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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偏离正午时刻:时针和分针在什么时刻形成直角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我跟李组长在树下下棋。   我感受到宁静,还感受到乡间音乐。它们是知了的叫声,汽车、拖拉机与柏油路面沉重胶结的摩擦声,牲口杂乱轻快的蹄声,墙外羊咩和母鸡下蛋的欢叫声……。棋盘退色了。我抽出一支烟。……难得如此清静,更难得忙里偷闲。
   李组长是县委农工部的领导,若在平日,他应该舒服地躺在县大院浓荫蔽日的瓦房里午休。二十多天前的一个会议,改变了他原本规律的生活:为期四十天的 “四术清理”开始了。县委书记带着浓重鼻音的一句话,让二十个乡镇的党委书记前额直冒凉汗:县医院备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我将亲自在大门口恭候乡镇的手术……。谁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作为县委下派的督导组,会议刚一结束,李组长就带着生活用品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乡里。
  昨天后半夜的行动是令人满意的。数十名进入视野的育龄妇女陆续送到了车上。武装部长和一个副乡长将把她们送到县医院,其余乡干部继续在所包村排查,为下一次行动确定目标。医院人满为患,即使同时开展数十台手术,争执仍然难免。武装部长何时能回来,是没有准儿的,它取决于手术总量和每台手术的时间。
   此刻,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扯破喉咙的叫喊。
   叫喊沿着笔直的甬路传过来,在大礼堂那儿遇到墙壁和门窗的阻挡,被迫往两边扩散。它被扭曲和放大,形成嗡嗡的回音。音乐消失了。这叫喊扰乱了我的思路,让我警觉。警觉是必要的,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尤其必要。你不知道突然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冲着你来的。我跟李组长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扭过头去。
   叫喊来自大门口。一声……又一声……一声高过一声,还夹着不堪入耳的咒骂。我走到甬路上,远远望见一个壮实的身影站在门楼下,堵住了进出的大门。他有些站立不稳,像投射在水面的倒影,给人不真切的感觉。他挥动双臂,臂端亮光闪烁。
   撒酒疯呢,我想。
   在乡下,你会遇到各色人等,他们随时以自己的方式无所顾忌地进入任何一间办公室,诉说他们遇到的五花八门的问题。闺女与人私奔,来乡政府要人。偷拔界石引起地邻纠纷。往人门前放花圈、倒大粪被逮个正着。偷猪被电死,亲朋好友前来讨取公道……最常见的还有醉酒,冬闲时更多见。酒鬼的身影游荡在中午或深更半夜。大门西边有一家小酒馆,对过有两家。他们喝多了,出门撒尿,尿湿裤子就冲乡政府大骂……往里扔石头,砸门敲墙。一般情况下,没人理会他们。他们骂一阵儿就会走开。
   我不想理他,重新坐到棋盘前。我把马捏在手里,随后又放下了。不是举棋不定,是走不下去了。他点着名字骂人,骂乡干部,村干部,还有我。我得弄清楚为什么。
   我朝大门口走去,离他不远停下来。他狂躁地站在那儿。你得承认,他的位置太重要了,在那儿等于扼住了乡里的咽喉。是的,不是我的,是乡里的。我看清了他手中光芒刺眼的东西,是两把刀子。不是水果刀,不是切菜刀,也不是剔骨刀――水果刀太小,切菜刀太宽,剔骨刀太重――是切肉丁用的那种细长的钢刀。刀锋银亮飞薄,透着寒气……好精致!那是门口小酒馆的。他在那里喝罢酒,顺手从厨房拎了出来。你不得不赞叹,因为那是全乡最快的两把刀子,是小酒馆高老板的得意之作。出身铁匠世家的他打制的刀子削铁如泥,永不卷刃。与“木匠家里没好门”不同,他把最好的刀子留给了自家的小酒馆。
   那个人不理会我在看他,旁若无人冲着里面叫骂。我听清了。他骂我胆小,骂我不敢跟他照面。……我要割掉你的头……要你的命!……不杀了你,我就不是我爹的种!……可是,他根本不认识我。他看我的眼神说明了这一点。他没有冲过来的意思。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身体,往大院深处搜寻。他的每一声叫骂,不过是冲着想象中的我而来。我让自己冷静,再冷静。我身处险境,阴差阳错在虎口栖身。如果他认识我,结局可能就不一样了。他的叫骂让他越发怒不可遏。他的脸像一块燃烧的木炭。他随时可能爆炸。他身后远远围着一群人,面部表情各不相同。
   我不认识他,没有接触过他,不可能跟他结怨,虽然他与我好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我排除了我们之间的个人恩怨。最后只剩下一个可能,也是唯一的可能:当前的“四术清理”涉及到了他或他的家人。
  
   在过去的二十多天,我们一直在凌晨行动。到任五个月来,我与乡干部之间达成一种默契。没有哨声,没有钟声,没有铃声,没有“起床了”的叫早声,有的只是我屋里的灯光。那就是命令。只要它一亮,大院一排排平房就会先后亮起来。大家走出屋子,在大礼堂前集中。他们随身带着手电,几个人腰里还挂着绳子。我点上烟,一声不吭走出乡政府。大家静默地跟着,不开手电。除了我,再没有人知道去哪个村。一个村庄逼近了。组长围过来,第一次把手电打开。他们接受了任务,迅速消失在大街小巷。他们设法跳进院子,把大门弄开。屋里的人惊动了,大叫起来。手电再次打开,强光照在惊魂未定的脸上。……乡里搞计划生育的,不要动,也不要怕!……在一个村里最多允许停留半个小时,长了怕出问题,接着往下一个村转移。一夜最多时进四五个村子,天亮回到乡政府。预先集中在一起的受术对象,将分批送往县医院,接受当班县领导现场检阅。
   年复一年,一波又一波计划生育活动,很难有人能幸免结扎的那一刀。
  
   老邢的话证实了我的判断。
   老邢是政办室主任,兼民政助理。他上了年纪,不适合再下村了,就留在乡里值班。那个叫骂的人是南边一个村庄的。他说出了他的名字。我心里沉了一下。这是一个我不曾见面就已熟知的人。他的名字家喻户晓。他的妻子生了两胎,最近有人举报又怀孕了。乡包村干部去找她,她避而不见。她的回避证明举报是真实的。乡干部只好耐着性子不厌其烦地上门……这就惹恼了他。
   反复上门怎么就惹恼了他呢?这里有一个前提。他的妻子生产二胎之后,他实施了输精管粘堵术。这种技术为山西一家地区医院研究发明,后在周围省份推开。其基本方法是,经皮肤穿刺向输精管注射硬化剂,形成栓子,阻止精子通过,从而达到避孕目的。手术固然简便宜行,但弊病不少。一是极易在局部形成痛性结节,引起并发症,给受术者带来痛苦。二是非经熟练医生操作,可能注射到管腔外,造成避孕失败。另外一个情况更不容忽视。在迎接省市乃至全国检查的特殊背景下,一个县有数以万计的育龄妇女需要绝育,而地方医疗力量明显不足,一些原本欠缺资质的医疗单位匆忙上阵,不免鱼龙混杂,假手术应运而生。他们收一笔钱,出具一张假证明了事。民间甚至一度出现了贩卖手术证明的违法现象。鉴于这种情况,在1985年,省卫生厅和计生委联合行文,禁止施行这种手术。作弊之风禁而不绝。1988年,省政府下文重申规定,不仅明令禁止,还指出以前手术一概不予承认。他妻子的外孕,说明了他的手术存有问题,同时说明,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纠正。
   他不这样认为。他说,我早挨骟了,老婆怎么怀孕?他把粘堵和输精管结扎混为了一谈。如果真有孕,肯定不是我的种。你们该找谁找谁,就是别找我。惹毛了我,先捅了你们!他把乡干部连推带搡轰出门外,再来就不客气了!
   乡干部不会因为他的威胁就停止上门。他们司空见惯了。你陪着笑脸,带着感情,苦口婆心劝说,遇上这种人就不管用了。实际上没有人欢迎你。他们不喜欢你的笑脸,不接受你的感情,不认可你的苦口婆心……他们认定你没安好心。他们要孩子,不想别人毁灭他的希望。有人把狗放出来了,有人用剪刀对准自己的喉咙,有人把颤巍巍的老爹推到你面前,有人一丝不挂装疯卖傻,有人握着粪叉守在门口,掩护身后笨重的大嫂翻墙而走……。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哪一天不置气,不吵架,就不能过去这一天。没有办法,这是工作,还得硬着头皮上门。结果呢……我们找上门去,导致了他找上门来。
  
   我想交代一下这个人的家庭背景。
   他爷爷死于解放初期。有关他的死因传说不一,但基本情节是一致的。他是一个性格凶暴的人。他跟别人结下怨仇,遭遇了暗算,被抛尸野外。
  他父亲死于文革中的武斗。他落在对方手里。他们用两条绳子把他结结实实捆起来。他们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装进麻袋。如果他不再与人家为敌,低头求饶的话,有可能获得一条生路。但是,他太像他爹了。他们只好把麻袋口扎死了。麻袋咆哮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放过你们。我要一个一个杀死你们,杀死你们全家,叫你们断子绝孙!他们惊出一身冷汗,觉得再也不能解开麻袋口了,于是相互使了眼色,抡起棍棒一阵乱打。一根方椽打爆了他方正的头颅。他在世上留下的最后声音,就是头颅破裂时发出的奇怪的噗哧声。
   从此,他们弟兄三人跟母亲相依为命。他们饱受欺辱和磨难,饥一顿饱一顿地活了下来。他祖辈的基因在冥冥之中发挥作用,他的粗蛮凶暴胜过了他们。他从小跟人干架就动刀子。二十多年过去,他长成了一个乡村无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溶在血液里的东西本来就无法过滤掉,何况又是那样的家庭背景。他的妻子是从外地买来的。他在外面胡搞,还让小姨子不止一次怀上他的孩子。他的妻子一直躲着,而她的小姨子却被堵在了家中,送到县医院引产……两件事加起来,终于惹恼了他。
   乡干部们还没有回来,他来得不是时候。我暗自庆幸。这样,他就不能伤害无辜。天气越发闷热,围观者们有些失望,他们想要看到更为激烈刺激的场面,但迟迟没有出现。一个人跟空气叫骂,无异于疯人表演。他们显出不耐烦。这让他进退两难。酒精在体内燃烧,肉体开始升温,但目的远未达到。草草收场不仅违背他的初衷,还将损害他打拼多年得来的名声。他不能退却,更不能就此收手。
   钢刀是嗜血的,它还没有找到目标。它每举起一次,都像重复一个恶咒,这个恶咒提示他绝不能轻易离开。
   他对面站着四个人,我、李组长、老邢,还有妇联主任。那是乡里仅有的四个人。我反复斟酌,要不要冲过去制止他。我受够了谩骂、侮辱,我做不到充耳不闻。这时候没有乡党委书记,只有一个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李组长一再告诫我,不要动,弄不住他,免得打虎不成反被其伤。我不得不暂时放弃我的企图。他更加嚣张。他显得不可一世,认为有必要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不可一世。他把两腿岔开,让身体稳定下来。他燥热不堪,不时仰头吐出一口长气。他把刀子对准自己,在胸前划开了。结果证明高铁匠的刀子名不虚传。一刀接一刀,他的红尼龙背心一条条披散开来。红布条的颜色加深了。他把刀子扔到地上,撕扯背心。背心展示了它强大的弹性,系带越拉越长,就是扯不断。他的头跟两只胳膊形成一条绷紧的直线。他的双手跟他的头一会儿靠近,一会儿又远离。他咬着牙,面部都扭曲了。我能听到他牙齿咬合时发出的咯吱声,好像他咬的不是背心,而是一根骨头。柔韧的背心让他不得不重新拣起刀子。他把刀子伸进系带,噌噌两下就挑断了。他展开双臂,刀子使他的手臂看上去更长。他大叫一声举过了头顶,好像举起一只巨大的铜鼎,也像挣脱了一条无形的锁链。背心挺落在地。他肌肉暴起的上身让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喝彩。他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往破背心上吐了口唾沫,狠狠踩上去。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短裤上。他没有把手伸进去,而是直接把刀伸进去了。他一用力,刀子从短裤里挺出来。他顺势伸进裤管,一边一下……这次利索多了。他的短裤像一块树皮剥落下来,露出贴身的三角裤头。裤头色彩斑斓,你分不清它是原来的颜色还是血染的颜色。
   这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子,几乎赤条条站在当路上。他已经不顾一切了。他再次把刀尖对准自己,从肩膀上划下来。他挥动刀子就像拨弄琴弦。他以某种节律应和着自己的叫骂。尖刀划过,血流像条条小蛇蜿蜒而起。他不停地划着,让一条条游动的小蛇汇聚到一块,最终形成一片鲜红的湖泊。
   他坐下来。我以为他累了想休息,然而我错了。他把右腿伸开,左腿蜷起,跟地面构成稳定的三角。他用嘴唇含住刀刃,让刃口从唇间走过。刀刃更加光滑。他倒握住刀柄,低头,盯住左股内侧。他用左手掐住一块肉,想掂起来。汗津津的肉像鱼一样从他手里滑脱。他再次狠狠掐住,以发泄他的不满,但还是滑脱了。他终于捏紧它,掂了起来。他把右手凑上去,一刀刺下,刀尖陷入肉里。他拔出刀子,换一个角度,平行削过去。血淋淋的肉跟大腿部分地分开了。他生气了,又补了一刀。这次成功了。获得自由的那块肉被他捏在了手里。
   他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反而露出满足的表情。他把那片肉举起来,背着阳光观察,仿佛它是花钱买来的一块猪肉。他要看清上面是否有没有褪尽的猪毛。当他看清没有时,才心满意足地送到嘴里。他回望了一眼众人,他们有的惊叫,有的捂上了眼睛,有的跑开了。这让他开心,于是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紧张、担心、难受、惊诧、愤怒、厌恶、克制、仇恨……无法尽述。凶暴的场面我不是没有经过。我见过砖窑工人干仗,用砖坯往头上砸,见过亲兄弟动用粪钩打架,但与眼前的情景相比就不值得一提了。这个场面挑战你的感官极限,太?人了。《三国演义》里有一个情节,是说一个人把射到眼里的箭头拔出来,结果连眼珠子都带出来了。这个人的名字我记不得了,但我记得他的话,他说“父精母血不可弃也”,说罢把眼珠吞下去了。另一个故事,是说一个孝子,把大腿上的肉割下来,给他母亲或父亲吃。这两个故事都够残酷,但我能接受。之所以能接受,是因为它们毕竟表现了人性。眼前的情形就不一样了。不是人性,也不是兽性,是什么我说不清。他以非人性也非兽性的自残向人示威。他在传达这样的信息:我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何况你们!同时还表明,他不容冒犯,不能接近,更不可战胜!
   他割下第二片肉,放进了嘴里。鲜血滴滴答答洇开一片。他一任它流着,看都不看一眼。他用劲嚼了几下,似乎没嚼烂,囫囵吞枣咽了下去。他嘴上满是鲜血,嘴角挂着肉屑。我担心他割到股动脉,那样非完蛋不可。我希望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地,又觉不妥。他一旦倒下了,就成了一个与我们有关的事件。我们逃脱不了责任。……最好是多割几处,多割一会儿,割得深一些,再深一些,但不要死去。
   他不割了,又开始咒骂,包括咒骂围观的人。刀上的血迹慢慢变干。黑紫代替了银白。
  
   时间不紧不慢流逝着。门外传来汽车声。人群向两边闪开。已经走开的重新围上来。绿色面包车出现了,它是地区农干校借给我们的,也是乡里唯一的一部车。它帮了我们大忙。
   车没停稳,老邢跟妇联主任迫不及待跑了过去。他们一边一个拉开了车门。他们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快点吧,他要杀我们书记了。武装部长和一位副乡长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们神色凝重地走进我办公室。我们简单交流了情况,商量该怎么办。放他走意味着甘受侮辱,意味着这里再没有一个血性男人。制服他要冒很大风险,甚至是生死考验。我们没有犹豫,否则,乡干部将无法出门,更别说工作了。这不是一个人的事,不是一些人的事,但又是一个人的事,一些人的事,更重要的,还是一个乡政府的事。它要求我们亮明态度,做出回应。
   我们权衡了力量,预计了可能的后果,认为完全能够将其制服。后发制人让我们在道义和?论方面占了上风。武装部长从腰里解下尼龙绳子,对折几次拧起来。它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派上用场了。副乡长从门后取下另一条绳子拎在手上。这条处女般的新绳,就要献身给那个男人了。
   那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有意识到,只是觉得该收场了。他站起来,转身离开了乡政府。武装部长大喝一声跑过去,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们认识。他甚至冲他友好地一笑,然后镇定自若地走回来。
   老邢关上了大门。
   他俨然以一个主人和英雄的身份归来了。他走过刚才站着的地方,往地上看了一眼。他的鲜血已经变干发污。他嘴里不断嘟嘟囔囔。他的步伐稳健多了。他从容得好像走进自家院子,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走过公安特派员办公的那排房子了。武装部长突然抬起胳膊,将绳子朝他头上甩过去。我听到一声不由自主的嚎叫,就像他的第一声嚎叫不由自主一样。他像触电似地举起双手,一下子抱住了脑袋。刀子哐啷啷掉在地上。我从后面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我的第二脚踢出去时,差点闪了腰,因为他已经跌在地上了。副乡长冲上去,一脚蹬在他的肩上。他扑倒了。他踩住了他的脖子。他的牙齿啃进土里,脸都挤扁了。他的双手向后抓挠,手臂却动弹不得。他的下肢像蛇一样扭动,但已无能为力。他瞪着眼睛还想骂娘,却吐不出一句话来。他割肉时的快感恐怕不复存在了。
   武装部长从背后冲上来,有力的膝盖死死抵住他的后腰。我踩住他的脚踝。他像纸板一样僵硬地贴在地上。武装部长接过副乡长递来的绳子,紧紧捆住他的左臂,又紧紧捆住他的右臂。他的两只胳膊亲密地连在一起了。
   公安特派员在门口闪了一下,随后又进屋了。这个人大闹乡政府的时候,我让他出面制服。那个胆怯的小个子特派员,以自己不是对手为由回绝了。我事后知道,那是他的借口。实际上,他们在屋里聊了半天,之后又一起到小酒馆喝酒。他们喝掉了一捆多啤酒。小个子回屋不久,大个子就提着刀子出现了。
   在西墙根一棵梧桐树下,我们把他反吊起来。他的双脚似挨非挨着地面,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不过五分钟,他头上便冒汗了。肮脏的汗水聚集到下巴和鼻尖上,像雨水顺着屋檐一样流下来。
   他不再说话,不再叫骂,也不再摇晃,而是轻轻打起摆子来了。武装部长和副乡长坐回到车上,他们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又赶着下村了,十几个育龄妇女等着送往县医院。我从棋盘那儿拿过香烟,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他的对面。好好认识一下吧,真想要我的人头,今后不必这样折腾,直接来取就行了。
   人们散去了。当他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整个大院随之安静了下来。我松了一口气,惋惜一局好棋给他搅了。
  一个下午时间,村干部和他的家人没有谁过来为他求情,别人也没有。这太反常了,但我知道我们做对了。
  
   我给县委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去了电话。县公安局一名副局长带着三名干警过来了。他们把他从树上解下来,带到大礼堂前,背铐在长椅上。一名干警用报纸包着刀子展示给他。他点点头。他们小心翼翼包起来,放进牛皮纸袋里。
   他们打开了他的手铐,让他在询问笔录上签了字。他站起来离开了长椅。我没有看清两名干警如何出脚,只看到他突然跪倒了。我也没有看清两名干警从哪里抽出了绳子,只看到他们以比武装部长快十倍的速度把他捆住了。我们三个人费了那么大劲儿,都没有把他捆牢,两名干警好像没用什么力气,就把他捆好了。他们每拉一下绳子,他都会发出“娘啊娘啊”的大叫!
  他被押到车上。汽车开出了大门。很长时间,我一个人坐在屋外。我有一种失重的感觉……他付出了代价,而我也有些累了。
   当晚,他被送进看守所,据说关进了重刑犯的监号。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安排。那些带着脚镣的人整整折腾了他一夜。太阳在屋外升起的时候,一个人造小太阳也在他的光头上升起。阳光驱走了屋里的阴影,也照亮了他身上的伤痕。他一次又一次尿湿了裤子。他的裤子来不及暖干,就发起了高烧。他被送到县医院救治。应该承认这小子体格不错,他在那里住了七天,就完全复元了。他从看守所放了出来。
   那个不太闷热的下午,武装部长踱出了乡政府的大门,远隔三四十米,他看到了那辆长途汽车。那人从车上跳下来,本能地往大门口看了一眼。他看见了他。他远远举起手来跟武装部长打招呼,异常激动地跑了过来。他一边跑,一边把手伸进裤兜,跑着、跑着,就从里面掏出一盒烟来。他跑到武装部长跟前,恭恭敬敬把烟递上去……叔叔、叔叔,你抽我一根烟,一定要抽你侄子一根烟……你千万别跟侄子一般见识……我不是人……麻烦你跟书记说一声,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们!
  武装部长接住他递来的烟,平静地端详着这个大个子,就像看着一个新生的婴儿一样。你小子有认识,说明想改好了……回家好好过日子,再不要充硬毛兔子了!武装部长跟他娘熟识,下村遇上她,总要递一支烟过去。他们平素以嫂子兄弟相称道。他说,快回去看你娘吧,见了她别忘给我带声好。他不停地点头,我一定记着。我娘到医院看我时说了,一辈子管不住你,这回叫人家把你管好了……我死也能闭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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