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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没有做过皇帝 皇帝身边的那个人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朱以撒   1953年出生,现为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福建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古典幽梦》、《俯仰之间》、《纸上思量》。出版学术论著多种。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一读到杜子美的这句诗,就会联想起古文人的私欲来。在古文人的万千私欲中,纳身于京华,成为皇帝身边的那个人,称得上私欲之首。
  杜子美写下这句诗时,已经五十五岁了,霜雪上了满腹忧愁的诗人的头顶。除了肉体多病,还有生活的困苦,因为给予他生活无忧的严武先生过世了,一日三餐颇成问题。诗写得那么好又有什么用处呢,当不得饭吃,而夔府这个鬼地方,萧条晦暗,日暮风起就无比荒凉冷落,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秋天来了,肃杀之气严厉地侵蚀了他的心旌,可说是心灰意冷、
  此时,眺望京华的方向已经成了杜子美习惯性的动作,或许这个动作是他内心有了一丝不切实际的抚慰。
  胡思乱想,他想到那些繁华时日的意象,什么“日绕龙鳞”、“仙侣成舟”、“锦缆牙樯”、“佳人拾翠”,他喜欢做这些荒诞的白日梦,然后把它们写入诗中。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结束了,原以为中兴再起,却不料吐蕃、回纥乘虚而入,藩镇又拥兵割据,算是断了他迫切的再入长安之梦。我一直弄不清楚杜子美此时的生活是如何进展的,总是发一些毫无意义的牢骚,却不见做点实事,或者仿效一下陶渊明,种豆南山下吧,不能总是写诗和臆想。如果真的什么都不会做而导致生活穷苦,也只能怨自己了。他老是想着重返京华过好日子,能亲自对皇帝言说――那遥远的长安,进不去是他的心痛。
  杜子美是二十九岁时第一次来到长安的。很巧,第二年唐玄宗就下了一个诏,让有文艺优长的人去应试,再择优者入仕。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好日子到来了,倾尽全力把应试题目做成锦绣。可是福音没有如期传来,当他在长安的小客栈望眼欲穿时,李林甫已经做了手脚――无一人录用。李林甫向唐玄宗禀报,说民间已经没有遗贤了,这些应试者都达不到标准。对于杜子美而言,这样的结局真是黑暗,但有一点他认定了,再也不想离开长安了。别的地方是不能称为家园的,就像他二十岁以后周游的吴、越、齐、赵诸地,这些地方是没有家园感的,不是太小,就是太偏,要不就是太困顿,游历一番是可以的,体验一下新鲜,长居却万万不能。而现在,他踏入了长安的门槛,对比之下,心头升起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总算找到安身之处了。这个城市提供了在精神上、物质上都可以同时分享的许多利益。他铁下了心,再也不走了。
  城市与城市是不一样的,长安是首善之地,能居住于此是无比幸福的,它有许多的意义和内涵,还有许多的实惠,称圣地也不为过。杜子美以他特有的方式展开了外交攻势。诗写得精彩,就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可以撬开那一扇扇厚重的朱门。他几次三番地向官宦们投递华章,以求引进,谦恭低下。这一点有些像不要脸的孟浩然,孟氏写了《望洞庭湖赠张丞相》,他这么对当时在相位上的张九龄说:“执政的张大人啊,您能出来主政,我是十分佩服的,这是黎庶的幸事啊。不过我是在野之人,有心随时伺候于大人左右,却不能如愿,只能在内心徒然地表示渴望的心情了。”孟氏如此为,而杜子美的干谒诗如何写,是不是也如此肉麻,我一时不能下结论,可以想到的是,既有所求,诗中情调自然低三下四,分寸要掌握好,又要让官僚们明白你的意思。想来杜子美一定是斟酌再三,改不胜改。
  为求官位而投诗,也算是俗中之雅了,总比送礼送银子多一点文气。
  可惜,结果全无。
  困居到四十岁的杜子美终于等来了机会。这一年唐玄宗举行祭祀大典,杜子美熬了几个通宵,呈上三大礼赋,文辞如笙箫夹鼓、琴瑟间钟,佳妙无尽。算起来十年了,他才得到一个“右卫率府胄曹参军”的职位,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管理军械库房的主任吧。
  让一个神思飞扬的诗人管理这些硬邦邦的军械,杜子美当然不爽快,不过他也清楚,路子已经开通,可以在长安好好过日子了。
  后来,唐肃宗给了他一个左拾遗的官衔――是可以亲近皇帝的,他成了皇帝身边的那种人了。杜子美开始了他的官僚生活,殊不知,他笔下的诗歌,廊庙的气味也大了起来。
  好景不长,不谙政务的杜子美因疏救房?贬为华州司功参军,从此与长安无缘了,身在山野,心怀宫阙,“每依北斗望京华”,这句诗的深处不难看出,对于长安,杜子美是一生都不死心的。
  杜子美不过是我行文时信手拈来作为例子的一个人物罢了。有多少文人的内心,都打下了这样的死结啊。
  望都、恋阙,在古代文人笔下,这一类文字可谓充栋宇而汗牛马。
  从杜笃的《论都赋》开始,文人写都城的热情高涨起来,班固的《两都赋》、张衡的《二京赋》,到左思构思了十年才写成的《三都赋》,都充满了文人的狂热,他们倾尽才华写吴都蜀都魏都,也写洛阳、长安。这些都赋在后人读来,已经不仅仅是地理学上的概念了,泼洒着艳丽的词藻,极尽于铺张,构筑了一个华丽堂皇的殿堂。像班固描绘的西都长安,华阙崇殿之巨丽,掖庭椒房之尊贵,离宫苑囿之壮观,无出其右,有如此文字:“翡翠火齐,流耀含英,悬黎垂棘,夜光在焉。于是玄墀扣切,玉阶彤庭,筻碱采致,琳?青荧,珊瑚碧树,周阿而生。红罗飒?,绮组缤纷,精曜华烛,俯仰如神。”很明显,在这些泛滥的文字里,是精神的热切向往,毫不遮掩的羡慕和追求,试图跻身于此,成为一个京都中人,与帝王亲近,以至左思的《三都赋》一问世,“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
  自古以来,有多少这一类的文字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一边在淹没,一边是续写无休,在书写中将精神寄寓。京都的一些标志性建筑也被其他城市复制着,可是没有用,京都这个空间所含有的对于欲念的吸引,是其他城市所不具有的――京都就是京都。
  京都里边住着皇帝,这是关键所在,也是其他城市永远缺失的。就如同唐朝灭亡之后,鼎入汴梁,那么,唐时那些盛极一时的城市纷纷衰落和岑寂下来,道路上少人走了,长满葛藤与杂草。人气骤然削减的同时,汴梁却是冠盖相望,旗旌蔽目,五色藻绘,八音和鸣,城市像注入了新鲜的血浆,充满了生机的弹性。后来,宋室南渡,迁都到了临安,又轮到江南热闹了。
  追逐都城,像水蛭一样地吸附在京都的宫墙上,这和逐水草而生存的牲口没有什么两样。在这样的狂热中,他们不愿意去想,危险也在时时潜伏着啊。在很大的程度上,趋利时忘了避害――生命延伸到一定的时候,有一些浅显的道理反而失去了劝诫的作用。
  不过有些人还是交了好运,以至让人羡慕不已。
  这个人就是沈度。
  沈度是明初写得一手好字的文人。当时写好字的人很多,但运气却没有他这么好。明成祖时招聘一批能书者入翰林,沈度亳不费力地进入宫廷。他那一手带着清秀而又雅致的楷书,要说精美之至这不假,却没有什么个性。皇帝喜欢这样的韵 致,这就够了。沈度成了一个大忙人,风光无限。大凡金版玉册、用于宗庙、祭仪所需文字,都由他一手包了。他能与皇帝说话了,靠得很近,皇帝一高兴信口开河,说沈度是“我朝王羲之”,这就够他吃一辈子了。沈度觉得应该抓住这个有利机会,办一些自己的事情。譬如,他对皇帝说:“我弟弟沈粲也写得一手好字,比我还优上一筹”,很快,沈粲也入了宫廷。
  如果往前推,唐初的虞世南、褚逐良,也是因一手好字而受唐太宗恩宠的。
  在皇帝身边,有的文人反而酿成惨剧,完全违背了当初入宫的初衷。
  解大绅就是其中一个。
  解大绅比沈度小十多岁,也是携一手好字来到京城。他日侍皇帝左右,修纂《太祖实录》、《永乐大典》,并且为总裁官,春风得意。谁也不会想到,解大绅的变数这么大――他的性格适宜在野,进入宫廷绝对是一个大错,只是当初还看不出来罢了。
  一个人对于生存空间太不讲究,以为得皇帝宠爱就一马平川,却很少对这个空间的动荡、颠覆作出预测――并非对每一个倾心于此的文人都是一块福地。
  看一看解大绅的草书就会知道这是怎样一个人了。综笔如挟海上波涛,脱屣千乘,笔调里夹带着野性和怪诞之气,摧枯拉朽。皇帝当初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狂傲呢?我想,答案只有一个,即解缙有另一套表现手法,能耐下心来写一手工稳清雅的楷书――朝廷应该对他用的就是这一套手法。进入宫廷时间长了,放纵的本性就遮掩不住,暴露无遗。解大绅的本性充溢着蓬勃旺盛的生命活力,更为适宜山野生活,像狂涨横生的荆棘,不知规避。他不知道在宫廷内三缄其口或左右言他是很有效的手段,他那张大嘴,仍然像乡间野老那样没有遮拦,就不能不付出代价了。
  解大绅不能长久于皇帝身边,可以从他犯忌来找原因――他把乡村习气带到了宫廷。
  苏东坡曾经很个性地说过:“言发于心而冲于口,吐之则逆人,茹之则逆余。以为宁逆人也,故卒吐之。”意思很清楚,不说自己不痛快,说了别人也不痛快,最终还是说吧,自己痛快要紧。苏氏之说固然在理,真要实行,麻烦就大了。
  解大绅就是臧否他人毫不留情而惹祸端。
  明成祖朱棣宠爱解大绅,这多少也助长了他的狂气。朱棣与解大绅的对话,有些是皮毛之事,而有的却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因为在对话中活生生地见出了解大绅的脾性。
  最典型的莫过于对朝中十大员评说了。
  明成祖朱棣问:“蹇义这个人如何啊?”
  解答:“其资厚重,而中无定见。”
  问:“陈瑛如何?”
  答:“刻于用法,好恶颇端。”
  问:“宋礼如何?”
  答:“憨直而苛,人怨不牺。”
  问:“文0隽如何?”
  答:“虽有才干,不知顾义。”
  问:“陈洽如何?”
  答:“疏通惊敏,亦不失还。”
  问:“方宾如何?”
  答:“簿书之才,驵侩之心。”
  问:“黄福如何?”
  答:“秉心易直,却有执守。”
  问:“郑赐如何?”
  答:“可谓君子,颇短于才。”
  问:“夏原吉如何?”
  答:“在德有量,而不远小人。”
  问:“李至刚如何?”
  答:“诞而附势,虽才不端。”
  解大绅心里十分受用,能与皇帝如此单独答问是十分幸运的事,一吐胸中块垒,如矢中的。如果模棱两可搪塞推诿,那才是罪过呢。这真是人生的特殊时刻,特殊的问答。一边是有所指地问,一边是一针见血地答,听者痛快,说者更痛快。如果继续下去,还不知解大绅会如何书生意气,话语如弹丸脱手天马脱羁。这段对话在明代史册上要打下烙印了,它突破了朝廷一贯地虚与委蛇的说话形式,石破天惊。
  对话的内容很快传了出去,解大绅的狂言使被言说的诸大员如坐针毡,咬牙切齿,解大绅触到了他们的痛处。外表看不出什么变动,内在却涌动着怨恨的暗流。朝内毕竟是一个是非之地,有学问、写一手好字的解大绅显然不谙其中玄机,渐渐就生出一些问题。他稀里糊涂地参与了立太储之议,得罪了汉王高熙;永乐二年主持会试、殿试,他的老乡――江西籍学生登榜进士甚多,引起了朝廷官员的侧目;永乐五年,事态更为严重,此次殿试结束,有人就向皇帝弹劾解大绅阅卷不公,阿私偏袒,解大绅被贬出京城远至广西。永乐八年有了一个入京奏事的机会,此时皇帝正好北征,汉王以解大绅“无人臣礼”为由治其罪,投入监狱。到了此时,皇帝又是另一付嘴脸了。三年后,解大绅死于狱中。
  事还未完。由于解大绅的进京,还连累了整个家族遭受灭顶之灾。
  三十多年过去,朱祁镇即位,这就是明史上的英宗,他想起了解大绅,觉得当时的处置太过分了,便下诏归还解氏家产,恢复解大绅官职,又赠予朝议大夫。
  解氏家族又如枯木逢春,生机充满门庭。
  可这有什么用呢?解大绅早已是一堆白骨了。
  一个桀骜不驯的文人,不乏写出金钟大镛之作的才气,却热衷跻身于京华,在锋利的刀刃上行走。他无法改变朝廷的规则,又无法委屈自己的个性,当二者产生矛盾时,解大绅的狂放、孤傲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来到皇帝的身边不是来送命的,而是求朱紫显贵。许多文人把命运的多种结局都想遍了,惟独没有想到失败。要不然,解大绅在江西吉水老家,那是些多么自由自在的时光啊。自唐以来的七百年间,解氏家族门庭鼎盛,声望卓著,如解大绅这样的人才,何愁前程。
  入宫犹如飞蛾扑火。
  现在,如果不是喜欢草书的人,谁也记不起解大绅了。明代离我们不算太远,在这个时间和空间里,皇帝轮流做,更换得比时装还勤,好运和厄运,就像一只手的正面和背面,翻覆只在一瞬。
  要是说起纪晓岚,知道的人就多了,有关他的逸闻趣事足以编成一部漫长的电视剧。说起来纪晓岚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二十四岁中举,三十一岁进士,入翰林院专司文笔,四十五岁已是侍读学士,天子身边常见其身影。纪晓岚先后当过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后来还升至协办大学士――以今日的职务来套,就是当过文化部长、国防部长、副总理,可谓高官了。同时纪晓岚的才华也运用到了极致,多次主持过全国大考,又是大型历史文献《四库全书》的总纂官,让多少文人红了眼。同时期的文人不乏迥出侪偶者,却远没有纪晓岚的荣华,所谓的心理不平衡,正是在比较中形成的。
  纪晓岚混到这个地步,也需要有一套献媚的手段,巧言令色,得主子欢心。鲁迅曾认为纪晓岚是个“世故老人”,学会了世故,自然懂得趋利避害,左右逢源,既借力借势,又顺风顺水,说起来是很奴相的。纪晓岚的能言善辩充分地发挥了作用,最有名的圆滑就是对于“老头子”的解释。他称乾隆帝为“老头子”,帝初不悦,却会在纪晓岚的三寸不烂之舌下,欣然接受。纪说“老”是万寿无疆方可称老,“头”则是天下元首,而圣、贵者方可称“子”。真是口吐莲花,撩拨得龙颜大悦。在很大程度上,应当如何当好皇帝身边的人,已经有了一整套路数,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可以效仿,把危害下降到最小的程度,而把利益上升到最大。这类御用之人,从来不怕失去自己的脾性、格调。个人的脾性、 格调是当不了饭吃的,它逆奴才的本性而走――如果真要活到有个性,那还来皇帝身边做什么?
  纪晓岚在皇帝心目中是何位置,他不太清楚,是类似兄弟、同道还是师友?不能准确定位,但以为也差不到哪里去――他是从入宫之后的种种优厚待遇来进行判断的。
  乾隆皇帝有个爱好,就是巡幸江南。所到之处盛典敷陈,宴集奢靡。譬如乾隆四十九年正月,乾隆皇帝进行了第六次南巡,经泰安、曲阜、杭州、江宁,直到四月十三日方才尽兴返回京师。可以想见,在这几个月里,所到之处,民脂民膏尽被搜刮,怨声四起。纪晓岚觉得自己应该出来说说话了,他婉转地说道:“东南区域的财力已告枯竭,皇上是否能考虑给予救济?”心里想,皇上应该会好好回味一下他的建议,毕竟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沉默片刻。乾隆皇帝的臭骂劈头盖脸而来:“朕以汝文学尚优,故使领《四库》书馆,实不过倡优蓄之!汝何敢妄谈国事!”再也不是平素那副题诗赏画的斯文面孔,那声色俱厉的气势,使下边若干大臣噤若寒蝉。
  直到此时,纪晓岚才知道自己在皇帝眼中是何玩意了。他想起汉武帝时的东方朔、枚皋等人,《汉书》曾说“朔、皋不根持论,上颇俳优畜之”,自己和他们一样,不过是戏子、娼妓一类角色,是供皇帝利用的、取乐的、玩弄的、戏耍的,只有俯首贴耳唯唯诺诺,哪有什么资格来评论国事。
  神智因此清醒,纪晓岚内心大痛。
  “君如虎”,民间的语言如此简明准确,真是说到骨头里去了。
  明知是虎却乐意伴之,结果屡被虎伤、虎噬。
  就像幼稚的杜子美,他得了个左拾遗的官职,还以为皇帝真的会听从他的“拾遗”呢!
  文人必须粉碎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一点,也许那些于山野大泽中过着闲旷日子的人会看得更清楚。
  赵瓯北在《瓯北诗话》中有几句话让人深思:“入京之后,角逐名场,奔走衣食,锻炼益深。”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入京不是来隐居的,而是来大展鸿图,非使出全身解数不可。赵瓯北的“锻炼”一说颇有皮里阳秋之味,无非是锻炼得更加滑头、世故、不择手段罢了,在锻炼中扭曲自己的品性、人格,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奴才。
  近皇帝身边而不惜戕害自己的肉体,成为太监的人也不在少数。从资料上可以发现,朱元璋废除宰相制后,精神上放松了,手头上的活计却加重了。凡是朝廷大臣的奏札,都是他一手亲阅亲批,有自己不清楚者,亦亲身询问。巨细不论,每日批阅处理的文件达数干件之多。轮到明成祖朱棣、明宣宗朱瞻基,他们就不愿如此辛劳了,于是从太监中挑选“秉笔”,以朱笔楷书批之。能成为秉笔,这是何等尊贵。
  秉笔太监顿时高人一筹,理所当然侍于皇帝身边,甚至比朝中大臣更让人放心。这也给秉笔太监留下了很大的权力空间,甚至大过内阁。有几任的皇帝居然让秉笔太监代批而毋须复查。这时,秉笔太监的权力大到难以想象,如何批阅完全是任由己意了。皇帝放心地让这些人在自己身边,因为这些人的社会关系相对简单,无家室,无血缘后代,而且这些人之所以称太监,也是让皇帝认为比较可靠的原因――为了入官,为了近皇帝,不惜付出了身体的代价,让自己男不男,女不女。现在,在电视剧中,经常会看到这么一些人,面容细腻红润,髭须皆无,看不出阳刚之色,不出声时尚可,一出声尖尖细细,吓你一大跳。这时,马上可以做出判断,这就是太监出场了。
  每个人的审美观和价值观都不同,发肤血肉皆父母授之,理应珍惜而不受损伤,却不料为了进宫,让自己成了这般模样。
  司马迁是视此为奇耻大辱的。
  有人却不这么理解,男性的特征消失了固然痛苦,而所得的超越了这个痛苦。
  在太多的文人昼思夜想能得皇帝恩宠的同时,警觉者还是有的,譬如阮籍。阮籍为人处世的警觉是有名的,与人交谈,全是云遮雾罩虚幻玄远,从来不对人、事表达自己的好恶,着实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他逃避了一轮又一轮的灾祸,平安无事。司马昭灭了蜀汉后,手上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此时,士林中人的各种表现日渐明朗,有献媚邀宠的,也有超脱远避的。阮籍依旧按着自己的方式行与世――嗜酒、慎言、任诞。没有想到的是司马昭却相中了阮籍的女公子,想和阮籍结为亲家。按常理说,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如果阮籍答应了这门亲事,让司马昭之子司马炎娶了自己的女儿,自己不是也进入了权力的中心。司马炎是谁,就是后来建立了西晋王朝的晋武帝。这事在士林中成为焦点,人们想着,阮籍受宠若惊,一口就会答应女儿的婚事。
  谁料,阮籍照样以老一套应对,嗜酒,酒醉,酒醉长达两个月。实际上这就是婉拒了这门亲事。司马昭当然清楚,从此也不再提起。
  酒醉,真是一种规避的好办法。
  后来的文人,如苏轼,也是频繁地出京城,入京城,再出京城,忽而黄州,忽而惠州,忽而儋州,他最后还是弄清楚了:“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
  我最近去的一个地方正是江南的占都。和当年一样,它的特点依旧是人声鼎沸,百业兴旺,所不同的是随着政治、经济、文艺中心的转移,更多的人不是来此求取功名,而是来游玩的,然后由此北上。这座城市的郊外,是六朝时期帝王的长寝之地。神道已不可见,浑穆气象在夕阳下山之前扩散开来,让人暗暗感叹它旧时的宏大开张。高大厚重的辟邪、天禄泡在泥水里,已经局部残损,却遮掩不住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有文史研究能力的朋友说这一片理应是哪个帝王之陵,而远处那一片又是哪个帝王之陵。讲者有心,听者无意,时间这么久了,连赫赫有名的帝王都模糊不清了,更何况那些曾经亲近于帝王的奴才们。
  倘说自由自在,还是陶渊明选择的那种悠然见南山的山野生活,只是太清苦了一些。像范蠡那样会更宽裕一些,他在辅佐越王勾践灭吴称霸之后,不是侍于勾践身边,以大功臣自居,而是携带美女西施毅然出走。身在烟水,远离充满杀伐的宫廷生活,成为商海中的一名大款。
  范蠡对于去留分寸的把握,真可称为明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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