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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诗经》的老式火车:一列火车从甲地开往乙地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是母亲接的电话,父亲在沙发上打着鼾,我甚至能够想象得到他把左手支在沙发扶手上的样子。父亲是个可爱的男人,除了看《猫和老鼠》之类的电视不会睡着以外,其他剧情在他看来都是催眠。他总是像极了一个在外玩得累了的孩子,睡得高兴的时候还会说几句梦话,这样的情况在我们看恐怖片的时候往往有着令人难以忘怀的效果。
  母亲总是嗔怪这家伙很是讨厌,连睡觉都不忘折腾我们一番,而后却又满脸幸福地给他披上外套,再转过头来对着窝在沙发上的我笑着抱怨,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孩子,我们家却有两个,一个小孩子,一个老孩子。
  那种情景每每总是让我动容,不由得让我逃离剧情,想起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故事来。那些温馨的往日旧事,在发黄的相片里一点一滴被记载着,永不褪色地走过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季节。
  父亲和母亲认识的年代并不美丽,那正是四大天王颠倒黑白的峥嵘岁月。
  那一年,母亲十七,父亲十八。
  那一天,母亲和父亲在学校操场上开批判大会。
  当然,母亲是不会被戴上帽子拉到台子上面去的,因为,她是负责喊话的。母亲后来回忆起那段经历,总是怀念不已。那时候,母亲是学生的先进代表,戴着红袖章伫立在台子上,她高喊一声:打倒×××!台下一帮愤青们必跟着高呼:打倒×××!那阵势真是一呼百应,山河改观。母亲对这种效果深感满意,直到现在在厨房把饭菜整顿完毕的时候还要复辟一下当年之雄风,大呼一句:同志们,食饭乎?众爷们当然一起配合,老爸和我当下四方振臂呼应:食,食,食。
  而父亲那时候显然没有母亲那么风光,这当然应该归咎于他深厚的地主背景。他的爷爷那时候虽不说富甲一方,也算得上身世显赫。但到了父亲的父亲这一辈,家境已是大不如前,再加上红军不由分说把他家的地产资源开了共享,因此到了父亲这里,也就只传下了一顶“地主小崽子”的帽子。基于这段历史,父亲一直到现在还在抱怨,这地主的后代活得可真够寒酸,当年他的一双胶鞋可是足足服役了十年之后才宣告退休。
  然而在那一天,母亲显然是犯了一个错误。
  那时候开会喊话的内容十分简单,即是:打倒×××,毛主席万岁!
  但是,我糊涂的母亲那天喊出的可不是那一句话,或许是早晨多吃了半碗炒饭的缘故,她心不在焉地把这个基本句式做了一个小小的语法处理,她去掉了前半句的宾语和后半句的主语,然后把前后半句串联起来喊了出来,言出,全场哑然,众人当然怀疑的是自己的耳朵,但是前排的几个人还是听清楚了,刹那间冲上台来,打算揪住母亲的辫子算账。父亲那时候也在前排,听得他目瞪口呆,暗想这丫头还真有两把刷子,不过在看见母亲受欺负的时候,这个地主阶级的接班人还是显露出了他很有男人味的一面,他蹬着他那双年代久远的胶鞋也冲了上去,在人群后面甩开了他那双修长的大腿猛踹,本来他的第一脚之后众人就在多米诺骨牌效应的驱使下皆仆倒在地。但是他还是锲而不舍地接连又踹了三脚。而每当父亲讲述他这段英雄救美的传说到此的时候,母亲总是会接过话茬来解释一番,那其实是缘于他那双宝贝胶鞋嵌在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胳肢窝里,害得父亲当下双眼发红,不得不又多补了几脚,那双胶鞋才总算脱身。
  这的确是一个喜剧的开端,在母亲和父亲的爱情故事里。不过当时母亲没事的同时,父亲却被关了好几天。因为话落之后,大家都没有证据,且母亲又一向思想先进,所以大家索性不再深究,而我可怜的父亲,踹倒了好几个贫农子弟确是事实,所以照例被监禁三天。
  不过,父亲应该是感到庆幸的,因为他从此认识了后来和他结伴一生的妻子。
  母亲从那天起就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小地主”,并开始主动和父亲交往。这在我看来,父亲真是着实幸福。母亲当年可是学校最美丽的女孩子。而父亲自然是知足的,每逢糊涂女友上台喊话的时候,他都把鞋带紧了又紧,随时准备登场亮相,应付意外情况。
  父亲和母亲就在那个年代里相爱了,父亲那时候极穷,而他偏偏又是一个极爱浪漫的人,在祖上被抄的传书里,他偷藏了一本《诗经》,每当和母亲独自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摇头晃脑地把那些流传了千年的诗篇吟诵出来。这总是令母亲神往,一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父亲当年在山坡上读出那些诗篇时的样子。她说,那时候你父亲真是让人着迷,虽然实际上好多字他都不认识,但他总是能蒙混过关。我连连点头称是,想想父亲这样古老的办法,在如今肯定会让人嗤之以鼻,但在那时,他却牢牢地俘获了一个美丽少女的心。
  父亲和母亲在高考恢复后第一年就一起参加了考试。
  母亲后来对我说,那时候她连SIN、COS这些符号都不认识,因为未曾有老师教过她这些,就连她的英语也都是自学的。不过,她和父亲还是兴致饱满地上了考场。
  但是结果是令人伤感的,篡改了档案的父亲凭借着一手好诗被大学录取了,而母亲却名落孙山,被录入师范。于是父亲在另外一个城市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活,而母亲却在家乡找到一家小学开始了她的教师生涯。
  而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那时候母亲已经怀上了我。
  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大逆不道之事,而我勇敢的母亲,竟然还决定要先把我生下来,不过在民风淳朴的家乡,人们却善解人意地包容了这对情侣,即使是我守旧的外婆,也在我出生后改变了她的初衷,接纳了我这个外孙。
  我就这样来到了这个世界,我的眼前只有我的母亲。
  在童年的记忆里,飘荡着迷人的桂花香味。
  每逢夏末秋初时节,母亲就会爬上她供职的小学里的那棵桂花树,采撷那些桂花花瓣,她对我说:“仔仔啊,等到冬天来的时候,你爸就回来了,就可以喝到咱娘俩采的桂花茶了。”
  我仰起头望向那片花香,那游荡着浓郁香味的花瓣,包裹住憔悴等待着父亲归来的母亲。我于是看着那些花瓣用铅笔给父亲写信:爸爸,我又大了一岁了,妈妈说,你就快回来了,爸爸,你快回来呀,我都cai了gui花给你泡cha了。
  冬季总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因为父亲只能在新年来临之前回来一次。对于我来说,父亲的归来才是真正的新年。到了父亲归来的日子,我就会穿上我最漂亮的衣服,和母亲来到月台边等待父亲出现。父亲每次都会乘着那种老式的拉着木料的火车回家,我看着那列色彩斑驳的火车从风中开来,带来我的父亲,他总是一头的乱发,笑呵呵地从一大堆木料之间探出头来呼喊我的名字。而我总是要搜寻了父亲在照片上的样子后,再绽开笑脸。父亲的胡子扎得我生疼生疼的,但是我很喜欢,母亲也很喜欢,母亲说,父亲不刮胡子的样子很好看。
  四年后的一个冬天。父亲又一次归来了。
  只是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他放弃了那份更好的工作,回到了家乡,在一家储蓄所里找到了另一份工作。
  在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终于结婚了,在我四岁生日的那一天。
  那天我们一起拍了一张照片,我就坐在父亲和母亲中间,父亲说,这就是我和你妈的结婚照。
  那张发黄却温馨的照片现在还摆在母亲的梳妆台上。
  从那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再也没有分开过,我们牵着手一起走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彼此慰藉,彼此关怀。父亲还是会读诗经给母亲听,现在他已经能够认识所有的字,不用再蒙混过关,母亲会给父亲沏好一杯桂花茶,然后静静地听,旁边是满地打滚的我。
  日子漫过一个又一个年轮,我都还记得,那冬季里在风中开来的火车,那列载来我的父爱和母亲的爱情的老式火车,它永远行驶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伴随着那浓浓的桂花香味。那是爱的列车,那是爱的味道。
  父亲曾对母亲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而我现在却只会对女孩子说: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
  他们的爱情,把这两者轻柔而又密密实实地缝织了起来,他们珍惜着每一个共处的日子,在这短暂的轮回里,彼此相敬相爱,直到终老。
  这的确是一个爱情的童话,但它却是真实的,就绽放在我的生命里。
  我爱我的父亲母亲,在父亲生日的这一天,我衷心地祝他们幸福。
  也祝愿普天下的父亲母亲们一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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