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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首相的礼物 英国首相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饱读英国文章大家蓝姆Charles Lamb的前辈多得很。少年时代在南洋拜识的王念青先生是留学荷兰的建筑师,在英国也住过好些日子,常说诗歌读济慈,小说读毛姆,散文读蓝姆,我的第一本《伊利亚随笔》是他送给我的小开本:“别急”,他说,“闲时慢慢读,慢慢学,图的只是心中供养一点清气!”念青先生毕竟是大富大贵的人了,看书只为消遣,从来不做学问,书房里几架子洋装书天天午后抽出几本在书房门外的小花园里闲读,吃完荷兰点心喝完咖啡抽根香烟接着读。“人老了不想补读未读之书,只想重读已读之书。”他笑起来很像胡适。
   六十年代在香港拜识的申石初先生也饱读蓝姆,字咀句嚼,索隐探赜,光是读书笔记随时印得出上下两册注疏琐论,而且担保满纸清芬。老上海圣约翰的英文功底石烂海枯用不尽,天生语言文字敏感度又灵巧得神奇,一字一句经他点破,血脉贯通,排毒散瘀,我至今受用不完。可惜怎么劝都劝不动他多写多登多出书:他不在乎俗世里这些俗缘,情愿窝在软皮沙发上抽着烟斗,跟我们三两晚辈闲谈蓝姆那一代文人的掌故。“清代有一种白玉腰牌不刻画不刻字,玉质上好,框纹精致,叫平安无事白玉牌,”申先生说,“蓝姆文章正是平安无事白玉牌,笔头无事,笔底温润!”
  熟读《伊利亚随笔》、《伊利亚随笔末辑》和蓝姆书信集的还有蔡思果先生。早年香港大学教授白伦敦Edmund Blandon是英国著名诗人,是研究蓝姆的权威,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的《随笔末辑》全注本是他编的,Frederick Page加注,跟O.C.William编注的第一辑《随笔》都是极珍极善的版本。蔡先生跟白伦敦相熟,读蓝姆偶有疑难随时请教教授,工余不但翻译过《伊利亚》里几篇心爱的散文,平日写文章也爱提蓝姆,爱说他跟蓝姆有一点相似,都是苦学青年,十六岁辍学做了商行小职员。
  蔡思果性情又古素又仁厚,他说读蓝姆他往往感慨再三:五四以来,中国说蓝姆的人多而至今没有蓝姆文集中文译本;读通蓝姆不容易,中国文坛至今无法受他影响;英美日渐冷落蓝姆,蓝姆迟早剩个空名,真是时代的悲剧!我大胆告诉蔡先生说我不这样想。我读文学作品翻译本向来不很放心,懂得原文的情愿读原文,原文看不懂只好自叹缘悭;个人可以受无数作家影响,文坛不必也不可受任何作家影响,篇篇蓝姆风,文坛变祭坛;读书风气翻新,英美冷落蓝姆,世界冷落蓝姆,我倒故意私淑蓝姆,集藏蓝姆,那才更矜贵更稀珍。蔡先生听了瞪大眼睛说:“你到底比我年轻得多,孟浪!”
  三年前蔡先生下世,我写文章说我读了思果才用心读蓝姆,客居英伦那些年我还苦苦集藏各款版本的《伊利亚》。那是实情。在加州,在巴黎,在伦敦,几家卖昂贵旧书的书店里我都遇见过皮面精装的蓝姆全集,总是嫌贵嫌重不敢买。前不久书商朋友庄士敦说英国George Boynton书库里找出一套一九○三年J.M.Dent & Co.出版的《The Works of Charles Lamb》,William Macdonald主编,还在卷首写了长文《General Preface: A Discourse of Editions Past and Present》,全套十二册,C.E.Brock画插图,“Bumpus Ltd. Binders. Oxford St W”手工羊皮烫金精装。我看了Boynton寄来的彩照,一百多岁的老古董每一本都保养得漂亮极了,第一卷扉页是当过英国首相的Herbert Henry Asquith的亲笔签名,全套送给Robert John Strutt,Boynton图录说明说那也许是阿斯奎斯当首相时期送给史特拉德的结婚礼物。
  阿斯奎斯生于十九世纪中叶,是牛津毕业的大律师,自由党人,一生极力宣扬自由贸易,一八九二年任内务大臣,一九○五年任财政大臣,一九○八年任首相,一九一六年一次大战还没打完就下台,封牛津与阿斯奎斯伯爵,晚年清贫,写回忆录写战争史写国会史为生,后人有的当电影导演有的当明星。史特拉德是第一个证实大气中存在臭氧的剑桥物理学家,学术成就斐然,著述三百多篇论文,是第四代Baron Raleigh,潜心研究夜空光谱得了“气辉瑞利”The Airglow Raleigh名号。他一九○五年娶Lady Mary Hilda Clements为妻,这套《蓝姆全集》阿斯奎斯首相题的是”R.J.Strutt, from H.H. and Margot Asquith, 6 July 1905”。出处好,品相好,价格好,全套从英国迁来我家那天恰恰是二○○七年七月六日,离阿斯奎斯题识整整一百○二年。
  记得念青先生有一天坐在客厅里教我辨认明清瓷器,老先生越说越起劲,先是回忆他在欧洲买古瓷的趣闻,忽然又想起《伊利亚》里那篇《Old China》,他说蓝姆写古瓷竟然写到买旧书,他的堂姐回忆他们贫穷的年月买Beaumont and Fletcher戏剧集的往事,说蓝姆星期六晚上十点多钟敲门吵醒Covent Garden的老书商,催他点亮蜡烛找出那部对开本集子让他捧回家,一路上恨不得那部书再笨重一倍才好!“ Now you can afford to buy any book that pleases you,”堂姐说,“but I do not see that you ever bring me home any nice old purchases now.”念青先生一边背诵一边抿嘴微笑,窗外哗然洒下几阵热带的过云骤雨。“我这辈子不敢忘记这句话!”他浅呷清茶的温文风度也像胡适。
  
  【董桥】福建晋江人,台湾成功大学外文系毕业后,在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做研究多年,又在伦敦英国广播电台中文部从事新闻工作。现任《苹果日报》社长。先后曾任香港公开大学中国语文顾问,《明报》总编辑,香港美国新闻处”今日世界”丛书部编辑。撰写文化思想评论及文学散文多年,在港台及北京、上海、广州、天津、成都、沈阳出版文集十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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