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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角碎片_也曾年轻的碎片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田 林 河北省承德人,出版小说、散文著述多种。河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      西大往事      把人这一生看作来世的一次旅行,是毫无疑问的。到了景致好的地方,也要驻足不前留连忘返。十几年前考入西北大家作家班的时候,眼前不仅现出了如画的山水,也遇见了同行的两个人。一个是河南郑州的苗纪道,一个是陕西旬阳的吴建华。我是相信缘份的,在旅途中,如果遇到陌生人,直觉就会告诉你,对面是个怎样的人,可不可以相处,就在这直觉里呢。没有任何理由似的,我们便在同一屋顶下生活了两年。
  三人中纪道年龄最大,建华最小,我在中间正是个承上启下。入学以后,苗纪道居然以全票被送上了班长的位置。无论小学、中学乃至大学,班长总是个显目,多少年后,如果我们提起某某或男或女的同学,也许会记忆模糊,但是班长,你总不会忘记吧。
  作家班的班长,不好当。八十年代的文学,正是火爆如焰群雄亮相的时期。一群梁山好汉男女诸侯,秉情各异,不要说班里几十个同学,包括我自身,也是个自恃高傲,七八个不忿的愣头青。班长自有他的一套办法,“无为而治”。无为了,也就无不为了。只要你以善心待人,一切事情总会好办,管你什么派,任其争鸣顺其自然。以后的日子里,我们随处可以看到他瘦且微躬的身影,在校园里进进出出,履行着他所谓的“无为而治”。每次上课,苗班长会亲自为老师拎去一壶开水,轻轻放在讲台一角。下课的时候,他会第一个以飞快的速度,跑到讲台前的黑板底下,待转过身时,苗纪道的胸前和镜片上,已是雪白的一层粉末。这样一些小事情,是需要勇气和坚持的。毛泽东曾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作家班的学员,都是搞创作的成年人了,很容易就从这些细微处,领悟到班长更深的内涵和人格魅力。
   当年学校的伙食很丰富,分布着七八个食堂,几十种饭菜任由自选。如果还嫌不足,又有校外边家村的小吃,数不胜数。但我们三人有一个共同的问题,没钱。学习的日子过得清汤寡水,于是我们就盼苗纪道回家。因为该君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带回一大包炸丸子。苗夫人的丸子天下无比,红枣般大小,硬硬的,均匀且酥脆。完全可以想象,当年的那个女人,是如何精心细致耐烦地操作,一颗颗炸出来,然后再送夫君上路。每次郑州苗回来,我和建华两眼绿光四射,用现在的话来说,心情那是相当的激动,首先盯住的就是那个塑料袋。而郑州苗迈进门槛的那一刻,总会笑眯眯地“哈”一声,当天的第一顿上等美餐,自然是白菜烩丸子。
   对于苗夫人八十年代的丸子,我和建华曾在理论上,以三重层次分析过其真正意义。其一:夫妻感情深笃。在家里,两个大儿子正是能吃费钱的关口,苗夫人选择了油炸丸子带过来,既解口水之馋,亦可久存。其二:苗夫人有着爱屋及乌的恻隐之心。老嫂子不但惦记着丈夫,还想着另外两个一贫如洗的男人。每带过来的丸子,都是按三个人准备的,看上去盈实且丰满诱人,给人以富足的安慰。其三,是按时间计算好了的。待丸子吃得差不多,男人也该到了回家的日子。十几年过去了,为什么那红枣儿大的丸子,那种极为普通的吃食,竟是永远残留在我们的味觉之中?
   星期六的晚上,苗纪道将会恪守情感轨迹,注定要为夫人马芙蓉写信一封。信的内容,绝不让我们看,也不肯讲给我们听。凭猜想,以他的性格,情话怕是说不出,表现的方法是每周随信的藏头诗。该君的藏头诗写得极好且来得极快,抑扬顿挫,对仗有至,一分钟内出口成章。但给夫人的诗,依然不会让我们看,就好象晚上拉起窗帘和老婆睡觉一样,当着我和建华的面,每次都会迅速把它送进信封。上面写的是:马芙蓉同志收。
   由此我们亦能感受到,当年的苗纪道与夫人马芙蓉的感情之深,两个人共同承受着生活和事业的双重压力,也要不失时机地品味着因离别之苦带来的快乐。他把这些都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展现给我们的,只是积极向上、快乐宽容的双肩。在他的面前,你会有这样的踏实:遇到的任何一件事,尽可交给这个人,他会毫无怨言地接受你,并且不会期望你的回报。而苗纪道的时间又是按日子来计算的,顺着日记,一天一天往下减,直减到离校时那场联欢晚会。他在舞台上奉献了诗朗诵。
   一个年轻的诗人,从台角一路走来,边走边念,表情凝重且认真,完全陶醉在对两年学习生活的眷恋和对师生的情谊之中。诗的内容我记不起了,只记得那些年轻的诗,深深打动了在场所有更为年轻的大学生。台下一张张稚嫩的面孔,鸦雀无声。台上的苗纪道,用情执着泪落满面,边走边读,一唱三叹的河南腔,飞扬在整个大厅里。直到这个人走近舞台的边沿,才有人大声惊呼:停下,快停下!
   苗纪道是被那喊声惊醒的。我相信,那时的诗人,如果一直走下去,既便一头栽到台下,他朗诵的声音也绝不会停止!舞台上的那个人,已经完全沉浸在用心行走的氛围里,有些痴气,却充满激情。
   毕业分手前,纪道与建华我们三人在宿舍喝了一顿酒。面对黑黝黝的窗外,那个夜晚的话语并不多,三个男人只知一口又一口,默默把酒往嘴里送,任白色的液体慢慢发挥作用。纪道不善饮酒,两杯下肚,脸上便没了样子,此时已能听到隔壁女同学嘤嘤的哭泣声了。但是我们没有眼泪,这时的酒杯,沉重无比,我们在酒里看不到将来的前景,那唯一的作家梦,就像高悬太空的丘比特之箭一样令人迷茫怅然。建华毕竟懂易经,用他独特的一套思维,给我们做了善意的预测。记得他给苗纪道下的定义是:大智若愚,能成事儿。
   毕业了,已经不再上课了。班长依然还是班长,还要频频给其它同学送行。他要把他的职责进行到底。今天这一拨,明天那一拨,有时一天好几轮,送走的人,又必赠藏头诗一首,且因人而异性情贴切,现场操作绝不重复,弄得一些女同学捧着他的诗,哇哇大哭。连续几天,我和建华只知回到宿舍的苗纪道,一头扎在床上就是天亮。同学们是一个星期之后陆续散净的,离去的同学们,把手臂扬得高高的狂喊:“班长啊――再见啦――”苗纪道再扬起双手,用沙哑的声音喊过去:“再――见――再――见――”。是在那样的时刻,我和建华见到了苗纪道流下了眼泪。
   我曾问过建华说,要分手了,纪道对咱们为什么不流泪呢?建华点燃了一支劣质香烟,沉顿了一会儿说,他跟咱们玩“藏头诗”呢,藏在心底的,会是最有分量的,这是男人的友谊。这时我才发现,三个人实际上已经远远超出了同学之间的关系。是的,分手的时候不流泪,有些东西是应该藏在心里的。分手那天真的到来时,我们相互作了简短留言,一个说,我走了,另一个说,走吧。就这么分了手。
   毕业以后,我曾去过一趟郑州,是从石家庄开会转道专程看望郑州苗。第一次见到他家,窄仄的一室一厅,挤着一家四口,满屋的书,占去了大部分空间,屋子虽狭小局促,却显得格外温暖隽永。那时他的哮喘病刚好,面容虽有憔悴,但有朋自远方来,兴奋不已。是在纪道夫人打开冰箱时,我的心动了一下。我问第一次谋面的夫人说:
   冰箱里放的全是粮食?
   粮食嘛,放在冰箱里,就不会生虫子。夫人说。
   看着冰箱里那些冰冷静默的粮食,竟让我很久说不出话来。
  在一份报纸上,我曾看到过这样一则报道,大意是“从冰箱的储藏看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这个命题角度很具新意,但从纪道家里的冰箱来看,这种提高是有很大区别的,一些人的生活水平,依然难以从冰箱内部的储藏来体现。我转身拽起苗纪道,说:
  你领我去街市上转转吧。
  九十年代初期,郑州的自由市场已经很丰富了,梧桐树下的摊位摆出一里地,鸡鸭鱼肉蔬菜水果,应有尽有。苗纪道只是东看一眼西扫一眼,不时地告诉我,这里东西有些贵,那里东西还是有些贵,最好去早市上买,然后又告诉我如何跟郑州人砍价:拦腰一刀!
  现在,已忆不起都买了些什么,只记得拎回了很沉的杂乱一堆,无非是些日常生活用品,但都是应该放进冰箱里的。事后苗纪道有些抱怨地对我说:
  你看你,把我家冰箱都塞满了,这会让我很不安的。
  我当时应该是比较温存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再不说话。
  近几年,苗纪道已有《方成漫画苗笛诗》、《不亦快哉》等四部书问世,陕西旬阳的吴建华已经出了六本书,且市场反映颇好。以苗纪道的诗文与生活相比,我们看见,作品里没有一丝对生活的怨尤,存留其间的,是毫无尘迹的达观与超脱,睿智与激情。在几十万字的作品里,尽显乐观向上的积极情怀,遮蔽起来的,却是那些苦难。我们时常把那苦难诉说于人,是为了缓解那些疼痛,在纪道十年间出版的作品里,苦难只是无糖的咖啡,是一道刻意盘点的苦瓜菜,究竟不忍“把美好的事物撕碎给人看”,又以快乐的姿态,滋润着我们短暂的人生之花。这是大本事,在现在的作家中,亦属难得。
   生活的碎片,总是那样无遮无拦地飘零飞舞。其实,苗纪道在作品里为我们设置的,是一个简单的谜语,有些谜底我们是不便揭开的。男人的心事,藏在心里便是一份快乐,那是一个男人行走的姿态和只有自己明彻的内心独白。
   有一天,吴建华打来了电话,说在西安给我买了一支笛子,有机会到承德给我带过来,其实我早已不吹笛子了。但我一直在等。不仅等他,也在等苗纪道。
   再次步入西北大学时,已是“80后”或“ 90后”的天下了,阳光下的时尚与青春朝气,文化的开放与物质的丰富,使得校园靓丽了太多。女孩子的着装,色彩斑斓,多随体型波浪般起伏,走起路来变幻多姿。男孩子,头上多留着影视明星的造型。我看见高耸的楼舍与尽显秋意的梧桐树间,一个女孩子,正远远地张开双臂,像只蝴蝶般朝那个男孩子飞了过去……
   面对曾经的校园,我居然如陌生人一样低下了头。
   我已经有些不敢去看那些年轻的面孔了,真得感觉自己有些老了。走到那片熟悉的树林里,那块卧牛石闪着光亮还在,只是被更多的人浸润得更显光滑细腻,坐下来时便倍觉物事人非。
   我看见眼前的一片树叶,正映着我年轻的面孔。那片叶子,挂在那里遥遥欲坠。
  
  山里人物
  
   老万的眼疾,是胎带的,右眼天生一片混沌。当地人把这种水晶质般的眼睛,叫“玻璃花”。透过毛荆坝林场的阳光,你会看见那只“玻璃花” 闪烁的五颜六色。老万的另一只眼比较清明,看人的时候,需要侧着头,一侧头,你就知道他是在看你呢。侧着头与人说话,总让听话的人替他担心,细长的脖子拧在那里是不是很累?
   七十年代,人与自然的关系正闹不和谐,祖国的大好河山处处洋溢着战天斗地的傲气,山里人家家户户有猎枪,打猎如同现在的人打麻将一样风行。但那时真要猎到一只“山牲口”,也不是简单事。蹲了几天全是空枪,多数垂手而归。“山牲口”几乎被人打光了。
   毛荆坝林场的山里,剩下的只是些野兔、山鸡这些小东西顽强地繁殖着,汽车行在山路上,野兔时常会横着窜过一只,又一只。山鸡则是东边落下,西边又起。
   老万因为眼疾,就时常遭到别人的揶揄:走哇老万,打猎去。老万斜着眼看着那人,脸就憋得通红。有时也真的跟着进去赶山,赶山就是放空枪,老万在东山放,山鸡飞起来,赶到了西山上,西山正有人等在那里,将要落下的时候,枪弹齐鸣,打下来了再去拾。总给别人赶山,老万心里很不服气,经常跟着自己叫劲,赶山算个什么东西?侧面佯攻,不是正规部队。待把别人打下的山鸡拿回家,心里总有些底气不足,毕竟不是自己的手艺,那时老万才二十多岁。
   那天老万去山里采蘑菇,顺便也带着枪,当他发现那棵大灵芝时,一抬眼看见了一只受伤的鹰。鹰在山崖上正一脚一脚地蹦,一只膀子挂在那里。
   老万乐了,好好好,真是好,老万蹲下来斜着一只眼,果断地放了一枪,鹰径直飞了起来,一块黑云一样,双翅展开足有一米多,没打中,那鹰只飞了十几米,又落了下去。老万知道这只鹰真的受伤了,端着枪再追,再一枪,鹰又飞了起来。就这样过了两个山头,跑丢了一只鞋,老万实在累了,鹰也飞不动了,一头扎在了崖缝里。待老万把鹰抓到手里时,见那鹰眼正恶毒地看着他,身下是一滩稀屎。
   老万说:对不起啦,哥们儿,我也是万般无耐,谁让你是只鹰呢,随既掏出布口袋,把鹰装进去,背着下了山。
   毛荆坝林场有一句话:十只鸡不如一只鹰。意思是打中了鹰,才是真功夫,因为鹰比山鸡飞得高远。现在,老万就“打” 中了一只曾经高飞的鹰,只是没有枪伤。下山的一路,老万想:应该给鹰制造一些枪伤,然后才可示给人看,玻璃花?玻璃花也有好枪法。
   回到家里,老万小心翼翼把那只鹰从布袋里掏出来,又取了麻绳,系在一只鹰爪上,再栓在院子里的枣树下认真摆好。那鹰一动不动,依然恶毒地看着他。
   老万退出十步举枪。枪响了,确实响了,鹰却“嘎”地一声非常嚣张地飞了起来。老万这一枪是用了真心,瞄准了的,一枪出去,却准确地打在了麻绳上。老万仰起头,眼瞅着那只已经歇过来的鹰,拖着长绳,飞进了山里。
   老万开枪的时候,老婆正看在一边。老婆说老万又做善事了,放生了。你那玻璃花的眼,从来就不是杀生的,你没有杀生的命。
   这件事让老万非常不服气,煮熟的鸭子也能飞?但老万知道,托着一根绳子的鹰,迟早会缠在树上死去。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万花着一只眼,又钻进山里,直到中午,才找到那只鹰――老万的那根绳子,把鹰牢牢缠在了柞木丛里,歪着头已经死去。这次,老万的子弹,是顶着鹰屁股射进去的。
   一枪打出去,老万心里舒服极了,妈的,打着鹰了。
   老万把鹰背回村里时,并不急进家门,就站在村口槐树下等着众人观看,等着众人服气。老万打下了一只鹰,又有枪眼,能把鹰打下来,当然好枪法。一些人就开始怀疑自己的眼了,走到近前细看,真是枪打下来的,心里便充满了莫名的自卑。老万站在树下,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家,还是在院子里那棵枣树下,老万把鹰皮仔细扒下来,鹰肉喂了狗,又塞进一些干稻草,活脱脱一只大鹰,立在板柜上。
   煞是威风。
   封山禁猎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人与自然的关系,懂得了一些道理,变得亲切了。城里一个搞房地产的大老板,从工地上民工那里,知道毛荆坝的老万家里有着当年一只大鹰,便有了心思,开着小轿车往老万家扎了几次,希望出个价钱买走。老万闪烁着那只花眼只是一句话,不卖。这是他一辈子的事情。
  城里老板多有市场经验啊,来了几趟,知道老万这是在等价,先出二百,然后慢慢往上涨,直长到五百块,老万终于点了头。买卖成交,双方都高兴。一只破鹰,卖了五百块,挣死了。
   第二天,老万用卖鹰的钱,去了集上,买了一头老母猪,直接就拉进了配种站。
   有时,老万看着那只老母猪,也会想起一些事情。留恋些什么呢?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
  
  青山
  
  老万打的是鹰。洪三喜砍的是树。
  洪三喜家墙上的奖状,标明年轻时他曾经是个伐木英雄,奖状上印着一展大红旗,写着洪三喜的名字。洪三喜把大红旗和自己镶在镜框里,每年春节扫房,都要认真擦拭一次。奖状就是一张黄纸嘛,但上面记载的,却是一个人一生的光荣。
   那时洪三喜刚结婚一个多月,正赶上唐山发生了大地震,房子全塌了,死了许多人,生产建设急需大量木材。林场总部下达的伐木任务相当重,省林业局给毛荆坝林场下达的指标是一万立方米,要把那些最直最粗的松木,直接送进那座城市。一万立方米的数字,让厂长头上冒了一层冷汗。厂部召开紧急会议,决定举行大会战,开展劳动竞赛,并将评选出十名伐木能手和一名伐木英雄。
   洪三喜在这次竞赛中成为伐木英雄,主要得宜于他的腰。洪三喜当时是采伐队三班的班长,领着工人们干得争先恐后,伴随一棵棵参天大树的倒下,个个心里装满了无比自豪的成就感。直到砍伐数字公布出来,洪三喜上台领奖的时候,人们才真正领教了洪三喜的腰与别人确实不一样,那是真正的虎背熊腰,电锯握在手上,后腰才是最吃劲的地方。洪三喜把媳妇一个人扔在家里,一路砍伐一路歌,用白毛巾骄傲地擦去额头的汗水,进了山他就没出来。林场的一位业余诗人豪情万丈,专门写了一首《林业工人之歌》鼓舞士气:锦绣河山美如画/我为祖国把木伐/参天大树咱指挥/让你倒下就倒下/风餐露宿闹革命/披星戴月不回家/人定胜天志气高/林业工人好年华……然后是变调(由G转F)。那时的洪三喜,凭的就是这支歌曲和后腰上那两条腱子肉,拿下了伐木英雄。厂志里记载,当年的洪三喜曾伐掉了200多棵笔直参天的古松。
   山林砍伐之后,山里出现了一派可怕的静默。鸟的叫声稀少了,松鸡飞往了更远的内蒙,山牲口逃得无影无踪。远远看去,毛荆坝林场就像是一个人头上长了秃疮一样。
   面对第二年秋天的一场大水,始终陶醉在成功喜悦当中的洪三喜,又生出几分焦虑,这山是怎么了?难道能够证明他是英雄的,除了那张奖状,就是裸露在外的山皮和这场洪水么?
   洪三喜把奖状摘下来,是二十年以后的事情,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退休老人了。
   他的精神支柱是随时间的推移慢慢倒下的。如同倒下了一棵树。
   老汉洪三喜,面对眼前那座山,已经有了另外的想法,先是去山里转悠,然后坐在树墩上,看着那些留下的年轮想心事。也许,还有当年的歌声索绕耳际。
  林场并没有人注意到,那年春天,洪三喜从山下买了一车树苗,躬着腰,一头钻进了深山里。
   老婆孩子知道他是啥想法,对洪三喜说,不就是树吗?都什么年代了,老命还要不要了?
   洪三喜说,你们少跟我说那些废话吧,沙尘暴都快把房子埋住了,我砍的树,我来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洪三喜说到做到,每天清晨起来,上山植树,那是谁也拦不住的事情。老婆拗不过,中午需要给他送一顿饭,为了便于联系,洪三喜又给老婆和自己各配备了一只口哨,到了开饭的时候,两个人就“嘟嘟”地吹,那种漫山遍野的呼应,东一声,西一声,很像两只大鸟叫在山里。
   哨声响着响着没了动静。洪三喜的村没栽到一百棵,老病就犯了,腰不行了。腰不饶人,季节更不等人,洪三喜,再不服气也只能干着急。
   躺在床上的洪三喜管不了树了,却管得了家里人,几天以后,洪三喜派孩子去山下雇了十个农民工,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到底把树栽上了。
   林场的领导早已换了年轻人,专题为洪三喜开了一次会。领导说,像洪三喜这样的人,虽然够不上英雄至少可以称作模范吧,再次把洪三喜当作了样板,植树造林的样板。
   那天,他们给躺在床上的洪三喜送来了一块牌扁,上书:植树模范洪三喜。
   躺在病床上的洪三喜,看见门口闪进来的牌扁,忽地坐了起来。也许是腰疼,也许是心疼,几个人看见洪三喜咬紧了牙关说,你们这是个啥意思嘛,种树,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当官的有啥关系嘛。这个牌扁,我能要吗?不能要。洪三喜在床上挣了几挣,到底没能坐起来。
  山里的树呢,已经在一个人的疼痛中开始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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