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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史知今当知进退【观史】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廖德全 1954年8月生,1982年毕业于贵州大学哲学系。现为北海市机关公务员、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偶见于《随笔》、《美文》、《中华散文》、《杂文报》等。
  
  得意高祖唱大风
  
  在中国历史上,经艰难搏杀而得天下,创下辉煌业绩之大成者,难以胜计,但一生潇洒快活的却是鲜见。刘邦是汉室四百年天下的奠基者、创业者,功莫大焉。但到头来,也有其深深的忧虑。一曲《大风歌》,唱得慷慨激越,却也有缕缕悲凉。
  刘邦出身低微,基本是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没读多少书,文化程度不高,后来有了权钱势,愿意静忙出大力的人也多的是,已没必要再补个文凭读个研究生什么的了。皇上都当得,还能说没水平?还要那文凭劳什子作甚?而往儒生帽子撒尿的事却没少干。操行修养实在不怎么的,野兔死,猎狗烹,无仁无义残杀异己,暴行天下的事做得有板有眼。按德才勤绩标准,他当官做皇帝根本不合格,怎么选也轮不到他。历史没给他太多的机会,也没赋予他特别的才能本事,他自己也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如张良;镇国家、抚百姓,不绝粮道,不如萧何;率百万兵,战必胜,攻必克,不如韩信。为了显示自己的过人之处,非同一般,不得不牺牲自己母亲的贞洁,说是与龙苟合于野才有了他,也实在是找不到其他更有力的说法了。能成就大业,从平民而当上皇帝,创下千秋伟业,是历史的奇迹,也完全靠了自己的拼杀和撞大运。
  争霸天下,胜者为王败则寇,自然不会像今天五角大楼的幽灵那样,可以轻松地大乱天下,轻易就教训别人,打你没商量,让你顷刻间烽烟四起,国破山河碎,妻散子分离;也不会像今天的你我,闲来无事可以端坐在桌前,不为名诱,不为利累,击键回车,思绪飞扬,甚至还可以左茶右烟,轻松潇洒,点击狗屁文章以自娱。要不就是围城之战,霓虹之舞,通宵达旦再苦再累也会乐在其中。争霸天下不是闹着玩儿的,免不了南征北战,沙场撕杀,全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干活,小命儿就系在裤腰带上,胜与败,生或死,只为一念之差,瞬间之事,说不定在哪一战中就一魂归天,命赴黄泉了,夜里睡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刀枪剑戟,血肉横飞,那阵势,悬着呢,险着呢,谁的脑袋不是别人的滚刀肉!
  与刘邦同期的,就有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英勇无双,锋锐了得。刘项相争,几多轰烈,几多残酷。刘项的分分合合,先是合伙杀人,后是举刀相向,一路的杀将过来,阴风惨惨,鬼哭狼嚎,多少生灵涂炭,多少家破人亡。直到楚霸王兵败乌江,别姬而亡,才天下归刘。至如今,我们的象棋也还保留一条不可逾越的“楚河汉界”。江山来之不易啊!
  不仅如此,要打江山,做皇帝,得有雄才大略,有点政治远见,必要时还得忍痛割爱,作点自我牺牲,不能顺着一时的性子,为所欲为,因小而失大。那一年,刘邦千辛万苦打下咸阳,面对秦朝的华丽宫舍,满城的珠宝,后宫的佳丽,那一件不是倾国倾城,必欲得之而后快?在他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眼巴巴地看着,心在突突突地狂跳,就未敢越雷池半步,而拱手让给了他的盟友也是敌手的项羽。如果说没有机会,见不着、没那档子事也就算了,像阿Q先生,其梦想得到的最高享受,也不过是在想象中比谷祠里的稻草堆舒服一点的龙床上滚一滚,再就是能和吴妈困上一觉。刘邦的机会却是大大的,只要他一伸手,就可摘桃子啦,那可真是想什么得什么。但他却没有伸手,楞是不为利诱,不为色迷,咕嘟嘟地强咽几下口水,也就隐忍过去了。这点,与毛泽东赞赏过的朱元璋“不称霸、缓称王”有异曲同工之妙。
  韬光养晦,人皆知之,但做起来并不那么容易。我们时下的一些人,也都知道“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的道理,却还是不肯放过任何机会,能出手时就出手,想出手时就出手,捞钱敛色,多多益善,根本就不考虑什么后果不后果,俨然一个短命鬼的穷凶极恶模样。难怪他们早早就身败名裂,断送自己的锦绣前程还捎上那颗聪明的脑袋,不像刘邦,能忍出一个皇帝来。
  再进一步讲,打天下、坐江山,不是拳击摔跤,不是猴子争王,自有一身牛力气,勇武过人还不成。项羽就提出过要跟他单打独斗,以自身之力一争高下,但刘邦不吃这一套。那是小孩子争强好胜玩的把戏,人长大了就不好玩了。在你死我活的争斗中,你不吃人,就被人吃,讲不得半点仁义道德,温良恭俭让,想公开公平公道竞争,没那回事。得有政治手腕,阴谋阳谋都得来,要奸狡凶狠,阴险毒辣,大刀向同志们的头上砍去,还不能心慈手软,有一星半点的仁慈,只有赶尽杀绝才能消去心腹大患。惨烈若此,皇帝真不是人当的,能当上皇帝也差不多不是人了。
  正因为江山来之不易,独享大权又有许许多多说不尽道不完的妙处,是无论如何也丢不得的。所以,江山坐定,天下一统,刘邦更多的是在思考如何长治久安,使刘氏家业得以永年这个根本性问题了。一方面,他非常残暴地诛灭异姓王,而这些人大都是与他一道出生入死的亲密战友,是打下刘氏天下的开国元勋。但刘邦根本不管这些,只要怀疑到谁有二心,对汉室的稳固稍有不利,就格杀勿论。一时间,多少英雄豪杰灰飞烟灭,没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却在共享太平的日子里惨死在哥们兄弟的屠刀下。冤不冤?天下奇冤!却无处申诉,无人平反,只能以春风秋雨冬日夏阳作为“魂兮归来”的悲吟了。历史自有评说,当然也还可以戏说,但也只是说说而已,是当不得真经来念的。傍上这样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太平的主,就只有自认大倒邪霉了。更为可悲的是,古往今来,这样的主不少,这样傍主的倒霉蛋也前赴后继的不绝于迹。社会就这样,人生就这样,谁个说得清。也罢。
  另一方面,他又广招天下豪杰,网罗人才为己所用。汉高祖十一年(前196年)二月,他发布了《下州郡求贤诏》。以诏求贤,现在是小儿科了;唐以后的科举,再后来的高考,到现在流行的公开招考,从内容设置到方式方法再到其广泛性,都要先进得多,普及、完善得多。但别小看这诏书区区百数言,却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求贤诏,不能不佩服读书不多的刘邦也能自学成才,是颇有点胆识和远见的。初读之下就可以想见,一纸诏书,既有刘邦求贤若渴的敞亮胸襟和精英治国的策略思想,也该还有他顾影自怜的深思远虑。刘邦何样人物!何等权势!天下在握,权倾华夏,你想巴结依附还来不及呢,还要他下诏以求?高祖爱才,人才难得,但高祖爱才也有其私。争霸天下,群雄逐鹿,他想到了人才,也网络重用了大批人才;但江山已固,天下太平,要分享他的胜利果实,甚而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统治、家国天下,他就容不得你人才不人才,是不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同志加兄弟了,而要格杀勿论,死了死了的。他之所以要以诏求贤,只在于他感觉到自己老之将至,力难撑天,与他一道举义起事、出生入死的哥们兄弟也被他赶杀得差不多了,才不得不再次想到了所谓的人才。人才,在刘邦那里,只不过是其争霸天下、稳固一己江山之猎 狗耳。用得着,是人才;用不着,狗屁不是。悲乎,刘邦!惜乎,人才!世风如此,能逆拗之者谁?
  就在诏书颁布的第二年,高祖回到了家乡,设酒宴招待父老乡亲。他不是专门回来省亲的,也用不着专门回来了。天下早已姓刘,朕即天下,都是自己的子民,都是自己的属土,还千辛万苦、装模作样的回那天偏一隅的家乡做甚?他是亲率大军平定叛乱,回师路过这里的。堂堂高祖,倾国以归,当然不再是“锦衣夜行”,而是光芒万丈,草木生辉。只可惜的是,家乡人民,地方政要,还没来得及整理高祖故居,盖个纪念馆、陈列宫什么的,就连一条像样的马路恐怕也没来得及修出来。高祖凯旋归来,接待工作太不像样了,还差太多太多的火候。所幸高祖没有深究,虽身为皇帝,却不拘小节,也就无所谓了。一般来说,许多官人大官人一开始都不怎么严拘小节,他们也是人嘛。是那些惯拍马屁、靠拍马屁起家而又一无长物的人,把他们给拍坏了,拍出了娇骄二气,拍坏了社会风气。这是后话。不过,酒宴还是要摆的,还要大摆特摆,反正国库有的是钱,不喝就白不喝了,不大丰大盛也不足以显示高祖独尊天下的高贵身份。
  其实,宴宾是假,摆谱才是真的。前些时期风行的是“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筷子一提,可以可以”。现在讲的是实惠,要“提前(钱)来讲”。这些,高祖都用不着了,他已应有尽有。不过,借酒发挥还是要的。这不,酒宴上,高祖环顾自己的发祥之地,再想想生前身后事,就有点眼涩涩的,难以自持了。他击板吟唱: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回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就那么两句,却振耳发馈,非同凡响。面对父老乡亲,刘邦用不着汇报思想、工作,介绍什么成功经验,指示一二三四、ABCD,也不屑再说感谢养育之恩的套话废话空话假话了,他有的是业绩,有的是辉煌,轰轰烈烈,威威赫赫,何人能及?何人不晓?放个屁也是香的,也是肃然天籁。他“威加海内”,荣归故里,辉煌啊!此时此刻,刘邦一定想起了那位兵败无路、无脸见江东父老而自刎乌江的项羽,当然是踌躇志满了,当然是得意非凡了。
  但英雄盖世的高祖,终究老了!
  同是此时此刻,高祖也有他的深深忧虑。“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没有人才支撑,鼎力扶佐,四方何以安宁,社稷何以长存?举目四顾,后继者谁?追随者谁?猛士安在?高祖忧虑重了。皇帝当得并不痛快,并不都像戏说中的乾隆们风流快活。
  得意高祖唱大风,有他的光荣与梦想,也有他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与空虚。
  
  后主情怀
  
  南唐后主李煜,后人多指为亡国之君,泼在他身上的脏水不少。泱泱大中华,上下五千年,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多了;居“后主”之位而亡国者也绝非李煜其人。玩物丧志,荒淫而大失其度,把江山社稷给丢了,实属可悲可叹,后人说他几句也在情理之中。有哪个帝王没给挖出来戏说一通的?但李后主留给后世的,不仅仅是因失国而招至的责骂与声讨,也还有他“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不朽词章和绵绵情怀。
  李煜的江山,是不可能不丢的。他子承父业,虽也有兄有弟,但均因种种原因不得其所终,是命运选择了他,历史选择了他,基本上算是自然接班。非经打拼而得天下,一般是不大怎么会去励精图治的。后主是国君,但也是人,也是活生生的人啊!由人的惰性决定,大都会贪图享受。守着鱼库不享用而打更守夜去垂钓的猫儿,大概有也不会太多。不是说绝对的权力必然导致绝对的腐败么!又更何况,作为帝王之尊贵,人中之真龙,天下之主宰,消耗点自家的宝物,享受点自家的美色,也就是在自家的菜园里摘棵白菜,何过有之,何罪有之?天下者,本朕之天下,有谁见过中国帝王因贪污受贿、生活腐化而被属下治罪的?没有,一个也没有。美国国会可以弹劾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却奈何不得中国的古代皇帝。不是那个一般的“刑不上大夫”问题,而是其作为一国之君,就是法,就是国家,就是举国上下一切的独裁者、拥有者,他有权分封诸侯、分封领地,也有权享受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所以,其任何奢侈腐化都不会轻易受到指责批评,在执政期间,其所作所为,包括红杏出墙,宠幸民女,父子间的乱伦,都具有天然的合理性。
  在中主李?之后,选择李煜来做“主”,实在是历史的一大悲哀。与其说是由于李煜的腐败而导致江山易主,不如说是体制上腐败的必然结果。一个国家,一个地方,一个单位,如果没有使优秀人才能够脱颖而出的健康机制,不能把最优秀的人才选拔出来,重要的领导职位如果不是由最优秀的人才来担任,是不会有生机与活力的,自然也难以长治而久安。如果权力不能受到必要的制约,作为社会主体的人民群众没有选举权、监督权、弹劾权、罢免权,而是任由独裁宰割,必然要走向腐败,走向没落。在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在人治社会,选择谁来做“主”,就成了兴衰成败的关键。
  看李煜作那词,与他老爸如出一辙,也都做得情真意切,哀哀婉婉,是很得李中主真传的。中主写道:“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摊破浣溪沙》)后主在他的词作中,也常常出现那座“小楼”,那个“阑干”,也都是那多愁善感的情怀。填词赋曲、后宫吟唱是一把好手,让他当国君治理国家,恐怕只能是真正的“历史的误会”了。儿女情长,缠缠绵绵,没有政治家的谋略胸怀,没有铁的手腕,铁石心肠,那个家国天下如何玩动得转?!
  当年曹操在接班人的问题上,用曹丕而不用曹植,真正的出于何种原因,可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我觉得还是与曹植的霸气、刚性不足有关。丕年长于植,当然有排名之优势(当然不是姓氏笔划的优势),按顺延自然接班是非他莫属。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父子三人在文学上都有建树,也都是够资格的文人才子,而相比较,曹操更为雄才大略,更为阴险老辣,得以奸雄称世不会是枉担虚名的;曹植则更富于才情,诗才敏捷,说来就来,但玩政治并不老到,阴谋阳谋都不怎么样,总是心太软,受人欺辱也只能躲在一边生闷气,以至把个要到手的太子位也给弄丢了,到后来也是闷郁而亡;而曹丕,恰好就处于他们二人之间,玩政治不如其父之狠辣,玩文学不敌其弟之迅捷,但却略有所兼,这就得显其长了,以他勒逼胞弟七步成诗论,是颇得其父奸雄神脉的。所以,我揣度,怕也与曹操认为曹植过“文”有关。虽然早年甚得曹操宠爱,却始终没有把他封立为太子。曹操作为历史上数得上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其选人用人当有自己的标准,绝不可能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的那一道,不仅看你文才口才,笔试口试是否合格得分,更要看武略胆识,政治腕力能否把持得住大局,是否能按他的既定方针办,把他历尽千辛万苦开创的事业进行下去。按此标准,曹丕虽不一定是最佳人选或者唯一人选,却也是一个合适人选。这样,才有 可能使曹丕得以优于曹植而“脱颖而出”,圆了曹氏家族的帝王之梦,也才延续了曹魏之家业。
  南唐小朝廷在李煜的手中败落了,李煜成了千古罪人。但如果摈弃成王败寇的传统理念,结果又会怎样?或者,他早个一年半载“退休”让位,或者退居二线三线不当“一把手”,或者他那鸟位被某个谪亲或者部下夺了去,南唐小朝廷会不会也同样的落叶飘零,也同样的“亡国”?我想会的,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迟一天、早一天罢了。腐败的是南唐小朝廷,是当朝的政治体制和昏庸无能的官僚机构,而决非李煜之一人耳。李煜的父亲李?,也是靠自然接班而当上国君的,所幸是他没有把江山弄丢。但实际上,他也是极为平庸的无能之辈,在他手上,南唐江山已被割去十四州六十县,是靠依附强权、当“儿皇帝”才得以苟延。
  李煜在位十几年,其德才勤绩、治国腕力,国人应该一清二楚,大小官僚们更应该一清二楚,但都干什么了去?说话了吗?批评了吗?参政议政了吗?监督了吗?想到罢免另选了吗?能吗?!
  倒也真的有过。先有两臣据理力谏,也就是大胆提意见、提建议的意思,连提案、上书言事的水平都还够不上,却被处以一徒一流,下场甚为悲切。这样一来,谁还敢说三道四。也有一位冒死以谏的,说李煜的作为恐怕还不如梁武之饿死台城,不得善终呢。李煜听了,有所震动,想想也真是那么回事,事佛而冷政之为有所收敛,但也只是稍稍有点淡化,悄悄地有点律己而已,其向佛之心已铁,本性就那样,意见提来提去也只是水淋鸭背,风吹过耳,起不到多大作用了。李煜还是我行我素,还在继续爱着他的爱,梦着他的梦。偌大一个南唐,就找不出任何规劝、约束、改变李煜行为的有效力量来。既然如此,就只有顺着他的性子,任之由之了。
  李煜也有他的爱情。但是,真正的爱情对于一个处于极权地位、统治天下的帝王来说,不仅多余,也为害无穷。爱情,永远只属于两个互相独立平等、互相倾慕的忠诚个体。他处于“想什么得什么”的强权地位,爱的只是美色,贪的只是肉欲,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想喝水一样,而不会是真正的男女间的纯洁爱情。女人不是祸水,但位高权重者贪色宠妃势必乱政。李煜是太迷恋他那对大小周后姊妹花了呀!
  李煜也有他的人性。他之上台,既没有贿选,也没有跑谁的门子,用重金铺路,更没有动用黑社会暗杀明抢,而是谦让了一番,且不是虚情假意,而是真诚的。他待人热情,仁惠尽礼。父亲病逝,他哀伤几绝;母亲生病,他衣不解带,朝夕侍俸于侧;对几个兄弟,他个个封王,反正那时也没有反对“任人唯亲”这一说,是给足了实权的。这也很够意思了。
  李煜没有一统天下的大智大勇,不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宋太祖式的有为明君,他只是想做一个“太平王”,快乐着他的快乐。他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基本国策,却没有勇气“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虽有大好机会,也是温良恭俭让,没有举兵夺城掠地,扩充疆土,壮大势力。太平也是不错的呀!如果大宋的兵马不杀将过来,不就是天下太平、永远太平了吗?但,大宋的兵马又怎么可能不过来?!在弱肉强食、群雄争霸的历史时期,成王败寇,你死我活,你想太平就能太平了吗?作为一国之君,不以国事为己任,而贪图一己之乐,安事一已之天伦,这就是失职、罪过!好人还不一定是好国主,有才还不一定能治国平天下啊!后主,你知否?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一旦国破家亡,一些南唐臣子又表现出异常的忠勇,有奋勇战死的,有自缢身亡的,也有举族朝服坐以待毙的,宁死不屈,义薄云天。比起肉袒出降的李煜,自是多了一腔忠肝义胆,倒也豪气了得。贫穷出孝子,世乱见忠臣,精神委实可嘉。但为什么要等到这一天才得见真情?平日里都干什么去了?干事了吗?尽责了吗?光会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就是大忠臣,就是好干部?莫不是顺着杆儿溜,当马屁精去了吧?莫不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也趁机捞他一把,跟着风流主儿快活潇洒去了吧?事到如今,才想起要以死报国,一身不事二主,壮则壮矣,却也有无法抹掉的深重悲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该不是说着玩儿的。所以,把千古罪责归咎于一人,既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态度,也不是对大才子李煜的公正评价。
  当然,处于治下的平民百姓,可以有自己的良好愿望,希望有个好的君主,有个好的世道,安安生生过日子,痛痛快快干事业;历代的历史学家、文学家们,也可以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按自己的想法去评说或者戏说历史。但山终归还是那座山,梁终归还是那道梁,历史是不会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李煜的处世为人,他的才情气质,他的政治权术,就那德性,就那水平,你还要怎么着?
  勾践也是亡国之君,但他卧薪尝胆,终于成就了复国大业。他“三千役卒可吞吴”,功莫大焉,当然是了不起的大英雄,被人颂之为千古越王也不为过。但冷静反观,他装疯卖傻,自作人臣,妻为人妾,就连吴王如厕他也要亲自检查,实非一般的韬光养晦所能尽言。在人格上的猥琐不堪,如猪狗一般,既可怕也十分可悲,他的得分应该大大地打些折扣。我觉得,他虽有雄才大略,也有一番苦尽甜来、大耻大辱而后大富大贵,但说不上就是一个堂正君子,而更像是骨子里浸透了深仇大恨而卷土再起的复国主义者,是可怕的政治阴谋家。
  大丈夫顶天立地,堂堂然,凛凛然,富贵不淫,威武不屈,既然失败被俘,落于敌手就杀吧,剐吧!无非一死,夫复何求!像楚霸王项羽,兵败乌江,丝毫也没有奴颜卑膝,更不会屈膝求饶。他临绝境而不乱,先把随他征战多年的坐骑送人,然后迈开虎步,跃入敌阵,成排成排的砍杀开去。临了,还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不慌不忙地把那颗好好地扛在肩上的头颅切下送人去领偿,卖了个天大的人情。勇哉,项羽!壮哉,霸王!难怪多少年后,那位倾倒无数须眉英雄俊才的宋代大才女李清照,还要为之击板吟唱,颂扬不已。有此大牌红颜知己,楚霸王受之无愧,虽死犹荣。
  作为“词中一帝”的李后主,集国君和词家于一身,应该是通晓古今,知多识广,大概不会不知道霸王别姬之壮烈,勾践卧薪尝胆之意远。是他不想学,不愿学,学不了。他只是南唐小朝庭的后主,不是西楚霸王,也不是越王。他只按自己的方式去活着,去奢侈着,享受着,浮华着,灿烂着,苦闷着,悲惨着。在他幸存于《全唐诗》中的几十首词中,没见到他在职在位时心高气傲、壮怀激烈的倾吐,也没有忧国忧民、把窗外萧萧竹籁也作民间疾苦的内心独自。有的,只是他落难以后,对那一段时光的回忆与咀嚼。奇了?不奇。就李煜那德性,他在职在位时,定会有所吟唱,一定会有与“文友”和后宫佳丽们的来往唱和,也一定会有情到浓时的文思汹涌,不得不发。不是轻易地散失了,不见了,没有了,而一定是遭到了人为的切削,不予载传。而他落难之后的怀 古念旧,他的“靡靡之音”,更代表了李煜的性格特征。李煜的悲剧是人性的悲剧,命运的悲剧,是那种深深地刺扎于敏感的心灵而又无可救助的悲剧。如此才会有李煜大悲大苦的悲剧人生。而恰是这些,才得以“幸存”。得以载道传世的,不是李煜在职在位时的“政绩”,而是他苦难中的悲切吟哦,这是当初无论如何也是料想不及的。这也是李煜的不幸之幸吧。
  历史上的帝王,大都“略输文采”、“稍逊风骚”,但能凑合着来个诗词歌赋什么的,也大有人在。有“专著”刊留于世,在文学史上可以称“家”、有一席之地的姑且不说,就连出身低微,“不修文学”、往儒生帽子大放其尿的刘邦,兴趣来了也能高歌一曲“大风起兮云飞扬”。身为帝王,高高在上,在日理万机之余,也客串一下文学作品,卖弄一下才华学识,并不为过,有所发泄,有所寄意,人之常情嘛。像今天的一些官们,去当明星、大牌歌手够不上,也无此必要,但即兴“OK”一段还是可以的。成克杰当年就“OK”得很好,据说他与广西一位壮族女歌手合作,就达到了珠联璧合的境界,但直至他上了断头台,也没谁说他是因“OK”而罹祸。李煜就不同了,国君写诗作词没有什么,要命的是一个亡国之君,既没勇气引颈成一块,提着头颅见先辈于地下,也没有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从长计议,图复国之大业,还在那里儿女情长,叹唱吟哦,还在做着亡国之词章,太过沉缅于个人的喜怒情怀了呀!
  身为国君,荒淫无度,也太不负责任了!你的“第一责任人”的责任心呢?你的历史使命感呢?你的才华和爱民之仁呢?总不能毕其功于一役,都集中在对后宫佳丽的宠爱上吧!今天的成克杰、胡长清们,也爱佳丽,也常常游龙戏凤,那是因为千古一律,女娃子们太可爱了!但他们还没有忘记要做点正事,还得多多少少有点说得过去的“政绩”。他们的位置得来不易呀!正是有了“政绩”才爬得上高位,才揽得到大权,也才有本事有本钱去普降甘露、广结情缘。如此“政绩”,危矣!但事实就是如此。李后主无须“政绩”,他的特权与生俱来,是当时的政治体制所必然赋予。但有一条是相同的:荒淫无度,必然灭亡!如此说来,“垂泪对宫娥”的悲剧,就是社会的悲剧,时代的悲剧。悲剧既然要发生,有如“无可奈何花落去”,是不可避免的。历史的覆辙,惨烈如血,却总还会有一些人去重踏它。
  有好事者作过统计,中国的皇帝平均寿命不足30岁,李煜死于41岁,已远在平均年龄之上,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以有个心理上的平衡了。在他的有效生命中,在权力的巅峰把玩了16年,也是很不错的了。我们现时的政策,允许连选连任,两届也就10年。美国总统也大抵如此。李煜在位时间不短,没留下什么像样的政绩,笑骂由之。倒是他的词,是不应忘记的。看他笔下:“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乌夜啼》),“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破阵子》)那满腔的悲怆与惶惑,剪不断、理还乱的无奈与悲愁,相去千年,世事沧桑,仍给人予深深的震撼。这词,没有旷世才情,没有人生之大悲苦,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这词,只配李煜去做,也只有李煜才做得出来;这词,也只有李煜做出来才有味道。
  也真难为了这位旷世的风流大才子。
  人世间,只一个李煜,也不止一个李煜。命运,错待和枉屈了多少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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