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祝春梦了无痕啥意思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二十六岁,我又回到了上海。   二十六岁,我发现自己的脸上开始有了一点细细的皱纹。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怀想了,怀想着从前的那一个春天,怀想着那一群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们。
  那是青春,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尤其是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那一切,于我,就像一个逝去了的遥远的梦,一个春天的梦,一个醒了明白了已无处可寻的梦。
  也就是那个时候,栀子花的清香轻轻地浮上了我的心头,花香中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一群年轻可爱的女孩子们――那是从前,在我十八九岁时读书的学校里。天色暗了,舞会的音乐隐隐地从远处飘了过来,女生宿舍门前那条两旁长满了白玉兰的道上走着许多去跳舞的女孩子,她们三三五五地结了群。她们走着,说着,笑着,嬉笑声和着暮春的温气,和着栀子花的清香,暮色虽然模糊了她们的面容,但暮色里却洋溢着一种东西,她们年轻,朝气,她们正穿着自己最美丽的衣裳。 也就是那个时候,二十六岁的我才第一次发见,那一切竟仿佛是一个记忆的错误,栀子花竟是干在夏天里的,它开在一年里最郁热的时候,那香气不是清香,而是浓极了,厚极了,闷极了,熏得人简直有点头疼。
  
  燕飞
  
  起初上课的时候老师点名,点到燕飞,我就忍不住要想到汉朝的那个瘦得可以在盘子里起舞的赵飞燕,就觉得那个叫燕飞的女孩想来也是瘦瘦的、清清秀秀的。以后有人喊燕飞,我就留心去看,这才发现那个叫燕飞的,原来是个极普通的女孩,有点胖,又不算是很胖,眼泡是肿的。
  头一次和燕飞说话是在水房里,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水房里只有我和燕飞两个人,两个人茹主水池的两侧,背对着背,默默地洗着衣服,水在池子里哗哗地流着。洗了一会儿,我就觉着沉闷,就想着是不是要同燕飞说上句什么,也就是这个时候,燕飞转了身,问我叫什么名字,她这一问,我也就开了口,两个人就聊了起来。
  我们一边洗一边聊,洗完衣服,就结伴去了植物园。
  打那以后就有些形影不离了,就有些无话不谈了。
  两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心里似乎都有些小秘密,又都忍不住要说出来。
  燕飞是四川人,她说四川的山很多,山顶又总是绕着白雾。读高中的时候,有一天学校里组织爬山,燕飞爬得很累,下山的时候她落在了后面,落在后面的还有一个男孩子,他俩就一道走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就聊了起来。那个男孩子比燕飞高一个年级,是毕业班的学生,平日里燕飞在校园里见过他,但却从未和他说过话。
  那一天两个人一路下山,谈了许多许多。
  燕飞说,她还从来没有和一个男孩子说过那么多的话。
  他的家就在燕飞家的附近,他家的屋后有一片竹林,燕飞每天放学回来都要路过那片竹林。自从那次长谈后,燕飞每次路过那片竹林,都要往那竹林里望一望,时间长了,燕飞就发现他家有间屋子里的灯总是很晚才熄。
  燕飞想那一定是他每天都学到很晚。
  燕飞时常站在竹林边上,望着那屋里昏黄的灯光出神。
  后来他考上大学,去念书了。燕飞再路过那片竹林,再看那屋子里的灯早早地就熄了,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时常给燕飞写信,谈他自己,谈大学里的新鲜事,一写就是好几页。
  过了些日子,燕飞又说,过完寒假返校的时候,她在火车上遇到一个攀枝花钢铁厂的,那个人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很会写东西,自己办了份报,现在在苏州大学读书。
  我和燕飞起先总在教室里学习,后来燕飞说在图书馆里查资料方便,我们就从教室转移到了图书馆。我俩每天都去图书馆,每回又总是在左首靠窗一排的一张桌子上对坐着。
  一天午后,我和燕飞在图书馆里看书,图书馆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管理员老太太一边整理着卡片,一边旁若无人地哼着歌。我和燕飞靠窗对坐着,我们在那靠窗的座位上坐了许多个日子了。春日的阳光拉长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几分懒意,也有点晃眼。我和燕飞都说着要移到别的座位上去,却半天没有动,好像都有点贪恋温暖的春阳。
  学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来看燕飞,不知什么时候,燕飞的手里握了张雪白的信笺,她见我在看她,就做了一个鬼脸,把那信笺递了过来。
  还洒了香水,燕飞说,伊梅,我们屋那个朝鲜族的,在227教室里看书,有个人给她递纸条,还说要跟她谈谈。前两天她还指给我们看,那个人真矮,看上去好像还没长大。
  回去的路上,燕飞说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同宿舍的女孩子给她介绍了一个朋友,那个人长得可高了。
  一个晴天,我和燕飞在学校的小花园里,坐在水池边的石凳上。池边种着柳树,几近透明的阳光里轻扬着白的飞絮,有的就在我们的眼前和脸上飞着。池水清而青,水面漂着些白絮。燕飞折了根柳条,摆弄着,你猜我在想什么……这么好的天真应该到外面去玩玩,要是有个人能陪着我到处去看看就好了……苏州近……我们到苏州去吧,说着,燕飞的脸红了,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了,就用手里的柳条抽着池水,水里就有个燕飞,也举着柳条,新绿的柳条上绽着毛茸茸的鹅黄的新芽。
  “五一”我们去了苏州,没想到有许多去苏州玩的,公交车上人很多,燕飞下了车,我却被堵在了车上。待我再下车倒乘回去,没想到苏州的车是环城走的,来回的路线不一样,我和燕飞就走散了。
  下了火车,坐在回学校的电车里,我听见有人在喊自己,一回头,竟是燕飞,两个人在公交车上走散了,又在公交车上相聚了。
  燕飞说她到苏州大学去找他了,他陪她到虎丘去玩了。
  他女朋友来了。
  燕飞说他女朋友很高很瘦,长得很好看。
  没过多久,燕飞跳舞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研究生,那个人去过北大荒,据说同侯宝林在一个农场里待过。
  燕飞说他岁数不小了,都三十好几了,他妈妈很为他着急。他为了让妈妈放个心,就带燕飞去了他家。他妈妈是做医生的,待燕飞很好,她见燕飞的脸上有青春痘,有点发红,说燕飞的皮肤过敏,要燕飞擦脸的时候不要用刺激性的化妆品,要用小孩子擦的那种孩儿面。
  燕飞说等毕了业,她就要结婚了。
  
  波
  
  春天了,清明的天空里零零星星地飞着三两只风筝,有两只飘飘地绞在了一起,又飘飘地旋开了,一只高高地飞远了,成了一个黑点,看不清了。一只摇摇晃晃的像个醉汉似地东倒西歪坠了下来,坠着,坠着,就缠到了路旁的一棵白玉兰上。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在树下转着,想把那风筝取下来,却怎么也取不到。我从一旁路过,看见了,就去帮那孩子取。风筝缠在白玉兰的顶梢上,我踮了脚,伸长了胳膊,还是够不着,我只好又低了头四处看着,想寻个木棍或是长点的树枝,把那风筝从树上钩下来。
  一只球从操场上滚了过来,一个男孩子紧迫着球,从操场上跑了过来。怎么够不到么?他停下来,问我。他的个子真高,他一伸手就把那风筝从树上取了下来。然后他拾起球,一溜烟跑回了操场。
  他看见了我,他请我跳舞。他的个子实在是太高了,我要仰起脸来才能够看到他的脸。他的腿太长了,他的脚很大,稍微一动就是一大步,显然他不敢在舞场上那么迈步,他很小心地挪着小步子,有点机械。他的眼睛平视着,远远地不知望着什么地方。我抬起头来,在他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眼,见他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就不再去看他了。我也把自己的脸偏向了一边,撇过他的身子,亦远远地不知望着什么地方。
  天花板上亮着一只红灯,那红红的灯不停地在头顶上滚动着,地上就映着一个静的、一动不动的带晕的红的圆。我和他随着曲子移动着脚步,绕着那个红的圆,移来移去,谁也没有踏进那带晕的圆的红。
  跳了一场,下一场他又来请我,他好像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有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把我丢在一边去请别的女孩。我们跳得有点尴尴尬尬,两个人都不曾开口,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手握着我的手,我觉得那手太大了,太瘦了,耷拉着,没精打采。
  光线很暗,彩灯旋着,斑斓的光倾洒在我和他的身上,我和他舞着、动着,那原本就晃着动着的光又在我和他的身上晃着、动着,看上去恍恍惚惚的,像是不大真实。我恍然着,觉得自己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不是那天在路旁取风筝,而是在一个遥远的从前,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那种似乎见过面的熟悉感萦在心里,让我觉得奇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后来他的同学来请我,像是解了他的围,他这才离开了,去请别人。
  过了好久,我这才想起来,那是放寒假的时候,我要乘火车回家,不知道到新客站怎么走。天下着雨,我打着伞,到校门口问路,遇着一群男孩子,也要乘火车回家,让我跟着一道走。他就在那群人里,他打着伞,走在我的一旁,告诉我乘多少路车,又问我是哪里人。
  他没有问我的名字,我也没有问他,他只是说他是天津的。 :
  那个时候,他很大方,有说有笑的,不像在舞场上那么拘束。
  波很白。有一回我看小说《人性的枷锁》,见那里面写女人的皮肤白得发绿,总有点不信。一天课间,我和几个女孩子在教学楼旁的操场上散步,我们拉着波的手瞧,果真有点绿,有点透明,看得见皮肤下面细细的青的血管。
  波像妈妈,波的妈妈也很白。波的父亲去世了。波有一个妹妹,妹妹长得很漂亮,妈妈听说过一些继父对养女很不好的事,就不放心这个妹妹。怕找个后爸日久天长在一起,难免要打妹妹的主意,就一直拖着不结婚。厂子里有许多给妈妈张罗介绍的,都给妈妈回掉了。
  后来,波考上大学走了,过了一年,妹妹也考上大学走了,这个时候妈妈才和人家介绍的一个人见了面。
  妈妈刷了牙,净了脸,细细地描了眉,抹了口红。波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波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描了眉的妈妈看上去很年轻。
  妈妈换上她最喜欢的那身宝蓝色套装,带着波,去跳舞。开场了,妈妈拉着波的手,教波跳舞,一点一点移着步子。教了两支曲子,那个人来请妈妈,妈妈就放开了波的手。
  波坐在一边看妈妈和那个人跳舞,他们跳的是快三,波看见妈妈和那个人转得很快,妈妈的脸上洋溢着笑。舞场里亮着彩灯,彩灯滚着,斑斓的光飞快地旋着,跳着跳着,妈妈和那个人就在人群里不见了。
  后来曲子慢了下来,彩灯灭了,亮起了青紫的荧灯,那些穿白衣和浅色衣服的人就成了一种冷的青色。墙上贴着一幅画,画上一大片空白,也是种冷的青色。
  波坐在一边等着,等着妈妈和那个人跳了一场又一场,一直跳到舞会的结束。
  也就是那个假期,波跟妈妈学会了跳舞。
  波很爱跳舞,波的腰有点粗,她穿了白夹克,蓝黑相间的格子裙去跳舞,夹克掩了腰,裙子翩翩着,头发长长地向后扬去。
  每次跳完舞,回到宿舍,波不是说今天有个人讨厌死了,老缠着她,问她住在哪里,是哪个班的,满嘴酒气,熏得她恶心,就是说有个人老请她跳舞,没完没了的,终曲了,人家都往外走,他还拉着她的手不放。
  后来,波跳舞回来,不等她开口,大伙就问她,今天有没有人问你住在哪里,是哪个班的?有没有人对你有意思,老缠着你?
  波不说话,低下头去,踢着脚上的鞋子,她穿的是一双崭新的耐克鞋,原来是雪白的,跳舞的时候被人踩脏了。
  波问我,和你跳舞的那个男孩子是谁,个子真高呀。我说不认识,好像是个天津的,说着,不知怎地我的脸就红了。
  波有男朋友了,一个天津的。波有了朋友,总是很晚才回来。一天她摸着黑进了宿舍,不睡她的下 床,却爬到顾的上床,钻进蚊帐里和顾咕咕哝哝的,声音低低的,听不清,说着说着就听得波大笑了起来,他怎么就那么……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这天两个人在宿舍里坐在一起,两个脑袋凑在一本书上,波笑得前仰后合,顾拍着打她,去你的,去你的,不害臊。我问什么书,波说,你别过来,纯情少女,不好看这东西,说着又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晓东
  
   一天我正在宿舍里躺着,一个穿深紫色上衣的女孩进来问我要稿,她的脸圆圆的,说起话来嘻嘻哈哈,很随便,有点像男孩子。
  她走了,有人就告诉我说,她就是诗社里那个很有名的晓东。
  以后我就经常听人说起她,说她疯疯癫癫的,又吸烟又喝酒,还用水彩染了七色衣穿。
  她不但在诗社里就是在整个校园里都很出名,很多人都认识她。
  一个傍晚,我和一个女孩子从外面回来,路过校园中心的广场,那时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还有些明。我和那个女孩子就看见晓东正在广场的中央走着,头上戴着一朵很大很大的头花,亮黄亮黄的。那样的头饰不像是平常人戴的,倒像是舞台上唱戏的戴的。晓东戴着那样的一朵头花,堂而皇之地走着,神情似乎很傲然,甚至有点肆无忌惮。我身边的女孩看不惯她的那副样子,就对我说:“那不是你们诗社的晓东么,瞧她那疯丫头样。”
  我在舞场上遇见晓东,她正和一个女孩子在跳吉它巴、伦巴,她拉着那女孩子的手,舞得很投入,一副沉醉的样子,好像竭尽了全身的力量在舞,一支接着一支,中间换曲子的时候,她也不休息,还拉着那女孩子在场子里站着。
  她显得很特别,整个舞场上只有她一个人那样舞着。
  那个时候大学生艺术团经常在礼堂里搞演出,诗社是艺术团的一个部门,自然也有节目,每一回都少不了诗朗诵。诗社的人虽然会写诗,但形象和声音却不见得好,大多是找表演队的人来朗诵,可晓东却是每回都要自己登台朗诵。有一回。她穿了一身黑衣,坐在椅子里读自己的诗,我就听那些女孩子们在台下议论,说晓东人不好看,嗓子又哑,还要上台,老爱出风头,总想弄得与众不同。
  晓东很直率,直率得有点让人不能接受。
  诗社里有一个湖南女孩子,大家都叫她湘妹子。湘妹子总喜欢拉着别人的手说:“握住你冰凉的小手,踏着满院瘦瘦的花影。”湘妹子走路的时候,腰肢轻轻地一闪,就动了起来。
  我有点不喜欢这个湘妹子,但我从不说出来,见了湘妹子该说就说,该笑就笑。晓东却不像我那样,她直来直去的,出口没遮拦。她不喜欢湘妹子,就拉着湘妹子的手,当着众人的面说:“你是九肠曲折,我是透明的。”
  诗社里的人都不怎么学习,他们整天谈诗写诗,经常开红灯补考,他们不但自己不学习,还看不起那些拼命读书的。我和他们想得不大一样,我总觉得自己不能靠写诗生活,我得学好功课,有了好成绩,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虽然我也去诗社里坐坐,但却是一个消极分子,许多活动我都没有参加,诗社里就有人就嘲笑我是拿奖学金的。
  晓东也看不惯我的刻苦。
  有一次我在打字室的走廊里练打字,正敲得噼里啪啦响。晓东看完录像,从一旁的教室里走了出来。我埋头打字,没有看到她。晓东见我这么用功,就走上前来,同我打招呼。她一面同我打着招呼,一面弯下腰来,用右手摸了摸鞋后跟,然后她又用这只右手,托起我的下巴,看着我,很鄙夷地嘻嘻一笑,转身就走了。
  虽然我很喜欢晓东的直率,但那一时里却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晓东是诗社的积极分子,她是理事,成天在校园里跑来跑去,传送消息。她的诗也写得多。我每回去诗社,都能看到晓东的诗:写烟写酒;写“十九岁的我美丽如青青野草”;写“两人相对无言,如面对一面空洞洞的墙”;写没有滋味的吻,有点潮。每每看着我就觉得心里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浓浓深深的,如窗外的夜色一般一点点爬了上来。
  那时学校里正在放一个叫《雨人》的电影,我看了,记得里面有句台词,说的是吻,也是说有点潮。我就想晓东是不是也看了这电影,我不知道晓东何以这样写爱情,觉得很惊异。
  那时晓东正谈着恋爱,晓东的男友个头不高,白净而文弱,非常清秀,有点像女孩子。他会画油画,还弹得一手好吉他。我看过他的一幅画,画的是树,整个画面全是金黄的油彩,一片透明的黄亮。晓东因为男友的缘故,也对绘画发生了兴趣,有一回我看见晓东吃饭的时候,腋下也夹着本《中国绘画史》。
  我时常看见晓东快快乐乐的,在校园里和男友走在一起,她拉着男友的手,虽说男友要比晓东高两个年级,看上去却像是姐姐领着弟弟。
  晓东的男友是北京人,一毕业就回了北京。晓东旷了课去北京看他,在天安门前拍了许多照片。她拿给我看,照片上的晓东高兴地摆着各种姿势。不知怎地,说不清是为什么,我看着,就在心里隐隐地有一种忧虑。
  我总觉得晓东不太为人接受。
  晓东喜欢红色,如火如荼的那种红,时常穿了红衣,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晃来晃去。一天傍晚她骑车遇了我,便要带我。我说我比她大,要带她,她说什么也不肯。我只好随了她,坐在车后头听她讲夜里翻墙逛森林公园,她说夜里的东西比白天好看,她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她带我去了定海桥,我们上了桥,站在桥上看黄浦江。白日里平平常常的景物因为夜而美丽了,混浊的江水变成了沉沉的黑色,江面上漂着的污物不见了,感觉中江水又清又净。两岸的灯光映在清黑的水上,水上漾着一道道光的斑斓,每一道的斑斓里又是许多的游丝,一丝丝滑滑亮亮地晃着。
  一次我到晓东的宿舍里去找她,晓东正在闭了灯的黑屋子里,靠在椅子上吸烟,手上的烟头闪着亮。
  我和晓东在黑里对坐着,我看不清她的脸,椅子里的晓东显现在屋的黑里,是更深一种的黑。
  出来送我,在走廊里,晓东说要看看我的眼睛,昏黄的灯光下我们相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一天晚上我和晓东在操场上散步,操场的环道上铺了碎煤屑,踩上去有些轻微的簌簌声。我穿了条长裙,裙摆垂着,走起来就有点飘的样子。晓东略后了几步,在我的身后看着,微微地笑了笑,她走上前来,一边用手拍着我的背,一边就说,你真软,哪像我这铜墙铁壁的,我要是男孩子,准娶你。
  我们从操场上走到了教学楼东头的水泥道上,水泥道的两旁种着水杉,教室里亮着灯,日光灯的白光透过窗子照在水杉树上,映得那水杉一片澄澈,蓬蓬的好像要飞起来了。
  我看着那灯光里的水杉,忍不住对晓东说,你看,这树好像要飞起来了。
  晓东看着我,笑了,她转身跑向了道边。过了一会儿,我就见她手里捧了一束花回来了。她把那束花捧到我的面前,说,送给你。
  日光灯蒙蒙的白光里我看不清那花的颜色,但我闻得见那花上有淡淡的香。
  有一回诗社里的宁带着我、晓东、湘妹子,还有其他几个人一起去外校参加诗歌朗诵会。代表诗社登台朗读的是一个一年级的新生,他选了一首描写唐明皇和杨贵妃爱情的诗,那诗没有什么新意,有些陈旧,又很长。他在台上读着,台下不时响起喝倒彩的哄笑声和口哨声,他在台上读得很艰难,读得脸都红了。
  读完了,他从台上走下来,在我一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问我是不是读得太差了。我明知他选的那首诗很糟,但看他一脸的沮丧,不忍心去责怪,就半安慰着说,没什么,可能读得太快了,别灰心。说完我侧过脸来,就发现领队的宁正看着自己,脸上微微地浮着笑。
  一道乘车回来了,到了校门口,宁请大家到对面的小饭铺吃面。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宁生得矮,有人就拿这打趣他,说有一回宁上他家,他妈见了愣了半天,哟,哪里来了这么一个小矮人,说得大家哄然大笑起来,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宁是诗社里的老前辈,他的诗写得非常好,有人说他的诗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因为他身高不到一米五,他根本就不相信会有女孩子爱他。 我第一次见到宁,是在诗社里,我请宁给自己的作品提提意见,宁说我的诗太浅了,只有几首可读的,还稍稍有点意境。宁说得很坦率,我虽然在心里很是认同,但脸上却一时有点拉不下来,就沉默着再没有同宁说话。那个时候宁是坐着的,我并没有觉得什么。后来我起身要走了,宁站了起来,我忽然发现宁很矮,我在女孩子里本来就是不高的,可男孩子的宁似乎还没有我高。我也不知自己那一时是怎么了,忽然间就想笑,也就在那一瞬,我看见宁的身子微微地抖了抖,宁的脸是沉的。
  几个人都在笑,我也在笑,笑着笑着,我看了一眼宁,宁也在笑,若无其事的,仿佛是在笑别人。
  我笑不出了。
  吃完饭,宁止住了说笑,沉默了,然后他看着坐在那里一直没大说话的我,又开了口:“你不要生气,我开个玩笑。”我不知道宁要说什么,就朝他点了个头。宁就说,你笑不启齿,谁娶了你,谁有福。
  进了校门,走在长长的樟树道上,晓东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世界上最爱笑的女孩。一旁的宁没有说话,静了一会,宁笑着,像是在开玩笑,晓东是个好女孩,可最好的女孩是,他说是我。他又指着湘妹子说,她是个坏女孩,我是个坏男孩,我们两个唱《十八相送》。
  暮春的夜晚了,带着些潮气,湿漉漉的,温温的有点黑意,仿佛刚刚润了一场细雨。我们一路说着,笑着,走着走着,晓东忽然哭了。
  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满脸是泪的晓东,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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