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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砂之旅_紫砂之家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上青布灰布,青布的中山装、列宁装,灰布的中山装,灰布的裤子,黑布的裤子。老旧气的宜兴,不但现在回忆起来如此,就是当时也是如此。泥泞,积水,瓮砌成的矮墙和茅草屋顶的立面墙。住在山上的白石造房。住在海滨的人用盐、贝壳和涛声造房。住在桑园的人用情丝造房,哦,那是情种或者春蚕。住在自己心境里的人用傲慢造房。而宜兴人用瓮造房。宜兴人用瓮造房,据说有个好处,瓮里贮满清水,一旦遭遇火灾,只要把瓮打破,墙里马上喷出一队救火会,用不着敲锅砸铁地向四邻报警了。
  出苏州一路上天还是阴着,才到宜兴地面,雨就下来了,不是红烛昏罗帐,少年听雨歌楼上的雨,而有了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意味。这意味是南宋末年的宜兴人蒋捷的。我向来不悦宋词,但对蒋捷的《竹山词》却借来看过,“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句子曾常书写,另一首词《虞美人》以前还能背诵: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青布灰布,有人在大柳树下躲雨,看来这雨也是突然而至。也不一定。有人打着油纸伞歪斜赶路,黑布裤子的裤脚管上各夹了一只竹夹子,套鞋把烂泥踩得噼啪直响,一阵兴奋。路上的山、山影、影影绰绰,是影影绰绰地浮着紫气且吹落霜花满袖了。这霜花的飘云荡雾。阴阴沉沉,两面竹林,如果往里面走才阴阴沉沉,这是我以后的经验。当时车在路上奔着,两面的竹林新绿得仿佛弄假成真:是给人世间的匆匆过客搭置的布景。
  去宜兴玩,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出门旅游,和父母,和妹妹们。还有其他一些人。那时我正读小学,我记得我的小妹妹还被我母亲抱在怀里。我们去了张公洞、善卷洞,最后去了丁山陶瓷厂。是丁山陶瓷厂吗?芽我不清楚。我看上一只紫砂茶壶,造型简单,朴素中显出华贵,我父亲给我买了。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紫砂茶壶叫光货。当时有几个人劝说我挑南瓜形状的、梅桩形状的紫砂茶壶,或者在壶上刻了“风雨送春归”字样的,我死活不要。我父亲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随便我选。宜兴紫砂器具闻名天下,尤其是它的紫砂茶壶。用它来泡茶,就是在夏天放上一夜,也不会发馊。更重要的是它泡出的茶没有熟汤气。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这把紫砂茶壶跟了我近三十年,但也不是总用来喝茶,有几年我把它作了酒壶,冬天的时候,我装黄酒。那时候没钱,只能喝一点名之为黄酒其实是勾兑的准黄酒,为了去除过于浓烈的酒精味,我把准黄酒先倒进紫砂茶壶,再沉下三五上海产的话梅?穴俗称“奶油话梅”。广东产的话梅不行,添加料太多,不够纯粹?雪,泡放一天,翌日夜晚隔水加温,再把紫砂茶壶端入铝皮锅里蒸。紫砂茶壶和话梅能把酒精味共同钓走。只是如此酒的味道带着酸甜,但口感上真的厚了。黄酒的美,美在厚上。意思到,我就快活。
  宜兴的紫砂器具发端于宋朝,它的茶壶是从明代中期逐渐艺术化的――从实用的一件茶具,到最后都舍不得用、只作为观赏的艺术品,其中大约经过五六百年时间。从实用到艺术,艺术就是这样发展来的,这就是艺术的根部吧。明朝正德嘉靖年间,有个名“供春”?穴传说大名为龚春?雪的书童,随吴姓主人在金沙寺读书,他忙里偷闲向寺院里的一个老和尚学得了制作紫砂茶壶的手艺,青出于蓝,一举成名,他做的紫砂茶壶就叫“供春壶”,在当时就有“供春之壶,胜于金玉”的说法。从此名家辈出,明朝有时大彬、徐友泉、陈仲美等高手,清朝有陈鸣远、陈曼生、邵大亨等行家,尤其是陈曼生和杨彭年合作的“曼生壶”,将诗文书法绘画汇集一壶,达到了另一个高峰。这也是老生常谈。故宫收藏了一把“供春壶”,据说是惟一的一把,我只见过照片,模仿一段老树干,疙疙瘩瘩,那些疙瘩像是软的,有弹性的,饱含春雨秋水。有专家说是赝品。如果是赝品,我觉得更好,这样就神龙见尾不见首了。就像“画中有诗”的王维,就像“米家点”的米芾,他们果有真迹流传至今的话,那会减少我们多少向往和想像的兴味。
  艺术史上仅仅留下姓名的艺术家,同时再有一点神奇的故事在边上烘云托月,在我看来,他们倒拣了个大便宜。
  宜兴紫砂茶壶大致分为两种,花货和光货。“供春壶”属于花货,“曼生壶”属于光货。我并不流连“曼生壶”,所谓的“曼生十八式”,我见到几式,觉得尖新乖巧了一点。“曼生壶”一如杨万里摆脱江西诗派后的诗风,别开生面,却器量窄小。但杨万里还是中国第一流诗人,胸襟泛滥不一定是好事,泛泛而谈者泛滥成灾。
  花货就是仿造松树、桃子一类的写实的茶壶,光货就是壶形只是几何体的茶壶。欣赏紫砂茶壶,花货要不矫揉造作,光货要不枯燥乏味,就是紫砂茶壶中的上品。不但制作很难,欣赏也很难。这要专门学问,我是连皮毛都还没粘上呢。
  有一天我上班,发现我办公桌上的那一把跟了我近三十年的紫砂茶壶不翼而飞,它是有情之物吧,想必出门寻找我的童年去了。
  
  红菱艳
  
  独坐桥头,水巷冷冷清清,但并不暗。这是古镇同里,为了旅游,把电线杆都拔了,电线埋在地下,路灯从墙上冒出,愣头愣脑,更显得孤单,偶尔走过的人,他们的影子会晃动到水边的合欢树上。合欢花早谢了,叶子也就肆无忌惮地交叠一起:发出沙沙声,如果起风。
  有一天风真大,院子中的树都要往房间里奔跑,床单与外套在麻绳上魂不守舍。
  以前我到过这里,电线杆都是木头的,很有味道,像黑白电影里的一个个镜头――慢慢的过去,会有人在那里等的,摇着折扇。折扇的一面画着枯藤、草堂、远山。
  河里泊着木船,全是些游船,白天有穿着蓝印花布的船娘,在流水中挣份饭钱。船娘的脸都黑黑的,说不难看就不难看。
  走下桥,转个弯,沿着驳岸稍走几步,下午有一个油炸臭豆腐干的小摊,它只在下午摆出:
  傍晚去吃油炸臭豆腐干,在乐乡饭店前的河边,是同里最好的一家,摊主自己用苋菜杆做的臭卤卤制而成。吃了十二块。吃油炸臭豆腐干一定要蘸平望辣酱,只有平望辣酱才能更好地把油炸臭豆腐干的暗香激活。
  这是我从2004年10月30日的日记中摘出的。这些日子,没什么好写的,我就记记日记:让我还有一个在写的感觉。否则会越来越厌烦了。
  在油炸臭豆腐干的小摊前,前几天有一辆黄鱼车停在那里,一个半老的女人坐在车上,脚边是几只塑料桶,一只塑料桶里装着红菱。
  其实是泡着红菱。就为了增加点重量,红菱都被泡得发白了,甚至有点浮肿的样子,仿佛得了绝症。
  正是吃红菱的好时候,到了水乡,我却一次也没有吃,除了浮肿的红菱让我不舒服外,还有另一件事,像强迫症一般。前年我把历年所写有关吃的随笔编成一本书,其中也有红菱。出版公司想做成图文本,就插了许多图。我翻阅校样的时候,或许是插图太多的缘故,编辑忙不过来,我发现在红菱的文字部分所插的一张图,像点石斋的画风,上面有“红菱”如何如何的字样,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一班人马在玩赏女人的小脚。我这才想到红菱的确还有另一层我不会想到的意思,从此常常想到了。你说恶心不恶心?选
  不写红菱了,写写同里吧。但一时又不想写,就把日记中的同里摘出:
  ?穴2004年9月20日星期一,晴?雪四周寂静,九点半,对小镇而言,已经是深夜了;在北京,此时好像才是生活的开始。
  ?穴2004年9月21日星期二,晴?雪同里的旅游资源其实贫乏,只在三桥一带。昨天傍晚小祝与周先生和装修者交涉,我就去镇上转转,老陈坚持要陪我。在三桥的其中一座桥下,有鱼鹰表演。鱼鹰苏州话叫“水老鸦”,因为通身抹黑如乌鸦也。老陈说:“水老鸦”叼的鱼不及钩钓网捕的鱼有鲜头,鲜头都被“水老鸦”先吃没了。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但我想总比用炸药炸毒药毒的鱼鲜吧。有一时间的渔利手段是用炸药和毒药,市场上兜售的都是死鱼,有的血肉模糊,有的颜色奇怪地发青发黑。恐怖主义无处不在。
  ?穴2004年9月22日星期三,晴?雪站在住处的楼道里,朝底下望,老房子和它的院子很有情意。
  ?穴2004年9月23日星期四,晴?雪晚饭后在三桥一带散步,雾气茫茫。
  ?穴2004年10月6日星期三,晴?雪中午出门吃饭,只有白烧螺蛳还过得去,小饭店觉得与我们熟了,就乱烧一气,咸得卵泡都掉了。吃完饭在三桥转转,今天老外较多,有一与乞丐差不多的本地老头,见老外拍他照,就索钱,他张大了手掌,五根黑手指粗糙地微笑,意思是五块钱,老外掏了半天裤兜,掏出了一块钱,老头接过一块钱,继续晃动五根黑手指,老外就上前拍拍他肩,咕噜咕噜给老头上课。与周先生坐在桥栏上想看美女,一个也没见。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边走边咬着绿色的菱角,臀部掉在膀弯弯里。
  ?穴2004年11月1日星期一,晴?雪傍晚与周先生在叶家墙门一带散步,还能感觉到一点镇上人的生活。后来转到明清街附近的一条街上,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逛了两家小古董店,店主都很奇怪。第一家一见我们进去,店主六十多岁,就说我这里都是老末事,你们别碰。周先生与他闲聊,他就说谁谁谁?穴古董行里的大腕?雪都是从他那里拿东西的。我想买几个筹码,他说倒给你先看见了,明天吴江的某某领导要来,他专门收藏这个的。搞得我没了兴致。第二家的店主是小伙子,闷头在那里玩电脑游戏,我们在那里看了一件铜器和一件木器后,他就气鼓鼓地说,我这里没老末事的,全是新东西。走到大街上,见点心店有买袜底酥的,就买了五只,两块钱。我见点心店里苍蝇狂飞,就对店主说有苍蝇,你给我拿底下的。店主拿袜底酥的时候一边赶着苍蝇一边说:“今天没有苍蝇。”以致吃晚饭的时候我与周先生一想起这件事就乐――“今天没有苍蝇”。
  还有一些,不想摘了,越摘离红菱越远。我曾经把红菱比喻为江南的肚脐眼,这就是报应,因为既然是肚脐眼,那么肚脐眼里总会有脏东西。
  
  淡红深碧挂长竿
  
  什么地方没有缸?芽石门的缸让我有印象。以致我觉得石门就是一只缸,石门的丰子恺故居也是一只缸。丰子恺故居这一只缸里,我第一次去,装满黄酒,杯盘草草供笑语,灯火昏昏话平生;第二次去,相隔不到五六年,丰子恺故居这一只缸里,对面青山绿更多,我觉得装满掺了水的黄酒,味道不对了。尽管我对黄酒兴趣不大,喜欢喝啤酒。
  黄昏,我从丰子恺故居出来,黑漆漆的门发出摇橹一般声响,在我身后摇上。码头,石门像码头的话,码头上没几个人,形体黯淡且瘦。抽烟的;咳嗽的;一边抽烟一边咳嗽的;帽子下警觉的神色;老头;老头。我在石门镇上瞎转,走进供销社,瓶子里装着红红绿绿的硬块,我知道这是糖。肥皂。套鞋。柜台里还有连环画,是营业员自己的读物。我看着那个已过中年的男营业员,他见我进门,忙放下连环画,朝着我看。我就买了一盒火柴。他坐下后我走到农具柜台前望了一阵。
  第一次去丰子恺故居,许多房间都没开放。我觉得好,有想像。想像丰子恺在这间房里喝酒,在那间房里读书,或者干一点不可以给我看见的事。这多好。后来再去,修葺一新,全都打开了,成了展览馆:到处挂着复制品。有一件很有意思,是丰子恺代孙子还是孙女捉刀,画了一个红小兵在听半导体,图画老师在上面打了个分:“良”。想像丰子恺的孙子孙女回家,缠着爷爷不放,我们作弊,让你代笔,结果还是没得到“优”,早知道自己画了,也不用老忐忑不安的,怕被图画老师发现。啪啪啪,揪下丰子恺三根胡须――为什么是三根?芽他们要去玩三毛流浪记。一个丰子恺,一个画《三毛流浪记》的张乐平,中国这两个艺术家,对孩子是真有体会的。但两个人的出发点不同。或者是同的,都为了吃饭。
  丰子恺故居外有一块空地,临河萧散,连野草也懒得从泥地爬出。是一块泥地,颜色较深,一直没干的样子。现在想起来它的尺寸大概有我读过的干将小学的操场那么大小。在这个操场上,却只有三只缸。一只缸独自站立,在那里练习立正;两只缸套在一起,在那里练习叠罗汉。不知道会不会跑来一个愣头愣脑的体育老师,他刚从师范毕业,浑身是力,把挂在胸口的哨子猛地一吹,让三只缸排成一队,绕着丰子恺故居连跑六圈。
  这三只缸是何用途,我颇费周折。问了几个经过我身边的当地人,他们瞧瞧我,咕哝一句,立定两脚,陪我一起看,有个人还走上前去,敲敲一只缸,回过身来瞧瞧我,再敲敲另一只缸,最后回到我身边,继续陪我看。
  其实我在打听这三只缸是何用途的时候,已经认定它们是染缸。即使它们是米缸、酒缸、水缸,或者是从陕北长途跋涉而来的酸菜缸,我还是认定它们是染缸。问问当地人,无非是听听石门话吧。结果他们嘟哝一句后,再不说话。
  从书本上看来,丰子恺家是开染坊店的。放在民国二三流小说里,他就是一个怀着理想去日本求学的染坊店小开:梳着分头,抹着发油,戴着金丝边眼镜,一身缩水西装,皮鞋却怎么也穿不惯,常常穿的还是黑布鞋。这形象更像郭沫若。但我真想象不出丰子恺当初东渡之际的形象。丰子恺在我的生活里,是没有少年,也没有青年的,他是从中年开始,渐渐须发皆白。
  范成大有句诗“淡红深碧挂长竿”,说的是染布卖布的小贩。用来说染坊店也是传神的。用来说丰子恺的绘画也是押韵的。他绘画中的色彩。丰子恺绘画中的色彩极其鲜艳,他是在染坊店玩大的,淡红深碧,耳濡目染。这么说毫无道理。在酱油店里玩大的,他就乌鸦一只?芽朱屺瞻不就是酱油店里玩大的小开,他的画照样五颜六色。“屺”在古书上指在是光秃秃的山,朱屺瞻郁郁葱葱地活了一百岁。
  夕阳独红,大家普蓝。
  怎么又黄啦?芽防冷涂的蜡。
  淡红深碧挂长竿,底下坐着个丰子恺。
  三只缸,排成队,石门镇上跑起来,咕隆咚,掉下水,呼噜呼噜沉没了。
  
  开盏火
  
  到家晚上近十点钟,身上奇痒,尘嚣尘上,脱了衣服,也没发现什么。望砖上的白灰,坑坑洼洼古旧得极像十六世纪的手绘地图,有具象的山山水水。这块望砖是我从太湖边拣来的,拣回后才觉得不妥。它的另一面更有看头。我会做梦的。我会闻到香火的。我对朋友说,等我儿子能够自立,我就找山中白云在几株野栗子树下出家。我能吗?芽身边有这么好的女人。所以我有时候暗暗地希望好女人对我坏点,甚至伤了她的心。在石阶上拾着一串串红果,其实也没多拾,清点之际,只有两串。好像很多的。把它们搁上望砖,赤水泻东,因为它们的茎也是红的。滋润,奔放,如果添几枚绿叶,就成了齐白石的秋海棠。在太湖边见到的一株鸡冠花,也极像齐白石的鸡冠花,只是黑,迎过来的饭店老板娘也是黑的,下午五点钟的颜色。刚才的湖面上,夕阳铺了一条银粉中掺多了朱砂的颤动之路――渔船在软梯上一动不动,仿佛芦花鞋的剪影。芦花星星点点洒了一地,祖母用扫帚打不干净,扫帚所到之处,芦花就四方飞散。它太轻松了。祖母给我穿上芦花鞋,我只要在客堂里一走,芦花就从鞋上凋落,这么冷,会下雪。祖母把扫帚放下,叹口气说。汽车转弯,不见银粉和朱砂,眼前的橘园、房舍、道路,像被铅笔描过一遍。
  一下汽车,我就对本雄说,看那株鸡冠花多像齐白石的画。本雄说,我早看见了,还以为是个小孩,怕他突然窜出来,放慢了车速。
  下午一点半钟,本雄来三板桥我父母家接我,说是去东山玩。我现在回苏州,就住父母家,我自己的房子好久不住人了,没有人气,上回我睡到半夜突然惊醒。说是去东山玩,走错了路,两个人聊着天,错过一个路口,就只得直上新修的绕城高速。本雄从没走过,路倒是好路,只有我们一辆汽车,开得痛快,快到无锡时候,才发现不对。我对无锡印象深刻的只有这么一个场景:我们几个人在长廊里走着,走到头是一个太湖石的假山洞,青草章法狂狷地遮盖洞口,从洞里流出不如所措的泉水。是我们不知所措。后来去了无锡泥人厂,来了个副厂长接待我们,我们买了许多烂泥嬷嬷。红颜变青皮,一点不好玩。我把窗户摇下,阳光和沙沙响声。下了绕城高速,本雄分不清东南西北,我说随便开,开到了石壁。
  虚谷春雨秋雨一起峭拔得冷暖,我突然说不出什么了。十多年前还是近二十年我写过虚谷的文字,全本瞎说。不知道他为什么爱画一条赤练蛇盘踞疏散的树上,我这个没看懂,也就没明白虚谷。虚谷的墓就在石壁。虚谷的墓到底在不在石壁并不重要,因为石壁的确适合埋葬,面对紫气的太湖,落日熔金,清清楚楚。上山,山上漫漶野栗子树,虚谷的墓在半山腰,我把帽子抓在手里,三鞠躬。周围还有和尚墓。画家虚谷也是和尚。继续往山上走,快走近庙,我看到山下的水泥码头,我说去码头吧。
  芦苇金黄,风很大,山上的野栗子树高了。本雄说他们以前来这里写生,总爱在码头上玩。我说石壁我是第一次来。说完又觉得不对,这里以前是太湖公社,那我来过。只是那时虚谷墓还没被有心人找到。现在湖上还泊着一堆渔船,桅杆林立,一幅表现主义版画。我身上奇痒,刚才在虚谷墓前,本雄说留个影吧,说这话时他有些犹豫,怕我忌讳,我高兴地爬入墓园,摘下帽子,连照两张。再从墓园爬出的时候,有什么掉到脖子上,很快又落进后背。我撩了衣服也没找到。不一会儿身上奇痒,后背前胸大腿,痒是虚谷的语言?芽写到这里真觉得痒是虚谷的语言,他用一支毛笔在宣纸上搔搔挠挠断断续续――虚谷的绘画线条是挠痒的如履薄冰。两个中年男女坐在石阶上吞吐,下到码头才发现,我对本雄说走吧。于是再上山,再经过虚谷墓。一个村民和一个和尚在各自扫着落叶。村民用的是竹帚,和尚用的是竹耙。一个村民一个和尚一个扫着落叶一个扒着落叶,“做什么用?芽”“烧行灶。”村民回答。和尚没有表情,但不让我生厌。落叶也有不是野栗子树叶。我在石阶上拾着一串串红果,其实也没多拾,放到挎包里。本雄说那红果黏手,我试试,用力捏捏,没觉得。回家从挎包里往外拿的时候,它们黏手了,像箬叶上的蒸熟糯米粒,已经被蒸得无拘无束不成器形。把它们搁上望砖。这块望砖和红果一样是从太湖边拣来的,我拣回后觉得不妥。大概是文物,这正是我觉得不妥的原因。也正如此,我有了写此文的冲动。做完这些,我再把连枝带叶的橘子放在本雄前几天送给我的画册上,颓唐的书房顿时神采奕奕。这两个月我把我父亲的书房搞砸了,今天终于有点补救。
  再说到达山下,摸螺蛳的女人已经不见了,我看水看船看鸭看鹅,一只翠鸟像快艇冲进苇丛,稀里哗啦一阵。
  夕阳在湖面铺了一条银粉朱砂的颤动之路――汽车转弯,眼前的橘园、房舍、道路,全都是下午五点钟的颜色。银杏树也在韬光养晦了。这时节的银杏树理应是它的流金年华。饭店老板娘迎过来,本雄在她饭店吃过几次饭,说她还像乡下女人。她把我们带进屋,边走边说“开盏火”,就快走几步,把包厢里的灯打开了。“开盏火”,打开灯的方言表达,好久没听到了,我祖母也是这么说的。现在就是我祖母也不这么说了。“开盏灯”,祖母说,她要看看我瘦了没有。她是不指望我会胖的。
  本雄对老板娘说,就两个人,菜你安排吧。我说河蚌一定要的。我看到院子里的大盆中养着闪烁其词的青壳河蚌。我对本雄说,我们去隔壁的老房子看看。本雄说可以进去?芽我说可以,从后门进去,我去过,很有意思。本雄说我一直不知道还可以进去。就在那老房子里我们拣回两块望砖,一人一块。老房子的院子里,有两棵碗口粗的野杨梅树,没人会种它,这房子荒废已久一段往事了。
  从老房子回到饭店,还没进门,就听见灶头爆炒螺蛳的尘嚣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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