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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在秦岭里_秦岭古墓群十绝凶坟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李育善 1963年出生于陕西省丹凤县棣花镇苗沟村。研究生学历,中共党员,现为政府机关公务员。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文汇报》《陕西日报》《美文》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等100余篇,部分作品被《新华文摘》等刊选载,获各类文学奖10余项。2006年出版《李育善散文集》。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祖祖辈辈都居住在秦岭大山里,人家都说我们是山里人。可我没有一点自卑,我为自己生在秦岭,长在秦岭自豪,秦岭山里的人和事,让我珍惜,让我思索。
  
  秦岭老路
  
  车行秦岭脚下,因为新建的312国道发生了车祸,于是我们重走秦岭老路。
  老路两旁依然是一座座民房,大多是土墙木顶瓦帽子,偶尔还能看到几户平顶的砖混结构的小楼房。路面依然窄仄而多坑,路边多堆放着杂物,一簇包谷杆,一堆黄豆蔓,还有晾晒粮食的芦苇席子,好几处车子相向而行都得退后去,才能让开道儿。在这样的老路上,车子缓缓行驶着,周围的一切也免费享受着,这是最大的福份了。
  家家屋檐下悬挂着成串成串金灿灿的玉米,就像给屋子戴上了金项链;山墙上一串串血红的柿子,一串串鲜艳的辣椒,红火着山民殷实的日子;那些坐在门槛上端着比头还大的老碗的老人,偶尔抬起木木的皱巴巴的脸,狠瞅一眼久违的车子,猛猛地扒拉几口饭,算是对路过客人的一声问候;娃娃们端着洋瓷碗在路边跑来跑去,流着鼻涕,饭也撒了一胸口,叫着乐着,半人高的狗跟在孩子后面撒欢子。
  一阵秋风掠过,山崖上几簇野菊花旧情人般惊喜着,羞涩得摇着小手,跟行人打招呼;一堆堆的红叶,也像被恋人刚拥抱过脸上红晕朵朵。还有那农家门前长着的一棵或两棵柿树,七彩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只有剩得不多的红彤彤的柿子灿烂着。
  公路下面靠小河的漫坡地里,一对夫妻正在劳作着,男的在前面扶犁吆牛耕地,女的跟在男人后面往犁沟里撂种子,那翻起的泥土,像在书店打开的新书,有一种清香陶醉着他们,他们沉默着,一晌子可能说不了几句话,可地里的活干得有眼有板。孩子喊叫他们回家吃饭,他们应声也厚厚的,脆脆的,惊飞了杨树上一群山雀。
  老公路边水泥墩子上有两个小青年,一男一女,分别坐在仅一米远的墩子上,脚跟前放着从集市上买来的新衣服,他们也沉默着,从彼此闪亮的眼窝里可以读出,他们是去买结婚时要穿的新衣服的。爱情燃烧在他们心里。那男的还想够着勾女的手,女的羞涩地轻轻一甩手,红艳艳的脸拧向山坡了。刚好看见两个松鼠屁股连着屁股,她的耳根都羞红了,急忙低下头去。
  车子前行着,路边堆了一座纸箱山,旁边是一大堆红艳艳的柿子。看样子是外地的商贩在收购柿子哩。卖完柿子的农民,手里捏着一沓子钱在傻乐着……
  重走过去的老路,又见到了老的人和老的物,心里亢奋着。老的就是有过感情的,昔日的美好,已成了今天梦中的佳话了。
  
   三角地
  
  只有三张芦席大小的三角地里,是我10岁时和妈妈一起修成的。那时,我们家人多劳少,妈妈常常为吃饭发愁。我家自留地旁边,流水冲出一片空地,妈妈像发现宝贝一样偷偷告诉我。
  妈妈带上我和弟弟去修地。她先用镢头挖地基,让我们在河里捞石头。不一会石头捞了一大堆,妈妈把地基也挖好了,便开始砌练。她像做绣花枕头一样,认真仔细地摆弄着每一块石头,把石练砌得四棱见线。有块大石头,我吃力地抱起来,脚下捣蒜一般,向妈妈走去,刚到妈妈身边,“嗵”的一声,石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妈妈的手上,只听妈妈“哎哟”一声,等我捧起妈妈的手时,已经血肉模糊了,疼得妈妈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上牙把嘴唇都咬出了血,我吓得手足无措。妈妈捏着受伤的手,在河水里洗了洗血渍,让我从她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狠劲地扎住伤口,歇了歇,又干起来。
  石练砌好了,妈妈又领我们到山上担土垫地。妈妈干起活来,就忘了伤疼,边干还边和我们说笑着。等月亮爬上山头,地也垫好了。妈妈用伤了的手摸着地里的土,就像我们在学校受到奖励时,她摸我们的脑袋一样,眼睛里放射出喜悦的光芒。
  秋上,妈妈在那块三角地里种的萝卜又大又甜,拧下一把萝卜缨子,满手的绿水直往下流,咬一口就甜到心里头。
  一天下午,妈妈带我们去拔萝卜,我们开心地边拔边吃,打打闹闹。妈妈看我们激动的样子,也随我们闹去,她只顾干活。
  太阳落山了,萝卜装了三背篓,妈妈给我分了少半背篓,她先往家里送了一回,然后和我们一起把剩下的背回。背篓在我的屁股上“哐堂”着,我迈着蹒跚的脚步,吃力地走着,欢笑着。
  吃晚饭时,妈妈给我们每人盛了一大碗熬萝卜,闻着香喷喷的萝卜,我急不可待,用手抓一块塞进嘴里,刚要下咽,队长带着几个人来了。他对妈妈说:“有人告你,有资本主义尾巴。我也知道,你偷着修地。”妈妈连忙笑脸解释:“他叔,你看,我家人多工分少,不够吃……”没等妈妈说完,队长就变脸了。他凶凶地喊:“你别狡辩了,到大队部来。”并让随行的人把萝卜背走。说完,拧身走了。其他人用背篓揽地上的萝卜,我气得扑上去咬了一个人的手,被那人一拳打倒在门背后,当下鼻血直流,我还要往前扑,妈妈一把拽住了我,苦苦哀求:“娃呀,再不敢动乱子了。”
  那一伙人背走了我家的萝卜,带走了妈妈。临出门,妈妈叮嘱,谁也不许出去,她把我们反锁在屋里。那晚,妈妈回来时,我们都睡着了。
  后来,听说他们给妈妈开了批斗会,善良的妈妈央求他们,怎么批她都行,千万不要让娃们知道。她说:“娃都小,甭吓着了。”他们看妈妈一惯老实本分,这事就没再追究。从此,妈妈的脸上再没有了笑容。
   那块三角地,被集体没收了。队里上工时,妈妈尽量避开三角地。她把苦愁深埋在心里,尽最大努力养活着我们一家子。
  分地到户了,那块三角地又回到我们家,妈妈像找到失散已久的儿子,整天高兴得合不拢嘴。她精心侍弄那块三角地,种出的洋芋、豆角、萝卜,直到我在城里工作了,还一布袋一布袋地给我托人捎来,吃得我鼻子眼睛都在乐。
  
  滚坡
  
  小时候上山给牛割草或是打柴,一不小心,就可能发生“滚坡”的事。有时候你刚割好一背篓青草,或砍满一背篓柴火,因背篓没放稳当,“咕哩当啷”滚下坡,你一晌午便劳而无功了。最危险的是你正背着沉甸甸的背篓下坡,脚下一滑,就可能连人带背篓一起滚下坡。这惊险在我身上发生过多次,好在命大,没什么意外。
  夏日的一个星期天早晨,在太阳爬到了门前山顶的时候,我们一起上山去割草。一路上,不是你用镰把戳我的尻子,就是我拽一根毛茸茸的毛老鼠草在你耳朵里呵痒痒,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爬到了太阳照射的山腰上。
  放稳背篓,我们就开始割草比赛,看谁割得又快又多,而且草茬又低。一个个默着头,躬着腰,右手挥舞着镰刀,左手反揽着青草,一把把青草便飞舞着倒到地上。
  这时,平日里的朗笑声没有了,只有鸟儿的“唧唧喳喳”和镰刀割草的“嚓嚓嚓嚓”声,直到每人身后放倒了一大片青草,这才直起腰,用破旧的袖口去拭满脸的汗,看看身后摆放整齐的草堆,像做完一门功课的作业,心里荡起自豪来。再看看其他伙伴,谁多谁少,一目了然,还没到饭时里,又继续割着。
  村子上空那袅袅的炊烟,已经在阳光下渐渐没有了,我们的肚子也咕咕叫个不停。草终于割好了,开始拾掇背篓,先把背篓底压实,到背篓口时留一手板子空,再把草一把一把竖插着,插满一背篓口,然后把草按把头对头均衡的平放在竖草上,放几抱子了,用攀绳勒紧一些,接着再放,直到把自己割的青草全放上去了,用攀绳把一座小草山勒成半鞠躬型,这才坐在一起评比谁是第一。看着我背篓里的草山高出他们一头,不用说,今天的冠军是我。冠军有好几天的领导权,你可以随便指挥他们,为你干这干哪。我不禁沾沾自喜起来,用手戳着他们每个人的脑袋,骄傲地说:“小子们,中午打浆水(游泳的意思),我叫谁在哪儿谁就得在哪儿。”“是!”他们齐刷刷的站起来答道。我一声“撤”,他们就向自己的背篓跑去,等他们一咬牙,一努劲,颤悠悠背起了小“草山”,我才向自己的背篓走去――我不起驾,他们站着等呢。
  这时,一阵狂风掠过,霎那间,我的草背篓“忽”地一下子滚了,我一个箭步扑上去,没能抓住背篓,人也紧跟着背篓滚下去了。我眼前一条绿色带子飞向山脚。等我被挂在树叉,抓住了背篓,背篓里的草已撒出一条绿路,背篓空空的,人也摔得鼻青脸肿。我懊丧,我害怕,一晌午的汗水就这样白流了,回去咋给母亲交代呢?
  伙伴们想帮我把草拣回来,可满坡都撒的是,比割一背篓草还麻烦呢,再说,大家也饿得心发慌了,谁还有劲哩。我只揽了一平背篓草,就一瘸一跛领着大伙回村了。这时我想起电影《南征北战》里吃了败仗的鬼子,自己这回也不成了鬼子吗?
  回到家里,母亲以为我又贪玩跟谁打架了,没问个青红皂白,就操起牛圈门上的一根棍边打边骂:“我叫你一天耍,牛都饿死了,你还耍。”伙伴们急忙说明原委,母亲赶紧拉过我,眼泪汪汪地说:“来,叫妈看,把我娃摔着了没有?”
  我耷拉着脑袋,心里比老师在课堂上批评还难受,看看母亲心疼的样子,胡乱拨了几碗饭,偷偷上山又割了一背篓草。
  “滚坡”对山里娃是家常便饭了,大家谁也甭笑话谁,最闹心的是你从此落下一个“滚坡”的外号,便麻烦了,同学呼前喊后,连女生也敢用嘲笑的口气叫你“滚坡、滚坡”,羞得你狠不得钻进教室后墙那个老鼠洞里去。
  
  石匠爷
  
  石匠爷住在秦岭深处的高达岭上,离我家要翻两座山走两条沟哩。每年春上,他都要背上那个磨得发亮的木箱子到我们村来,给全村人钻磨子。他干活不要工钱,用他的话说“走东乡串西乡,只要嘴头子香。”给谁家钻磨子,饭不在瞎好,有两口酒就行,没有了也无所谓。
  他一来,奶奶就把厦子屋收拾得干干净净,给他换上新褥子,还专门从代销店给灌上一瓶子散酒,再把爷爷的好烟叶拿出来,放些旧报纸,让他卷烟吃。奶奶经常对家里人说:“你石匠爷是咱的大恩人呀。”当年曾祖父抽大烟把房子押出去了,一家人无家可归,是石匠爷接到他家,度过了那段苦日子。石匠爷每回来,也像到自己家里一样自然。他说:“老姐太好了,啥都安排得停停当当的,来了就不想回去了。”他在钻磨子的空档,还要陪爷爷下地干活,奶奶不让去,他笑着说:“老姐,没事干会把人急死的。”奶奶知道他的脾气,一切随他的意。
  每年到了野桃花开满山坡的时候, 我们几个娃娃都会在太阳快落山时站在村口,等着石匠爷来。只要看见山顶上有个黑点在晃动,远远听见两声秦腔,我们就会扑着往山上跑。石匠爷腰弯得头快挨地了,挎着那个沉重的木箱子,走得却那么精神,那么轻盈。木箱子里装着小铁钎、小铁锤,还有那副黄铜腿子的石头镜。见到石匠爷,我们争着给他背箱子,他高兴地捋着白胡子说:“不敢背,把我娃压得不长了咋办呀。”我们几个硬撑着,一人背一小段路,直到把石匠爷接到家里。
  石匠爷来了,奶奶挪着那双小脚跑前跑后,忙着给烙锅盔,烧煎水(也就是打荷包蛋)。石匠爷吃饭时,奶奶会安排我们给牛铡草,或是给猪喂食,还要撂下一句“谁干得好有白馍吃”。我们操心着好吃的,跑着去,卖力干。其实,奶奶是怕我们几个馋嘴猫在跟前看着,石匠爷吃不下去。可石匠爷偏偏不吃鸡蛋,锅盔馍只吃了一点点,就嚷着饱得不行了。奶奶心里明白,他是要把好吃的留给娃们。等石匠爷吃好了,奶奶才叫我们来 ,见了荷包蛋,见了锅盔馍,我们扑着、抢着要,奶奶凶我们,便一个一个坐好等她给分。奶奶不偏谁不向谁,人人一样多。我们一边吃一边偷偷地说:“要是石匠爷天天来,天天都有好吃的,哪该多好呀!”吃过饭,石匠爷叫人把石磨子上半扇抬下来支好,用灶火上的抹布把上下两扇磨盘里粘的面屑擦干净,然后才坐下来,叫爷爷陪他抿小酒。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听到“邦邦邦”的钻磨子声,等到我们去上学,他已干了好一阵子了。放学回来,他已经坐在磨盘上钻下扇磨子了。我们围着欣赏他那优美的动作,他用戴石头镜的眼睛瞟我们一眼,又一下赶一下钻着,还得意地哼起那段没有唱词我们也听不懂的秦腔……
  我们围着磨子转来转去。他专心地又钻了一阵子后,用嘴把石屑“噗”吹了一口,然后直起驼下的腰,说:“来,娃娃给爷捶捶。”我们就上去打他的腰,他嚷着嫌劲小,我就狠狠地捶了几下,他连声叫着“美得太太呀!美得太太呀!”
  磨子钻好了,奶奶把麦子洒上水,再晾一会,套上牛拉磨子。头茬面一定要给石匠爷吃的,下一大碗面,碗底还要埋两颗荷包蛋呢。奶奶说钻了的新磨子磨的面香。石匠爷挑起一筷子面闪着说:“老姐擀的面香死人了!”
  后来村上有了电磨子,石磨子用不上了,石匠爷也没有前几年的欢势劲了。有年听说病了,奶奶和爷爷专门去看望,回来说:“你石匠爷得瞎瞎病了,没多少日子了。”不到半年,石匠爷就离开了人世……
  我时常会想起石匠爷,仿佛他老人家又在专心地钻磨子,那“邦邦邦”柔和的声音又在耳畔萦绕着、萦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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