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太长，旅行者也会忘了自己在奔走；生命太短，人也会迷失了长路的终点。谁为我们见证，谁给我们指引。谁还给我们路上的景，旅行者的心。――题记 现在
这棵胡杨树活了一千年。
我穿过起伏的沙丘，无尽的沙海，停在这里。我看见它拘谨地把枝条集成一束，像一把火炬插向天空。它身旁有两座湖，以一种独特的美学结构分布在它的两旁。其中一个湖边稀稀疏疏地长着青草。真奇怪，有两个湖，却没有形成绿洲。
沙漠中有太多可怕的东西。马贼、沙暴、幻云、沙虫……比起这些海市蜃楼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沙漠是一张巨口，将一切敢来冒犯自己的人生吞活剥。而湖和绿洲，就是旅者们朝拜的神ｚｚ?，绿洲给他们庇护，湖水给他们生命。而且，这里是丝绸之路。无数人靠这里功成名就，换来大富大贵；更多人却在这里死得一文不值，枯骨变黄沙。湖水，变得尤为珍贵。
当然了，这水不仅仅是给人喝的，还供给沙漠中的各种生物。
听胡杨说，这湖本来是个泉，但就在一年前，泉眼枯了，就只剩下这两个湖。起先，湖水还很深，还经得起这大漠的风吹日晒，时不时还会来场雨补充一下。但现在已经几个月没下雨了，这方圆数十里的骆驼、蛇、蜥蜴甚至蝎子都要靠着湖水活呢，更不必说来往的商人、旅者。我不禁暗暗担心。
便是在沙漠中，丝绸之路依然是热闹的。尤其是一处有湖水的避风港。深夜，一队商队终于赶到了这里。欣喜的他们喝足水后，准备在湖边过夜。
商队将马匹、骆驼，货物和人员从外到内围成三圈，中间是篝火：标准的沙漠宿营阵形。我抱膝坐在湖边，没有人注意到我。
“你在这儿多久了？”因为无聊，我和胡杨搭讪起来。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生怕胡杨老生常谈没完没了。
“记不清了。大概……”胡杨想说出个大约的数字，但它放弃了。
“那，这泉水……”
“别担心，我们胡杨是最耐旱的了，没有水，我们也能活。”
可那是在戈壁，而这里是沙漠。
“你一棵胡杨怎么会到沙漠里？你们不是生长在戈壁滩的么？”虽然戈壁滩离沙漠很近，甚至有一小块紧紧相连，但一棵胡杨能在这里生长，却是不可思议。
胡杨无语。我隐约觉得，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啊！……”一阵惨叫过后，是一声声痛苦的抽搐声。我连忙起身，钻入马匹和人群中。从缝隙里，我隐约看见一个口吐白沫的商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他的腿上和全身都沾满了沙粒。不久之后，抽搐渐渐停止，商人的双眼也失去了光芒。
“蝎子！蝎子！那里有蝎子！”所有的商人都慌了，不断地跳脚，用火把往地下烧。
“不对！是水！水有毒！”闻声后，所有的商人纷纷去抠自己的嗓子眼，呕吐之声不绝于耳。
“那我们为什么没事？”
“不对，不是这湖水。另外那个湖有毒。”
“把那湖水推平！免得它再害人！”众人纷纷响应，开始把沙子往湖里扬。
沙漠中哪有什么有毒的湖水？不过是盐碱性太高，人体受不了罢了。
“不要埋啊！那水还有人喝啊！”我大叫，情急之下竟忘了人与其他动植物的区别。
可那湖水本就不深，加之夜晚沙漠干燥阴冷。不一会儿，一湖水就变成了一滩湿土。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扭头问胡杨。可胡杨依旧沉默。
“他们要埋，是应该的。这湖水能毒死他们，他们自然不能让这湖继续害人。”
“那你就不阻止他们？”
“要是我能的话，我会阻止的。”胡杨轻松地道，“毕竟那是我赖以生存的水……可既然没有办法，我又能怎么办？破口大骂？省省吧，他们也是为了生存。他们没有理由为了我让那么多后来人死在这里。”
我怔怔地望着胡杨，不知说什么才好。
它说得不错，既然大家都是为了生存，无非是弱肉强食，怪得了谁呢？活下去，沙漠中，这就是真理。活不下去，也只能怪自己弱小。
一夜的折腾，我顿时感到筋疲力尽。也没有精力去思考刚刚胡杨所说的那一番话了。我索性躺在凉爽的沙地上，不去理会那群商人的张牙舞爪。
灼热的太阳炙烤在我身上。商队早已出发，已经到早上了？我伸出一只手挡住了直面而来的阳光，另一只手探向我身旁的湖中――虽然我不用喝水，但湖水的清凉让我很舒服。
沙子，摸到的全是沙子。
我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着滚到了那个毒湖旁？我睁开双眼，好一会才适应了毒辣的阳光。
果不其然，我手边的这个湖已经干了。而另一个湖……也干了？我大惊，抬头望向胡杨，而胡杨仍是一副冷面孔，却将根深深扎在沙土里，贪婪的吸吮着另一个湖里的每一滴水。
“胡杨！你……”我愤怒地叫嚷着，吵醒了一旁闭目养神的它。
“怎么了？”胡杨懒懒地问。
“你怎么把这一湖水都喝光了？”“我不喝光，难道要我渴死不成？我们胡杨就是再耐旱，也得喝点水储备吧。”声音中竟察觉不出丝毫内疚。
“那你让其他的生物怎么办？”
“我管得着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此时的胡杨简直像是一个无赖。
“听我说。”仿佛下了很大勇气似的，胡杨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一段冗长的讲话。“这里是沙漠。在这里，一切的规则都不存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或者为了自己的种族。当昨晚那群商人埋了我的湖时，谁可怜过我？就像你们人类还处在蛮荒时，有谁可怜过你们一样。也只有你们这些吃饱了的文明人才会对我们指指点点。”此时，几只野骆驼走来，可能是来喝水。看见了已经干枯的两个大坑，摇摇头，失望地走了。“看见了？没有什么道理。如果非说有，就是弱肉强食，以生存为目标进行一切掠夺。强者无所谓得意洋洋；而弱者也不必喊冤叫屈。”
我气得发抖，身体冷得连阳光也无法让我暖和起来。“可我们是人！我们不是动物！如果只在乎什么弱肉强食，只在乎自己是否生存，那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既然你们是人，”胡杨好像是为我感到惋惜地叹道，“就不应该把心思放在可怜或者毁灭我们这些卑微的生命上。”
过去
胡杨已经活了1100年。它没对我说，但我知道。
胡杨的出生，绝对是有纪念意义的。
张骞出使西域。
没人知道丝绸之路是何时开通的，但张骞的出现，代表了中国与西域乃至欧洲的正式“官方”往来。
就在这个“大时代”的背景下，胡杨出生了。
但它刚刚出生时的目标，本不是做一个丝绸之路的守望者。那时它还很年轻，没有这满脑子的现实主义。它只有一个梦想。
那时它听说，在东方，在这浩瀚沙漠之东，在那天子宫阙之东，有一个地方，那里是鱼米水泽之乡，没有一望无际或者起伏连绵的沙丘。偶尔有的起伏，也是悠悠岚气呵护着的莽莽青山。那里没有大漠的粗野与豪迈，却有一种别致的、小家碧玉似的温柔与恬静。
那个地方叫做江南。
就为了这，还没有成树的种子胡杨，踏上了一条与张骞所行完全相反的道路。
胡杨带着它满脑子的江南梦，出发了。
要到江南，风应该往东吹的。可风偏偏往北吹。直吹到黄沙漫天。
胡杨被这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它早就听说过丝绸之路，可它实在没想到，这条路竟然如此不堪，如此荒凉。难道，无数人洒遍鲜血，就是为了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
胡杨什么也没说，可脑子却转个不停。江南梦在它脑子里搅碎，拼合，再搅碎，再拼合。风儿已经向东，也许，它会飞到它的江南。
大漠中，胡杨飞着，经过了一片片沙丘，看见了一座座绿洲，也瞥见了一支支商队。这个地方太荒凉了。它不解。为什么要有生命在这里扎根生长。
很明显的，它飞得太往北了。
当它看见一堵比沙漠还要广阔辽远的墙时，它愣了。愣了好久之后，它大笑。风把它的笑声带回大漠，笑声震得黄沙簌簌落，震得胡杨在一座绿洲里生了根。
后来，它像父辈一样，用自己顽强的生命，坚挺在绿洲中。绿洲中其他的树，来了又去了，可它还在那里。尤其是现在。所有的树都死了，可它还在那里。用自己的生存哲学，漠然地面对生死。
未来
黄沙过去，胡杨的身体已经惨不忍睹。
它的大部分枝条已经被打折，只剩下一支将断未断的残肢以近乎平行于地面的角度挂着。它的躯干更是被折开一半，像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
阳光渐渐暗淡。沙暴也吹来了大片的乌云。
可到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总有一天，我们胡杨……要征服整片沙漠。”胡杨此时竟一改往日的慵懒，狠狠地说。
“你别说话，下雨了，你还有救……”我没撒谎，真的下雨了。
“也许，当我们征服沙漠时，你们人类就会把没有用的我们砍掉，在青草郁郁中建立起一片更美丽的地方……”胡杨突然苦笑起来，“没关系，你们人类舒舒服服地活，总比无数生命苟延残喘地活要强……不过，不一定所有胡杨都会这样想，所以，各自为生存吧。弱肉强食……”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把亏欠这沙漠的水分，一次全都补回来似的。胡杨身旁的那两个干涸的湖，再次蓄满了水。
“你知道么？”胡杨再次开口，而我只得静静地听着。“我真是恨煞了这个宇宙。”可是胡杨声音仍然平静，却像吟游诗人一样自言自语。“他怎可如此暴虐与任性，如此肆意地创生和毁灭？我想要风带我走，可它带我去绝望；我想要朽烂在这个沙漠，他却偏偏要赐我这样壮丽的灭亡……我们凭什么要在这里摇尾乞怜，匍匐这在此生死？又为什么为了它给我们的‘生存’而泯灭人性地无情地看着其他生命毁灭？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天之巅，地之渊中嘲笑我们？”
原来，我们真正要作对的，不是生命，是这个创造我们，却又玩弄我们的宇宙。
胡杨，你要人类干什么？满是罪过的人类，你想要他们干什么？
胡杨的神志已经迷离了。它开始嘟囔起来，它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细若蚊声。可它还在说，还要说。它还没有说完。我知道，那是它梦里的江南。我侧着耳朵听着，听得很细心，很认真，我要把它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但我什么也听不清了。
雨停了。
尤其是在沙漠中，大雨过后的大地，好似脱胎换骨。
死后不倒一千年，倒后不朽一千年。
胡杨，你有两千年的空壳。两千年后，你是归于黄沙，还是随风而散？
如果有灵魂的话，你是在沙漠里流浪呢，还是去你梦里的水乡？
我回首，愕然。
阳光倾泻在胡杨的身上，给人一种奇怪的错觉。
胡杨，你还有两千年的空壳。你的灵魂被禁锢在里面，等待两千年后的救赎。两千年里，你可以用灵魂唾弃宇宙，或者用肉体背叛生灵。
但你不可以倒下。
你倒下，把干瘪的身躯埋进无底黄沙，受着天地寰宇嘲笑鄙薄，忍着蝼蚁毒虫噬咬践踏。你也许可以成为沙砾，成为石块，万年亘古，对你来说已经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人类那些所谓的得道升仙，了悟坐化，对你来说如此容易。
不！
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迷茫的旅人，不能因死亡而再次迷茫。
生命的意义，不是与宇宙妥协，那只是蝼蚁的宿命。
是与宇宙抗争。
多少人因为对宇宙和自然的敬佩，匍匐在青山白云之间？多少人因为迷惑，又在青山白云间终老?
又是什么生命，在这燥血凝火云，枯骨变黄沙，冤魂哀号魑魅游荡的荒野间思索千年，让我们找回征程的终点？
人们总有自己的路，你只指引那些被指引的人。
所以，站在那里，不要倒下。不论那灭亡多么惊心动魄。
胡杨大概是听到了。因为它依然沉默，一动不动。
它依然站在沙漠中，以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姿势伸出一只手，指引着一条路。
哪里管它生灵哀号，狂沙肆虐？哪里又管它是非对错，善恶正邪？
两千年的思索后，它站在那里，为自己，为别人指出了一条路。
“那里是我梦里的江南。”
（指导老师：王金芳）
评语：
通过胡杨树来表达现在、过去和未来，角度不错，暗示若再不珍惜自己的世界，以后连“江南”都没有了。
标签：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