌生浓烈的气味呛了一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物质散发出来的气味,但是,我来了,就得忍受这种陌生无比的气味。车间主任把我安排在原料车间里搬一袋一袋的用尼龙袋装着的硫酸镁。装硫酸镁的尼龙袋看上去并不大,当十六岁的我第一次单独搬起一袋沉重的硫酸镁时,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车间冰凉的水泥地上。但是我得搬。我用尽自己的那一点力气,一次一次地把沉重的硫酸镁提起来,再把袋口搁在一个圆池的边沿上,把袋里的硫酸镁倒进大池里。袋装的硫酸镁从旁边提到池口边沿,虽然距离不远,伸手可及,但是无限重复的动作很快就让我感到了力气的迅速消耗。每一袋硫酸镁从堆放处搬到池口倾倒时,我都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失却了最后的力气了,我都感到再也没有力气去搬下一袋的硫酸镁了。但是我还得再去搬下一袋,再去搬下下一袋,一堆的硫酸镁堆在那里,对我来说它是无限的,我就像西西弗斯一样,每次都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去搬它们,再把它提起来,倾倒在池子里。
  我搬硫酸镁时凌乱的头发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动力设备科年轻的李师傅到车间时看到了埋头费劲地搬着硫酸镁的样子,他叫住了我,问我的家庭情况,但我不愿对他说自己的家庭,我从上初一开始就几乎没有了家庭。我只是对李师傅说,我是来这里打工挣学费的,我要挣下两个学期的学费才能回去。我也不愿意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说自己的事。他在这几天里叫了我几次,我都本能地回避着他。
  但是李师傅仍然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地关心着我。渐渐地,我对他不再有戒心。我看到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一个人内心的善意与关爱。我不愿把他与我的亲人相比,我的亲生父亲并不爱他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却这样真诚地关心着我。中午的时候,工厂上方太阳刺眼的光芒从头顶上直直地照下来,李师傅找到了我,疼爱地叫我的名字,我的心里一惊,恍惚中以为是父亲在叫我,但父亲这样的叫只是在遥远的我十岁以前的那些日子里才有过。李师傅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里摆放着好几盘鲜虾、蛏子等海鲜,在吃着李师傅买来的海鲜的时候,我不敢直视李师傅的面庞,怕自己无端地哭出来。
  搬硫酸镁的活计对未完全成年的我仍然有无尽深渊的感觉,但是我仍然是咬着牙关坚持下来。我总是对自己说,我要坚持下去,要赚够两个学期的学费。李师傅有时到车间里看到这情形,就过来疼爱地帮我搬硫酸镁。我永远记着那天,那一天,李师傅叫我去,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摸了三十元钱,把这三十元钱塞给我,我不愿要,他硬塞给我,说,你要交学费,你还这么小,早点回家上学吧,你还是个初中生啊,这里的活不是你能干得了的,厂里的都是重活啊。我紧紧握着这三十元钱,我的泪又再一次地流了下来。我在孤独中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感动!我的泪水已经悄悄地流在了脸上,我流了很长时间的泪,任泪水沿着脸颊肆意地流下来。它从我的脸上悄悄地滑下来,滑下来,流进了嘴里,与以往不同的是我尝到了泪水的甜味!我感到了人世间的突然的温暖!
  那天上午,我做满了一个月,离开长征化工厂时,李师傅再次叫住我,说,你再不要出来打工了,回去好好念书,要考上大学啊。我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我与女伴一起回到了小城,女伴也把她打工挣到的那一份工钱给了我交学费。我还在回想着温州这座杂乱无章的城市,回想着难懂的温州话,回想着这座城市里的真诚的李师傅。在小城,就在离开学不远的日子,李师傅出差到小城的一家机械厂进设备,他记着这座小城里的我,说着温州气息的普通话拐过了小城的几条对他陌生的小巷找到了我,他伸出手,手里有五十元钱,说,你要上学要缴学费,这些钱你拿着吧。但是我怎么能再要李师傅的钱呢,在李师傅面前我已经感觉到够温暖的了!就在他踏上去往温州的长途汽车时,他站在车门的脚踏板上,转过身来递给我一个信封,说,这是给你的信,你回去看吧。说完这句话,他就上车走了。我打开信封时,再次发呆了,信封里是五十元钱!这是李师傅再次塞给我的学费!
   回到小城的那些天里,我的心里总是想起长征化工厂的日子与自己有着父亲的家。一边是原来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与女伴,这些不是亲人的人为什么却比亲人更加地关心着自己?另一边是自己原本的家,周围的亲戚,这些自己的亲人为什么却比陌生人更加地陌生和冷漠?有时,望着自己身边的事物,望着一丛丛的小草和灌木,我都会有无端的感慨!人群中总是存在着更为广阔的一种爱,它比爱情更加清纯,它比亲情更加无私。也正是这种更为深广的爱了给我一种全新的感受和力量,在我看着天空下蜻蜓和流水的时候,我的原本紧缩着的心灵也渐渐地开放了。
  二??六年九月二十四日,我委托一个好友去寻找二十年前的长征化工厂原址。在找寻者的叙述中,飞霞南路的末端,那里的马路早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数倍宽了。在明亮的阳光下,马路旁边的药厂把寻找原厂的希望变得很渺茫。一个城市的建设速度预示着时间与城市的同速的变迁,人,事,物,都在流水般地消逝着。从电话里传来他的话语,他在如今温州的嘈杂的街头讲述着那个地方的变迁,他说,药厂传达室里的年青人早已不知长征化工厂有原址了,也不知药厂的前身了。药厂之外的大片被拆空的空地,正在把一个记忆强制性地掠夺走。但是,不管时代如何变迁,不管飞霞南路如何改变,一个人永存在我的记忆中,他比我的任何亲人都要亲,他的帮助一直激励着我充满信心地走着自己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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