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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乡村建设的意义 [在宁夏乡村找寻传统]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王小妮 生于长春市。毕业于吉林大学中文系。曾任职于长春电影制片厂。后移居深圳。曾任职于深圳电影制片厂。1993年起居家写作。出版的诗集《我的诗选》、《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及散文随笔小说数十部,荣获多种文学大奖,现在海南大学人文传媒学院任教。
  
  风吹过盐池
  
  在宁夏盐池,没有沙尘暴这说法,当地叫“黑风”。去宁夏银川的飞机上,看到报纸说一场沙尘暴使北京满城尽是黄金甲。从我到盐池的第二天起,连天刮风,每天都有5到7级,当地人觉得这很正常,这还不算黑风,生活按部就班纹丝不乱。
  一个70岁的老人说,春天不能不起风,风不来,天就不能暖,从前风也不少刮,没听说过什么是沙尘暴。
  直到我离开的那个早上,天空才蓝起来。盐池人略有歉意地说,你来的时间不好,过些天,马兰花就开了,到秋天,葵花就开了,再晚一点,杨树落叶,野地里全是金黄金黄呢。我能想象那些好景色,但是,我不是为景色来,同样,我也不是想在盐池寻找贫困的极端。我知道,宁夏固原,陕西佳县的自然环境都比盐池恶劣,我是只想去西北地区一个普通而平常的地方。
  都说风从蒙古高原来,从盐池西北的毛乌素沙漠来。但是,我感觉风是自生的,它离人很近,就在村中间快要枯死的老榆树树根之间。
   起风的时候,我在王乐井乡一户农民的院子外面,先是天昏发黄,地下的沙土松动了,风像一条灰白柔软的细蛇,沿着嶙峋树根的间隙簌簌地溜过,在低洼的地方停留打旋,不发出丝毫响声。很快,我端上两碗羊肉臊子面走出灶间,经过院子向屋子里走的时候,风已经成了势力,远处的高地昏暗浑浊了,从农民家的灶房到正屋,不过几米远,已经能感到沙土打在手上,落在碗里,想蹲在墙根下晒着太阳儿吃午饭已经不可能了。和风配合紧密的是发灰的天空,太阳好像肿胀的青脓包鼓在半空里。那也叫太阳?
   无论多么深的角落,纸张上,床铺上,衣袖上,任何物件只要动它一下,尘土就扬起来,摸不到物件本身,什么东西都隔着一层细麻麻的沙土,这就是我在盐池的感觉。
   连天的风使我有点不安,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其实什么也没有,看看街上倾斜着顶着风走路的盐池人,一切都很正常。只有我不安,头发都奇怪地干蓬着,里面藏着一大团静电。
   盐池的乡下,经常看到一些半瘫垮的房子。只要人一离开,风就带着沙子跟过来,几年前还住着人的房屋,很快就被掩埋,成了沙土里的废墟。
   盐池境内并没有盐场,据说过去盐场是属于盐池的,后来给划到陕西定边去了。我想看看盐场。在大风中,上了307国道,有时候车窗玻璃完全被沙土蒙住,有时候能见度只有10米,汽车不自主地向外侧飘,狂风卷着沙土顽强地漫上道路。进入了定边,发觉行道树茂密了。盐池的司机说,定边的树就是种得好呢。我想到有个加拿大人搞不懂,中国的树为什么都种在路边?路边种满了树,遮挡了远处的荒野,又能阻止沙子掩埋道路,307国道上没有植被的一些路段,风裹着沙土已经埋上来了。
  盐场的人掀开破门帘出来,是个穿西装戴领带的男的,问你们干什么的。我说看看盐场。男的夹着衣襟缩回屋子说:不偷盐就行。司机摇上车窗说:哪有大白天坐出租偷盐的?我问他,有人偷盐吗,一袋盐能值多少钱?司机说,听说过偷盐,夜间背上大口袋进盐场,盐沉呢,压死个人,偷盐的都是男人。在大风间隙的时候,才能看清远处的盐堆,几片梯形的灰暗高台,那些盐不是白的。
  我不理解,为什么刮风天会有人畜死亡。当地人告诉我,羊胆子小,风越吹它们越紧缩在一起,挤进一个角落,打死也不肯动,人又急于赶羊回家,风刮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羊和人随时都可能失足掉崖摔死。
  你没见过刮黑风呢!开小店的老板说。有一年刮黑风,他说他是蹲着走回家的,蹲着,摸着公路的边儿摸到了家,当时的天黑得什么都看不见。我问他,是在乡下?他说:不是,就是在盐池县城,今天,这根本不算什么风。
  也有农民说:今年怕是个黑年景,要刮黑风呢,前几天刚连刮了几日,还没歇呢,又要起风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谈起4月初的那场风,有人看了新闻,说风都吹到了韩国。“咱这儿的风?长途跋涉都到了韩国?”盐池人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
  我一直在留意当地报纸:从银川向北的高速公路有部分路段被沙子埋没。带我去看盐场的出租车司机说,当天早上有人给他打电话,说10公里外的一个村子里,有孩子让狗咬了,要他接孩子进城打狂犬疫苗,他的车在进村的路上陷进沙子,开不动了,被迫喊了村里人来抬车,这条道路前一天还能走车呢。
  我离开盐池经过银川,第二天就返回广东,三天后的天气预报说又一场大风要刮过西北几省。
  
   假如羊会说话
  
   在宁夏乡间里,羊好像比什么都重要。
   刚刚走进宾馆的走廊,就闻到不知道潜藏在什么地方的羊的味道,半凝固的,粘稠的,有点燥热的,在一切物体的孔隙中。我想,这就是大西北的味道。
   在宁夏以东与陕西定边交界的盐池县,人人都向外来人介绍,“盐池滩羔羊肉”都申报了专利,是全宁夏最有名的地方佳肴。人们刚一见外来人都说:“盐池的羊羔子生下来都是吃的中草药”。不到乡下去,就不能识破这句盐池人说顺了嘴的“广告词”。
  如果不是个“国家的人”,没有固定的月收入,干旱越来越严重的西北大地不能提供稳定的农业收成,农户们正当的经济来源好像只有羊,羊成为每个农户最稳妥的“农业银行”。
  我坐在一个农民家的热炕上,主人的儿媳正忙着往一只奶瓶里倒牛奶,除了铺炕的皮子和棉被,炕上是空的,并没见到喂奶的婴儿。她说,她要去喂刚生下的羊羔子。饲草不足,母羊缺奶,要保证新生的羊羔存活,只有像养婴儿一样,给羊羔喂奶粉。
  一只成年的羊每天需要草料十几斤。一只羊羔出生后20到30天才能断奶。不能外出放牧的羊全靠草料生存,母羊奶水不充足。因为缺奶饿死羊羔的事儿,在盐池非常普遍,饿死的羊羔,扒掉羊皮能卖10块钱,剩下的几斤骨肉大约卖3到4块钱。
  而现在引进了新品种母羊,生育率高,一胎接生双羔,母羊的奶常常只能喂活一只羊羔,另一只要趁它还活着赶紧卖掉,一般活羊羔可以卖到20多块钱一只,只要它还留有一口气。死了无论如何都卖不上价钱。
  一户农民养羊20只,全部圈养,每天就需要饲草300斤,这么大数量的植物在满目黄沙的西北乡村到哪里去找?我不止在一个农民家里看到那种四节电池的长手电,是趁着夜深到野地里放羊和挖甘草专用的。太阳落下去,人赶羊出圈,一直到太阳快出来才匆忙赶羊回家入圈,类似“偷窃行为”在盐池乡间不是秘密。我无意间听到两个农民谈论自己的村长,一个夸村长,说上边来检查,村长总能及时通知各家各户羊群入圈,甘草藏好。另一个连连骂自己的村长差得远。
  星期天早上的盐池市场外,转着两个推自行车的女子,车把上各挂四只死掉的小动物,直挺挺的,我问了,正是卖羔羊的,后架上还挂着几条肮脏的羊羔皮。有人说,可不能贪便宜买那羔子,说不定是病死的。
  盐池大水坑镇的十字路口,卖羊羔的人蹲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望着风尘滚滚的大街,而他的羊羔子就在两米以外,正顽强地一遍遍练习站立,这只生下来不到24小时的小生命,四条生满茸毛的小腿抖动得厉害,它本能地挣扎着想要站稳。偶尔有人过来,顺手捋捋它身上的皮毛就又起身走掉了。中午时候,畜品市场的空地上,十几伙卖羊的还在左右张望,等待交易。可是赶集的人已经开始回家。有些羊挤在拖拉机上,有些被拴住一条腿在地上趴着。有人一手按倒羊,从脚下一把一把抓沙子揉搓它的皮毛,很快,这只羊就会变得干净。
   也许是为了表示鲜活,畜品市场里准备出卖的死羊都带着血淋淋的头。过马路的时候,他们就拖拉着这种带头的羊皮,慢悠悠地走。
   畜品市场的一角,几十只羊已经有了买主,正等待被运走,它们紧紧挤在一起。人接近羊的时候,羊群全都怯怯地转过脸,快速躲避,所有的羊头全想扎进土墙的角落,羊把屁股对着人。
   有朋友带我去看羊皮加工,敲铁门敲了很久,高宅深院里跑出看门人,他身后是几条窜起来咬的狗。厂主虽然和带路的朋友认识,还是寸步不离,警惕地跟住我们。外表看这里只是一排普通的平房,靠着门的屋子堆放了一人高的羊皮,工人说有400多张,脏极了,屏住呼吸也挡不住强烈的腐臭味。最深处的一间房子中有几个水泥池,很多羊皮浸泡在池子里,水池表面飘着一层白沫,因为添加了化学制剂。有一间房门上有牌子写着“毒药室”。少数处理好的羊皮已经非常洁白平整,想不到它们曾经那么恶臭肮脏,每张白羊皮被紧绷在一个木架上,这道工序是靠强力把羊皮拉平。我不明白加工羊皮为什么要戒备森严。朋友说,为了逃税。这个厂主经营羊皮加工多年,交羊皮的主动送上门,处理加工过后有专车来取,在不知情人看来,这里就是一间有院墙的普通民宅。
   养羊带来的另一项稳定收入,就是刮羊绒。我去一户农家,这家的男人正在羊圈里刮羊绒,羊被拴住,羊头和四肢分别用麻绳固定捆牢,它被按倒了,挣扎不得。男主人说,要先剃短了羊毛才方便刮绒。他嘴上说着,手一直没停,用梳子似的工具紧贴着羊皮肤刮那层细绒毛。羊的腿在他膝盖的顶压下抽动,但是,羊没有叫,它沉默。
   我问,羊疼吗?
   开始男主人说,羊疼,后来他又说,羊不疼。不知道他为什么改口。
   刮羊绒的时候,在羊圈另一侧,20多只羊避缩在一起,看着这个“现场直播”。
   羊绒市价在盐池最高的时候卖到过180块一斤,那是前几年。2005年只能卖到110块。即使这样,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一只羊只能出7两左右羊绒。按盐池县志记载,2003年,全县羊绒生产52.3吨,如果这个数字确切,整个盐池在那一年里要养多少只羊?这么大数量的羊靠多少草料饲养?
   我在盐池宰杀场停留的时间很短,那里是正规屠宰,也有相当的规模,听说每年春节前都是人山人海。死掉的羊成排倒挂着,每只都在滴血,有人在水泥台上快刀处理羊内脏,地上有集中在一起的羊头。带我去宰杀场的人说,羊这生灵好,杀它,它不使劲叫,不像杀狗、杀鸡、杀猪,嚎得不行,羊就等着你杀它呢。
   我问,羊一点儿不出声?他回答:也就是“妈妈”叫两声。
   在盐池不止一个人对我说:不用可怜羊,它就是人嘴里的一口菜呢。
   盐池农民几乎家家养羊,他们又爱惜羊又轻蔑羊,有人怀里抱着羊羔喂奶的时候,也有人正拉住一条倒挂着的羊腿往下扒羊皮。有人对我说,羊不可怜,因为它没灵性。他家里养过一头驴,又老又得了病,临死前,这头驴围着村庄走了三圈,然后重重地扑倒在主人面前。羊就不行,杀它喂它,它都是一个样呢,他说。
  
   皮影与花儿
  
   过去的盐池乡间,有榨油的作坊,有酿酒的作坊,有游走的画匠,现在,想找一个合格的泥瓦匠都不容易了。
   我拿出刚买的动物造型的鞋样给当地妇女看,几个人围过来,都说没人再绣这样子了,太麻烦呢。男人们脱下鞋,抽出鞋垫来给我看,个个都是自家女人绣的,都是些最简单的样式。他们奇怪我买那些图样作什么?我说,看着好看。
   4月,有些乡下人家防寒的棉门帘还没取下来,帘子的花式都是彩色布块拼出来的六瓣花朵图案。我记得2002年在山西乡村见过许多好看的门帘,有喜鹊有凤凰,我以为盐池的门帘全出自哪一家乡村作坊。当地人说,门帘都是自家女人们手工拼的。我问当地人,没有下雨又不种田的漫长日子里,女人们都在做什么。回答是,有的打麻将,有的睡觉。她们在天黑以后经常要偷偷出门放羊或者挖甘草,这是她们独特的夜生活。
   在少数农民屋里,还会看到上辈人传下来的描画着民间故事或者花鸟鱼虫的老式箱柜,旧东西在乡下没人稀罕。新结婚的年轻人添置的立柜都是相近的款式,一律是复合板,镶着一条穿衣镜。
   盐池县里唱牛皮影的民间艺人王老师已经66岁了。他13岁学戏,年轻的时候,生丑净旦各个角色他一个人全能唱,现在他们有一个松散的小演出团体,6个人,有时候7个人,年龄最大的70过了,最年轻的50过了。王老师老了,不能再唱旦角,所以找到一个女的唱旦角,也40多岁了。王老师给我们讲他被陕西庙会请去唱戏的盛况:5块钱的烟酒全敞开了,水果啊吃食啊啥都有呢,演一场就能拿300块钱。他说有一次连唱了105天,没唱一出重复的戏。
   老艺人抱出个旧箱子,箱子里面是个旧布包裹,包裹里面是他老父亲传下来的皮影。文革时候,民间戏曲和皮影禁演了10年。1966年,红卫兵说皮影是四旧,烧皮影的火都架上了,老艺人实在舍不得,又不敢违抗,突然想到个借口,他对红卫兵头目说:我这一大包皮影子十多斤沉呢,熬了皮子,能出7斤8斤的胶呢,熬了胶给木匠用。红卫兵头目说:对着呢,不烧了,留着熬胶。于是,他的一箱皮影才保留下来。
   老艺人不太情愿给我们展示他的皮影,从箱子里取几件“影人”就停手了。问他有没有动物?他说有呢,才去翻一条游龙。问他有没有皇帝?他说有呢,才去翻穿袍子的皇帝。再问有没有旦角?他又说有呢,半天翻出一个小姐。他说,光“影人”他就有180个,他也不知道这东西传了多少年,他老父亲当年买的就是旧货。
   皮影艺人拿根铁钩子不断钩火炉,屋子里温度很高,看来人老体弱很怕冷。我总觉得他在暗示:如果给他钱,他才会主动热情地让我们随便看他的“影人”,给到百元以上,他才可能唱几声,但是,我感觉金钱交易是对这门古老技艺最大的不尊重。我始终不提钱,他也一直心不在焉。
  谈话中间,从偏房里走出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头也不回出门去,是老艺人的儿子。问他的儿子会不会唱皮影,他马上说:他不会呢,弄这个弄不来钱呢。
   他说他要是死了,这东西就再也没有用了,他想早点找个好买家。说到卖皮影,老艺人才有了点心情,他最热衷的好像只是两件事:等着死亡来临,皮影卖个好价钱。
   我觉得唱“花儿”不算技艺,“花儿”不过是西北农民信口唱的小调,但是,它被当成个重要的技艺,由“花儿王”向我们介绍。
  “西北花儿王”在他的办公室里会见我们,他坐在大班台后面,右手搭在右耳朵上给我们唱了几种不同地域的花儿。他的“西北花儿王”称号是1992年得到的,现在,跟他一样的“花儿王”有6个。他说,老歌王一天不让位,小歌王就别想上来。“花儿王”放了一段青海花儿会上民众自发对歌的录音,然后,他说老百姓唱得都不够水准。而我听他唱的唯一好歌,就是他小时候跟母亲学的小调。
   “花儿王”讲西北六省六月六青海花儿会,他强调那是少数民族的老习俗,花儿会上最重要的是借对歌的机会“借种”,不能生育的女人在这三天里享受充分的自由,希望得到怀孕的机会,所以他作为“花儿王”,在这三天里受到的爱慕和追逐是我们没法想象的。说到这些,他脸上放出得意的红光。最后,他选了一段磁带放,说这种歌预示未来“花儿”的发展方向。大乐队起,滑润端正的民歌演唱,所有源自乡间的成分都被过滤掉了。
  “花儿王”的春风得意很像一个生意上的志得功满者。他的同事奉承他,成功着呢。他马上说,成功是成功,就是没啥钱儿。钱是个终极衡量标准。
   盐池能产质量好的羊毛地毯,但是花色单调,和新疆人、甘肃人织出来的地毯没区别。盐池地毯厂的前身是上世纪30年代陕甘宁边区大生产运动时期兴建的“元华工厂”。厂房昏暗得很,笨重的大机器们顶着天花板,各色毛线球悬在机器上,其实机器的准确功能是个支架,地毯是纯手工的。几个小姑娘头顶上各自亮一盏小灯,光线照在地毯上,看不清她们的脸。当时正是吃饭时间,多数机器空着,只剩她们几个在加班,因为是计件算工钱的,加班没有额外补贴。“临行密密缝”讲的是慈母,在昏暗里不停手的女孩子们闷头密密织,每天十几个小时。她们说,累,有点儿累眼呢。
   古老的技艺快消失完了,盐池人使用的每一件东西几乎都来自盐池以外的别的地方。村庄里也开了小卖部,也有可口可乐,有洗发露,而这些通通是外面来的,外来的都是昂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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