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想停下来了，但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赶，其实我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但我无法慢下来，似乎怕迟到，或者前面有什么好运之类的东西等着我。或是为了走完一程望不到头的路。我不明白，是什么让我这样急急地往前赶，没有一点儿懈怠地急急地赶路。我隐约觉得有人在背后嘲笑我：嘿嘿，就让这小子一条道儿走到黑吧!我担心中了这黑色的阴谋。
走过菜市场，是的，是个乱七八糟的菜市场，没有一个人喊我，招呼我买点菜。这是清晨，那些卖菜的还有些睡意惺松，他们的生意还没有铺展开来，一边漫不经心地摆摊子，往菜上喷水，一边将那些西红柿、茄子、葫芦用黑糊糊的毛巾擦亮，让这些菜像脏兮兮的孩子洗过脸一样，有了活跃光鲜的表情来。整个菜市场在我穿过的瞬间就醒了过来，到处是声音，乱哄哄的，到处是身影，忽闪着移动，各种各样的蔬菜在阳光下鲜亮地让人想到了雾气弥蒙的菜地。我无法放慢脚步，这时候，如果有一个人，一棵蔬菜叫我一声，我都会停下来，我向前走着，与一个搬运工撞了个满怀，但他躲开我就只顾忙手里的活了，也没有叫我一声，他们都没有叫我一声!
我继续向前走，在十字路口又碰上了几个残疾乞丐，他们倒是醒得早，亮出让人习空见惯的醒目的残肢，或半条腿，或一只肩膀下像个小尾巴一样的断臂，这都是让我孰视无睹的，我想如果他们其中有一个叫我一声，张开口对着我哎一声，我都会停下来，可惜他们只用期盼的眼神望了望我，有一个还伸出了手，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但没有一个张开口叫我，都像哑巴一样，我只好走过去了。接着我在一家饭馆门前碰上了一位女学生，跪在地上乞讨，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学生，是不是真的在乞讨，她上身穿了件学生服，下身穿件牛仔裤，双膝跪在一张纸板上，纸板上写着她饥饿，只需十元钱，我想如果是学生会不会在搞行为艺术，来往的人没有一个向她投去垂怜的目光。我打量了一下她的腰身，感觉是成熟而丰满的，可惜她一直低着头，让我看不到她的脸。我希望能看一眼她的脸，希望是一张俊美或单纯的脸，其实就是一张难看的伤疤脸也无所谓的，我希望她能抬起头来，并喊我一声叔叔或者大哥，我都会停下来，并带她到附近的餐饭饱吃一顿，但她最终没有抬起头，就连我经过的脚也没有看一眼，似乎陷在深深的自责或悲痛中，这让我感到遗憾。
经过那些饭馆及卖小吃的摊位时，没有一个人招呼我，一个围着头巾的女人坐在饭馆门前望了我一眼，便低下头数她手中的那一叠油腻腻的零钱。一个卖凉皮的女人头也不抬地切凉皮，还有一个卖烤包子的小伙子围着馕坑往里头抡水，根本就没有看我一眼，更别说打招呼了。他们都在漫不经心地等生意，用不着费力地招呼过往的人。我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饿，也没有必要在这脏兮兮的小饭馆与地摊上对付一下自己的胃，于是我只好向前走了，走过好远，我还希望他们中的一位能喊我一声，让我向前快速行走的脚突然收住。
太阳已经在头顶上了，我还停不下来，有几辆出租车经过我时向我打喇叭，按理我应该停下来，但我还是继续向前走了，我担心上了车不知到哪儿去，让车改变了我即定的路线。我在这条即定的路线上已奔跑行走了好长间，也许前面一段路后就是终点，也许等待我的人或好运就在前面，我不能临时改变主意，错过机会。再说，如果是司机将头伸出窗外喊我一声或许我会考虑，至少我会停留一分钟，也许会更长一些，但他们只漫不经心地打了一声喇叭，那样子小心地唯恐打扰了我赶路或思考。其实我不想放弃这条路，也不想尽快地得到结果，我只想停留一下，喘口气。
继续向前走，我听到了风声，听到了风吹得路两边的树叶哗啦哗啦地响，有一只鸟在树叶里叫，我一回头，风就住了，树叶也安静了下来，而那只叫不上名字的鸟突然间就飞了，我知道它们没有叫我，如果是叫我，在我回头的时候，它们会继续这种声音的。经过一个花园时，我看到了几只蜂，它们飞过来在我的头顶绕了一圈又嗡嗡地飞走了，我明白它也没有叫我。路边有几个小贩，他们聚在一起打牌，显得专心而认真，沉默一会儿就争吵一分钟，又沉默，完全忘了他们的生意，更不要指望他们会招呼过路的我。我想如果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叫我一声，我会停下来，买他们更多的东西，不管这些东西对我有没有用，全他们没有一个人招呼我，只是眼睛盯着手中的牌，红桃、草花地喊!
我走过了一条街又一道街，每一条街我都叫不上名字，经过了一个个商场与酒店，每一个我都记不住地址，经过火车站，飞机场，我经过了日常的能经过的一切，路上我碰上了一位美女，她那么白，太阳下似乎是透明的，她望着我笑了一下，我记住了她的笑。此外我还碰上了一位年轻的醉汉，一个拣破烂的老头，年轻的醉汉在我经过时骂骂咧咧地，拣破烂的老头望都没有望我一眼。就这样我在人流中，一直往前漂。在一个小区门口，我碰上了一条大摇大摆的狗，一只气质优雅的宠物猫，还有笼子里几只失神的鸡，所有这些都没有让我的脚步停下来，它们让我对这个城市的表情感到了更加的陌生，甚至有一点儿无情。也许他们深知我的前面是车祸，是我所不知的厄运，但没有一个人阻止我，或暗示我，他们宁可看着我一条道儿走到黑，甚至掉下深渊。
黑夜很快就降临了，五彩缤纷的街灯喧嚣着，我还在往前赶。有一阵子我跑了起来，这也是不由自主，一看到呼啸而过的车我就想跑，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街两边有那么多的足浴城、美发屋，里面透出幽暗如烟的灯光，经过一家美发屋时我无意地扭头向里望了一眼，齐刷刷有几双眼睛箭一样地就射了出来，我注意到她们白生生的大腿。紫色的眼影，还有红红的嘴唇，这些东西似闪电一样就扑入我的眼睑。但我还是往前赶了，她们年轻的脸贴着玻璃向外看我，就像不小心放走了一个猎物一样，有些遗憾。一个女孩拉开了门，我想她会叫我的，但令我失望的是她最终还是没有张开口，我想她们中只人有一个人哎一声，或向我打一声口哨，我都会停下来的，但她们没有，最终失望地将门关上了，当然我比她们更失望。
这时候，我抬起头，看到天上的月亮，也孤单单地同我一起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