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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笔记】 新疆的文化保护与发展笔记

时间:2019-02-12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壁画      从来没有过的,我看见了另一个人的梦。也就等于看见了那个做梦的人。我看见了在他梦中活着的禽兽、花草。也就相信:他本人还活着。这是一个活着的梦。这是一个活着的人,他在继续做梦,以证明自己仍然活着。从来没有过的,另一个人的梦,使我陶醉。接着又把我惊醒:我该走了;否则。呆的时间长了,我也将被这个具有无限能量的人梦见,成为壁画里的某个人物。颜料在消褪,梦境日渐模糊。反弹琵琶的飞天越来越感到无力。做不完这最后的慢动作
  
  新疆的飞天
  
  新疆的飞天,比敦煌的飞天还要漂亮。她是姐姐。她应该属于一个庞大的有血肉相连的家族,简直不像是画出来的。古代的美女。能活到今天的。恐怕也只剩下飞天了。至今仍在掀动她的衣袖。作为一个高难度的标准动作。反弹琵琶,使我的视觉比听觉获得更大的陶醉。我下意识地想抚摸她的裙裾,就像伸手去够一朵彩云。她在空中飘啊飘。在原地飘啊飘。在一个本不该属于她的位置飘啊飘。回眸一笑,是在看我呢。还是在眺望那远在敦煌的妹妹?把青春浪费在颜料里,多么可惜。我不忍心看你的血肉逐渐融化进岩石。飞天。想嫁人吗?只要你想,我就保证你可以在人间安全降落。
  
  龟兹古乐
  
  失传了的龟兹古乐,在我的梦中神秘地响起。我恐怕算是惟一健在的倾听者。谜一样的音乐。依靠我的幻觉而幸存。它来自克孜尔石窟里飞天反弹的琵琶。那个化着浓妆的女子。一觉醒来,又恢复了体温。她想起早已遗忘了的功课,下意识地伸出麻木的手指,去触探冷却了的琴弦。就像被电击了一般。一段沉睡着的曲调。开始在飞天周身的血液里流动,直至弥漫库车县的夜空。我在做梦,可耳朵却醒着。偌大的新疆。万籁俱寂,只剩下这一只醒着的耳朵了。作为这只耳朵的主人,我要替那失传了的音乐寻找到它的主人。今夜,只有我知道她住在哪里。可我实在是、实在是舍不得――告诉你们……
  
  舞蹈
  
  她用手鼓借来龟兹古乐。用胳膊借来动作。用腿脚借来节拍,用裸露的腰肢借来光和热。用酒借来醉,用呼吸借来风。把薄若蝉翼的霓裳吹拂到半空。连她的笑容都是借来的,同样的笑容,曾迷倒几位唐朝的边塞诗人。今天。又迷倒了我。一千年前的舞蹈,跳了这么久,仍然只有十八岁。看着看着,我觉得自己。像李白一样老了。“是的,我似乎在长安城里见过你!当时。你来自西域三十六国。”
  
  局外人
  
  她有着另一个种族的美。不仅醒着如此,估计梦境也大不相同。或者说――半个女神,仿佛一出生就是现在这番模样。我可以进入她的视野。却很难逗留在她的梦中一她所梦见的通常是我无法参与的节目。星星长满了睫毛。冲我眨呀眨……我知道自己够不着。一块地毯就可以安家。可以支撑起露天的教堂。她把翅膀藏起来了。我只能远远看着她祈祷。帮不上一点忙。她的美对于我是难以打破的异乡。不仅因为她讲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比她,使我更像是局外人。
  
  喀什的广场
  
  喀什的广场: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它更擅长等待。这应该算离祖国心脏最远的广场,挤满了人影。却还在守望着下一个人的加入。哦,我来得正是时候――喀什。我是你想不到的陌生人。而我在天安门广场散步时同样想不到――远方,还有一个适合散步的广场。瞧,我的一次散步,走得多么远。和别的散步者相比。我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更擅长发现。
  
  写诗的香妃
  
  你是生活在当代的公主,虽然你的父亲并不是国王,他经营着郊外的葡萄园。作为喀喇汗的后裔。容貌的古典美,是你的血液所继承的遗产,哪怕你同样热爱化妆品与时装。对于你来说。诗从来就不是舶来品,而是身体里的回音。听你朗诵的时候知道我怎么想吗?我在假设:香妃也一定会写诗的,甚至不见得比乾隆爷逊色。我没学过维吾尔语,可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看来诗不是语言的艺术。而是心灵的感应。在你的宗教里,并没有专门的诗神。譬如此刻。你只是在表达对这个早晨的感受。这有什么关系?作为告别的礼物:你送我一本《古兰经》,我回赠一本《诗经》。你恐怕不知道吧,在汉语诗坛,我也算一个拥有继承权的王子……
  
  夜光杯
  
  每一颗葡萄都是一杯酒。只不过小小的酒杯,不是玻璃做的,不是玉石做的,而是葡萄皮做的。在这密封的软杯子里,葡萄静静地酝酿着自己的青春。直到红晕映上了杯壁。对于葡萄来说,这是微型的宫殿。我的嘴唇。喜欢跟葡萄碰杯。每饮一口,都会抛下一只半透明的杯子。哦,这是一次性的杯子。吃多了葡萄,我的身体也变成一只可以酿酒的夜光杯。葡萄汁,成为窖藏在我体内混血的酒。
  
  沙漠
  
  谁说沙漠里什么都没有?有人找到了石油,有人找到了骷髅。如果继续往下挖。还可能找到一顶王冠。或一座城市。有人找到刻在木简上的读不懂的古文字。有人找到楼兰美女。作为命中注定将错过的未婚妻。有人找到巴掌大的绿洲,有人找到爬不上去的海市蜃楼。有人找到他走失的骆驼,而骆驼也找到骆驼刺――带刺的食物。不管你带着什么目的。都不至于空手而返。我也没有白来呀,我找到了自己没有做过的一个梦。谁说沙漠里什么都没有?如果你继承的遗产是一片沙漠,那么就痛痛快快地刮一场沙尘暴吧,用挥金如土来证明自己的富有。
  
  塔克拉玛干
  
  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会改变某些人。譬如从来不晕车的我,第一次晕了。都怪你。说不清头晕还是眼晕。金黄的波浪,在车窗上忽高忽低,越野车像海轮一样颠簸。我要呕吐了。请递给我塑料袋。或者把车窗摇开,快――抄漠。一贯内向的我,今天要对你吐出满肚子的苦水。晕车其实也是一种醉。不是酒精。而是汽油味。使我燃烧起来。摸一摸,额头是否发烫?晕车。也是一种爱?在塔克拉玛干,我发现晕车比晕船还要厉害。难怪沙漠又叫瀚海。我知道。你心里比我还要苦。
  
  明月出天山
  
  想起李白的诗:“明月出天山……”抬起头来。我看见唐朝的月亮,再一次从积雪的天山升起。就跟刚刚出嫁似的。写诗的人在哪?只留下一轮冰镇的月亮,每时每刻。反射出清凉的光。还是那张脸,怎么一点不显老呢?即使杨贵妃。也不可能比它更美呀。我将之视为李白的遗孀。哦,人,你其实比皇帝更有艳福。他有三千粉黛,可你――娶的是月亮!在新疆旅行。李白的这句诗,是我最爱嚼的口香糖。
  
  那拉提
  
  有时真想在草原住下来,再也不走了。像海子说的那样:“劈柴、喂马……”行囊已经放下。拉链拉开。这顶小帐篷里面。住着三听罐头、两袋茶叶、一册诗集。像一个小小家庭。还有一本明年的日历。现在我就把第一页翻开。还不到岁末,我却等不及了。做一个幸福的人。干嘛非要等到明天?从今天起,我的新年就开始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管它呢。我把它当成元旦。第一件 事就是找一匹真正的马。作为代步的工具。免得别人说我又在摘伪浪漫主义。高更在塔希提。我在那拉提。他忘掉了上帝,我忘掉了自己。
  
  吐峪沟
  
  我为什么不更早地来到这里?偏偏要等到有些老了,视野跟黄昏一样模糊。又有哪些人、哪些事,羁绊住我的脚步?为什么不能像车轮溅起泥泞般摆脱它们?这是一座纯粹用来向我炫耀宁静的村庄,羊角是弯的。炊烟是直的。居民的黄泥小屋和祖先的墓地靠得很近,你会怀疑:他们几乎是生活在一起,共享一片果园。一块新烤制的馕和一个太阳。它的人口无法统计,那要看从哪一代开始算起。我为什么不加入这不断扩大的集体,学一种新的语言,参加露天的祈祷,重新寻找灵魂的双亲?我为什么不表现得更为彻底:索性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出生地?像个婴儿,用清澈的眼睛。爱慕吐峪沟的人及其生活方式,直至被接纳为他们中的一员。即使有点来不及了,我还可以奢侈地梦想:它的墓园,有一小块,是留给我的。
  
  驼峰
  
  驼背,是我爬过的最矮的一座山峰。为了迎接我,这匹骆驼还谦卑地蹲了下来。当它重新站起,我已成为两座驼峰间新长出的一座。抚弄驼毛如同抚摸野草。这时候最适宜唱山歌。这时候的我应该蓬头垢面,应该心乱如麻,才能跟胯下这片荒凉的高原融为一体。驼峰。是我见过的最有人情味的山峰。而我。是最没有成就感的登山者。怎么办呢,为自己命名吧:我是第三座驼蜂――驼峰,是另外两个我……驼背上的主峰。
  
  塔里木河
  
  与塔里木河同行,走了很远的路,直到它气若游丝消失在沙漠深处。我想它没法陪我走到大海了,我站住脚步,在想自己是否有办法――把它给找回来?我和它不一样,不满足于做一条内陆河,就像不满足于自己的名字。只有自己知道。即使沦陷在沙漠里,我也会本能地向人多的地方走去,哪怕死也要死在亲人的怀里。
  
  孕育
  
  怀孕的中亚腹地。为了成为未来的母亲,她尝试着孕育一片沙漠,有点渴;孕育一块戈壁。有点饿。接着是草原,像一种挑逗有点痒,断裂的冰川。有点疼……下面该轮到丘陵和沼泽了。她以自己的腹部来想象万物的存在。其实,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屏住呼吸。忍耐阵痛。只是为了孕育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英雄。唉,在目前这个时代,连英雄都成为一种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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