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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座山的向往] 向往的生活之我有一座山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在我乡下老家,天气晴朗的日子很多,所以,不论什么季节,你站在村外。向北能看到北陵,朝南可以看见南山。   北陵就是乾陵,这我小时候就知道。因为相距只有十多里地,村里有人闲逛到陵上,亲眼看见了石碑上刻的“乾陵”两个字。只是它在正北方向,我们习惯上一直叫它北陵。
  我那时并不知道南山就是秦岭,它在百里之外,只能远远看见一个蓝幽幽的巨大的山体。对于它,我只知道由于柴火短缺,我的父辈曾进南山砍过烧柴。他们躲过检查,偷偷摸摸地钻进南山,六七天后便能拉回一架子车干枯的树枝,如果运气好,还能弄几条手腕粗的木椽。有了这些硬柴火,冬天的饭就能做熟,土炕也能烧热些了。他们进一趟南山,就像下过一回地狱一样,每个人的手上脸上都有划破的伤痕,有时候还发肿变形,样子挺吓人。但他们毕竟安全地回来了,此后一段时间里,他们会不顾疼痛也不顾形象,津津有味地讲述山里的冒险经历和传奇故事,让人很着迷。女人们不能进山,表现出很羡慕的样子。一个老年妇女自言自语说,山里一定很好看,很热闹吧?她一辈子连小沟岔、小丘陵都没见过。
  但我终究知道了南山就是秦岭。那年冬天,村里的张互助进南山砍柴期间,他婆娘提前生下了儿子,张互助就给这个儿子起名叫秦岭。他对人说,你们孤陋寡闻,南山是有名有姓的,叫秦岭。好家伙,太大了,你根本辨不清方向。张互助不停地摇着头说。太大了。太大了。太大了太大了太大了。你们想想,我儿子为什么不叫南山而叫秦岭?南山太难听,哪有秦岭那么又好听又洋气的啊?张秦岭长大后居然被招工到秦岭的一个林场当工人,也真是有缘分呢。他有时休假回来,在村街上会说些秦岭里的事情。我们眼睁睁看着张秦岭,就好像真的钻进了秦岭一样。
  对乾陵和秦岭,我们那里的人是怀有敬畏之心和感激之情的。春夏季节,从西北方向浦过来的一堆堆可能挟带着冰雹的绿黑色恶云,在乾陵那儿就飘散了,变得七零八落的,乾陵以南即使下一点“冷子”,也只有豌豆那么大,稀稀拉拉,而且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我们认为,这都归于姑婆武则天温暖的怀抱能逢凶化吉。我们村子北边梁山上的乾陵,使我们种庄稼有了保障,年年五谷丰登。而秦岭呢,关中的秋天,也会下霖雨,但因为有南山,把更多更大的雨水挡住了,才使我们居住的泥瓦房不至于倒塌。我们觉得,南山里一定有神灵,我们得到了神灵的护佑。我祖母曾和几个老太婆一起,在院子里设案烧香,朝南叩头谢恩。
  在我心中,秦岭很神秘,神秘的秦岭令我向往。我经常站到野外眺望秦岭,虽然只能看见它东西绵延连着天边的轮廓,但远远地看一看也挺好。看见秦岭,让人感到心里踏实。
  不过,人可以做梦,人在梦中是能够凌空飞行的。有一次,我就飞到了秦岭。我不知道山到底有多大,翻过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穿过一片树林又一片树林,雾气又浓又稠,难辨东西,不久便迷失其中,掉下了山崖。后来喊醒了,我仍然躺在水库工地的一孔窑洞里,手中握着一本地理书,正看到“秦岭是中国南北地理的分界线”,第八十五页。那阵子,国家刚恢复高考,因为中学时没学过地理一类的教科书,说是复习,其实要从头学起。当然这也有个好处,就是一开始接触便有了一个十分认真的态度。那些日子里,在乾县杨家河水库工地的窑洞里,在晨光中的沟坡上,地球上的七大洲和四大洋、北回归线和好望角,中国的省区划分、山川河流,尤其是秦岭,它们以抽象的概念印在了我的头脑里。
  隔着极其遥远的年代,我们已看不到秦岭与海洋与燕山与喜马拉雅山的关系,也看不到它逐渐隆升的过程,数亿年历史的距离尘封了那些山河易位、改天换地的时刻。当地壳运动趋于平静之后,秦岭以现在的面貌横贯于中国大地腹部,它是一条地理意义非常重要且独一无二的山脉。秦岭是亚热带与暖温带的分界线,是湿润地区与半湿润地区的分界线,是河流冬季结冰与不结冰的分界线,是庄稼一年两熟与两年三熟的分界线,是亚热带常绿阔叶林与温带落叶阔叶林的分界线。更为重要的是,它是黄河水系与长江水系的分界线。秦岭北部的渭河,是黄河最大的支流;南部的汉江,是长江最大的支流,两水夹一山,但水从山上来,实际上是秦岭孕育了这两条意义非凡的河流。
  秦岭的存在,一山分南北,南北两重天。
  多年之后,我终于有机会过秦岭、看秦岭了。我一次去汉中、一次去安康经过秦岭,我们在山顶上停下车,找到黄河水系的界碑,叉开双腿,作无知无畏的英雄状,一脚踩黄河,一脚踩长江,觉得自己像个了不起的人物。后来,我相继去过终南山、翠华山,去过西汤峪、太白山、麦积山,去过东汤峪、华山、邙山,去过王维的辋川别墅和老子著《道德经》的楼观台,我看到了秦岭南北坡不同的自然景观,了解到了秦岭山区植物区系成分和动物种属成分所具有的过渡性、混杂性与多样性,体会到了秦岭的包容、博大和独特的意味。但我依然认为,秦岭说到底是一座朴素的山,尽管有险峻的华山和常年积雪的太白山,还有各不相同的七十二道峪岭,但它们只是表征着秦岭的丰富性,并不表现出一种张牙舞爪的姿态。你看,秦岭就那么安静地横卧着,不浓妆艳抹,不搔首弄姿,只默默地坚定地挡风遮雨,像一尊令人无比敬仰的超度苦难的佛。尼采说,奇异的风景属于那些小画家,平淡真实的风景属于大画家。秦岭无疑是大自然的大手笔。
  然而,秦岭那么大,谁能知道多少呢。  一个人穷其一生,你能知道地球上多少事情呢?这个问题缩小来说也能成立:即使是一个优秀的地质学专家或气候学专家或动物植物学专家或农业专家,你能知道秦岭多少事情呢?再缩小来说,比如秦岭南坡的宁陕和北坡的柞水,你又能知道这两个地方发生过多少故事呢?在我看来,秦岭山中的一个乡镇,也许我们一辈子也难以完成对它的解读。我曾经向张秦岭问过一个问题:秦岭山里到底有没有老虎?张秦岭早已当上了林场的中层领导,但他对此很茫然,没有马上回答我。他看了我半天,然后像他父亲张互助当年那样不停地摇着头说,太大了太大了,秦岭太大了。秦岭里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面对一座山、一条河,人几乎没有资格指手画脚。那些登上珠穆朗玛峰就宣称征服了珠穆朗玛峰的人,那些漂流了一次长江便宣布征服了长江的人,那些喝令三山五岳让道的人,那些扬言要征服大自然的人,他们所说的全是谵妄之言。人在感到自身虚弱的时候就会求助于山河。事实上,山与河的确能给人传导巨大的力量。假如你去看黄河壶口瀑布,直觉会告诉你:壶口瀑布是黄河的性高潮。那激动的咆哮,欢乐的呻吟,澎湃的宣泄,酣畅淋漓的飞腾,会唤起你原始的冲动,让你血液沸腾、气壮如牛。假如你站在秦岭脚下或进入山中,你首先觉得自己十分渺小,你扭头四顾,惶然不知所措,会更加感到自己的渺小,甚至消失不见。这时候,自觉的“渺小”突然会生成“大”,你觉得心灵的空间在扩大,变得富有张力,能够容纳高山和大海,容纳沙漠和绿洲,于是乎,你可能就是一个高大的、伟岸的人了。
  契诃夫认为,对海最好的描写是:海很大。
  我现在要借用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的话来说秦岭:秦岭很大。
  是的,秦岭很大。秦岭就在那儿,在黄土高原的南端。虽然西安不像我乡下老家有那么多晴朗的日子,但透过居住的楼房窗户,隐隐约约,我经常能看见它。看见它,我就感到安稳和踏实。我相信,许多人和我一样,不管他是去过了北京、上海,还是去过了纽约、巴黎,抑或去过了东京:悉尼,回到陕西,只要看到了秦岭,他就放心了,踏实了。秦岭是一座让我们的生命和生活都感到踏实的父亲山。  逢到雨后天晴的好日子,我就不由自主地走到阳台上去,深怀崇敬,远远眺望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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