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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干部] 怎么投诉村上干部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李育善 1963年出生于陕西省丹凤县棣花镇苗沟村。研究生学历,中共党员,现为政府机关公务员。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文汇报》《陕西日报》《美文》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等100余篇,部分作品被《新华文摘》等刊选载,获各类文学奖10余项。2006年出版《李育善散文集》。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一
  
  豹子是个精干的男人,四十来岁,瘦小活泛,干啥事舍得吃亏,在城边的一个山沟村当支书。
  前几年,他在外打工挣了点钱,盖起了大瓦房,日子过得也滋润,可眉头总是展不开。村里大多数人家都还过得巴作,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伙就这样苦下去。上省城,跑市里,争取资金先修路,他用自家的钱买炸药,和村民一块开山放炮。起早贪黑,常常天没亮,就上工地干起来了。清脆的铲土声,惊飞一群酣睡的山雀,他说这是莫大的享受;晚上该睡觉了,他还提着灯笼在路上查看,炮炸得深不?这段干石梁三两天啃得下来?几个月过去,路修好了,拖拉机能开进山里拉东西了。他人瘦成了麻杆子,老婆心疼地埋怨他,他却乐呵呵地说:“路修成了,是大事,比给咱儿子找到媳妇还高兴呢。”
  有一年冬里,天干冷干冷的,没下一点雪,只是刮大风。一天,天刚麻擦黑,他从镇上开会回来,看到山背后火光冲天,“不好了,山着火了。”他上气不接下气跑回家,拿上铜锣上下沟里敲,“救火了,救火了,山着了,赶紧上山。”
  喊叫完,他腰里别了一把镰,第一个小跑上山。等全村人赶到,他已经扑灭了冲向集体林场的火势。他一边扑火,一边指挥大家,嘴里不停地喊着:“注意安全,不要跑到风头子上去――”嗓子眼都快要冒烟了,扑打着,叫喊着。半夜时分,火终于扑灭了。他头发烧焦了,脸也黑得没人样了。村里最年长的刘大爷颤悠悠说:“看把我娃烧成啥了?”他却嘻嘻哈哈地叫道:“这回成了外国黑人了,多有福呀。”
  有一年夏季,暴雨下了两三天,路冲垮了,他带着年轻人,日夜抢修。刘大爷家的后墙被阳沟溜下的土鳖子给压倒了,他连夜把老人背到自己屋里,组织人力整整忙了一夜,家里的东西全搬出来了,险情解除了。到第二天上午,他刚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妻子嚷嚷着,找不到儿子了。儿子可是他生活中最大的希望,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听话,懂事,好学,门门功课都是百分。听到儿子不见的消息,他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能出大事了。他和全家人找遍了村里村外,就是不见人影。村里人知道后,都帮忙寻找,还是没有踪影。直到晚上,前后山上也找遍了,还是没找到。找了一天了,一家人滴水未进,干着急没办法。听人说,一大早好像在河边和几个娃娃在玩水,询问了其他娃娃,都说玩了一会儿,就回家了。豹子心凉了半截,他抄起镢头扑到间塄底下。果然间塄垮了一大块子,他断定儿子被埋在溜下的一堆泥土里。他摔掉镢头疯狂地用手挖着泥,十个手指头都挖得血淋淋了,乡亲们抱着他,不让他再挖了,他疯子一样嚷:我儿子一定在里头,谁都别插手,我得刨出他。不大工夫,他摸到儿子的头了,妻子昏死过去了,父亲哭着,喊着,头在间塄边的石头上撞着。豹子却很平静,小心翼翼地用手拨着儿子身上的泥巴……
  埋葬了儿子,他让亲戚邻居照看好老人和妻子,把天大的悲痛压在心底,强打着精神,又和一帮青年人去给刘大爷修房子去了。刘大爷哭着说:“娃呀,你咋真命苦吗,咋不叫我去替我孙娃吗。”老人号哭着,豹子边干活,还边安慰老人。
  和大伙在一起,大家尽量找着轻松的话题,他倒无所谓似的,有时开玩笑说到儿媳妇,他笑笑说:“我这辈子是享不上当烧锅头的福了。”说着,会淡淡一笑。
  好长时间不见豹子了,前几天,他来找我,人比过去更瘦了。我问家里的情况,他笑着说:“好着哩,去年冬里胃鼓鼓的,到医院一查,说是胃癌,做了手术,现在化疗两次了,没事了。”我吃惊地瞅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却安慰道:“真没事,这不好好走到你这儿来了?”看着他轻松自然的样子,俨然是一场感冒,不是什么要命的癌症。他说村里的事他也不太操心了,出去打工暂时不行,在家里急得慌,想让我给他在高速路上找点活儿。他淡淡一笑说:“挣钱不挣钱是闲的,总得不叫人闲着。”我满口答应,给他帮这个忙,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老麻烦老领导,真过意不去。”我狠狠说了他几句:把身体当事,其他都是闲事。他又一笑,说:“没事的,阎王爷还嫌咱小哩,不收咱这徒弟。”
  豹子静静地走了,消瘦的背影透着一丝丝坚强,悄悄汇入街上忙碌的人群。
  
  二
  
  宝娃子五十多岁了,中等身材,背微驼,眼睛小可转的欢,一闪就是一个主意。
  他在红沟村当支书已经二十多年了,简直就是这条沟的“活字典”。哪家哪户啥情况,他心里有数,就连谁家哪块地里种的啥庄稼,他都一清二楚。他能说会道,特别爱和女人家说笑。村里的女人不论辈分高低,开玩笑可以没大没小。伯叔侄媳妇刚生了个男娃,兴奋得哼着“亲爱的你慢慢飞”在河里洗尿布。他从旁边路过,笑着说:“杏儿兴的,该不是娃他爷吃了娃的奶。”那女的抬起头,用湿手捋起刘海,粉红着脸快言快语道:“当家刚吃过吧,我说听见红梅妹子咋笑的那么甜。”他们彼此都笑了,笑声在山谷回荡。
  乡政府开会安排工作,他总是早早就到了,这儿坐坐,那儿说说,乡上的干部熟的跟自家屋里人一样,会上他总是第一个发言表态,哪一项工作他都能想出抓落实的点子,讲个一二三来头头是道。回到村上,他把要干的事情编成顺口溜,在高音喇叭上一哐哐就到夜深人静。连上学的娃娃都能随便说上两句,像“少生娃,多栽树,保准家家流油富”。每次乡上派人来检查,家家户户都能说出上面要干啥哩。他得意的披着那件儿媳子给买的黑西服,反背着手,走东家串西家,看药种了没,树栽了没。山良这几年靠种药富了,他一到门口就喊:“良娃子,快给叔拿酒来,把人都渴死了。”酒不管瞎好,拿上瓶子一昂脖子,就灌下去半瓶了。一天下来,事情办的差不多了,饭没吃几口,酒却装了一肚子,走路脚底下都编蒜哩。摇晃着,还阔嗓子吼着秦腔“深山寂静少人过”,他老生小旦都能唱,唱啥像啥。
  回到家里,喇叭能唱多半夜,惊得山雀从这棵树飞到哪棵树,唧唧喳喳和着。天没亮,他就跳下炕,披上衣服上到门前小山包上,放眼绿树掩映的村庄,他心里涌起一种打了胜仗的成就感。这个村过去是全乡出了名的穷窝,在他带领下,大家靠栽树种药富了,家家盖起了红砖蓝瓦房;路也由两个人迎面走都蹭肩膀,修成了拖拉机都能开到各家各户的门前。他正在陶醉之际,山风送来一阵吵架声,他眉头一皱,急匆匆下山了。山狗和媳妇吵哩,他大声嚷嚷道:“一早都吱哇啥哩,把一村的和谐都糟蹋了。”他狠狠训了一阵,当知道是为分家的事,老人偏心,给老二多分了一间房,山狗不言传,媳妇觉着不公平。他坐到山狗他大的炕沿上,一边喝酒一边开导着。一上午分家的事说妥了,山狗媳妇硬拽着上她家吃饭,看他在路上摇摇晃晃吼秦腔,就知道他又喝多了。
  收农业税是一年工作中的大事,也是难事,在乡上动员会上,他表态三天内完成任务,其他村的干部都说他吹牛皮,他却不屑一顾撂出一句话“那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晚上,村里喇叭又叫起来,什么“皇粮国税,从古到今,无人抗背,迟早要缴,缴了安心。”他心里有数,大家缴税不会马虎的,只是居家过日子,谁家的钱能那样顺当?他提前已和粮站领导说好,把家家户户的麦子卖给他们,钱先垫付。三天后,乡上督察组来检查,他如数上缴了税款,院子里堆满了小麦。来人都不解地问:“你咋整的?能收那么快,这麦又是咋回事?”他骄傲地一扬头,诡秘地一笑,说:“天机不可泄漏,麦子卖钱哩么。”他这人真精明,乡上李书记大会小会都称赞呢。
  夏季一场暴雨冲跨了学校教室,好在放暑假,没有人员伤亡,他心里舒坦多了。马上组织全村劳力运石头,挑根子,又叫上二十几个小伙子上到他的自留坡里砍树。三天下来,砍了一百多根椽,村长提醒他要给乡上打招呼,他却一拍腔子说:“没事,没事,砍的是自家的,又是修学校,怕啥?”这段时间他一门心事在盖学校上,吃住在工地上,黑来白儿地忙,人也瘦了一圈。过了十来天,刚挂好椽,放完鞭炮,全村人热热闹闹围了一院子。县林业局王副局长带了两个警察来了,他和局长是熟人,招呼上烟倒水敬酒,还喊山学给安排饭。王局长把他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他脸有点阴,强装着笑脸给大家说:“这里由村长招呼,我到县里有个会。”大家没看出来啥,刘爷开玩笑说:“快去快回,家里还等着你,孙子不吃奶了,你得帮忙哩。”说得大伙哈哈大笑,在笑声中他蔫不沓沓地走了。
  乱砍树木一事已被公安局立案了,他再解释都不行,没有申请到指标,就是违法。乡上领导也上下斡旋,鉴于他给盖教室砍树用,只拘留七天,罚款500元。
  放回来的那天,他觉着有些丢人,等天黑人睡静了,才悄悄回到村上,一个人来到学校。皎洁的月光下,新房子肃穆着。他一推开学校大门,“唰”灯全亮了,吓了他一跳,静睛一看,全村男女老少都在场子上等着他。六爷拎着一瓶西凤酒,一瘸一拐走到他面前,眼含热泪,颤悠悠地说:“娃呀,你为咱村里的娃娃受苦了,来,伯替全村人敬你一瓶酒。”说着就要跪下双手举起酒,宝娃子热泪盈眶,说:“这使不得,使不得呀。”他一把拉起六爷,一扬脖子,一瓶酒下肚了。他拎着空瓶子,激动地说:“谢谢大伙了,有你们这一片盛情,我宝娃子也算活成人了,啥难我都能受了。”他劝大家回去睡觉,又让老婆从家里拿了几瓶酒,好好答谢盖学校的匠人们。这一夜,他醉得很厉害,在学校躺了一夜,那段“我爹爹贪财把我卖”的旦角唱段被他唱得有板有眼,声情并茂。
  这个夜晚,红沟村也像醉了,在秦腔声中醉得很深沉,很深沉。
  
  三
  
  张庆水在瓦房村当支书已经三十多年了。他对待群众,应付乡上,都有一整套的策略。管理这千十号人的村子,对他来说就像开村民大会讲话一样轻生,不用稿子,张嘴就来。
  村里的各项工作在全乡,不冒尖也不落后,始终保持中不溜。每遇乡上布置工作,他先了解别的村上怎么样,然后再拿自己的对策。他身边就有几个专门跑小腿的人物,有点像大领导的秘书。不过,领导秘书只有一个,而张支书身边不止三五个。乡上李书记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农民政治家”,他也乐滋滋的,仿佛这个称号就是对他几十年工作的充分肯定。
  张支书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就说在村里发展党员吧,他年年都有培养对象,就是不发展,不是这个有毛病,就是哪个条子嫩。反正村里的党员大都是七老八十的了,六十岁以下比他小的,没一个党员。要不是乡上去年把发展党员作为一项硬指标,他们村真就后继无人了。他心里的小九九,大家都明白,支书的位子只有他一个人符合条件。就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的干过来了。可谁也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村上的两大难,一是收税款,二是计划生育。每年到收款的时候,他都要领上乡上干部,前前后后要跑半个月哩。在乡干部来之前,他要挨家挨户去动员,告诉大家这皇粮国税从古到今谁也少不了,不缴那是犯法的事,可说到三提留五统筹时,他态度就不一样了,有了缴,没了先欠着。乡干部来了后,积极殷勤,跑前跑后,吃住尽村上最好的安排。白天陪他们打扑克、搓麻将、划拳喝酒,晚上领着一帮人,挨家挨户上门收,用他的话说,这是上门服务。遇到那位态度不好,他会狠狠凶一顿:“安,你蛮啥哩,这是公家人在执法,你还想犯法?”村上人不是把他叫爷就是把他叫叔,他发火,大家都能忍受;赶上哪家一下子拿不出钱来,他会掏出自己的钱给垫上。他的举动让当事人感激,让乡干部感动。当然了,他替别人先缴,村里谁也欠不下他的。不过,收到最后,税钱一分不欠,统筹提留常常过不了半。遗留的任务交给村委会,慢慢去收,这一慢就能拖几年,几年滚下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计划生育,难,真正是难。再说,支书有两个儿媳妇,两个闺女,都在本村。要干好这项工作,先得把自己脚底下打着利。他通过各方面的关系,比如,县计生局局长在乡里干过,他十天半月让娃给捎些白菜洋芋什么的。给儿女们都弄到二胎指标,他的儿子女儿,个个都是两个娃,一男一女。他亲自领上儿媳、女儿到乡计生站做绝育手术,还受到乡领导的表扬。村里其他一些独男户,他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家家都要有两个娃娃哩。赶上计生工作队来,他领上去罚款。事后,他会主动给那家从其他渠道补上一点。有一次,乡计生工作队晚上来,听说跑了几年的狗剩媳妇回来了,上门去找人。支书也知道人在屋里。一拨人来到狗剩门前,门上锁,支书心里叽咕:这狗日的蛮灵性,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他没有向乡上人说明隐情,只高声喊:“走,人今儿熬娘家去了。明儿一准把人找来。”就这样,给这家人解了围。
  村长树娃,是他的远房侄子,人横,没头脑,也没能力,还好在女人堆里钻。村里人是敢怒不敢言。支书用他,一则为能镇住人,再者,村里的大小事都是他说了算。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和树娃婆娘好。乡上也了解树娃这人,想在这次换届选举中换下来。张支书得到消息后,多次去找乡上李书记,板栗、核桃一布袋一布袋送去。还质问书记:“树娃干的好好的,换啥哩吗。”李书记说:“群众有反映,再说,选举把权在群众,大家选谁就是谁。你这班长可要做好选举工作呀。”他瞅了瞅书记的脸,狡诘地说:“要换就换我,我老了,村长继续干着。”书记听出了话外音,说:“这次是村委会换届,不是村支部换届。你别胡说,回去做好换届宣传工作。”他悻悻地回村去了。
  回到村里,他发动了几个亲信,联名给乡政府写信,要求让树娃留任。乡上也派来换届工作组,先期了解情况。而支书四下里活动,让人投树娃的票。与此同时,工作组从群众中掌握的情况是想选入党不到一年的军华。他高中毕业在外打了几年工,人脑子灵活,为人正派。
  海选候选人那天,支书满有把握能让树娃当选。可万万没有想到,树娃的票没有过半,军华和二杆子三芳成了候选人。这重重的打击,差点要了支书的老命。树娃当选不当选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瓦房村的领导地位动摇了。
  从这以后,老支书病了,一直卧床不起。也郑重地向乡领导提出,他不干了。随后的选举工作,由群众选出的选委会负责,顺利完成了选举任务。军华当上了村长。可支书没合适的人,军华还是个预备党员,还得请老支书出山呢。
  这天,太阳朗朗的,老支书在自家院里晒暖暖。军华提了一瓶太白,和老支书交心了。这场酒,两个人都醉。军华拉着老支书的手说:“爷呀,我――是――你看大的,咱爷俩给――瓦房村人干点事,也让咱坟里的祖宗开开眼吧。”
  后来,老支书的病好了,他和军华配合得很好。不几年,瓦房村开办了石场,家家盖起了楼房。听说,老支书退下来,当了顾问,用他话说:“顾得了问上几句。”
  
  四
  
  康娃是元家村的村主任,四十七八了,黑脸,高个,说话瓮声瓮气,办事却雷厉风行。只要是村上的事,他一顿饭工夫也不耽搁。一次,上级安排打机井,他领到任务后,饭也顾不上吃就下地放线定位置了,等干完了,人也饿得虚汗蛮冒,心才放下了。
  他对自家的事却是能拖就拖。有一年麦收季节,他忙着修建小学的危房。家里孩子要上学,妻子又是个病包,眼看别人都种地了,他家麦子还立了一地,家人埋怨,村民要帮他,他却执意不让,利用晚上连割带打带种,一点没有误了秋庄稼。他常常自豪地说:“干活就是出一身臭汗,劳力有的是,咱不怕。”
  儿子要当兵,他忙着修河堤,没空去管他。都体检完了,要定兵了,他才找我给管事的人去说话,气得我埋怨:你咋不早说,没看啥时候了?他憨憨一笑,说:“忙的修河堤哩。”我赶紧领上他和孩子找人武部,人家说这娃一切都合格,回家等通知吧。他激动得嘴一抽一抽的。
  儿子复员了,想找事干,他到我办公室来过好几次,说的都是村上的事。直到我问到他儿子,他才嗫嚅地说:“本想让你给娃寻工作,现在事难办,我叫他上扶贫技校学门手艺。”说着,他又为难地叽咕:“就是要几千块钱,你能说上话了,让给少些。”我操起电话立马联系,跑到有关部门说好话,人家给少了好几百元。他在我房子,搓着手,转圈圈,嘴里念叨:“这,这拿啥谢你呀,这……”我狠狠训了他一顿:这有啥谢的,吃马虎呢。
  
  五
  
  叔父比父亲小七岁,因父亲干公家事儿,打我记事起,我们十几口人的大家,农活几乎全靠叔父一人撑持着,种地、割草、挑粪――样样都是好把式。
  叔父有文化,会算帐,字也写得排场,为人正派厚道,所以,大伙推选他当会计,一干就是十几年。生产队那阵子,每到夏秋两季分粮,他饭都顾不上吃。先一家一户,按人口、工分比例算好帐,再和其他村干部一块,一秤一秤分各户。送走最后一户,他们还要安排第二天的工作。
  秋上,后晌下地扳包谷棒子,晚上别人都回家吃饭了,他还要作帐,连夜晚要把包谷分到社员手里。常常是分完别家的,才轮到我家。这时,他撂下秤,让队长给称,生怕沾了集体便宜。每每分回的粮食,不是包谷棒子小,就是豆子里沙粒多,气得奶奶埋怨:“你当会计,咱不沾光了,也不能净吃亏呀。”叔父自有他的理:“当干部,咱别让人戳脊梁骨。”一次队上分红薯,各人给各人背篓里拾,我和弟弟趁人不注意,拾了满满一背篓大的,过秤时叔父硬把这一背篓分给“五保户”三婆,气得我哭着跑回家。事后,他耐心地开导我:“娃呀,干啥事儿都要先为别人想想。”
  叔父是个手艺人,会干木匠活。农闲时,他不是给东家做柜子,就是给西家女儿做陪嫁的桐木箱子。他技艺娴熟,活儿做得精爽,全村百来户,家家都有他做的箱子、柜子、桌子。他做活,工钱是从来不收的,顶多是吃一两顿饭,谁要提工钱的事儿,他会一扛工具拧身走人。在村上,他带出了不少学徒,用自家的木头让弟子学锛、学刨、学锯。一旦能够单独干了,会逼着徒弟离开他另闯天下。如今,他的徒弟们靠学来的手艺,都已过上了滋润的日子。
  叔父一生不抽烟,不喝酒,闲下来就爱做些小玩意。啥东西只要让他看一眼,准会立马制作出来,学啥会啥。大姐家的小儿要鸟笼、蚂蚱笼,不一会儿功夫,他就用麦秸编出来了。他还能用树条编小鸟、青蛙、小牛等等,个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父亲从城里带回小人书,我常常爱不释手,叔父见状,赶忙给我做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钉上栓子,加上锁,让我藏好。上中学了,我爱玩枪弄棒,叔父便用房檐下那根歪歪扭扭的椽,连夜晚赶做了一根漂亮的少林棍,我至今还保存着……
  叔父一辈子和土疙瘩打交道,把公家事看得很神圣,那年秋天,阴雨下得小河涨满了水,我没法返回学校,我就不打算去了,叔父知道后,立坐不安,他说:“你当老师,娃娃可耽搁不起啊。”说着,就背起我的行李,深一脚,浅一脚,把我送到20里外的学校,没歇口气,他又摸黑回到村里。
  叔父离开我们已经多年了。那年,他才四十多岁,就被可怕的病魔夺去了生命。听婶娘说,叔父在临终前,曾喃喃地喊我的名字,我没能为他送行,成了永远的憾事。
  如今,村里的日子都好过了,但他们时常还记起叔父来,说他是个难得的好人。
  
  六
  
  元生是庙绳村的支书,人低矮又精瘦,说话干练,做事灵醒。全村人住在高山上,吃水成了祖祖辈辈的大事。一遇干旱,都得到十几里以外去挑水,有时走了大半天,挑回的水到家里洒的只剩少半桶了。村里最年长的治娃老者,经常给下乡的干部说,你们这些国家人谁给村里拉上水,我都要给他磕三个响头。
  我在乡镇工作那几年,请水利专家到现场勘察过,也给绘制了图纸,需要投资好几万元。只是当时资金没到位,暂时放下了。现在只要元生他们来看我,我就着急,帮他们草拟文件,带他们找水务局。反反复复,求人说话,请有关领导到现场了解。群众的困难,干部的诚心,赢得了上级的支持,答应给钱了。
  元生把这消息说给乡亲,村里人激动得都哭了。他和一帮村干部一合计,大家先集资干起来。按专家的规划,群众义务投工,元生他们黑来白日扑在前面干,常常是整宿整宿不睡。一个月下来,他人更黑瘦了,腰也成爬爬子了,大伙心疼他,他却乐呵呵地说:“累点没啥,只要都用上水,豁出命都值。”我一有空就去和他们一起商量一同干,盼着他们早日用上自来水。
  三个月下来,元生累得病倒了,群众也像脱了一层皮似的。事情终于办成了,家家都用上了自来水。治娃老人捧着一碗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说:“到,到了阴间,我,我要给祖宗说你们的好哩。”
  年前,元生和治娃老人给我拿了一千元,让我招呼有关人士。我气得骂元生:“你,你这瞎熊,咋胡来哩。”我把钱狠狠砸到他身上。元生胆怯地说:“老,老领导,这,这不是给你的。”我正要戳他一拳,治娃老人用颤抖的手拉住了我,颤悠悠地说:“领,领导,这是我的意思,你,你不拿,我,我就给你跪下了。”说着,老人身子就往下溜,我赶紧扶住老人,动情地说:“老人家,我受不起呀。要谢,咱就谢这好政策呀。”
  最后,元生拿出一壶柿子醋,风趣地说:“这个总该收下吧,我知道领导爱吃醋。”我骂他:“这贼熊,还够瞎的。”他认真解释道:“我说的‘醋’不是那个‘醋’。”我也假装生气,说:“我说嘛,你这家伙还取笑头儿哩,那,我就收下,吃醋了。”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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