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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秋风露越窑开]瓷器的种类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一       一堆碎片,系着三北平原成陆前的盛衰。    八十年代初的一个夏天,我去翠屏山中段的上林湖。四围青山,在东北面割裂了一条宽宽的豁口。一道高大的堤坝耸立在口子上,像绳子扎紧了一个大口袋,把百道清泉扎出一片明镜般的湖面。翻上大坝,一路欣赏着湖光山色,沿弯弯曲曲的湖畔山道直走到上滩头。忽然,我看到大片湖滩在阳光下闪烁着莹莹青光,像玉石,像翡翠,又像溢出湖面的波光。爬下陡坡,奔近去一看,顿时惊住了:湖滩上铺满了青色的瓷片。
  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上去,翻开碎片,想找出一个完整的瓷器。翻了一层又一层,深不知底。乏了,便坐在碎片上,脱下鞋袜,把脚伸入湖水中,傻傻地想:三北没有瓷器厂,是谁把这些碎片丢弃在这里?上水库管理处一问,上林湖是古代越窑青瓷的遗址,枯水期,船只还会搁浅在窑顶。再问是什么年代的,有人说宋,有人说唐,有人甚至捧出了个没上釉的旧罐子说是汉代的。争得脸红耳赤,得出的结论:反正是很久以前的。
  我漫不经心地在一边听。既然连当方土地都不知道瓷片生成的年代,说明没有人关心,也就不可能在历史上产生过重大的影响,虽然年代久远,不过是一堆碎片,跟屋旁路边的瓦砾碗片一样。我甚至怀疑这些碎瓷是不是上林湖生产的。小时候,乡里流传着一句歇后语:江西人钉碗――自顾自。补破碗的都是江西人,想必家里用的碗、盆、杯、罐都是景德镇产的,若是上林湖历史上曾做过瓷器,怎么没有像砖窑一样流传下来?又何必让江西人大老远的跑到三北来钉碗?疑惑归疑惑,心里却打下了一个大大的结:这一大堆碎片,需要多大的厂子,积累多少年的废品?把三北全境有史以来所有碗盆罐瓶的碎片都堆积在这里,怕也达不到这样的规模。
   几年后的一个下午,我陪美国加州大学的一位水利教授到上林湖考察。他看到瓷片铺成的湖滩,顿时眼睛发亮,张开双臂,连声呼喊china,仿佛要把一地碎片全揽在怀中。他端详这片,摸摸那片,在水里浸浸,对着太阳照照,口中念念有词,像考古专家鉴赏着珍稀文物。直到日头偏西,经我再三催促,才捧着一堆碎片,依依不舍地离开。后来,他把碎片放在行李中,欲带回美国,在出关时被查到,作为私带出境的文物被海关收缴。我大吃一惊,被人随手拿来打水漂的碎片,分明是一堆废品,怎么会是文物?又听人说,这些碎片在国外很值钱。
  我开始关注碎片,在相关的资料中了解到,从东汉到南宋,这些碎片积叠了整整九百年,又在湖水中静寂了九百年。秀丽静谧的上林湖,竟是古代的青瓷王国;翠如碧玉的湖水,封存着一段极其辉煌的文化。
  
  二
  
  翠屏山延绵数十里,像一道翠绿的屏障拱卫着三北平原。山色翠如碧玉。松林修篁,老树枯藤,奇花异草,溪泉瀑流,处处是景,尤以中段的上林湖最为清秀幽雅。上林湖弯弯曲曲地静卧在群山坚实的怀抱中,若在湖上荡舟,眼看山穷水尽,转眼又是柳暗花明的惊喜。黛青色的湖水像一面镜子,夺尽了千峰翠色。远远望去,湖山浑然一体;走近了,又觉得人便如山一般溶化在湖水中。湖西南的栲栳山,是翠屏山的第一高峰,相传曾有神仙在山中下棋。若按风水的说法,这样的地方当有宝物出世,一件件钟灵毓秀的青瓷诞生在上林湖畔,该是天地的造化了。
  绝大多数时间,上林湖幽静得像一位超凡脱俗的隐士,搭庐结茅在群山深处,悠闲地欣赏着溪流弹奏,百鸟鸣唱。唯独梅雨时节,玛瑙般的杨梅挂满枝头时,山道上人来人往,浩浩荡荡,静寂的湖山登时鼎沸起来。我想,当年青瓷鼎盛时,上林湖也会是这般热闹吧?是谁最早落脚在上林湖畔,发掘出稀世的珍宝,开创了九百年的辉煌?
  东汉时,上林湖还是翠屏山中的一条峡谷。海潮拍击山脚,在谷口黯然回头。谷内有一处海浸时留下的泄湖,水面不大,清澈明净,牵动着满谷的灵秀。一天,一位精于制陶的童家岙人后代来到这里,拾起一团泥块,在掌中捏了一会,细细地搓圆、压扁、拉长,脸上露出了微笑。泥土柔韧细腻,正是烧瓷的上品。他环顾四周,有大片松林,正好砍作柴薪,便在湖畔搭起草舍,建起瓷窑。
  烧陶人砍柴制陶,起早赶黑,终于烧出了第一窑。开窑的那天,一大早起来,沐浴更衣,点上一柱香,供上三牲福利,恭恭敬敬的在窑头三跪九嗑。然后,他满心欢喜地打开窑门,随即愁云满面:窑内摊着一堆黑黝黝的废陶,嘲弄似的咧着奇形怪状的嘴。烧陶人苦着脸,沮丧地捧起废陶,把满窑的希望摔成一地碎片。
  烧陶人不甘心,再起炉火,又是一窑废陶。一连几年,烧了废,废了烧,烧陶人坚守在窑头,却烧出了几十窑废陶。一天,他抱着炭一样墨黑的头,坐在湖边发愣。女儿见状,乖巧地前来劝慰。他看到女儿莲藕般嫩白的手臂,眼睛一亮,叹息道:“你的皮肤就像我心中的瓷色,如果新陶能像你的皮肤,就成功了。”女儿望着澄澈的湖水,说:“父亲若能成功,女儿愿变成瓷器。”向烧陶人盈盈一拜,纵身跳入瓷窑中。
  山谷很静。鸟语悦耳,溪流潺潺。窑头慢悠悠地升腾起一道梦幻般的青光。青光凝聚成女儿轻盈的身形,向父亲挥了挥手,冉冉升腾而去。凤凰涅?,浴火永生,青瓷披着女儿光洁的皮肤,翩然走出瓷窑。
  烧陶人悲喜交集,老泪纵横,粗糙的手轻轻地摩挲着青瓷,像是抚摸着女儿的秀发。一窑青瓷,件件皆是女儿的精魄,分明散发着女儿的肤香;那冰清玉洁的光泽,分明是女儿温润的肌肤。烧窑人在一只土坯上,把女儿的容颜一笔一笔画了下来,仔仔细细的抹上釉彩,小心翼翼地放入窑中。
  这是个传说。我曾就传说的真实性询问采集人孙群豪先生,群豪笑而不答。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一件宝物的诞生总会伴有一个凄美的传说。在离三北不远的莫干山,也有一个类似的传说。春秋时,应吴王阖闾之命,干将莫邪夫妇在莫干山的剑池畔结庐铸剑。吴王限定的期限转眼将至,而铁水只在炉中沸腾,不肯凝聚。王法无情,眼看厄运难逃,夫妻俩心急如焚。干将说:先师欧冶予铸剑不销,是把女子投入炉中而炼成的。莫邪闻听,回眸对干将凄然一笑,纵身跃入熔炉,铸成了两把绝世宝剑――莫邪干将。
   与莫邪干将剑一样,对于越窑青瓷,文人墨客当然乐于用诗文来吟颂,而百姓却习惯于用传说来纪念,并让它代代流传。从文化意义上说,也许可以少一首诗,缺一篇文章,徜若没有这样一个传说,便会因残缺而逊色许多。这两个传说,足以说明一件珍品的诞生所付出的代价,往往巨大得让人震撼。与宝剑相比,青瓷作为一项中国传统的庞大产业,所付出的代价不仅是一人女人,而是几代甚至几十代人的血汗。当千千万万的人拿起瓷杯喝茶饮酒时,谁曾想到手里捧着的是少女的精魄,盛着的是窑工的心血和汗水。从这个传说看今日三北的崛起,在风起云涌的市场经济大潮中,女儿献身的勇敢,父亲开拓的执着,正是当代三北人艰苦创业的写照。
  此后到两晋,船只进进出出,装走了青瓷,送来了外面世界的繁华。越窑的名声渐渐传了开来,沉寂偏远的湖山沸腾了。越窑青瓷带着女儿的体香和窑工的梦,飞入了寻常百姓家,走进了书香门第、望族豪门。这一时期,北方朝代更迭频繁,战火纷飞,赤地千里,而南方相对安宁。上林湖背靠杭州湾,荒蛮偏僻,根本吸引不了枭雄的眼球,天高皇帝远,正好远离战乱,安心做青瓷。大批北方难民为躲避战乱南下,部份逃入翠屏山中,加入了青瓷业,为三北的移民文化书写了厚重的篇章,也为青瓷的生产、运输和销售,提供了丰富的劳动力资源。
  一篇文采斐然的华章,从东汉起笔,经两晋筹划,注定要在一个辉煌绚丽的朝代高潮迭起。
  
  三
  
  转眼到了唐朝。这个中国封建社会登峰造极的煌煌大朝,像迷一般神秘美丽,被后人景仰。政治的开明,民族的融洽,生产的发展,文学艺术的兴盛,让人惊叹那个时代的大气磅礴。世界文学史上的奇葩唐诗,曾使多少风流梦回唐朝?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更为唐代平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并对中国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时势把越窑带入了发展的黄金期,造就了青瓷史上的两大巅峰。
  一个巅峰是宏大的产业规模冠绝古今。光上林湖就有唐代窑址一百七十六处,加上周边地区的瓷窑,形成了以上林湖为中心的庞大产业群。除了民窑,官方资本也不甘寂寞,办起了官窑。官府民间的熊熊炭火交相辉映,共同烧铸出蔚为大观的青瓷王国。我曾遍翻史籍,足以验证,青瓷业作为三北历史上最古老的产业之一,与制盐业一同构成了古代三北平原的两大工贸产业群,支撑起了一方经济。与制盐业的官方垄断相比,青瓷业的产销方式更活泼,对地方经济,特别是文化的影响更深远。
  生产规模的迅速扩张,使青瓷业的社会分工越来越精细。除了办窑的老板和销售瓷器的商人,用现在的话说,还分化出了伐薪、取泥、运输、制陶和烧窑等专业队伍。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寄烧”,相当于现代产业中某一道工序的委托代加工。说得再形象一些,就像电镀厂,专门为别人的产品镀上金属表层。陶瓷作坊负责制陶和瓷器的销售,窑主只管烧制,从陶瓷作坊分得一些工业利润。这样精细的分工,在现代瓷器业中怕是也难以找到的。去年,我去拜访三北的民营企业家闻长庆先生。他是瓷器的收藏者,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曾经以五百万的天价拍下一件瓷器,被媒体广为报道,轰动一时。他告诉我,在杭州的一堆碎瓷片中找到过一块碗片,上面烧印着“寄烧坊”三字,证实了寄烧分工的存在。他据此提出了“一窑多窑制”的观点,认为一个窑可以同时烧不同作坊、不同窑型、不同釉色的瓷器,无非是瓷器在窑内安放的位置不同,低档的放在窑口,高档的放在窑中间。他还在上林湖找到了“一窑多窑”的实物标本。他的发现,改写了陶瓷界“一窑单窑”制,也就是一炉窑只能烧一种或一家瓷器的权威结论。
  分工的精细,提供了更多适合不同特长的人就业的岗位。大批移民从四面八方奔向上林湖,或靠经销瓷器过上富足的生活;或为老板打工,谋得一个温饱不愁的安稳日子。上林湖人进人出,忙忙碌碌,一度成为浙东地区的工商业中心。东汉的那位烧陶人大概不会想到,自己一双粗砺的手,竟能张罗出如此宏大的场面。他无疑是三北平原第一位成功创业的民营企业家。
  唐代青瓷的另一个巅峰是著名的秘色瓷技术。用秘色来做瓷品的名称,倒也给青瓷平添了一份想象。秘色,字面上看是神秘的色彩,我的理解是高贵典雅的色彩,高雅得如唐朝一般神秘。不是吗?晚唐诗人陆龟蒙就这样赞赏过秘色瓷:
  
   九秋风露越窑开
   夺得千峰翠色来
   好向中宵寻沆瀣
   共嵇中散共遗杯
  
   他手里捧着的不过是一件瓷器,尚能发出这样的赞叹,若是看到那一地青色的碎片,在九秋风露中像一道如冰似玉的翠流,徐徐流动在上林湖畔,岂不是能把俗念凡尘荡涤得干干净净?在文采风流的全唐诗坛,陆龟蒙的名声虽不如李杜,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在晚唐更是具有广泛的影响。他的这首《秘色越器》,为秘色瓷抹上了一层靓丽的釉彩。
   从陆诗和出土的瓷器看,秘色瓷是青绿色的。“青中带湖绿,不留一丝黄”,纯净得不沾一点烟火气。也有其它色泽的秘色瓷出土,数量极少,可能是烧制时火候控制不当所致,就像邮票的错版,价值也许更高。光洁雅致的青绿色,使瓷面清纯温润如少女的冰肌,从容淡定如名门闺秀,隐隐有大器的风范,得以在唐代盛极一时。唐代上层社会对秘色瓷的喜爱,可从法门寺出土的瓷器中找到佐证。十三件秘色瓷,用内外双层重漆木盒包装。单从这极豪华的包装就可看出,收藏者对秘色瓷是何等的重视。法门寺是皇家寺院,据考证,藏宝的地宫于唐僖宗时封闭。僖宗喜佛,这批秘色瓷与皇家有密切的关系,属于皇宫御用品和观赏品。达官贵族、文人雅士对秘色瓷的喜爱,见诸于众多的诗文记载。茶圣陆羽在《茶经》中就对天下瓷器作过点评:“碗,越州上,鼎州次,婺州次,岳州次,寿州、洪州次。或者以邢州处越州上,殊为不然。”接着,这位权威人士洋洋洒洒地列举了邢州瓷不如越州瓷的三大理由,盖馆定论:天下的瓷器皆不如青瓷。毋须置疑,秘色瓷赋予了青瓷诗一般的意境,达到了青瓷的最高境界,把青瓷艺术推上了巅峰。正是有了秘色瓷,青瓷才阔步走进了大雅之堂。
  我们不难复制出大唐盛世的一幅幅图画:诗人举起酒杯,会须一饮三百杯的浪漫;林泽隐逸端着茶碗,淡笑风生的雅趣;王公豪门夜宴宾客,车水马龙的奢华;将军出征,掷碗于地的豪气……这样的场面,若少了秘色瓷的器皿,便会逊色许多。即便是女子的闺房,一叠薜涛笺,一管狼毫笔,再配上秘色瓷的笔筒和笔架,方能把词赋文章作得婉约缠绵。
  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在皇宫大殿举行外国使节朝拜仪式时的情景。唐皇龙颜大悦,将秘色瓷赐给各种肤色的朝圣者。使节喜不自胜,手舞足蹈,硬是弯下僵直的双膝,山呼万岁。一次长途跋涉,得到大唐皇上御赐的秘色瓷,除了无上的荣耀,还发了一笔大财,足以消抵旅途的疲劳了。在当时的外国,用的或是笨重的金属制品,或是粗砺不堪的泥陶品,连普通的青瓷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何况是珍贵的秘色瓷。
  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是唐朝把青瓷推上了巅峰,而青瓷又把唐朝和中国推向了世界。
  外国来朝拜唐皇的使节,最先把中国的瓷器带到世界各地。唐代的外交无疑是中国外交史上的奇迹。泱泱大国,八方来朝,连远在中东的波斯都曾寻求唐朝的庇护,甘心成为中国的附庸国。使节的身后,大批外国商人蜂拥而至,带来了国外的稀罕物品,装走了中国的青瓷,一来一往,直赚得富可敌国。从此,“CHINA”成了中国的洋名,唐人成了华侨的代名词,在世界各地响亮地传播着。从这个意义上说,是青瓷让世界早早地认识了神秘的东方古国。
  完全应该说得再细微具体一些:是上林湖率先把CHINA推向了世界。这个结论,肯定会被许多人,包括专家指责为狂妄,或者会拿出一大堆子曰诗云来跟我理论。狂妄又如何?理论又怎样?事实终归是事实,无非是三北人生性不愿张扬,没有认真来做青瓷文化的文章而已。考古表明,上林湖早在战国时就开始烧制原始瓷,东汉后以青瓷独占鳌头,极大多数窑烧过秘色瓷,一烧就是几百年;况且,上林湖外便是杭州湾,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要起点港口。众所周知,水运是易碎的瓷器最佳的运输方式,而陆上丝绸之路坎坷险恶,很难将大量瓷器完整地运抵目的地。前不久,印尼又从海底打捞起了一船古代越窑的青瓷。
  即使有人非要找我争辩,也行,我就把闻长庆先生介绍给他。
  
  四
  
  除了秘色瓷一枝独秀外,上林湖越窑在中国瓷器史上的整体地位又如何呢?
  我曾与闻长庆先生谈论过瓷历史。一说瓷器,他的脸上便荡漾起热情和愉悦,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几个小时,连中饭都忘了吃。说到瓷器的发样地时,他抱怨三北人不珍惜祖上的珍贵遗产,对上林湖越窑文化缺乏足够的重视。他告诉我,真正的古瓷都在浙江,而青瓷作为釉瓷的鼻祖,无论是普通青瓷还是秘色瓷,发祥地都在上林湖。他去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一石千浪,在瓷器界引起了震动。闻先生近年来已把企业的经营管理交给女儿女婿,自己专心于瓷文化的研究,搜集了十多吨碎瓷片,准备开办瓷器博物馆。一堆俯拾皆是的碎片,在他眼里成了一部厚厚的史书。著名瓷器专家、中国古陶瓷协会副会长张浦生教授对他的评价是:儒商瓷痴。
  据闻长庆先生考证,上林湖青瓷以秘色瓷闻名于世,唐代及以前,品种相对比较单一,从五代开始走向多元化,发祥了多种窑系的工艺技术。他上百次实地考察上林湖古窑址及其它窑址,进行标本收集、摄影取证和窑址调查,除了发现洁白如玉的胎,证明“南青北白”的传统说法有误外,还发现了十二项上林湖首创的制瓷工艺技术,填补了中国瓷历史的空白。这些发现包括:上林湖窑唐代已有芒口工艺,而一直认为首创芒口的定窑在南宋时才应用这项技术;北宋已有划刻印模工艺,而定窑在五十至一百年后才有这样的工艺,改变了这是北方带入上林湖的说法;唐代时已有紫口铁足工艺,后传到杭州;是青花瓷的开创地;北宋早期已有定窑型、影青型主题;钧瓷源自上林湖窑变釉等。
  最有价值的是对柴窑的考证。历代排名第一的柴窑在瓷器界像美丽的童话,至今只听说过,谁也没有见过。对于柴窑的窑址众说纷纭,有人甚至否定有柴窑。闻先生认为:柴窑不但存在,而且在上林湖,后周柴世宗提出御用瓷器要“胎如纸,色如雨过天晴破云处,声如磬,明如镜”,这样的品质与众不同,比秘色瓷更秘色,属瓷器之王,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唯有上林湖才能做到;上林湖的瓷器中,有过“柴”字落款;明代的嘉靖余姚县志卷六《物产篇》中,明确记载上林湖烧制柴窑。他还发现有两种上林湖窑器符合柴窑特征:一种是青白瓷碎片,带芒口,色如蓝天,胎土洁白如玉透光,釉面质感湿润,手指弹击,其声如磬;一种色青翠,釉厚如明镜,工艺精细在五代当属精品,其它窑望尘莫及。
  闻先生根据上述发现得出结论:上林湖越窑是中国瓷器的宗师,天下瓷器皆源出上林湖。他在今年五月举行的“上林湖窑系与杭州窑系传承发展学习研究会”上,出示了一大堆证据,让与会的各地专家赞叹不已。
  上林湖越窑的技术是怎么传向全国各地的呢?
  上林湖首先培养出了一个杭州窑。唐代庞大的生产规模使上林湖拥挤不堪,狗头胫、施家斗、寺龙口等著名窑址被挤得密不透风,客观上迫使生产基地向外转移;经过长期的经营,窑主们早已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剩余资本便有了向外扩张的欲望,而技术和经营的人才和理念,也具备了向外扩张的可能;资源的日渐紧缺,更促使窑主寻找新的投资地。最理想的选择当然是杭州,除了资源充裕,又有中心城市市场大、流通方便、运输成本低的独到条件,而且,杭州窑已烧了千年,虽然品质粗陋,却有熟练工人多的优势。于是,从五代开始,上林湖越窑的资本、人才和技术向杭州进行了大规模的转移。所以,杭州窑直到五代时,品质才有了突飞猛进。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到南宋时,杭州窑便取代了上林湖窑,成为全国瓷器界的龙头老大。但是,好景不长,不过一百年时间,又被南宋晚期的龙泉窑所替代。
   上林湖技术传入杭州后,杭州窑一方面就地取材进行新的改良;另一方面,大城市交流广泛、流通便捷的特点,又使技术通过人才的流动陆续传送到全国各地,演变成所谓的官窑、哥窑、汝窑、定窑和钧窑等宋朝五大名窑,及建窑、吉州窑、耀州窑、景德镇窑等窑系。比如:烧制影青的景德镇湖田窑的后人传说,影青的开宗师傅是逃难来的。而杭州窑的影青是在五代时受越窑的直接影响下研究出来的新产品,那时的湖田窑产品还很粗糙,师傅无疑来自杭州。这样说来,江西人来浙江钉碗,也算是为师傅服务吧。
  关于上林湖越窑的论断对传统的瓷历史定论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虽然证据确凿,但因面子、利益及其它众所周知的原因,要被瓷器界、特别是权威们广泛接受,尚需时日。好在,已经有权威人士作出了颇有份量的口头表示。张浦生先生在和我闲聊时恢谐地说,他去年两次到上林湖,今年又来了,是来祭祖。他还说,上林湖越窑是母亲瓷,天下瓷器的釉变都与上林湖有关。
  总之,上林湖窑系历经九百年,开创了中国灿烂的瓷文化,支撑起了古代最庞大的产业群,给后人留下了一笔丰厚的物质和文化遗产。
  
  五
  
  历史一个轻轻的转身,鼎盛转眼从指间滑落。
  盛极而衰是天下事物的必然规律,上林湖越窑也无力摆脱。自五代以后,上林湖越窑有过短暂的兴旺,开创出了多窑系制瓷艺术,但整体下滑的趋势已无法抑制。踉踉跄跄地坚持到南宋,终因油尽灯枯,盛极一时的青瓷王朝轰然倒塌。九百年的繁华顷刻凋零,只留下一地碎片,在上林湖的碧波中无声无息地躺了九百年。
  上林湖越窑的盛衰离我们实在太远,远得只剩下一堆零零碎碎的瓷片。不管怎么样,作为新兴的工业城市,除了从文化的角度来归纳越窑青瓷的纹理脉络,传承好这笔宝贵的文化遗产,也许更应该静下心来,剖析青瓷王国盛衰的成因,以史为鉴,明晰得失。青瓷产业确实给三北留下了许多值得思考的东西,这是青瓷的精魄。
  当东汉的烧陶人烧制出第一炉青瓷时,惊喜不仅属于他,也属于用厌了粗砺土陶和笨重金属器皿的中国社会。就像瓦特发明蒸气机,从而推动了欧洲工业革命,青瓷同样拉开了陶瓷革命的序幕,被称为中国古代第五大发明。烧陶人用长满老茧的双手,抓住了陶瓷产业的先机。从东汉到隋朝,有限的生产能力和巨大的社会需求,使青瓷成为朝阳产业。但由于战乱频繁,社会生产力遭到巨大破坏,购买力有限而青瓷价格昂贵,加上技术的封闭和国土的割裂,限制了青瓷业的快速发展。此间近五百年,越窑青瓷完成了人材、技术等原始积累,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用“成也唐朝,败也唐朝”来概括上林湖越窑兴衰的原因,是再也合适不过了。唐朝统一天下后,接连开创了贞观盛世和永徽之治,社会经济迅速发展。开元盛世又把唐朝推上了巅峰。即使安禄山给了唐朝致命的一击,形成了节度使拥兵自重的局面,但社会形势大体还是稳定的。强大的社会和经济基础,人口的迅速增加,统一的国家,开明的政治环境,使青瓷业凭借着强劲的东风,扶摇直上。
  需求是制造业发展的原动力。推动青瓷业发展的主要是内需。经济的强盛,使青瓷成为上至皇宫豪门,下至平民百姓的共同需求。上林湖越窑也尽量开发不同档次的瓷品,满足不同层次消费者的需求。这样一来,市场便大了。出口或多或少刺激了青瓷业的发展。出口的途径,除了自汉以来开拓的三条陆上丝绸之路,分别到达伊朗、印度和欧洲外,主要是被后人称作海上丝绸之路的海运。当时的明州港是东南沿海的主要港口,船只直达日本、高丽和东南亚的广大大地区,再转运至更加遥远的中东和中非。因路途遥远险恶,外销的数量只是一少部份,对青瓷业的整体发展影响不大。但从文化角度讲,青瓷的外销对华夏文明传播的影响非常深远,也是三北自营出口的鼻祖。
  唐代官方资本的介入,以雄厚的官财弥补了民间资本的不足,给青瓷业注入了强劲的经济血脉。上林湖既有民窑,也有大量官窑,不同的所有制拥挤在同一条峡谷中,和谐共存,到也是一个妙趣横生的经济现象。这与一千多年后的改革开放初期,三北不同所有制“四个轮子一起转”的发展机制异曲同工。
   唐人的浪漫浸润着瓷器,使青瓷的品种和用途日趋丰富广泛。日常生活用品当然少不了青瓷,庙堂的祀器、女子的饰物、新娘的嫁妆、孩子的玩具、收藏的艺术品也成了青瓷产品,连冥器都用上了青瓷烧制的墓志瓶。有人在上林湖的碎片中,找到过一把青瓷剑,说不定还有青瓷的刀枪斧钺。唐代还非常流行用青瓷作乐器,称作击瓯。瓯可以是茶具,也可以是其它的餐具。酒后茶余,诗兴勃发,拿一根筷子敲敲打打,音调高高低低,清脆悦耳,配合着或豪放、或婉约的吟唱,使人逸兴飞扬。今天的三北就有一支青瓷乐队,除了传统的瓯具,还增添了青瓷制作的萧笛、编罄、鼓等,可谓林林总总,琳琅满目。从现代经济的角度看,技术的进步,新产品的不断开发,是青瓷业保持生机活力的源泉。
   翻过巅峰后,越窑便开始走下坡路了。唐朝末年的一场农民战争,燃起了延绵百余年的战火。人口锐减,经济衰败,国家分裂,使青瓷产品销路锐减,一批越窑只好停火歇业。五代中,吴越王钱谬崛起,浙江相对安定,出现了局部的繁华。北宋统一中国后,赵皇帝以战略家的眼光和胸怀,破例让吴越王继续留在杭州工作,使浙江幸免于战火的洗劫。随着全国经济全面复苏,上林湖越窑再度繁荣,但这已是夕阳的华彩,是日落前的回光返照。不久,青瓷王国便被浸没在清凉的湖水中。
   罪魁祸首恰恰是后人引以为傲的庞大生产规模。唐朝炽烈的炭火烧尽了千峰翠色,使资源迅速枯竭。上林湖及周边地区的瓷土挖光了,林木也被砍伐完了,要靠外面运来,成本巨大,越窑便没有了存在的经济价值。除了资源,当然还有其它的原因,如技术和人材的转移,使杭州、龙泉及河南、江西、福建等地的陶瓷业迅速发展,上林湖越窑逐渐失去了竞争的先发优势。苟延残喘,勉强支撑到南宋,庞大的青瓷王国终于在战火的再次摧残下,像一只法门寺珍藏的瓷瓶掉落在地上,脆爽的一声响,九百年的闹腾顿时化作一地高贵的碎片。
  日落西山,光秃秃的群山暮色惨淡。湖水苍白,碎片狼籍,余烟飘散,一群窑工携儿带女,在谷口黯然回首。都走了,走得干干净净,连一声鸡鸣犬吠都不曾留下。
  窑工们离开上林湖后,有的飘零它乡,寻找创业的机会,再度成为一方瓷器业的中坚。有的走向杭州湾,加入了围垦的行列,在风口浪尖中开创三北平原沧海桑田的辉煌,成为围垦文化的抒写者。
  接着,便是九百年漫长的沉寂。偶尔会有几个顽童来到上林湖畔,拣起一块碎片,好奇地端详一会,顺手在湖面上打出一条弧形的水漂,溅起几滴水珠,悄然沉入湖底。
  
  六
  
  再回首,又是九百年。青山依旧,物事全非。
  去年十月,我陪同几位文化人去上林湖游览。湖风浩荡,摇碎满湖碧玉。在荷花窑遗址,我看到一条狭长的土坑,足有几十米长,仅三、五米宽,恰如谢景初的描述:“作灶长如丘,取土深於堑”。我惊叹:这就是当年的越窑?我们的祖先竟能在这么简陋的土窑里,烧制出精细如玉的青瓷。看着窑址中几块沾满泥渍的碎片,我又感慨瓷器单薄易碎,叹息这熊熊炉火熄灭得如此轻易、干净。
  在上滩头,我看到湖滩上大片褐红色的秋草在阳光下摇曳,碎片零零星星地散落在草丛中,一派惨淡破败的景象,与周围的青山秀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顿觉南宋的萧索拂面而来。“九秋风露越窑开”,曾是多么令人沉醉的景象!九百年的风流如浮光掠影,九百年的寂寞漫长难熬,历史多情却又无情。想起崔颢的句名:“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两种愁绪,一般落寂,心情便也变得黯然。败落,也许就该是这般悲壮凄凉,一个产业如此,一个地方如此,一个时代也如此。
  其实无须叹息。盛衰本是寻常事,反正那一地碎片被湖水磨圆了棱角,早就变得荣辱不惊、从容淡定。也没有必要责怪前辈掠夺性的生产行为,使青瓷产业得不到可持续发展,毕竟一项产业能风光九百年,是非常了不起的奇迹;毕竟前辈开创了灿烂博大的青瓷文化,把丰厚的文化遗产,连同成功的喜悦和没落的惨痛,一并留给了后人。
  我把目光从南宋荒芜的上林湖,投向北宋波澜壮阔的杭州湾。在上林湖越窑没落前一百多年,谢景初主持修筑了大古塘,为三北的围垦文化写下了极其漂亮的开头。上林湖外的大片海滩变成了良田,为烧陶人提供了一片创业的新天地。遗憾的是大气磅礴的围垦文化与精细温润的青瓷文化擦肩而过,只消受了一次回眸的温柔。但只一次回眸,已足以把目光融合在一起,迸发出千年不熄的火花,使彼此的心里深深地烙下了对方的身影。来自四面八方的围垦文化创造者,用粗糙厚实的手,豪气冲天地端起酒杯时,青瓷的精细清雅悄悄地溶入他们的血液。这些粗豪汉子的内心里,有了细腻和温润。他们会在月光下拉起二胡,唱一段小曲;在农闲时节,做些精细的手工活;在豆油灯下,捧一捧书本,磨一砚浓墨。于是,青瓷文化的精髓一脉长流,与散落在上林湖的碎片一同,必将在一个新的时代再放光彩。
   我把目光转回到今天的三北平原。青瓷文化传承给三北人“能商善贾,精工细作”的品格。在三北大地堀起的企业家群体如果追根溯源,一双双灵巧的手,一段段交织着血汗和喜悦的创业故事,一件件精致的工业产品,一个个规模宏大的产业群,甚至连一幅幅精耕细作的田园,无不闪烁着青瓷的精魄。新一代三北人已经创下了比上林湖越窑更辉煌的业绩,也一定不会重蹈青瓷产业的覆辙。
   还有一些可以告慰先人的事:上林湖越窑遗址被国务院命名为全国文保单位;三北人还在翠屏山中建起了一家小型青瓷厂,复制的越窑青瓷代表作――三脚蟾蜍,简直精美绝伦。一只蟾蜍蹲在一片荷叶上,仰头汲取着天地日月的精华,构思精巧,胎质细腻精致,色泽清幽典雅,成为对外交往的馈赠珍品,深受各地来宾的喜爱。我曾把一件价值百元的三脚蟾蜍复制品赠送给日本一家株式会社的社长。当我打开精美的包装盒时,客人喜出望外,赞叹不已。他的随从人员更是满脸羡慕。当然,三北人向来以诚信为本,我坦率地告诉他:这是复制品,我送不起出土的原件。
   九秋风露中,熄灭了九百年的越窑炉火重新燃起。用电,不烧柴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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