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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木愉 原名黄文泉。四川大学哲学学士和硕士。美国印第安那州立大学工商管理硕士。曾任四川大学《研究生通讯》杂志主编。主要作品有体育述评《NBA写真集》、散文随笔集《“天堂”里的尘世》、长篇小说《夜色袭来》、论著《华尔街二百年股市风云录》,译作《人体的性缺陷》和人物传记《近看金赛》。
  
  犹太后生
  
  在美国打乒乓球的好手差不多都是外国人,就说我所属的这个大学俱乐部,一个人就代表一个国家,大家说着口语浓重的英语,除了打球,也交流着不同的文化,看着不同的人生面貌。俱乐部中当然也有美国人,其中一个球技最高的,叫麦克,来自加州。他是美国人,但是是少数民族。他是犹太人。他自己也认为自己跟一般的美国人不一样。“我的朋友中没有美国人,我的朋友都是从外国来的。”他这样表白自己。
  麦克在旧金山的乒乓球俱乐部正儿八经练过乒乓球,所以一招一式也中规中矩。尤其擅长弧圈球。他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主修大提琴。因为前辈留下不菲的遗产,所以他不用打工,除了练琴,就是打乒乓球。有段时间来得疏,诧异他怎么就忙了。后来一问,才知道他有了一个女朋友,忙着约会呢。再后来,他又一次不拉地来打球了。一问,原来是跟女朋友吹了。他的女朋友来自土耳其。所以我就说,也许是宗教信仰不一样的原因造成了他们的分手。犹太人跟穆斯林是天敌,天敌之间要联姻,那就是天方夜谭了。他却说,那倒不是。伊斯兰教不恨犹太教的。我说不对吧,整个阿拉伯世界都对以色列恨之入骨呢。他解释说,女朋友对他很刻薄,常常施用语言暴力。那才是分手的真实原因。但后来,这个土耳其姑娘又跟他言归于好了。我也不好提语言暴力的事,只是笑着祝福他。
  放寒假的时候,他几乎都没有回家,就呆在学校里。女朋友却回到了土耳其。有一天问他,今天过得怎样?他说走路到邮局,寄了一束玫瑰花到土耳其去。又笑着解释道:“她喜欢这样。”女朋友从土耳其返校,麦克要租车到机场去接她。我带他走了好几个租车行,都吃了闭门羹。原来那天是周日,商店下午就关门。
  后来他当然没有去成机场,不过女朋友也没有跟他闹,只是以舟车劳顿为由,称病撒娇,每天晚上要他贴身伺候。过了几个星期,麦克告诉我,他又跟女朋友闹翻了。然后,过了一些日子,他说他跟她又和好了,不过这次和好后的关系有了质变,彼此不束缚,给对方以空间。我为他给这种关系下了定义:一种异性间的朋友关系。他笑了。
  说了半天,该说说他的球技了。麦克擅长拉弧圈球,能在中近台起板,活动空间大,往往在反手位侧身拉球之后,又可以大步跨到正手位右边拉球。弧圈球到了对方桌子上,不狠狠压住,球就往往出了界。弧圈球在上世纪中叶开始兴起时,中国运动员吃尽了苦头。现在对付弧圈球当然只是小菜一碟,我刚开始遇着他就像重复着当初中国运动员的尴尬,显得手足无措。后来知道往前推是错误的,应该是挡,而且拍面的角度还得比一般的推挡略为下倾。自从把这点诀窍明了了,打他就容易多了。经常是赛了两场,赢了他,他还不服输,说要报复回来。结果再打还是重复输。还好,他输了仍然笑嘻嘻的。送他回家的路上,他告诉我他有心理问题,我对他说:“不妨告诉我,让我咨询一下。”他就说:“我这人好像太散漫,在学业上和生活上都没有上进心,比如寝室乱得一塌糊涂,打乒乓球败了却不挂在心上。”我对他说:“那也许并不是毛病,太在乎得失,反而压力太大。幸福是生活的第一要义,其他的成功不成功都不重要。”
  一次,麦克要我去看他的表演。博物馆有个展览节目开幕,邀请各界人士来参与,同时也要穿插一些音乐节目。麦克于是跟另外四个朋友组成一只小乐队去演奏拉丁音乐。音乐很欢快,我端着一小盘美食一边吃,一边欣赏。麦克的大提琴跟小提琴、手风琴、电子琴和打击乐器组成了欢快的和声,不过他的大提琴显得有几分黯哑。我努力捕捉着他发出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那时,就突发奇想,要是有蝙蝠的特异功能就好了。麦克告诉过我,他以后将要继续在大提琴演奏道路上走下去,争取在乐团里找到一个位置。我知道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梦想,真希望他梦想成真。
  
  高丽太极虎
  
  在绿茵场上遇到韩国队,中国人的恐韩症一般都要发作。韩国人在运动场上凭借的其实并不是技术,而是气势。如虹的气势摧枯拉朽,对手技术再高,心理上就不自觉地崩溃了。杰克是来自韩国,但打球却温文尔雅。可见一个一般性的结论总是不免有例外的。要企图概括一个种族的特性或者说民族性是靠不住的,甚至是危险的。
  杰克矮小、微胖、脸扁平,属于比较典型的韩国人。练基本功的时候,他很认真,正手攻球和反手推挡都中规中矩,如果仅仅停留在这个阶段,那他是很让人畏惧的对手。摸不清他的来路,也不知他的深浅。就好像在江湖中遇到了一个对手,他远远地比划,并不跟你近身肉搏,这时候,你不能不提防再三。我第一次碰着他,就是这样一种心理。练了好一会球,以为他是一代武林高手,比赛开始的时候,一发球,手都发了抖。顿脚,击球,球擦网而过;再发,球却飞出了界外。我想我可能是中了恐韩症的招了,再三再四暗示自己要挺住。再打下去,就渐入佳境,一路高歌。一局打罢,我就像当初那条老虎遭遇那条驴子一样,“断其喉,尽其肉。”高奏凯歌了。
  打完了球,都要聊聊闲话的。这样就知道了杰克在读博士,专业是信息管理。后来毕业了,计划做海归,有几个大学对他感兴趣,承担差旅费让他回去面试。说是进入了最后三名,却还是最终名落孙山。再后来,他就继续在印第安那大学做博士后。
  比赛中的杰克并没有什么气势,也不能很好地把基本功应用在比赛中。他的实战技巧跟他的基本功两相比较,显得他扎实的基本功成了花拳秀腿。在一流选手面前输球,杰克从来心态平和,不急不躁。如果一个志在必得的球丢了,他会无比惋惜地喊一声“啊”,不过仅此而已,他从来不会拿球拍泄愤,也不会出声咒骂。
  俱乐部里的学生身份的人一般都不会掏钱去买球,来了就指望有份工作的人提供。提供当然也可以,但工作人士中也有精细的,会计较着那球的使用权和所有权。一个在另外一个城市做牙医的,球打完了走人的时候,如果球在对方手里,他会微笑着客气地要回来。杰克更绝,在他的球上都按下了自己的印章,即使他不要回,人家也知道那球该是属于谁的,占为己有会不自在。
  杰克不咄咄逼人,也不争强好胜,与他打交道不用紧张。温柔的高丽棒子,这正如讲一个年轻的老人一样像是一个悖论,但这却是一个确凿的事实。由此可见,企图对一个种族作一个一般性的全称判断会是如何的捉襟见肘。
  
  波斯武士
  
  有一次,我跟麦克正打球,来了一个人在旁边静静当观众。等到我们打完了比赛,去喝水小憩的当儿,他才走上来跟我们搭话。他问了俱乐部活动的时间,又问了都有些什么规矩,然后下一次练球的时候就看到了他。
  他是伊朗人,名叫阿巴斯,刚从伊朗来。因为伊朗跟美国交恶,所以就对他如何踏入美国领土的过程来了兴趣。我猜测在伊朗本土是无法直接获得赴美签证的,因为那里没有美国大使馆。难道他是持不同政见者,逃亡到的美国?问他。他说他是到第三国获得的美国签证。问他伊朗的犹太人日子好过吗,他答还好。又补充道:“政府跟犹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梁子,只是跟以色列政府不睦罢了。”两千多年前,居鲁士当波斯王的时候,对犹太人的确礼遇有加,犹太人埃丝特甚至还成为了王后,所以今天的伊朗人很可能流着犹太人的血呢。这世界上的宿敌之间往前追溯,好像都可以寻找到共同的祖先。现在打起来,却是六亲不认的。
  又问他的专业,他答:“核物理。”我惊讶了半天。自从9?11以后,美国对中东如此防范,怎么还让伊朗学生来学核物理啊。难道就不怕……阿巴斯一边一大板汹汹地把球扇过来,一边笑道:“今天FBI来人找我谈了一个小时。”我问:“没有麻烦吧?”他答:“只是随便问了一下。”伊朗总统一直鼓捣要把以色列从地球上抹去,又不顾原子能委员会的三令五申,积极发展核能。现在它的国民就在美国学习核能技术,那的确是很敏感的啊。如果用“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哲学来行事,那么美国是不该让阿巴斯学习核能的。即使按照小布什总统的“先发制人”的原则,也该拒绝阿巴斯才是。
  两个学期过去了,阿巴斯却依然安安心心地学他的核能,而且还有奖学金。一次练球,一个矮矮壮壮的女人来观看,阿巴斯为我介绍,说她是他妻子,刚从伊朗来。我又诧异了一下,伊朗女人不是都包裹着黑黑的头巾的吗?那些笃信伊斯兰教的女人即使到了异乡,也是依然如故把那黑色的头巾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头上的。怎么阿巴斯家的女人却如此开放,让一头秀发裸露着?心里狐疑着,却没有张口问。怕那是一个敏感的问题。
  阿巴斯横握拍,可以拉弧圈球,却并不稳定。不愿消极被动,常常主动发起攻击,但是靠攻击得的分不如因为攻击的失误多。打得虎虎有生气,却又空有气势。打得很野,却无章法。关键的时候,费尽心机去发一个似乎要对方吃苦头的球,却把球碰到了桌下去。长叹一声,壮怀激烈。一个好局又尽付东流。这让我联想到了三次中东战争,气势磅礴的阿拉伯人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尽失好局的。
  
  阿富汉难民扎亚
  
  跟扎亚认识是因为克丽的中介。有个周末去参加义务劳动,帮助穷人建房子。克丽是组织者,她把我从工地送回我泊车的地方的途中,我跟她说我早退是因为要带儿子去打乒乓球。她就说:“你知道扎亚吗?他打乒乓球打得很好,还得过冠军。工地旁边另一处要开工的房子就是他的。” 我一听来了兴趣,在这个小城里找个高手打乒乓球不容易,就问她,如何跟他联系上。她说,他妻子就在工地上,干脆折回去跟她讲。因为时间紧,我就对她说,请她回去代为转达。
  等了一天,没有动静,我耐不住了,就写了电子信件去问克丽,让她把我的联系方法告诉扎亚。不久扎亚来了信。约我下个星期一晚五点去他家打球。当时想,印第安那大学有很好的球桌和球场,何不约他到那里去打,但转念又一想,也许他家里的条件也不错,所以才会这样安排,于是给他回了信,答应如约而去。不想星期一有事,于是就只好寄了一电子信件去改期。
  再去是星期四晚上,到了那里,他正等在门口,他儿子正在冲洗小车。他把我往车库里领,乒乓球桌端放里面,除此而外,就是一些杂物四周放着。球桌很平常,网架也非常廉价,当然地方也很狭窄。我站在门的一头,开始跟他开打起来。一上来,他就每球必抽杀,有时打在右边,有时打到左边,有时触网,有时出界。好几次,球出了界,又往门外飞去,我不得不跑了老远去拣球。以前跟一个高手打球时,他曾经感慨地说,他好几次去跟球艺差一截的人打球,结果成了拣球人。我想起了他的话,不禁哑然失笑。扎亚有些过意不去,就跟我交换了位置,让我到里端去,由他把门。我到了里端却也不好受,正值夕阳西下,逆光打球,自然尴尬。于是对他说了。他马上就把车门关了。这下好了,他恣意大力抽杀,可怜那球像被轰着惊飞的小鸟四处或碰壁或撞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什物。我不习惯毫无章法地把对方置于死地地攻杀,谨慎地推挡着来球。一边这样打着,一边跟他聊起来。
  “听说你以前在阿富汉当法官。”
  “对。”
   “据说塔利班上台后,你就倒霉了,还坐了监狱。”
  “对,坐过两年监狱。”
  “你信奉伊斯兰教吗?”
  “信的。但是塔利班是非常保守的伊斯兰教派。我们则很开放,喝啤酒,女人也不用戴面纱,跟男人一样穿牛仔裤。”
  党外有党,党内有派,教内也有派,一旦有了派别,派别之间也是你死我活的。
  他又告诉我他夫人跟孩子先他两年来到美国,他则等到塔利班倒了台后,才得以出狱,到美国来跟妻儿相聚。我问他,到美国来的阿富汉难民多吗,他说有二十万。仅仅布鲁明顿这个小镇,就有六十家。这个数字把我唬了一跳。
  那天晚上,没有找到一个高水平的球友,却生平遇到了第一个阿富汉难民,并从他那里知道了信奉伊斯兰教的人里,也有男人潇洒喝啤酒女人自在穿牛仔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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