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东星资源网 > 作文大全 > 通知 > 正文

诗悬 [诗悬(十则)]

时间:2019-02-1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1   诗是一种“精神寻呼”。人在走向人性的过程中,充满了对残留兽性的摆脱和蜕变,也充满了对完美人格、完美人境的召唤与渴望,而一程程进化中带来的种种异化,无疑使这漫长的过程布满了黑色的苦难、白色的迷惑与血色的痛楚,也便越加强化了精神世界里的思考、询问和诉求,诗人就是在这样的人文背景与历史背景中悄然而立并发出声音的。他一边极力想在尘厚三尺的世俗中为自己保留一块灵魂净地,以安置真善美的梦;一边又极力想把自己的声音发出得悠远一些,广阔一些,引起的回声长一些,多一些。
  眼前有山高水低,手中有尺长寸短,头上有风云流散,他们知道:能不能守定精神净土吐诗的梵音,那是自己的事;而能在人类的茫茫时空中引起多远的应答多久的共鸣,那恐怕只能是上帝的事了。
  
  2
  我们是上帝创造的一群蚂蚁。
  蚁动在地球这个松软的大面包亦或干硬的“窝窝头”上,为衣食而匆忙,为名利而奔忙,为繁忙而繁忙,欲望的过度密集和行路的艰难常常导致一种生命的大疲惫。庞大的累如影随形,我们是否该时不时地对自己说一句:歇一会儿吧。
  一会儿,即时间的停顿,心灵的静场,身体的搁置,生命的留白。
  一会儿,即宁静一刻,透明一瞬,精神溜出来后的独坐一隅。
  摆脱蚁群,注视自己;摆脱肉体,注视内心;摆脱语言,注视无声的文字,那文字便像白纸黑字的蝌蚪,摇头摆尾,向我们掌间游来……
  泥世界,水精神。
  也许它能把我们的沉重和肮脏驮走。
  何必太满?
  在生命的留白处,常常涌动着最丰富的情感和最本真的人性。想想一只蚁群之外的蚂蚁,它摘下了灰头土脸,脱去了全部世俗衣裳,婴儿般展开肢体,在一张白纸上睡着了!这暂短的自我解放,该是多么美丽的事情。
  意义需要寻找,意义便无意义。
  
  3
  简约,是诗的特性。
  就使用的物质材料而言,音乐需要庞大的乐队和精美的乐器;舞蹈需要华丽的服饰和亦真亦幻的布景;绘画需要纸墨油彩;雕塑需要大石巨铜;而唯有诗,只一支笔,一张纸,则足矣。
  一支笔,能活画出另一个自我。
  一张纸,能创造出另一个世界。
  这预定了诗的以小博大的本质,也注定了诗人必须带着镣铐在一方纸面上舞蹈的宿命。与生俱来的想象力为精神世界的创造提供了无限可能,而语言却是人类自己给自己设置的无法摆脱的局限。有时,话说得越多,表达力越弱,表达力越浅,表现力越趋于零。
  诗是借一个支点撬动地球,诗是“四两拨千斤”,诗是一只善钻痒处的蚂蚁搔倒了大象,诗是一夫当关,“一句顶一万句”。
  在语言泛滥的时代,诗要想拒绝泡沫,将两脚踏实,有一条路径不可忽视,那就是:回归“母语”。
  “母语”,即语言之初的语言,即主要不是为人际沟通而是为情绪表达的语言,即较少被实用性、功利性、工具性所异变和污染的语言。
  “母语”的简约、纯粹和典雅类似于光,永恒而宁静地照耀着,穿透千年。如果能用现代性思维做一面心灵的镜子,将那古典之光折射,那也许,我们的眼睛和诗的眼睛,都将为之一亮。
  你无言,不意味着悟了,
  但你悟了,必接近于无言。
  
  4
  水是鱼的载体,火是光的载体。
  而语言,是诗的载体。
  汉语之光从几千年的远方延伸而来,至今未曾熄灭,这说明它有绵亘不绝的时空传递和很好的导电性能。一路灯盏,或明或暗,或大或小,或高或低,都是文化生命和诗性精神的燃烧。
  传统和现代像两根需要对接的线头,之间站着我们这无法缺少的一环。
  谁敢说自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谁能叫全体不要孩子?
  我们是文化“个性”的,我们又是人类“共性”的,由此,我们必须拒绝任何一种绝缘。以现代意识为核,以汉语诗风为形,一手传承,接过传统的张力;一手更新,荷载时代的聚变;当我们用两只一同工作的手,把两根导线轻轻连接起来,有一盏属于今日的诗之灯,将被倏然点亮。
  它是汉语的,也是世界的。
  它是自照的,也是照人的。
  
  5
  常说“诗情如火”。诗情如火,有的如雷电之火,挟轰鸣之声,腾烈焰之势,以灼人热血的光芒和摧枯拉朽的猛力席卷心灵天地,这样的诗固然痛快,固然淋漓,但往往拘于时囿于事,长于煽动血液,而短于陶冶灵魂,年代一久,便使人缺少了亲切感;有的如柴草之火,蓬然而燃,烟翻火卷,来得疾猛,且张牙舞爪,去得倏忽,转眼烟灭灰飞,这样的诗燃也燃过了,烧也烧过了,但既不能解人生的彻骨之寒,甚至也烧不熟一块情感的红薯,它的烟往往是大于它的火的。又有灯之火,可以照眼;酒之火,可以暖肠;当然各有各的好处。
  而最好的诗应该像炭之文火。这文火如圣母之光,不狂不躁,不声不响,不卑不亢,既无浓烟之虚张声势,又无火舌之咄咄逼人,就那样静静地赤灼着,炽亮着,以纯粹的气度和圣洁的精神红堂堂地燃烧着,宛如一个一动不动且又热血沸腾的思想者,于天地之间悄悄烧红了头颅。它柔里含刚,以静制动,透明而深邃,温和而锐利,在这样的炭火里,最顽的石头也会化为钙粉,最坚的金属也会变成流液,最铁石的灵魂也会缓缓地洞穿,伸出双手,被这熨心的温暖和促膝的亲切所感动,所湿润。
  诗情如炭,贵在直接将思想和情感的内核拿出来燃烧,裸着真,露着纯,闪着洁,亮着美,以不动声色的内在力量征服喧嚣不息的世界和浮躁不安的生命。它所以高洁风雅,是一无虚形,二无杂质。
  
  6
  诗人之于诗,既要“无羁”,又要“有羁”。
  所说无羁,就是心灵要张扬。写诗的人是关起屋门自己做帝王,必得天马行空,了无束缚,才能任思维驰骋,情感飞动而使灵感和语言高度活跃。心灵的张扬取决于心灵的解放,心灵的解放表现在对世界上一切人造权威和律令的淡视与搁置。“目中无人”,“目空一切”,才能行走宇宙,徜徉时空,拨弄日月星辰,指点江河山川,评说千秋功罪,倾吐三寸情怀。此时,“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思无禁忌,思无滞隔,率真任性,百脉沸涌,是敢以“我是我神”的博大气度和高度自由的精神来造自己的诗歌王国的。
  所说有羁,就是笔墨要内敛。诗人呼风唤雨,谑浪笑傲,再造一座诗歌江山或艺术园林,最后是都要落到纸上的。诗一落纸,便须节理。思要凝珠,情要入器,艺术结晶要高度浓缩而使其充满无穷魅力与张力,那么,语言和意象的简约、含蓄和曲折便是必须的了。心须直,笔须曲,如此,才能留下大量的艺术飞白供人想象,大量的审美空间供人流连,大量的灵感意味供人咀嚼。审美是需要弹性的,太直露,太满,太一览无余,都难免会使诗的艺术感染力和艺术穿透力有所减弱。因而,笔墨明朗深邃,诗意蕴藉典雅,意象鲜活灵动,在举重若轻中托着一个博大的内涵,这些中国诗歌特有的美学质地,应该仍然是诗人们不可忽视的追求。
  
  7
  诗人要时时警惕自己诗的成熟――虽然成熟是至为可喜的必然,但艺术一旦成熟,就容易滑进圆熟或者流俗。诗的本质是“创造”,而不是“生产”。它要求每一首都是一个崭新而独特的生命,有着无可替代的鲜活血肉和卓尔不群的气质风貌。它未曾出现过,更不可重复。它将一个巨大的“新”字悬在诗人的头顶,呼唤着诗人的自我超越,这个挑战几乎是永恒的。
  锐气最容易被成功所销磨,而艺术在成功之后,又极易形成一种思维定式、写作模式和习惯公式。诗一坠入“套路”,便像进入了一条不由自主的“流水线”,标准程序生产标准件,虽然驾轻就熟,轻车熟路,“产品”源源不断,但或是反复滋生,似曾相似;或是陈词滥调,难以卒听;或是反复的自我复印,叫人一纸在手,已很难看到鲜活的创作冲动也引不起强烈的审美激动了。通用的构思,惯用的手法,常用的语言,这样“生产”出来的诗,实际上已是一种平庸而悲哀的自我翻制,它意味着诗人创造活力的丧失和醉心于既得成功的不可自控。
  “法乎其上,得乎其中,法乎其中,得乎其下”。
  所以,艺术一旦熟能生巧的时候,也常常是容易俗不可耐的时候。
  所以,只要还未廉颇气衰,江郎才尽,清醒的诗人就必须与自己的惯性和惰性殊死角力,直到顶不过它为止。
  
  8
  世界万物,大浩莫如水。
  水是最为朴素之物,朴素到甚至无色,无味,无形,但又有谁能离开这至纯至善之物而生存呢?山无水而难得石体湿润万树葱茏,土无水则不能花草繁茂稼禾丰登,兽儿鱼儿鸟儿虫儿无水便难免风干成一只只标本,人若无水,恐怕永远只能是一群脏猴子、傻猴子、死猴子。
  水之大善,不仅在于它滋养了全体的生物、生灵和生命,更在于它承洗着世界上偌多污浊和肮脏。人的脸,人的衣,人的手,人的鞋,处处的灰尘日日的风尘,还有农业文明的沙尘工业文明的粉尘,还有人世间永远洗不完的污垢泥垢血垢……水一一洗着日日洗着,但水依然能够保持自己的透明与清澈,洁净与纯净。
  水是圣母。它所以置身污浊而不染,洗涮灰尘而不脏,完全在于它有着以真善美为元素的巨大自洁和自净功能。水能自洁自净,这是上帝的安排,要么,我们这颗地球早成垃圾场了。
  万物以水为净,灵魂就该以诗为净。诗也应是一种大善大洁,既能滋养人性的真善美也能洗刷人性的丑和脏,既能净人化人也能叫自己永远自洁而在,清水独存。
  如果如世界的当下,水之大洁也不堪人类欲望的恶性污染而难滤其脏难秉其洁了呢?诗之若何?诗之奈何?那当然也没什么立竿见影的办法。但我想:流动,是水的生命,也是诗的生命,只要不停止奔流,也许就会有些许希望。
  
  9
  诗的堕落,来自两个方向,一是权力的“阉割”,一是物欲的“销蚀”。
  前者表现于骨头被抽走,后者表现于精血的耗散。
  被抽走了骨头的诗,了无阳刚之气,虫儿般呈软体状态。它缩起头来以示其卑,摇着尾巴以示其媚,常常虚张声势以示其堂皇与显赫,而华丽衣裳下,却是人的空洞。
  这是诗的奴性化。依附性决定了人格的丧失和诗格的低下,这使它更类似皇宫大内的太监,主子生则其生,主子荣则其荣,主子一崩,它也便灰飞烟灭了。时间拒绝这些没阳气的东西,它是诗的羞耻。
  被耗散了精血的诗,则和诗的“无道德纵欲”有关。它蔑视信仰,漠视担当,忽视对文字的虔诚与敬畏,兽儿般被欲望所驱赶,忽而奔窜在市场主义的狩猎场中,忽而喘息在自我主义的沼泽地里。
  在苍白、琐碎、枯燥和漂浮中耗损着创造的机能,却沾沾自喜。
  在病态般的自恋里自狂自大,自我暴露,自我满足,却自以为是。
  在物欲泛滥里随波逐流,消弭着向善的动力,放弃了提升的使命,却浑然不觉。
  诗的物性化,比诗的被阉割更普适也更具快感,它少了惊心动魄痛心疾首而多了时尚气息甚至表演意味。
  然而,文学是一个民族的元气。诗有大道,则天行健;诗无大德,则人心浊。
  温柔的“销蚀”与惨烈的“阉割”,两种堕落一个结果,那便是阳气的丧失和精神的疲软。
  
  10
  诗是人生局促中的一种英雄梦想,诗人总是渴望着一鸣惊人,一呼百应,以高遏行云的声音点燃社会视点,激荡大众情绪,引导思想潮流,在举国的仰视和吟唱中改变一些什么开辟一些什么。
  梦想辉煌,人同此心,情同此理,其志可感,当然不错。
  然而,诗有两种辉煌。一种是日月其光的辉煌。光线温暖热烈却宁静,声音博大宽广且深邃,它穿越时空照耀心灵犹如一盏永恒的圣灯,千古不灭,大美长存――这样的辉煌,是真正的艺术的辉煌。而另一种,是烈火烹油的辉煌。或造化于时势,或借助于态势,或迎合于权势,应运而生,倒也爆棚一时;群呼而起,亦可轰轰烈烈;虽光可眩目,声可夺人,但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倏忽灭了,其结果往往是只留下一块供后人喟然一叹的诗化石,而有的是连一粒化石也留不下的――这样的辉煌,其实是人造的辉煌。
  我们有过全民唱诗的时代,诗人也常常神往全民唱诗的时代,然而,全社会唱诗,不是苦难和迷惑太过深重,便是人造的歌舞升平,其下已埋藏着巨大的祸患和危机。诗的这等“辉煌”,决不是老百姓的幸事,更不可能是诗人的幸事。

标签:十则 诗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