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 1976年生，出版诗集《我看着你》，长篇小说《我们都是坏孩子》、《我鄙视你》。新出版散文集《小忧伤》。现供职于某杂志。 一
那时候过春节是要起五更的。头天夜里，我吃完扁食，就会和赵四与国子一起去察看地形，然后第二天一早，我们要早起去吓唬军停或者其他孩子。
我们提前画好了面具，现在想来，是那种胡乱画的。我们挑选好硬纸被，按照京剧的脸谱来画，不过是拼命地往丑恶边上靠。最后只留出两只眼睛来。
敲军停的门时，他还没有起床。
我就捏着嗓子说：“军停，起来尿尿了。”
军停听到我们叫，也猜出八九了。但是当他点上灯笼，出来照我们的时候，发现是几个戴着面具的鬼，不由得大叫一声。于是，我们便哈哈大笑，把面具扯下来。
我们也试图吓唬过我哥哥，可是，这都是他们玩过的把戏，我们在他面前用一个灯笼晃来晃去的时候，他一把便撕破了我们的面具。于是，我们的行动便宣告失败。
我们只好重新出发，去吓唬另外的孩子。
总之，在别人家起五更点鞭炮的时候，我们几个调皮的孩子却扮演成鬼的样子，到处吓人。现在想来，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一只鬼，在指使着我们。
二
我喜欢给人送嫁妆。
那时候乡下穷，结婚的嫁妆都是步行去送。大人就搬大件，小孩子就搬小件。我那时候个子小，每次去送嫁妆就只能搬一个小凳子。
我对这件事极其喜欢，因为搬到半路上，我累了，就可以坐在小凳子上歇一会儿脚。
每个送嫁妆的人都会发一个红绳子，我庄重地系在第二个扣子上，和其他大人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有时候，我还会偷一支烟放在兜里。点炮竹的时候用。
照旧俗，每一个送嫁妆的人都会有红包的，大人发五元钱，小孩子发两元钱。
我每个春节大概会挣四元钱左右，我全都买成了小人书看。
送嫁妆到了对方家里以后，我的手很凉，就跑到大人身边挤着烤火。
有时候我父亲并不跟着去，我就往进生叔身边挤。他就把我抱在怀里，然后把装在兜里的糖全掏给了我。
于是，我认为他是一个不错的人。我心里想，等到夏天的时候，我要是割草的时候遇见他，一定把篮子里的草拿出来喂他家的羊。
三
春节是爱下雪的，这为我哥哥和他的同伴们打新郎做好了准备。
在我们乡下，新郎跟着媳妇回娘家，是要挨打的。
哥哥和他的伙伴们躲在我们屋子后面团雪球，我和赵四儿在一旁查。
他们放得不规则。我查了一会儿就乱了。就再重来一次，赵四儿也查，赵四儿数学特别差，超过十个以后就不知道了，因此，每一次我问他查了多少，他就会举起两只手做投降状，我就知道了，他查了十个。
我、赵四儿和国子开始追逐两头羊，我们想把这两头黑羊全身涂上雪，变成白羊。
我们这些孩子，总是想改变这个世界。但我们改变不了那些大人们，就只好拿一头羊来出气。
那羊被我们追得咩咩叫。
我们感觉很开心。终于把羊挤到一个墙角里，赵四儿和国子按住了其中的一头羊，我开始用手往羊的身上撒雪花。
可是，赵四儿手一松，那羊挣脱了，冲着哥哥他们跑过去，那羊一阵乱跑，把哥哥他们团好的雪球踩烂了好多。
哥哥站起大吼一声，我、赵四儿和国子就吓得跑开了。
第二天，我哥哥和前街的瓦子一起用雪球砸新郎的时候，我想，这个新郎，应该感谢我们呢，要不然，会多吃多少雪球啊。
四
我们后街的上功哥老大不小了。有人给他介绍了邻村的一个女的，但却是换亲。
要把上功哥的妹妹嫁给对方的弟弟。这样的话，女方才答应嫁过来。
我们就去看那新媳妇，那女的长得很高大。好多大人出来的时候都笑着说，看看，这么高的媳妇，比上功高出一头，这要是打架，说不定上功还要吃亏呢。
我和赵四儿在他们家里找不到糖吃，也找不到炮竹点，就只好逗他们家的狗。
他们家的狗很瘦，像极了上功哥。连叫的声音都像他。
我、赵四和国子就把那狗抬到桌子上，让狗往下面跳，可是那狗却一屁股坐在桌子，不跳下来。那狗是个好脾气，这一点也像上功哥。
我们几个调皮的孩子在那里捣蛋+自然就被他们家里的大人批评。
我们就顶嘴说，他们家的媳妇那么高大，上功哥打不过他的。我们现在训练一下这狗，让它帮帮上功哥。
我们的活，一下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后来听说，结婚第二天，他们就打架了，上功哥果然被打翻在地。再后来，他们就离婚了。
五
农历的正月十五是烟花节。
先是，我们这些孩子要跟着自己的大人上坟的。要整理坟上的草，要在坟上挖一个洞，并对着洞说一些话，要磕头，要在坟前点一挂火鞭。
我们这些孩子不懂得这些规矩，只知道点烟花。在一个长满了草的坟前，一个孩子，把五颜六色的烟花炮竹点着，一边兴奋地看着那飞向天空的铁硝和磷火，一边寂寞地想着飞翔的事情。这大概就是有人拼命要把烟花和寂寞联系在一起的原因吧。
上完了坟，我们几个孩子就聚集在一起去后街里看大型社火。
社火是村子里集体兑钱购置的，是铁筒子装的那种可以燃三十分钟的大烟花。那烟花里不但可以看以更多的颜色，还可以从里面蹦出来不同声响的炮竹。
我有时候，仰着脸看升上了天的那些炮竹，想，那是不是一个人的愿望在空中爆炸了。然后我就又会看看四周的人们。我发现，这些大人们都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傻呼呼地看着天。仿佛他们的灵魂突然被点燃了，他们成了空虚的躯体。
我、赵四儿和国子每个人都拿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烟花筒，点着了，在街上跑，却不能吸引到别人。
我们叫一些孩子的名字，让他们和我们一起玩，可是，他们摇着头，加入到大人们的行列。我、赵四儿和国子感觉很寂寞，只好，和其他人一起，站在路边看那一簇又簇的火苗变化成彩虹一样的火花。
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有时候，除了做一个观众，我们别无选择。
六
我们家有一个石头做的臼子，我们土话叫做“兑窑子”。
我很小的时候就对这个石臼有了兴趣，经常往里撒尿，被母亲打了两次以后，才知道，哥哥不是往那里尿的，而是尿到一边的一个盆子里。
那个石臼是用来舂盐的，家里从集市上买了石头块一样大的盐疙瘩，每次淹菜或者吃饭的时候，母亲就会放在那个石臼里舂碎了吃。
每年正月十五，除了放烟花之外，我们还喜欢吃煮玉米仁。
要把玉米籽放在石臼里用一个石头做的臼头来回地舂，把玉米的皮脱去，就成了玉米仁。
然后用水煮开花，那香味四溢，是我儿时最美的粥。
玉米脱了皮以后。颜色是从内心里发黄的，那一锅玉米粥也是黄的，看起来，像黄金一样灿烂。那是乡下人心中的一些朴素的愿望，希望日子就此可以金灿灿地收获下去。
我端着我的碗去赵四儿串门，发现他正和他哥哥吵架，他的碗被他哥哥摔了。 他母亲正在打他哥哥。
我想赶快逃离现场，却被赵四儿叫住了，他对我说：“我饿了，你的饭让我喝一口吧。”
我真后悔，我每一次端着饭去他家，都会遇到这么一句台词。
七
农历的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
我们那里开始为春耕夏收做准备。如果冬天的雪下得大，邻居大叔和大伯们就会很高兴，把自己家锅底里的锅灰都会用铁锹端出来，在院子里画一个圆圈，这个圆圈要尽量的大，这代表着麦囤，画的圈越大，就表示夏天收获的麦子就越多。
还在圆圈的外面画上梯子，表示那麦囤将会垒得很高，我们要踩着梯子才能爬上去。
那一天，如果一个外地人，跑到我们村子里，会对我们每家院子里的圆圈感到奇怪，因为，那一天，我们每家每户都要画圈的。
我和赵四儿在自己家里画完了，还要帮屋后的没儿没女的三大娘画。
我画圆圈，赵四儿画梯子。我一边画一边想，要不要画的大一些呢。那时候还有些自私，总怕别人家的圆圈比自己的圆圈大。
我和赵四儿到了国子家，看到国子和他弟弟标子正在吃力地画一个很大的圆圈，那圆圈实在也太大了，比我们家的两个都大。
于是，我和赵四儿决定赶快回家，把自己家里的圆圈也改一遍。
母亲看着我忙着从锅底里掏灰，就问我想做什么。
我就说，国子家的麦囤比我们家的大，我要把咱们家的也弄大一些。
母亲纳着鞋底出去了，她要唤我们家的小鸡回家吃麦囤里的玉米籽和麦籽，不理我了。
是的，按我们的习俗，在这个用锅灰画成的麦囤里要埋一些麦籽和玉米籽，并且让小鸡找出来才行。
我们家的小鸡跑到别人家里吃麦籽去了，一直淘气不回来。
八
三爷过世了。桥子哥穿着一身白，眼睛哭得红红的。
我、国子和军停从里面偷出来一盒饼干吃，然后分给了门外的赵四儿几个。
我、军停和国子都是堂兄弟，赵四儿比我低一辈，论亲属关系，我和赵四儿只是邻居，并不近的。所以，三爷的死和赵四儿一家没有关系。
我、军停和国子一人拿了一个香帽子，在赵四儿面前炫耀。
香帽子就是用白布做的一个简易的帽子，用来表示对死去的人哀伤的。可我们这些孩子，不懂得这些，我拿着那个香帽子擦了鼻涕。
赵四儿羡慕地看着我们的香帽子，说：“那帽子是香的吗?”
国子就拿着帽子闻了一下，说，是香的。
赵四儿也想闻。
我把我的擦过鼻涕的香帽子递给赵四儿说：“我这个，给你好了。”
赵四儿拿着我的香帽子闻了闻，说，不香。
我说多闻两遍就香了。
赵四儿就又闻了两遍，眼睛发亮地说，香了。
然后，我就说，我想吃你家的洋红薯了。
赵四儿说，好，你等着，我给你们拿。
赵四儿那天给我们偷了好多洋红薯，我、国子和军停跑到寨外烧着吃了。
我把那个香帽子送给了赵四儿。九
春天里，村子里会有庙会。每一年都会请来剧团的人来唱戏。
邻村里的人也会来看，一时间寨外的菜园里热闹得很。
我、赵四儿、国子和军停占了很好的位置，因为是白天，一切都缺少神秘感。
吹口哨的人那些大人们眼睛都直直地盯着漂亮的女人看。
有一个刚结婚的新媳妇，特别漂亮，听说也会唱戏，所以，她就特别活跃，一会儿跑到戏台上和一个拉琴的男人说几句，一会儿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磕瓜子。
我哥哥和他的伙伴瓦子在不远卖玉米糖棍，国子眼尖，大声叫我哥的名字。
可是，我哥不理他。
国子只好求我能去我哥那里弄些吃。
我知道我哥是想赚钱买玩具枪的，怕他不给我，就不想去。
赵四儿和军停都想吃，眼巴巴地看着我。于是，我只好跑过去。我想了想，跑到我哥那里，不和他们说话，偷了一根玉米糖棍就跑，我哥出乎意料地没有骂我。甚至还跑过来，又塞给我一根。
我哥说，刚才瓦子的弟弟都已经去吃了，还要我一会儿再去吃。
这两个合伙做买卖的人，生怕自己吃了亏，竟然比赛起谁家弟弟吃得多。
十
热闹的事情总爱扎堆而来。
春天里，东边唱戏的时候，村西头总会来一个说书的。
那个说书的人有一块很响的木头，总爱在桌子上拍一下，那木头的名字很好听，就做惊堂木。
我喜欢坐在第一排听。
有时候赵四儿、军停和国子一起去看戏了，我就不和他们玩，自己一个人坐在第一排，仰着脸听那人说书。
我记得他讲的内容是郭子仪，那是一段并不明了的历史，大概是说郭子仪很能打，还有一帮讲义气的好朋友。
他在台上讲的时候，我总会把自己当成郭子仪。
有时候，他说着说着，累了，台下的人并不鼓掌，他就会说，天色渐晚夜已凉，要不明天接着讲。
我就会大声地说，还要听还要听。
我一起哄，有几个和我大小差不多的孩子，就一起拍着巴掌说，还要听听。
于是，那人就让我们休息一下，他去就近的人家去借一杯开水。
我们一群孩子就开始讨论郭子仪和另一个坏人谁厉害。我和村西边的一个黑胖孩子争论最为激烈，我说郭子仪最厉害，那个胖小子不同意我的观点，于是我们吵起来。
那个胖子说，你是郭子仪好了，看看，你能不能打过我。
赵四儿、军停和国子不在我身边，我也不能示弱啊，于是，我就只能硬着头皮和那个摔跤，只一下，他就把我摔倒在地上了。
那个胖子比我年纪大两岁，但他没有想到，我站起来还敢和他摔。他没有做好准备，我已经抱住了他一只腿，我猛地把他掀倒在地上，他的头一下磕到了旁边的地板上，大概比我刚才摔得疼，他一下哭了。
那个说书的来了，听说我们两个是因为郭子仪和坏人谁厉害争吵起来了，就拍一拍桌子，说，一杯热茶暖心窝，各位听我接着说。
于是，那个家伙也不再哭了，只好坐在第一排，接着听那个人说书。
十一
七月七，是女孩子们的节日。
那天晚上，我和赵四儿、国子、军停正在帮五爷家捉一只不下蛋的母鸡。就听见前门的二素在大声说，等等我，我要换新裤子。
我们几个就停下来，看着花枝招展的几个女孩从我们面前过去。
有一个年纪比我们大好多的姑姑长得很漂亮，我们几个曾经在玉米地里看到她和邻村的一个男的亲嘴了，于是，就想，难道，她们几个又去找男人吗?
尽管五爷在后面大声喊着，让我们帮他继续追赶那只母鸡，但我们一看到这些女孩子，就不喜欢追那只母鸡了。
我和赵四儿、国子、军停跟着她们这些女孩子走了很远，发现她们来到圈子家一棵葡萄树下看月亮，不对，好像是看星星，大概是看牛郎和织女星会不会相遇。
我们躲在她们后面，只听那个姑姑说，你们都不要说话，一会儿，会有几只喜鹊在这里说话的，我们一定要认真听。那喜鹊说的话可以帮助我们找个好婆家。
我、赵四儿、国子和军停开始兴奋起来，原来，她们聚在一起，是要听喜鹊说话的。
我们也想听那喜鹊说话，我们甚至幻想， 那喜鹊会说一个评书呢。
可是，我们等了好久，也没有听到喜鹊的叫声。
有几个和那些女孩子一样大小的男孩子一起吹着口哨过来了，他们一边吹口哨一边说话，大概是说，他们听见喜鹊叫了，那喜鹊说了，村里面的女孩子都会找个好婆家，特别是姑姑，一定可以找个卖烧饼的男人。
于是姑姑就和其他女孩子一起骂那个说话的男孩子。
那喜鹊一直没有来。
我们回家睡觉的时候，赵四儿、国子和军停还一直问我，那喜鹊真的会说话吗。
我想了想，说，大概会说一两句话。
十二
有一年中秋节，那月亮正圆着呢，突然被一阵云彩吃了。
于是，我就领着赵四儿、国子和军停在街上学狗叫，我们一叫，邻居家的狗也都跟着汪汪地叫了起来。
那狗的叫声是会传染的，一家的狗一叫，另外一家的狗就像被电话叫了一样，也开始大声叫起来，于是，全村的狗都大声叫起来。
那云彩害怕了，吓得跑了，于是，月亮就出来了。
我们便开始回家吃月饼。我不是太爱吃月饼，我只爱吃月饼的边上的那些面粉，那月饼里面夹的青红丝、冰糖和五仁，我都不爱吃。
我感觉这些东西单独吃都是好吃的东西，但把这些好吃的东西混在一起，就不好吃了。
我把这种意见对父亲说了，父亲不以为然。
我把这种意见对母亲说了，母亲也不以为然。
我把这种意见对哥哥说了，他一把抢走了我手中的月饼，说，你不想吃我吃。
我把这种意见对赵四儿说了，赵四儿有些不太懂我的话。我把月饼递给他吃，他才同意我说的话。
我很悲伤，为什么大家都热衷于把这些美好的东西放在一起呢。
十三
想想，我们这些乡下人，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挺重视的。
先是要在满月的时候庆祝一下，喝满月酒。然后到孩子长到四岁的时候，还要大摆宴席，给孩子过四岁。
这也是旧俗了，那时候，家里的大人出去干活了，只剩下几个孩子在家里玩，有的孩子长不到三岁就跑到大坑里被淹死了。有的孩子长不到三岁就被偷小孩的偷走了。还有的小孩子，不到三岁被南地的狼给叼走了。
这些我都只是听说，没有见过。
于是，我们那里认为，谁家的孩子活过三岁，就开始记事了，就算是长大了。
谁家的孩子过四岁，邻居们都要去送东西的。譬如送一双新做的鞋子，也有送衣服的。更多的人送一块洋布。
我母亲是个小气的人，在家里面来来回回地比较，应该送哪块布比较好，那些布都是我哥过四岁时人家送的，现在看起来已经有些褐色了，但她还是不舍得给我们做成新衣服。
她在那里来来回回地比较，惹烦了我，我上去就挑了一块颜色难看的，说，就这块布吧。
母亲便高兴地答应了，这块布是很结实的，但颜色很难看，大概别人送来的时候也是因为这颜色太难看的缘故吧。
然后，我和就母亲一起去吃人家的饭。
吃饭的时候，我和一些孩子认识了，我就领着那些孩子去屋后面找石头子用弹弓射树上的麻雀。
那天那个过四岁的孩子特别受宠，我也和其他孩子一起围在他面前，我把弹弓递给他，让他玩。可是，他正在吃鸡蛋，不理我。
我就想，瞎骄傲，吃个鸡蛋有什么了不起。
我心情不好，用弹弓射小鸟时一下射到了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当场哭了。
我吓得赶快把弹弓塞到那个过四岁的孩子手里，自己跑了。
后来听说，大家都以为是那个过四岁的孩子干的坏事。
哈，我听了以后，开心了好大一会儿，还放了一个响屁。
十四
春节的时候，我们要给那些老人磕头的。
我父亲领着我哥和我去给屋后的几家长辈磕头，那时候，我兜里装满了一分的硬币，每磕一次头都会叮当作响。
磕完了头，长辈也会给我们压岁钱，大概磕一个头要给五分钱的，我们一般去磕四个头，于是，长辈就给二角钱。
有一次，我磕完了头，开始数我的钱，发现，我想买的那个连环画，还差五分钱。就对那个长辈说，我再给你多磕一个头好了，你再给我五分钱。
我这样说，让我父亲很尴尬。因为，这样子，像极了他教我这样做的。
于是，回到家里，我被父亲用鞋底子打了两下。
好在穿得厚，不疼。
父亲给了我五分钱。让我买了那套连环画。
赵四儿、国子和军停都想看我的连环画，我就说，给我磕头才行，磕一个头，我就让看一本。
赵四儿比我低一辈，二话不说，趴在地上就磕头，可是国子和军停都是我的弟弟，他们不想磕，我只好说，给我钱吧，一分钱看一次。
我的那套连环画是我磕头挣的钱买的，最后又给我挣了钱。所以，我对过春节充满了期待，我甚至希望那几个长辈一直活着，每年都等着我给他们磕头。
可惜的是，那些爷爷们，一个个地都去世了，我很悲伤。
十五
小时候，春节走亲戚时，我们每家每户都会带两封果子。
这是一种糖制的油炸糕点。
像象棋子那么大，样子像极了驴粪蛋子。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分不清这种糕点和驴粪蛋子的区别，我甚至想，那个发明了这种糕点的人一定是受到了驴粪蛋子的影响。
有一次，我、赵四儿、园子和军停一边吃一边讨论这个果子是如何做的。
他们几个都不知道，只说是他们的父亲从集会上买的。
我就说，这种糕点一定是一个驴子拉屎的时候拉出来的。他们都不信，说那驴拉出来的驴粪蛋子都是臭的，怎么能吃啊。
我就说，让那驴吃草，他拉的就是臭的，如果让驴吃糖吃馒头，吃花生，吃大枣，吃好吃的的东西，那驴就会拉出像果子这样的东西来。
他们几个虽然仍然不太信，但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反驳我，就只好同意我的观点。
有一天，我们几个路上看到一个驴子拉了好多驴粪蛋子被冻上了，我们就连忙用铲子弄好了，装到一个糕点盒子里，然后又用红纸封好了。
我们哈哈哈地笑，然后放在路边，等着有人把它拾走。
还有一年，我哥在走亲戚回来的路上，捡到一封果子，我就不让他拆开。
可是，他不会听我的，不但拆开了，还吃得很香呢。
我不相信，我一直认为那果子是驴粪蛋子。
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以自己的心思来猜度这个世界了，我以为，我装过一盒驴粪蛋子放在路边，就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路边的果子盒就都是驴粪蛋子。
呵。我真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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