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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色凌乱的二十年华】草凌乱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二十岁生日那天,我是一个人度过的。从自修教室出来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是我的生日。二十岁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郁郁。把自行车斜躺在草坪边,一个人踱到草坪当中,盘腿坐下,将手掌平摊在草坪上,草尖倔强地反抗着,手掌倏地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疼痛,感觉细密的草在手掌下生长,微弱而热闹地呼吸。渐渐地,天暗了下来,我站起来往外走,下意识地回头,只见暗绿平展的草坪上,金黄的落日余晖中,镶嵌着我细长的身影。两年后,我把这一情景略作改变后写进了一篇小说的结尾:“我和爸爸不慌不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爸爸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始终没放下来。暮色昏黄,我低头注视着地面上一长一短两个影子,仿佛看到了电影放映结束后,冷暗的银幕上映出的散场的人群。”
  复旦大片大片的草坪在很大程度上安慰了我二十岁的神经。记得进大学第一天,我潦草地把校园转了一圈,得出了一个很意外的结论:校园太小了!这一结论让我颇感吃惊。虽然我的初中高中都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但我第一次见了,都从心底发出一声惊呼:太大了!如今,面对比初中校园高中校园大出不知多少倍的大学校园,我的感觉竟然恰恰相反。那些精巧的人工湖、假山、亭子,还有满头乱发的梧桐,在我看来,都仿佛盆景,挤挤挨挨地让人心里堵得难受。――幸好,我同时惊喜地发现,复旦还有那么多草坪。绿色的草坪是草的湖泊,可以随时蹑足其间。草坪上有复旦校园美丽的风景:春风徐徐,一望如碧的草坪上,一对对恋人相对相拥,青色的情愫如细草生长。
  如果以此断然认为大学校园里男生女生的界限给打破了,那就错了。每幢女生宿舍楼前,总不免郑重其事地竖起一块牌子:男士止步。不过细心的人不难发现,男生宿舍楼前却并没有如法炮制地竖一块牌子,注明“女士止步”。这就导致了一个严重的后果,火炉一般的夏天,男生宿舍里汗湿的光膀子在灼热的空气里如鱼游弋,忽然楼道上一片吵吵嚷嚷,男子汉们免不了要一阵手忙脚乱。
  大一的时候,小小的宿舍塞了六个人,大二以后好些,仍然塞了四个人,校园小,宿舍更小。但小中自有大天地,大学三年,两排长长的书架日渐丰盛,那里面藏着的天地是大学以前从未窥到过的。大学以前,除了课本,也读了一些书,《史记》、《红楼梦》自然读过,鲁迅、雨果、卡夫卡、川端康成也曾跟自己有一面之缘,因此曾有一段时间自认为读书很多。不幸中的万幸,我还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深知大学里藏龙卧虎,果然,在同一宿舍里就碰到了一位高人。入学后的第一件大事是全校新生站在相辉堂前的草坪上听校长讲话,我站在全系男生的最前面,旁边还有另一个男生,瘦瘦的,样子是随处可见的那种平常样貌。就这么一个人,读过的书是我今后连续读上两三年也赶不上的。同一个寝室里,他的书架与我的书架恰好相对,我转过身,就看见一本本书在两层长长的书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细看之下不由得心惊,商务印书馆的、中华书局的、上海古籍的,这些书我几乎没看过一本。不过架上竟没一本小说,我想,或许这人不看小说,这让我脆弱的虚荣心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我看的小说总比他多吧?
  我的自欺欺人延续了不多久就夭折了。有同学从网络上弄到了一个单子,密密麻麻地列了许多书名,并言明,这些是“一个中国人必须看的书”,几个人围着书单,各自勾出自己看过的。第一项就是小说,古今中外的都有,只见他一本一本勾下来,勾一本评论一本,听了不到五分钟,汗水已经沁出了我的额头,那些书我有些连书名都没听过。
  早一点知道自己一无所知应该是一件好事,认识了自己的无知,才能真正认识自己。连苏格拉底都说,我只知道我一无所知,我有什么好紧张的?不过这些话只是写在书面上光亮好听,一个人被迫否定自己无疑是痛苦的。一直以为走在一条宽敞的道路上,忽然发觉这条路只是一层浮冰,春暖花开,脚下渐渐单薄,竟然没有路。但转念一想,毕竟是春暖花开了。一年之计在于春,着手做起,什么都是有希望的。一本一本地把书看进去,脚下的路也渐渐坚实起来,原来走过浮冰之后,眼前并非一片汪洋,而是一条泥泞的小路。路虽泥泞,但总归是可以通向远方的。读到张爱玲的时候,禁不住有些嫉妒,文字在这女人手下放射出的灼目光彩让我汗颜不已;读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时候,心里又充满了黑暗与光明的争斗,时而痛苦时而欣慰;读到高密东北乡那一株株散发着血腥味的红高粱,又是击节叹赏,又是扼腕叹息;读到冰火岛上的诸般情景,又不禁心向往之……读书,读好书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无怪乎张爱玲对《红楼梦》的结尾并非出自曹雪芹之手耿耿于怀。
  优雅而又有闲情的人在复旦读书,可能会去燕园,去曦园,一面听水声潺潺,一面览书入眼人心,最不济的也会到草坪上,在青草呼出的翠绿空气中捧书安坐,深吸一口气,清心润脾,聪耳明目。我这等俗人却不行,如果到这样的地方读书,读不下三五行,早就心猿意马了。读书,我只能到人最多的自修教室或图书馆去。到了这两个地方,才知道虽然草坪上、树荫下恋人往来不绝,复旦却不是一个专养闲人的地方。无论是宽大的图书馆里还是自修教室里,只要开放时间,一眼望过去差不多都是黑压压的人头,而且如此之多的人挤在一起,竟然不发出一丝声息,人人都只低了头看书!我也打开书包掏出书,深深地扎下脑袋,抬起头来,落日已经在明亮的窗玻璃上涂抹下这一天最后的橘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合上书本,环顾一下四周不知倦怠的人群,油然而生一种大隐隐于世的感觉。
  看书的人太多,开放时间长的教室又有限,这时就不可避免地出现僧多粥少的局面。“占位”这种既有趣又让人无奈的现象就出现了。占位用的一般是薄薄的一本书,偶尔也会有人用饮料、水瓶之类的,有一次我还听到教室的管理人员议论,有个愣头青用笔记本电脑占位,笔记本差点给人当作了绵羊顺手牵走。一本薄薄的书放在桌上,就等于对每一个路过的人说了一句话:这位子已有了主儿,神人不可相侵。不过人太多,位子太紧俏的时候,这句符咒就不那么管用了。那次我在图书馆看书,对面一个位子上摆了一大摞书,却迟迟不见书的主人。中午的时候,来了一个男生,把阅览室走了一遭后,坐到了这个位子上,摊开另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不多久,一个女孩子怀抱一摞书迟迟疑疑地走到那个位子边,说了句什么,但那男生只是低头不语。这情形一看就猜得出八九分,那男生看来是要强硬到底了。图书馆明文规定,占位超过二十分钟就算无效,那女孩消失已经远不止二十分钟。女孩满脸羞红,顿了顿,俯下身小声小气地说了句什么,转身要走,那男生似乎有些意外,终于抬起了头。两人目光相遇,平静的空气中顿时有火光闪耀。那女孩是漂亮的,那男生也是一脸英气。偶然的爱情是二十岁的生命必不可少的传奇。
  我认识一位博士生姐姐,她跟男朋友就是 在图书馆里认识的。那时候他们还是云南大学本科生,后来他们一起考上了云南大学的研究生,再后来,又一起考上了复旦大学的博士。我在他们这一段漫长的行程中,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天长地久的味道。
  传说中,爱情的另一诞生地是学生会。我参加学生会不到一个月就退了,曾经有人对我做过一个评论:这小子没长性。当时我不服气,从学生会退出来那天,才叹服那人一针见血。一瞬间之后,我又安慰自己,罢了罢了,你又不想去邂逅一段爱情。那时候我的爱情是一朵雪白的睡莲,不声不响地睡在武汉的江水之上,江水浩荡,拍击我绵绵不绝的梦境。同寝室倒有一位兄台在学生会干得不亦乐乎,不过却没撞上爱情。每天早上,啾啾鸟鸣刚刚越窗而入,他就一股旋风似的起床,一股旋风似的刷牙洗脸,一股旋风似的背了包冲出寝室。晚上,鸟儿都已一声不吭地安然入梦,他又一股旋风似的把他早上的诸种行为倒过来演绎一遍。他不时也会把几本崭新的书放进书架,他的两排书架照样满满当当的,并不显得荒凉,不过那些书买回来后基本上就进入了休眠状态。当然,不得不承认他的忙碌并非毫无回报,虽然我们禁不住为那些给他打入冷宫的书抱不平。
  我没能在学生会做出什么成绩,认识了几个人,过了不多久也彼此失去了联系。我又回到了我行我素的日子,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自修。不久前,却意外地在网上看到了一篇文章,作者是我曾经参加过的那个社团的社长,文章中竟然提到了我,并把我定义为“跟他一起奋斗过的同学”,心中说不出是惭愧还是温暖。
  什么样的生活中,难免都有些痛苦,就像路面上的小石子,硌得行人的脚底板生疼。但只要是一个稍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因为痛苦而止步不前。我和睡我对面的那位高人是同一天跟高中恋人分手的,起初我们不知道,后来一起喝了酒才说出来。酒入愁肠,果然一会儿就醉得一塌糊涂。第一次喝醉,只觉得两手发抖,一团卫生纸拿捏不住,滚落在地,刷拉拉像一片月光铺展开。然而醉了躺下,第二天一早依然冲向教室。纯净的阳光照在身上脸上,让人触摸到一股新鲜快活的暖意。
  复旦流传着一句话,一个复旦学生有三件事是必做的:丢车,恋爱,做家教。至今仍然记忆犹新,第一次丢车,自己焦急得脸色苍白,第一次跟女朋友分手,自己对着失手铺在地上的月光似的卫生纸发了半天的呆。――前两件都做过了,虽然痛苦,但不得不承认,这些事让我对周遭的世界多了一份承担的能力。那么,就差最后一件没做了。
  后来我做了两次家教,严格说来,有一次不能算家教,而是支教。但我真正怀念的却是这一次。没到过上海的人简直无法想象,教室低矮,桌椅破烂,没有篮球场,没有职业教师,门前懒洋洋地躺着一条蚊蚋麇集的臭水沟,这样一所小学会出现在十里洋场的大上海。千真万确,这所民工子弟小学就坐落在上海最高学府复旦大学的东北角不远处,灰头土脸的学校有个响亮的名字:蓝鹰小学。我在蓝鹰小学教了一学期自然。离开的那天下午,有一个小男孩仰着脸对我说,等他上了高中,他也要考复旦大学。我说好,好,我说着上上下下地看了看那间破落得有点令人伤心的教室,石灰剥落的窗台上,放着一盆仙人球,只拥有一点点水分的仙人球墨绿的身体上,绽开了一朵乳白的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仙人球开花。
  掐指一算,那个小男孩现在应该念初一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说:我也要考复旦。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复旦是一所充满了小资情调的大学。这里的学生喜欢一些小情小调,有一点自命清高,有一点孤芳自赏,拒绝大风大浪,对残酷的现实缺乏同情。也许这种说法在有些时候是对的,但并不绝对。到周边的民工子弟小学支教是一反例,我们宿舍对面住着的,比我大一级的诗人是另一反例。
  诗人家住四川,性喜食辣喝酒,平生关心土地粮食。不久前,诗人获得了北京大学颁发的未名诗歌奖,毕业在即,又快马加鞭,自费印了一本诗集。诗集很薄,读了却只觉得分外的厚重,集子最后一首诗的最后一句写道:“……我体内也有一场灾难,叫良心。”一句话,让人一瞬间生出为民为天下的壮志雄心。
  尘归尘,土归土。时间的列车匆匆而过,抛下了一切该抛下的和不该抛下的,所幸我们自己还在车上。大学的时光比小学中学都快了不知几倍,倏忽之间,三年的时光已经溜得无影无踪。对门的诗人已经打点好行李,再过几天,就要“骑着酒瓶”南下广东做记者了。再过几天,对面的门将被严严实实地锁上,直到九月份的秋天。再过几天,我们打开门将面对一扇沉默的门,徒然做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慨叹。一扇紧闭的门,一段尘封的岁月……然后,我们也将顺利而又不可避免地升上大四。
  离别有两种,一是生离,一是死别。生离还未到来,一场死别已然悄然上演。前天晚饭后,顺手拿过一张校内的报纸翻看,看着看着就呆住了。头天凌晨,复旦大学的一位老师逝世了,年未满六十。或许上天也有所感,赤热的天气,忽地抖抖索索落了一日雨。洗得干干净净的道路两旁,梧桐流碧,垂首低眉。梧桐与梧桐之间,一条条绳子拉开,悬挂着一只只洁白的纸鹤,纸鹤欲羽化而登仙。没有嘶哑的哭泣,也不需要嘶哑的哭泣,生死之间的巨大裂痕,给那一只只展翅欲飞的纸鹤消弭了。刹那之间,心中如明镜一般,混沌一片的世界豁然开朗。
  之后,大四的师兄师姐们终究在恋恋不舍的歌声中离开了,大学四年那些清晰的或模糊的容颜,那些记得的或忘记的话语,那些在自修教室奋战的夜晚那些在假山亭子边留连的白天,还有那一块块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的草坪,都一一装进了行囊,跟随他们辗转一生。
  人去楼空,明年,就是我们了。
  忽然又想起了自己二十岁生日那天晚上。一个人在草坪上坐了一会儿后回到宿舍,以为没人知道也没人记得自己的生日。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一个声音从长江的上游漂到下游,对我说,二十岁生日快乐,送你二十支红色的蜡烛。我想象了一下二十支红色的蜡烛――二十支红蜡烛绽开二十朵明艳的花朵,小小的,明亮又温暖,让人想起了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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