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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离开过 不曾离开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我实在跟了这个男人太久的时间。   依然记得六岁的时候,小心地高举着冰棒奔向他。耳边有风的呼啸声,我跑得那么快。然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急忙上前来扶我,帮我拿手里攥着的冰棒。我的膝盖在疼,但是没有哭。我们彼此什么都没有讲出来。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啊,那时我的爸爸还那么年轻,他无比高大。我要仰头到帽子都要掉了才可以看清楚他的脸。
  他从不主动拥抱我,只有在人很多的地方,而母亲又不在身边的时候。我紧紧地追随着他,他看上去总像是忘了我的存在,大步前进,偶尔才会回头来寻我。看到我还在,也不说什么话就把头扭回去继续走他的路。每次旁人提醒道,你应该抱着你的女儿,人这么多。他便过来抱起我,让我可以从新的高度看这个世界。多高啊,华丽得好像都划破了我的梦境。可是他依然不愿意和我讲太多的话。他只会在对我做的事情很不满甚至气愤的时候,大声地训斥我。直到我终于哭泣。他会走开,让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痕迹地结束。所有的生活回复到原来的样子。
  我依然要紧紧跟随着他,彼此的点滴交错成一张繁琐的网,无形中我们的关系就一直那样别扭的存在。除了血缘,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维持我们之间的这张网,如这北方干燥厚重的泥土气息,乏味的生活。
  
  我一直记得是那样一个秋天,对,是秋天的夜晚。他要我带着我的表弟去买一本书,虽然我同样也是很小的年纪,但是我习惯一个人独立地做事。他相信我,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炫耀。可是我不愿意,我当着很多亲朋好友的面拒绝了他,我说不。他有些尴尬,说为什么。我不讲话,我只是摇头。气氛变得紧张,他有些愤怒,他说你少废话,快去。我说不,我不去。我们僵持着,最后是表弟错误地感觉到我的敌意,他哭了。后来他把我锁在阳台,自己出去不再理我。我把阳台的窗户推开,奋力地爬上去,坐在五层楼的高度吹风。只要我迈一下腿就会掉下去了。但是没有,我肯定不会那样干。因为自小我就明白除了死亡我不向任何人屈服,更不会因为这样一个男人而结束生命。我以为我不屑。
  那个时候我觉得恨他,我的血液黏稠而愤怒。我把恨他刻在桌子上面,很深很深,幼稚的字体是我童年的记忆。
  很多次歇斯底里的争吵。那些夜晚风吹乱我的裙子和头发,我坐在开阔的阳台上把他养的花草用力地扯下来。植物的汁水香甜,残留在手指上留下一片涩涩的潮湿。它们的死亡比任何美好的东西都更能带来安慰。
  黑暗里面我摸索着站起来,轻易地看到远处灯火阑珊的风景,我想我要离开。我和他,我们的无数次差点无法再继续维系下去的网啊,只要轻轻一碰就真的要散了。
  
  后来我长大了。
  这个我生命中第一个最重要的男人,他却老了。他依然希望他的女儿在人多的地方无助茫然地追随着他;在他大声的训斥下蜷缩着哭泣;或者他还可以抱起我,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觉。回到七八岁时候那些明净的夜晚。但那些花朵一样绽放过的年华,过了就真的再回不来。成长是谁也不能抑制的事情,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就像在他肩头做过的一个梦。无论什么时候回头去看,都是一场色彩斑斓的哑剧。
  那时我还在他身边,很多时候我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彼此的存在。也许是因为在一起的时间长久,开始有了感情。或者说开始了解那张网里除了血缘以外的东西,有温柔的质感。可是依然脆弱。
  
  几年前网络以无法预计的速度普及着,他也买了电脑让我上网,他要我明白先进的东西,虽然他对此一窍不通。我迷恋于网络为我打开的世界,年龄的增长让我在这未被净化的空气中奔跑,沾上一身凌乱的灰尘。他为我是较早接触这种东西的孩子而骄傲,他更加肯定他女儿的聪慧。可后来社会上的传闻让他对网络越来越没有好的印象,那上面都是些什么肮脏的东西?他又开始愤怒。他希望我永远纯洁可是却做不到。他企图抑制我,但是我总是冲破他的笼子,还学会了站在一边向他微笑,带着嘲弄的意味。我要飞,是的我要飞。没有谁可以阻止。即使是再坚韧的网。
  繁茂的年华是甜美的翅膀,带来不断疯长的诱惑。青春从来就是一场自私的飞翔。
  
  15岁的时候,我考上一所重点高中离开了他。我肆无忌惮地开始新的生活,一如我肆无忌惮地成长。这是离开家以后的生活。很多东西因此而改变。他每天给我电话,并且总是固执盲目地认为有很多的人在欺负我。同时担心我不好好吃饭,乱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害怕我在远离他视线的地方做坏事比如交男朋友。发愁我的钱如果不够多会让同学瞧不起。他在脑子里装许多我的事情。偶尔知道我要回家便欣喜不已,但当我真的回来他又不很搭理,在一边沉默地看着我和母亲。我一直都是他的骄傲,即使不时会让他有无伤大雅的小小失望。
  他想念我,甚至想到要把我转到离家很近的一所普通高中,他需要每天看到我。但这个疯狂的决定终因所有人的反对而作罢。当我还是要离开家求学的时候他显得很沮丧。而我渐渐地发现,我开始留恋家的味道,留恋他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视线。
  很多人,只有看不到的时候,感情才变得简单和清澈。
  
  假期我急急地回家,却只呆了三天就忍不住又要和他吵架。矛盾实在太多了,我的头发不符合他的审美观,他的习惯践踏着我要的自由。我生气,独自离开家去南方的城市。住在旧的小旅店。胡乱花钱,晚上关掉灯,在黑暗中祈祷。眼泪总是温暖地流淌。但我知道还是要回去的。
  后来,当然是义无反顾地坐上返程的火车。想着他还不知道我是走了那么远,然后才又重新回归他的生活。他会一直以为我是在同学家里吵闹着过完这些天。生着气,不理他,不接电话。而我在某种程度上逐渐明白,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编织的那张网,已经拴住了我灵魂里面的很多东西。时光的气息渗透到这张网一丝一缕的材质中去。走得再远也无从摆脱。
  我想,我们其实是相爱的。
  
  这一年生日快到的时候他决定送我礼物,是他第一次送我礼物。在此之前只是我索取,索取我想要的他能给的一切。并一直认为这是一份无需苦思冥想来由的爱与恩赐。
  挑的是家小小的金店里卖的银镯,价钱便宜,式样也很简单。我喜欢这样的镯子,虽然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戴。他当然也知道,只是愿意容忍我的任性。准备离开的时候,店里老板的女儿来了,约摸有十二三岁,背着书包飞快地扑向自己的父亲。她大声地唤他爸爸,那个已是中年的男人脸上,立刻显露出一个父亲的自豪。
  我伫立良久,想到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就没有再唤过爸爸了。因为小时候是胆怯不喜欢讲话的女孩。每次他与一群同龄的同为父亲的男人站在一起,我都不像其他的孩子会扑上去大声喊他爸爸,然后撒娇。我只是沉默,如他曾对我的沉默。
  可我不再排斥他。曾几何时,我以为我会一辈子恨他不理他,可现在我发现我根本就没有恨他的力气。反而总是会记起小的时候趴在他的肚子上听他讲他年幼时的故事的情景,那些故事每次都带给我很多新的遐想。还有他带我到野地里去,拽些野草给我编一个戒指来。他一定在心里想过很多回,想到哪一天会有个什么样的男人把一枚真正的戒指套在他女儿的手指上。他将带走她,永远离开他的生活。他一定想了非常的久,那会是一段痛苦的时光。她终将离开他。这样,他们曾一起编织的感情就会在风里面蛛丝一样飘散。
  他会扯着那些破碎的网,感到彻骨的孤独。
  
  那天回家我突然跟他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他瞪着眼睛向我吼:胡说!我笑,觉得他很可爱,尤其是生气的时候。过年去别的城市玩,回来带给他几件小东西,他怪我花钱。可是我买给他的小玩意儿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学校放假很少,见不到他的时候,我就每天给他打电话,不然心里就空荡荡的难过。那张织了那么久的网这样牵着我,牵着我无数次在心里遗留下他的只言片语。我想他也如我一样。
  在家的时候,他每隔一会儿就要来看看我,有时我都睡了,他也在旁边看着我。很多次我闭着眼睛装睡,等他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我无比酸楚。他真的老了。老到我偶尔拨弄他的头发会因为里面藏着的诸多白发而泪流满面。
  
  都说女孩子长大了会和父亲比较亲热。其实是因为小的时候不明白,一个男人的爱是不能够通过简单的方式来表达,但又可以是最简单的方式。它和母爱的不同在于,它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出现,然后完整。也许它非常潦草,需要时间打磨很久,但是最终你会发现它是一枚钻石,钻石的光芒是凌厉的,它美得几乎具有侵犯性。
  而当一个孩子明白自己的父亲,清楚他们之间的一切的时候,他的父亲一定已经老了。
  我们的感情在生活的底色上面画出深深浅浅的线,交织着,不断完整。每一条线都是一场荼靡的花枝,语言贫乏,但是汁液饱满。血缘和生活连成的网,充斥着温暖的感情,无论走在哪里。
  
  今年我是十六岁。
  十六年的距离,这个男人。他的爱从我出生那天起穿越十六年的光阴延续至今。梦境里面,是他年轻时的样子站在小巷的那头等我,我高举着棒冰奔向他,我维持着那个奔跑的姿势。我跑了很久很久。我看见不远处的他逐渐的老去,他的面容,被岁月这把刀雕刻成我不愿意看到的样子,上面有沟沟壑壑的皱纹。
  时光里面我飞快地奔跑着,风从我的耳边呼啸而过。我的眼泪不断地滴下来,滴下来,沉重的滴答声让我觉得无力负荷。我想爸啊,你怎么可以老得这样快?你看我还没有长大,我还这样年幼。我需要你保护我,要你拥抱我,在人多的时候照顾我不会走丢。你看你看啊,你要做的事情这么多,你怎么可以老去?
  他听不到我的话,他依然老去。这像我的长大一样理所应当毫无悬念地发生。可这是一场劫难。
  
  我们有一天会告别。纵然有一张日益坚韧丰盈的网。付出一切也无从守望,总有一天,这张网真的会因为失去生活的底色而黯淡。
  这个男人,他的生命浸透我的灵魂,给予我多么圆满华丽的幸福。
  我的父亲啊,我多么多么的爱他。即使他沉默他寡言,即使我从未热烈地呼唤过他,即使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情要我去做,即使我这样这样的疲惫。我依然要爱他。这份爱从来就不停息。
  
  我们之间的感情,在彼此平淡安逸的生活里面编织了这十六年,恍惚间,竟也织了这么久。
  虽然有时会厌倦,但一直都不曾离开。
  这张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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