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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之禅院:禅院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读中国佛教史时,总被禅门气象深深吸引:达摩东来,少林面壁;六祖献偈,曹溪传灯;五祖丛林,百丈清规;五家竞秀,高僧如林。更如“云门饼、赵州茶、临济喝、德山棒”之类,禅机玄妙,公案费解。禅宗既使外来佛教有机地融人了中国文化,也因促成宋明新儒学和宋元新道教的孕生为中国文化的建设做出了贡献。可以说,禅宗曾是中国传统文化机体中最幽深、最活泼的一根气脉。
  然而,这根气脉自宋以降却日渐萎缩。尤其是到了清末,天下禅寺多改为“禅(宗)、净(土宗)双修”,或专走念佛一途,只有镇江的金山寺、扬州的高曼寺、常州的天宁寺、宁波的天童寺尚能整肃门庭,延续道风,号称“禅宗四大丛林”。
  四大丛林中,我最倾慕者为高?寺。这是因为三个老和尚。其一是当代禅宗泰斗虚云大师,他当年在这里参加冬季“禅七”时悟道,成为他那传奇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其二是来果老和尚,他从1928年起任该寺住持30多年,坚决不做经忏佛事,率僧众一味闭门清修,曾有施主出四万大洋让其做水陆法会,他也不为之所动的壮举。更何况他带僧如治军,动辄棒喝板打,宗风极为严峻。当时行脚僧有“天下丛林不止单、宗掸制者,独有高?寺”之赞,连日本佛教界也对“高?禅”极为推崇。我曾读过《来果禅师开示录》,是他在1942年主持冬季“禅七”的语录。在整整七十天中,他说禅理俨然哲人,治道心恰如巨匠,板击铿然,脱巾善对,棒喝陶熔,杀活频仍,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了一颗博大的禅心。第三位老和尚,便是高?寺现任住持德林禅师。他年已九十,近年来不只新建了宝塔、大殿、禅堂等,让该寺面貌一新,更难得的是,他继承来老遗风,率僧众每天坐禅,每天出坡劳动。像这样坚持“农禅并重”传统的寺院,据说全国只有高?寺和江西云居山。想想佛教已处末法时代,禅宗更是祖灯秋晚,尚有这样的老和尚顽强地护理着一缕弱脉,真令人不胜感慨!
  2004年的暮春,在扬州独有的琼花似雪团一般盛开的时候,我去了一次高?寺。我为创作一部反映当代汉传佛教的长篇小说,已经跑了全国许多寺院,而这次苏南之行,高?寺是一个参学重点。
  古运河从扬州南门澹然而出,直奔长江边的瓜洲而去。半道上,仪扬河从西而来,在郊野上汇成一个三汊河口,点化出茱萸湾风景胜地。从扬州至瓜洲的公交车上下来,花三块钱坐上一段三轮,便见一座高塔倚天而立,庙墙的褚红、山门的豆青以及殿宇的金黄也在俄顷间斑斓着进入眼帘。四野无人,山门前也无人,只有贴东墙南去的运河里船来船往,洒下一股股俗世的烟气。
  找不到售票口。心虚地踏进门去,问一位正在伺弄花草的老僧,老僧淡淡地说:“无缘不进门,进门便有缘,买什么票。”我合掌谢过,回头看那山门,见里侧有两副门联,一副是“风清月白全然自在天机,鸟语花香尽是真如妙性”,一副是“春风共一佛,无处不花红”。我想,高?寺真是名不虚传,我觉出禅味来了。
  走过长长的通道,穿过二门,到大殿东侧找到客房,便问知客师傅能否借住几天。那师傅有五十上下,个子不高,目光犀利。他问我有没有皈依证,我说没有。他摇头道:“抱歉,我们这里是不留外人住的。”我说:“我对高?寺慕名已久,从山东专程赶来,想跟师傅们学学坐禅,就让我住一两天好不好?”师傅沉吟片刻,问道:“你在家坐过禅吗?”我说:“坐过。”他问:“你读过《六祖坛经》吗?”我说:“读过。”他说:“那你说几句你记忆深刻的话我听听。”嗬,这是考我呢。幸亏我还记住了几句,便答道:“无念为宗,无住为本,无相为体。”他点点头:“好吧。你住上一宿,看看这里怎么坐禅就走吧。”
  知客师傅领我到二楼的寮房,让我住进无人的一间,嘱咐我五点随他去焚香。我道过谢,放下包喝点水,听见隔壁有人说话,便走了过去。原来这里住着三位年轻僧人。我与他们交谈了一会儿,得知此时寺里的僧人已经不多,因为夏天将至,一些怕热的都跑到北方去了,要等到阴历十月十五“打禅七”时才回来。另者,高?寺发“单金”少也是一个原因。住别的寺庙,每月至少要发一二百、二三百,有些香火盛的甚至上千,而这里只有九十元。我说:总比来果老和尚那时候好吧?他们笑: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我想也是,现在的确不比从前了。我去过的寺院,有的已经将宽带网布到了僧房,手机随时在僧人腰间爆响,而这高?寺到现在连电视机还没有,也算坚守得可以了。
  走出寮房,我去院里闲逛起来。让我吃惊的是,虽然寺中僧人清贫,但新建成的大殿却是气势宏伟,富丽堂皇,为国内少见。而殿前有一座高台,须绕级而登,上面安放着一尊其大无比的香炉,径长不下于五米。看看炉壁,铸有“香海”两个大字,遂点头叹是。再看院里,还有几处正大兴土木。我明白,凭高?寺的名气和德林老和尚的影响力,海内外的善款是随用随来的。据说那座让天下禅和子(对参禅者的称谓)心驰神往的新禅堂,建成之后老和尚觉得不合心意,硬是让扒掉了重建的。
  有这么一则故事:有位访客问德林老和尚:“世上真有鬼吗?你见过?”老和尚挺一挺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俯视着那人瞪眼道:“我就是个活鬼!”
  我左转右转,一心想见见这位老活鬼,可惜没有见到。问院里的僧人,说是老和尚有好几天没出方丈室了,有人拜见也不答应。我想,老人毕竟已人耄耋之年,就不去打扰他了罢。
  将近五点,我跟着知客师傅走向了院子后方的一个门。那儿铁栅半开,且有一僧人把守。见了我这俗人,他警觉地抬手一拦,幸亏知客师傅向他摆摆手才得以放行。沿幽深的通道进去,另一个院落现于眼前,门楣上方,竟是已故的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的题字:“最高学府”。见我惊疑,知客师傅也不解释,只是用他犀利的目光催我进去。
  里面便是禅堂。登上台阶,走进挂了厚布幔的前门,只觉异香扑鼻,人便一下子踏入了虚空。这虚空感是这阔大的禅堂给我造成的。我早听说高曼寺的禅堂大,但没想到亲眼见时它还是超出我的想像。它是不等边八面体近圆结构,地板全由上好木料铺成。靠墙摆着两圈禅床,能容人二百。据说到了打禅七的时候,一般都有四五百人集中到这里。禅堂中间,则有一个立柱式佛龛,八尊佛朝向八方。禅堂内坐了几个早去的僧人,极静极静,我只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
  我到一个禅床上坐下,静静地观察此间情景。门帘那儿,人影一闪一闪的,禅和子们陆续走进。有僧人,有居士。有男,有女。早有人告诉我,这高?寺是僧尼共住一寺,不过尼姑们的寮房在河对岸,每天凌晨要用船摆渡过来,在这边上殿、坐禅、过堂(用餐)、出坡(劳动),晚上再用船摆渡过去。在这禅堂左侧还有个院子,供一些来寺修行的女居士居住,也做尼姑们白天休息的场所。
  人来了约三十多位,这时的门口只见阳光铺地,不再有人影闪现。维那师,也就是禅事的具体指挥者到佛前上香,问讯,请过一根长过人身的竹杖,在地板上顿出几声脆响,大家便起身按顺时针方向在禅堂中转起了圈子。男的在中间的空场,女的则在两排禅床的中间。我知道这叫行香,也叫跑香。坐禅要动静结合,这是人静之前必要的动。于是我跟着别人走,走,一个劲地走。
  这时,我忽然发现在外圈中走着一个极美丽的女子。她大概不到三十岁,面色白皙,眉清目秀,浓黑的长发在脑后随意一扎,直垂腰下。她着黑色幔衣,走得不疾不徐,神态极为安详。我想,她是出家后尚未剃发呢,还是一位来寺院学禅的居士?她来自哪里,她为什么要到这里?这么想着,目光便一下下向她瞥去。
  “梆”地一声,维那师敲响竹杖催香,也止住了我的心猿意马。我一边跟着师傅们急走,一边暗暗自责。《坛经》讲,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著相,内心即乱。高僧大德们也一再告诫:人有男女形,心无男女相,这才是修行之人的正识。看人家师傅们,一个个目不邪视,正气凛然,只是专心跑香。想到自己见一姣好女子便走神动念,实在是羞愧得很。
  再走,便只瞅前面的人。我前面走的是维那师,他手执竹杖,脚步赳赳。我发现,他长得像电影导演冯小刚,瘦瘦的,背有点驼,嘴也不太周正,还呲着大牙。我便暗笑:看来长这种相貌的人都是当导演的材料,无论僧界俗界。想到这里我又警告自己:混账,你又著相了!于是,维那师在我眼里便不再是冯小刚,又还原成一位纯粹的禅师了。
  然而,著相的毛病在我一犯再犯。这时我的目光又被另一人吸引。他是刚刚一撩门帘闪进来的,穿一件花不楞登的长袍。我想这是个女的么?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个三十来岁的和尚,身上是件用无数块破碎之布连缀而成的“百衲衣”。僧人穿百衲衣我听说过,但亲眼见到这还是第一次。仔细看看那不是新做的,可能是哪一位老和尚传下来的稀有之物。思忖到这儿,又注意起和尚的走相。他仰着清清秀秀的脸,晃着高高瘦瘦的身材,脸上带了一丝不知叫冷笑还是叫嬉笑的东西,走得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我想这人是神经病么?然而我错了,后来在跑香结束时我问别人,得知他是班首师傅,也就是这个禅堂的堂主,平时如果德林大和尚不在,他便全权负责的。
  跑了一会儿,突然“梆”地一响,大家全像被孙行者施了“定身法”一样,在刹那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因为没经过这种事体,走出两步才把自己刹住。维那师说一声“用茶”,各人便转身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禅床,悄悄坐下。这时一位僧人提一篮子茶碗,一人发给一个。接着另有一位僧人提着一把大茶壶,给各人的碗中宣上茶水;尝一口,苦酽得很。
  歇一会儿,再起身跑香。跑一会儿停下,大家向门外走去。我跟在后头,一直跟到厕所才明白这一刻的安排叫做“小圊”。
  再回来,见众人一个个都坐上了禅床,女的坐外圈,男的坐里圈。那禅床只是一个方凳,上面有厚厚的棉蒲团。我见有关资料介绍,旧时的禅堂摆的是真正的床,有一人一张的,也有像通铺一样称为“广单”的,僧众在上面坐禅,也在上面睡觉。但其中有许多规矩,譬如说,卧必斜枕床唇,叫做“带刀睡”,为其坐禅既久,略偃息而已。还有些勇猛精进的禅和子“不倒单”,几年间长坐不卧,胁不至席。僧人们坐时一般都是“结跏趺坐”,将腿双盘,两个脚掌全翻上来。而我不行,只能单盘,将右腿置于左腿之上。好在禅床上有一块方方的小棉被,是坐禅时盖住双膝以防受凉的,我扯过来将腿盖上,便盖住了我的拙劣。
  灯被执事僧关掉了大部分,禅堂愈发幽暗神秘。看周围趺坐着的光头僧人,纹丝不动,一个个都成了罗汉塑像。我见两位执事僧从佛像前请过剑形香板,扛上肩头,便心生畏惧,急忙闭目端坐。我知道,这两位称作“监香”,是负责监督众人的,如果谁坐得不好,或者昏睡,香板便会毫不留情地打过去。我在《来果禅师开示录》里读到,当年高曼寺冬天打禅七,参加者要向来果老和尚告“生死假”:色身、性命都交到老和尚手上,一犯了规矩就要香板伺候,打伤不管,打死勿论。而且万一伤重死掉,就塞到禅床下面,众人该干啥干啥,一直到几十天禅事结束也就是“解七”之后再办他的丧事。当然,这是过去的事了。我在一所佛学院听课时法师讲到这一段,说如果放到现在,公安局早把老和尚抓起来了。
  现在坐禅,肯定不会发生打死人的事情了,但用香板对禅和子做些提醒和纠察还是必要的,所以我便做好了挨香板的准备。
  接下来便开始参禅。我早向知客师傅问明,高?寺坐禅一直是参“念佛是谁”的话头。于是,我端坐在那里,念了两声佛,然后便问;念佛是谁?
  这一问,还真把自己问住了。念佛的是谁?坐在 这里的是谁?来这世上之前是谁?离开这世界之后又是谁?
  念佛是谁?念佛是谁?到底是谁?究竟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禅宗在中国形成之初,是没有参话头这一说的。那时的禅师特别强调“不立文字,指心见性”,大多随方解缚,活泼机用,擎拳头,竖拂子,瞪眼扬眉,都深藏禅机,让你会去。宗风严峻者,或棒或喝,机锋变化无穷。然而,禅宗不立文字终究还是离不开文字,丛林中传下一本一本的禅师语录,从唐至清有三百多种,据说其中载存的“公案”有1700之多。后人想从公案中学得参禅三昧,因而就有了“参公案”的习惯。从元代开始,有的高僧鉴于禅门中“文字禅”、“口头禅”、“狂禅”等弊端,采用了“参话头”的方式,即抱定一个话头一直参下去,行坐不离。原来的本参话头多种多样,影响大的有“何为祖师东来意”、“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父母未生我以前的本来面目是什么”、“狗子有无佛性”、“拖着一具死尸行住坐卧的是谁”、“四大皆空,五蕴非有,我在何处安身立命”等等。当净土宗盛行时,有人为适应“禅净双修”之需要,开始参“念佛是谁”的话头。至晚近,这话头已在禅门中占主导地位,多数禅人抱定的都是它,“四大丛林”更是众口一辞。
  这种做法也一直受到批评。有人说:“一句合头语,千古系驴橛,”意思是千百年来这一句话头把参禅者像驴一样拴住了。当代在儒、释、道三家均有建树的大学者南怀瑾先生曾无比感慨地写道:“……等次以下,禅宗所存者,唯打坐、参话头等形式而已。宗师既无接引后进如唐宋大匠者,参禅之徒,多有老死语下,不落入担板窠臼,即堕在禅定功勋。抚今追昔,吾谁与归!”
  然而,坚持参话头者也有理由:我们后人哪比得上前人的根智,我们不下死功夫怎么能行!
  这样,“念佛是谁”这四字便萦绕在一代代禅人心中,不绝如缕。具体的参法,禅门大德们各有阐教。像来果老和尚,他就谆谆教诲参禅者要从“念佛是谁”这四字发起疑情,念念参究,从不间断,用功用到“终日穿衣,没有挂着一丝纱;终日吃饭,没有咬着一粒米”,甚至“行不知行,睡不知睡,小圃不知解裤子”。他还让参禅者发长远心:“从初进堂到开悟,约得三十年方可办到,假使时间不足,再办三十年。”
  其实,“念佛是谁”是个哲学论题。西方哲人很早便发出了相似的诘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几千年前,古希腊奥林匹斯山上的特尔斐神殿里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认识你自己厂这也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一再强调的一句名言。时至今日,人类依然没有揭开自我的谜题,人对自我的探索是永恒的。所以,“念佛是谁”也算中国禅人对这项探索的一种响应吧。
  那么,“念佛是谁”有无答案?应该是有的。千百年来许多禅人久参得悟,肯定是对这一问题做出了正确回答。不过,因为禅宗早已认识到了语言的局限性,所谓“一落言筌,便生谬误”,因而对宇宙人生的许多体悟都付诸心印,不用语言表明。对于开悟的情景,他们常用这么一些话形容:大死大活,枯木开花,冷灰爆豆,普化一声雷,等等。在高?寺与一位僧人谈起这事,他说如果有人开悟,那可是惊天动地的事情。既是惊天动地的事情,那就不会太多,所以自古以来参禅者多如牛毛,得道者是风毛麟角。莫说平时,就是目的在于“克期取证”、集中时间和精力猛参深究因而特别见效的“禅七”,几十天下来,几十、几百人中间,也很难有大彻大悟之人。看《来果禅师开示录》,高?寺1942年冬季的那个禅七,好像就没有这种事情发生。
  虽是稀罕,但毕竟有人悟过。从一些文字记录中我们可以窥见当时情景。虚云,这位“志大气刚、悲深行苦”,后来曾任新中国第一届佛教协会名誉会长的禅宗高僧,光绪二十一年(时年56岁)在高?寺参加赤山法忍老人主持的禅七,昼夜精勤,澄清一念,不知身为何物。至第八个七的第三夜,六支香开静时,因司水师傅冲茶时开水溅到他手上,茶杯落地,“啪”地一声破碎,让他疑根顿断,庆快平生,如从梦醒,便随口述出二偈,其一日:“杯子扑落地,响声明沥沥;虚空粉碎也,狂心当下息!”其二曰:“烫着手,打着杯,家破人亡语难开。春到花香处处秀,山河大地是如来。”许多高僧都是这样,开悟时用诗偈来表述自己的感受。然而也有人不用诗偈,如来果老和尚,他是在光绪三十四年九月二十六日(时年27岁)在镇江金山寺开悟的。那天晚上六支香后开静的木鱼一敲,他“猛然豁落,如千斤担子顿下,打失娘生鼻孔,大哭不止,悲叹无既。”班首问念佛是谁,他应答如流,又问生从何来死从何去等问题,随问随答,了无阻滞。一日慈木老和尚到他跟前,举手巾作洗脸状,问他:“是什么?”他答:“多了一条毛巾,放下。”老和尚不答而退。这是验证。禅门有这样的规矩:自己觉得悟了不算,要有道行更高的人验证才得到认可。
  其实,开悟与验证玄得很。读禅宗公案,经常是让人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来果老和尚在开示时讲了这么一个公案:说有个禅和子在禅堂住了三年,觉得人多打岔,就到山里住;在山里住了三年,觉得工夫没得深入,又想找个地方闭关,即关在屋里闭门不出,专心修行。化缘化了两三年,终于遇见一个老婆婆,是个有道行的居士,愿意让他在家中住下,成就他闭关。从此,老婆婆每天让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给禅和子送饭,一送送了三年。这天,老婆婆对女儿说;“今天送饭的时候,等那和尚吃好了,你就上去把他抱住,让他道。”姑娘就按娘的吩咐做,抱住和尚说:“道!”和尚说:“枯木依寒岩,三冬无暖气。”姑娘松手回家,向母亲一说,老婆婆就让和尚赶快走,说:“我供了三年,才供了个死汉子!”和尚明白自己没有开悟,很是羞愧,在外托了三年钵,又回来让老婆婆成就他闭关。这一闭又是三年,还是那个姑娘送饭他吃。三年圆满,姑娘依旧抱住他让他道,和尚这回开口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莫教你家婆婆知!”姑娘回去一说,婆婆满心欢喜地去对和尚说:“善哉!善哉!恭喜你开大悟了!”来果讲完这一段,并不讲老婆婆为何这样说,只让大家“在本分上会”。我猜想,这大约指参禅者悟后进入了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大境界。这大概就是虚云大师说过的“十字街头,婊子房里,皆可办道”,也是孔子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
  虽然开悟者极少,多数人最终还是凡夫,那么参禅还有无必要呢?尤其是在今天,禅对我们这些俗人还有无用处呢?我的回答是有的。一方面,我们可借禅增智。禅宗有一套很独特的对世界的认知方法,如“无念、无相、无住”等,同时禅师们极善于用超越常规甚至有悖逻辑的方式说话做事,极具智慧。我们通过看公案,参话头,明禅理,品禅味,可以更好地在生活中思考问题解决问题。另一方面,我们可借禅歇心。当代人对物质追求越来越高,差不多进入了一种迷狂的状态,所以人人感到累,尤其是心累。那么,我们可以借参禅静坐,让你的心放松下来。你把许多劳心累神的事情放下,或者暂时放下,让你的身心得到休憩,进入一种平静、安详的状态,这会是一种至高的享受。来果老和尚曾说:“歇即菩提”,其中有深意藏焉。六年前,我因写作长篇小说累得厉害,身体出现了种种症状,在别人建议下我每天晚上静坐半小时左右,情况便大大改观。因此六年来我一直坚持,受益颇大。而且,“久坐必有禅”,入静后的种种体验十分新奇,难以言传。
  坐下来,坐下来。歇下来,歇下来。你不一定非要参“念佛是谁”,你就是参“我是谁”也可,参“我为何姓x”也可,什么都不参也可,只要坐下,歇下……
  钟板响了一声,开静了。现在的禅堂不像过去,一支香燃尽,开静;再一支香燃尽,止静。现在按钟点,一坐就是一个小时。我随众人放腿子,下座,一起去前面的斋堂用餐。佛家讲“过午不食”,到了中国却行不通,于是就在傍晚也来上一顿。不过这一顿因为不是正式的,不像晨午二时要“过堂”,要有一些仪式。高?寺的晚餐极简单,只是米粥和咸菜。长条桌,长条凳,男的坐几排,女的坐几排。无声无响地用过,回住处后稍事休息,七点半又开始了晚香。
  还是先行香。行香之后坐下,听班首师傅“小参”也就是对大家做辅导。他还是穿着那件百衲衣,坐于门左边第一个位子,先用录音机放起了一段录音。我听了一会儿明白了,原来这是《来果禅师开示录》的一段,由一位男性朗读,读得铿锵有力,很像老和尚当年的语气。放罢一段录音,班首师傅开口讲了起来。他用的是带苏南口音的普通话,绵软中带着力量,庄重中不乏幽默。他说:老和尚讲得明白,禅和子的病,多是一个“障”字。因障而有迷,迷去即悟。倘若把障去掉了,我们的本来面目自然会现前的。现在社会上不是讲解放思想、破除障碍吗?我们更要解放思想破除障碍!障在哪里?障是什么?生死是障,涅?也是障;迷是障,悟也是障;众生是障,佛也是障;身是障,心也是障;山河大地是障,虚空也是障!咱们要了这个障,怎么个了法呢?就是四个字:“念佛是谁”!你将这一法天天摆在念头上,沥沥明明地参,清清爽爽地参,绵绵密密地参,幽幽雅雅地参,自有打破虚空之日!好,各位,打起腿子来,发起心来――参!
  他的话大意如此。他讲话时斜斜地坐着,摇头晃脑,那真是指挥倜傥,潇洒自如。我听呆了,看呆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作派的和尚,第一次当面领教了什么是禅师风骨。
  我转过头去,看了看禅堂靠北墙正中间的那个带架顶的禅床。我知道,那是住持坐的,今晚空空如也。德林老和尚如果来此,就坐在那儿。到“打禅七”时,他大概要天天坐在那里向禅和子做些开示。可惜我见不到他,更见不到他开示时是怎样的一种风采。
  这一坐又是一个小时。可能是肚里装了饭,没坐多大一会儿竟有些昏沉。我努力地提醒自己要振作精神,无奈那精神却一个劲地往黑暗处走。有一次,我已经睡过去了,是脑袋突然向前一磕才惊醒的。我急忙坐正了想,坏了,这回肯定要挨香板了。然而等了一会儿,身上并没有受到打击。悄悄睁眼去瞅,见那巡香僧人只在门边站着,并不行动。回想一下,晚饭前那次坐香,也没听见有人挨板子。我便明白,现代禅堂里的规矩已经远不如从前严厉了。
  开静,起香,大家各自回房。我打听到这里每天早晨三点半就要起床上殿,便早早睡去。
  被板声叫起时,天上还是繁星密布。大殿那儿,已是钟鸣磬响,梵呗悠扬。我走进去,看到柱子上的两行长联是:“不住此岸不住彼岸不住中流问君身在何处,无过去心无现在心无未来心还汝本来面目”。再看正中端坐的释迦牟尼,他手持莲花,正再现当年拈花示众的情景。
  灵山一笑,迦叶会心,遂有禅宗传世。那么,今天能在佛前会心一笑的尚有几人?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我眼前的僧尼和俗人们,正双手合十,一匝匝绕佛高唱。
  早课毕过堂用餐。餐罢出坡劳动。我随僧人们先去栽树,而后拔草。拔草时,男在路东,女在路西。一个和尚抓着一把草笑道:你看,大草是大烦恼,小草是小烦恼,能拔得净吗?
  这时,那个美丽女子戴着一顶草帽从路上走过,和尚站起扭过头去打趣:哎,怎么弄了个蛋壳扣在头上?而那女子像没有听见一样,还是一脸的安详,眼神没有丝毫散乱。那和尚咧咧嘴,又蹲下身将草乱薅。我猜想,他的烦恼可能更重
  另几个和尚聚成堆,边干边谈时事。布什,伊拉克,中国再现非典,劣质奶粉与大头娃娃,看来他们知道的还真不少。说着说着,有的和尚便言辞激烈起来,管纪律的僧值师瞪眼道:乱说啥呀,快参念佛是谁!
  念佛是谁!念佛是谁!众人随口应着,一笑而散。
  有位三十来岁的和尚斯斯文文,佛经上的话随口而出,引起了我的注意。经交谈得知,他是山西政法学院毕业的,在校时是个活跃分子,参加过国际标准舞大赛,“恰恰”跳得最棒。他出了校门先当律师,然而一场车祸让他痛感人生无常,便与新婚妻子双双出家。他原在一家佛学院教书,后来觉得那样不利于个人修行,就到这高曼寺长住。他独居一室,每天读经、写作直至夜深,有许多次上早殿的板声响了他还没睡,便接着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僧伽生活。他说,他写的书快要出版了,书名就叫《律师心得》。我看着他的书生模样心中感叹:这高曼寺还真是藏龙卧虎哪!
  午饭后,我向知客师傅告辞,打算去瓜洲坐船去金山寺。走到二门时,见两侧赫然有联:“此是选佛场,心空及第归”。禅宗讲佛性人人皆有,全凭个人修行,一日顿悟,立地成佛。而成佛的前提必须是心空。
  我问自己:你的心空了吗?
  没有,远远没有。你心里还装着小名小利,还有着这欲那望。你能看破吗?你能放下吗?不能的话,你永远只是一个凡夫俗子!
  我摇摇头,逃也似地出了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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