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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斯加:蓝、白、黄:养阿拉斯加的人伤不起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袁劲梅 旅美学者,作家。美国克瑞顿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夏威夷大学哲学博士。      阿拉斯加不是“小美人”。霓红灯、酒吧、歌舞场是“小美人”。“小美人”点缀城市,城市以“美人如云”为盛事。阿拉斯加的美是大美。大而简朴的美,大而宁静的美,像一卷没打开的竹简,把远古的故事保留在心里;像一匹新扎染的印花布,把淡泊的哲理写成白褂子蓝裙子。阿拉斯加还有黄金,那就是黄色,一种“人欲”的颜色。我的阿拉斯加游记有“蓝”、“白”、“黄”三色,这是我在阿拉斯加看到的三种颜色。每一种颜色都是一段味道独特的故事,像一杯阿拉斯加的三色鸡尾酒,我调,你喝。但愿你跟我一起醉。
  
  蓝色坎奇肯
  
  坎奇肯是一个依山临海的小镇。说它“依山”,它“依”的不是山坡,它“依”的是绝壁。山,是坎奇肯镇的脊梁。说它“临海”,它“临”的不是海滩,它“临”的是深海。海,是坎奇肯镇的前襟。白雾缭绕在坎奇肯镇的“脊梁”上,那山的名字叫“雾富家子”;小岛点缀在坎奇肯镇的“前襟”上,那海的名字叫“太平洋”。坎奇肯镇细细长长,挤在山和海的边界上。这里原来只住得下一个人,现在却挤进了一个镇。
  1883年,一个叫斯诺的人在这里搭了一个抓三纹鱼的鱼棚,住下了。两年后,坡特兰的商人雇佣迈克?马丁到这里来了解渔情,到1900年初,马丁和三纹鱼行的经理乔治?克拉克在这里开了又一个鱼棚,外加一个杂货店。坎奇肯镇的历史就这样从“太极为一,是分两仪”开始了。并且越分越快,再两年后,大小鱼行就在坎奇肯镇发达起来,人口也长到800。镇也就成其为镇了。现在,全镇大概有8000人吧。
  坎奇肯镇总是细雨??,非常有人情味。北美大陆炎热的盛夏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这里,立刻被坎奇肯终日不断的细雨淋得湿漉漉的,只剩下柔软的妇人心肠了。坎奇肯的夏天到处都是母爱的印子。遍地俯卧着的三叶?密得像母亲停不住的唠叨,街口迟开的郁金香红得像母亲的吻,银色的三纹鱼则是被母亲宠坏了的小弟弟,在坎奇肯山溪里肆意蹦跳,这是坎奇肯一年最好的季节。
  下了轮船就是镇子。山扑面而来,一溜依山而建的小店铺像积木搭起来的童话小屋,或带着海蓝色的木边,或涂着海蓝色的装饰,它们也随着山势,略带倾斜地扑面而来,那里面似乎随时都会走出一个长鼻子老太婆,或美人鱼来。各色店铺最高的也就两三层,并不很新,也不大,却很有味道,鱼的味道、海的味道、山的味道,过去和现在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就是没有多少文明的味道。再走两步就是一条流过小镇的坎奇肯山溪,小店铺便沿溪水两边分开,从蓝色的商店变成了棕色的木楼,有木阳台倒映在水里。它们让我想起苏州,或秦淮河,想起那种粽子糖的甜味和小笼包的蒸气。在坎奇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都齐全了。
  在溪水边的一家泰国饭店吃过午饭,我就领着小儿子去爬“雾富家子”山。一进山,所有长长短短的句子都变得只有一个目的:想变成诗。没有哪座山比“雾富家子”山更应该进诗上画。山里的小径一路在头里牵引,曲折幽静,没有尽头。没走多远,就有薄雾从袖口擦过,温湿得像小狗的呼吸,一团讨好人的气息。脚下的萝藤长着圆头圆脑的叶子,肆无忌惮地向每个空间爬去,恨不能把上上下下的空白都涂绿。树多为松柏,一棵挨一棵,或粗或细,一片连一片,手拉手,肩并肩,它们是守护“雾富家子”山的士兵,它们的营寨铺天盖地,从山脚一直连到山顶。
  仰望“雾富家子”山,山顶上还有积雪。白雪和白云都停在天上,不言不语,让人分不清它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我对小儿子说:“雪崖滑去马,萝径迷归人。”他不懂,脸上带着无知的笑。我又说:“楚山秦山多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这下他懂了。并立刻建议我把这李白诗句改成:“雾富家子多白云,白云处处长随鹰”。
  在白雪与白云之间,有一两只伸张着翅膀滑翔的老鹰,忽上忽下,小儿子说,他刚才进山的时候,看到导游册上的介绍,“坎奇肯”是特令特印地安人的土语。意思是:“展翅的雷鹰”。
  特令特印地安人占坎奇肯镇人口的16%。他们在家门口,在山洞里,在树丛中立了许多图腾柱。图腾柱也是坎奇肯的一道风景。我们在山间小道上走着,突然,某一拐弯处兀自冒出一根十米高的图腾柱,柱子上刻着一串蓝色的人脸,一律方嘴,大眼,厉鬼一般。但神态,大小,姿式又各色不一。柱子的底色多为赭红色。图腾柱的高大恐怖,让人觉得自己渺小。特令特印地安人不用文字记录历史,这些图腾柱就是他们各家记录的历史故事。这些图腾柱是特令特印地安人的神物,它们保护着自己家族的后代。和我们中国祖宗牌位的功能有点相似。面对高山大海,人不能不敬畏。有的时候,在人头济济的大城市里住着,人们互相抬举,互相壮胆,我们就会忘记这一点。以为人的本事其大无比。但当我孤单地立在山野中冒出来的图腾柱下,仰视着那一串大嘴指向天空的蓝色“天问”,便有一种根植于人类幼年的敬畏心油然而生。当人知道自己渺小的时候,便是他/她不敢大胆妄为的时候。人能有对未知的敬畏,是人的一种智慧。
  过了图腾柱,山路越来越陡。枯枝颓树夹杂在茂密的丛林里,把一个生命的过程平摊在我们眼前。越往里走越幽深,树木也越粗大。时常有两人抱不拢的枯树躺在路边,听任蝼蚁菌类在它那个巨大的躯体上划地为牢。这里,是一个有“鲲鹏”有“螟蛉”,有大知有小知、有大年有小年的世界。不过,在没有人烟的时候,这一切原来都是可以齐而为一的。森林和雾让一切不同都可以在它们的庇护下悄悄地,和平地进行。那种“物竞天择”的学说似乎成了人制造出来的紧张,在没有人的地方,花自开,鸟自鸣。并不只是一副你吃我,我吃你的残酷。
  走了三个小时山路之后,我们终于碰见了人。一对中年白人夫妻坐在石头上休息。神色平和,笑容可掬。那位太太有蓬松的卷发,穿着宽松的衫子,跟我们打招呼:“你们好,我叫玛丽安。”那位先生手里握着根松木拐棍,穿着肥大的短裤,对我们说:“我叫汤米。你们还有一小时的路,能到半山腰。”小儿子说:“我们想到有雪的山顶。”他们俩笑起来:“你们去不了的。那得走两天。”
  从他们对地理的熟悉,我猜出他们是当地人。我问:“你们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要是往上,我们可以一起走呀。”
  他们两人就笑,说:“我们正在这里犹豫要不要再往上走呢。我们得回去给无家可归者杰姆打扫车库了。”
  “谁是无家可归者杰姆?为什么要给他打扫车库?”我们在他们对面的石头上坐下来,好奇地问。
  于是,我们就听到了一个真的可以证伪“物竞天择”的森林童话,蓝色的,非常符合坎奇肯镇的性质:
  杰姆是一个无家可归者。他有文化,但不愿生活在工作的压力下。十二年前他来到坎奇肯镇,在街头公园流浪。有一天,他在玛丽安和汤米家的露天阳台上过夜。以后,就天天在这个阳台上过夜。玛丽安和汤米也就认可了杰姆的行为。并且允许杰姆到他们家看电视和洗澡。只是不能在家里住。因为住在家里就不是无家可归者了。玛丽安和汤米的两个女儿一生下来,阳台上就有杰姆。杰姆和她们一起看电视,有时也一起吃饭,就像是她们家的一个成员。但是她们不懂为什么一到睡觉的时候,杰姆就跑到阳台上去了。天热的时候,她们也会挤到阳台上去和杰姆一起睡。可是,现在她们大了,家里的阳台上总睡着个大男人,让玛丽安和汤米感到不是回事。于是,他们决定把车库打扫干净,让杰姆搬到车库里去睡。玛丽安说,这事他们得做得非常谨慎。因为杰姆非常敏感,自尊心很大,会发脾气。
  譬如说:杰姆平常都只喝巧克力牛奶。有一次,有个邻居好心送给他一瓶白牛奶。杰姆就发了脾气,说:“你这是侮辱我。别以为我是无家可归者就见什么牛奶都喝。我情愿没有牛奶喝,也只喝巧克力牛奶。”大有非炼树不栖,非礼泉不饮的架势。
  还有一次,汤米付给他八块钱一小时的工资,请杰姆帮他打扫两小时院子。杰姆说:“请我干活的最低工资是十五块钱一小时。八块钱一小时的工资是辱没我的才能。”汤米立刻道歉,说:“那我自己打扫,您就歇着吧。”但是,后来杰姆还是接受了汤米的十六块钱。他说,他同意接这个活是因为在汤米家的阳台上住了十二年。结果,杰姆接下活后,把院子打扫地干干净净,一根杂草都不留,不仅打扫了汤米家的院子,连汤米家住的一条街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并且一干干了八个小时。汤米说:“我没叫你打扫大街呀。”杰姆又立刻发火:“我告诉你我的工作是上等质量的。你要雇我干活,我就是这么干的。”汤米要再多给他钱,他又发火:“你又侮辱我啦。说好两小时的工作,就是两小时。别以为我是无家可归者就会多要钱。”
  玛丽安和汤米没有和我们一起再往山上爬。他们下山去了,一路商量着怎么让杰姆安安稳稳,不受伤害地搬到车库里去住。我和小儿子继续往上爬。他们那个与坎奇肯的蓝海青山融为一体的童话,让我们一路笑个不停。
   等我们爬到了半山腰的小平台上,天地豁然开阔,往脚下看去,不知还藏着多少童话的坎奇肯小镇缩成一个核桃公主的小城池。它那么小,小得就像几个方块字,随便从铅笔盒里拿出一块橡皮,就能把它擦掉。但它前面的海却博大无边,一口大气直蓝到天际。海蓝和天蓝像诗和梦,在海天无痕之处互为倒影。“雾富家子”山勾出的海湾无风无浪,弯里拥着白帆,湾上停着白云。有一个简单的哲理明明白白地写在这段《桃花源记》上:自然有自己和平的颜色。狰嵘险恶的竞争是文明社会制造出来的恐慌。
  蓝色坎奇肯用短短的历史,虔诚的敬畏,认真的博爱,酿造出了一杯耐人品味的白兰地。我这个从挤挤杂杂的文明社会过来的人,但愿这杯白兰地越陈越好。
  
  白色基尼瓦
  
  基尼瓦是阿拉斯加的首府。比坎奇肯略多几条小街。这里原来是特令特印地安人的瓦克渔村。1867年美国从俄国手里买下了大片阿拉斯加的土地。1880年理查德?亨利和炯?基尼瓦在印地安酋长寇威的带领下划着独木舟来到这里。1900年阿拉斯加州政府搬到基尼瓦。这里成了城市。
  立在基尼瓦码头,代表阿拉斯加人欢迎来客的官方使节是一只母狗,“帕翠?安”。帕翠?安是一只快乐的小狗,1929年来到基尼瓦。她天生就是一个小宠物,但她是一个聋子。不知什么原因,她没有了主人,成了野狗。于是她就自说自划,在基尼瓦的码头上找到了自己的天堂。她整天在水手俱乐部的大堂里转悠,快乐的水手们来来去去,给她食物吃。她不属于哪个人,她属于所有的水手。所有的水手都是她的家人,她是水手中的一员。虽然听不见,可是不知根据什么,只要一有轮船进港,她总是第一个知道,跳起来就向还没见到影子的轮船迎接过去。基尼瓦的女人孩子们就跟在她后面跑,欢天喜地去接远航归来的亲人。基尼瓦人相信帕翠?安能识字,她在水手俱乐部里读了报纸上的轮船时刻表,所以她知道轮船回港的时间。
  后来,基尼瓦市有了新规定,所有的狗上街都得带链子和项圈。有人给帕翠?安弄了一个项圈带上,但自由快乐的帕翠?安立刻就自己做主,把项圈给扔掉了。如此三番。帕翠?安明确表示了她不喜欢市长的这个新规定。基尼瓦人向市长提出:一个如此端庄的狗妇人,恐怕是不应该用项圈限制的。于是,1934年,市长高德斯坦宣布:帕翠?安作为阿拉斯加人的“官方迎客使节”,不受项圈、狗链限制。1942年帕翠?安睡觉的时候在海员俱乐部大厅里安然而逝。第二天,基尼瓦的大人小孩都来给她送葬。五十年后,在她的安息之地,艺术家为她立了一个铜像,让她望着码头,成为永远的“官方迎客使节”。帕翠?安的铜像在太阳底下闪着蓝莹莹的白光,用一种纯洁的神情表达了阿拉斯加的人情。
  和这种纯洁的神情相通的是司机戴维脸上的神情。戴维领我们去基尼瓦海湾看冰川。那冰川的名字叫“梦登豪”。冰川也在太阳底下闪着蓝莹莹的白光。基尼瓦人像关爱野狗帕翠?安一样爱护他们的冰川。他们关心着冰川的高矮胖瘦。司机戴维一路不停地抱怨环球升温,唠叨:冰川今年瘦了十六英寸。好像是心疼自家的儿子。
  还没靠近“梦登豪”冰川,寒气就已经袭来。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不知是冷气还是白云,我们像进了百慕大。等到能看清冰川晶莹洁净的大骨架时,小儿子已经冻得嗷嗷直叫了,一头钻进?望室,再也不肯出来了。我继续往前跑,想给这个冰的瀑布、冰的山粱、冰的世界、冰的宇宙照几张相片。结果,照了一张,赶快往回跑。这里是冰雪女王的宫殿。宫廷美人们用寒气逼人的“酷”来表示她们的矜持。
  这么大的冰川,瘦了十六英寸好像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小儿子突然担心:要是“梦登豪”冰川全化了,会不会就如同冰雪女王驾着她的雪橇,冲出宫殿,卷起洪水滔天,淹没世界?
  不想像这样的情境,人们还可以在各地肆意狂想:发电、造车、扔导弹。但是住在冰川边上的基尼瓦人却不能不焦躁不安地关注未来。看着冰川的消瘦,他们束手无策,那不是他们造成的疾病。他们无法控制在世界各地膨胀起来的热气流。戴维说:“我们基尼瓦人真想像喂肥帕翠?安那样喂胖我们的‘梦登豪’冰川。没有多久,冰川也会变成濒临危机的物种啦!”
  也许,阿拉斯加是许多濒临危机物种的最后避难所。在“梦登豪”冰川白茫茫的海域里,还栖居着很多海洋动物和鸟类。现在,其他地方的城市海滩上恐怕连贝壳都见不到了,可这里的礁石上还挤着各种各样的海洋动物。最可爱的是肥嘟嘟的海象,它们挤在海鸥群里,伸着尖鼻子,旁若无人地呼呼大睡。海鸥飞起落下,在它头上拉屎,它天塌下来也不管,醒了翻个身,吃几条跳到嘴边的三纹鱼,接着再睡。这样的日子倒是过得无为而治。
  与海象相比,鲸鱼要繁忙得多。因为它们一天要吃三百多条三纹鱼。它们得不停地抓鱼。戴维让我们穿上厚棉衣,乘上一只小快艇,去看鲸鱼。戴维已经研究这里的鲸鱼十几年了。他告诉我们鲸鱼有流浪鱼群和家居鱼群。我们要去看的是家居鱼群。家居鲸鱼不迁徙,世世代代都住在一个海湾,过着母系社会的生活。它们在一个老祖母的番族里繁衍,一个家族能有近百条鲸鱼。公鲸鱼到了交配年龄,可以离家浪漫,但是事完之后,不管多么难舍难分,也一定要回到祖母家谋生。这个深水海湾里的每一条鲸鱼都有名字,它们张三李四,一个接一个地鱼跃而上。得意地露出白肚皮,又一头扎下,翻上油亮的黑背脊,接着尾巴一煽,潜入水底,二十分钟也不出来换气。戴维说:“它们在水底母子合作围剿三纹鱼呢。”
  冰川的寒气使海湾冻得发白。白色的海弯里停着一只小船,小船上坐在一个冻得畏畏缩缩的人。戴维说:那是基尼瓦的警察。他的工作是不让各种船只靠鲸鱼太近,干扰了它们的正常生活。
  我对小儿子说:“这个守在小船里的警察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最好看的人。他是阿拉斯加人。”小儿子同意了,还加了一句“戴维也是阿拉斯加人。”
  阿拉斯加和动物世界共享“人情”这个词的内涵。
  
  黄金斯盖维
  
  “白色通道”是一列火车的名字,也是一条铁路的名字。火车跟铁路姓,也是里所当然的事。这条铁路可不是一般的铁路,是一条黄金架出来的铁路,从阿拉斯加最北边的小镇斯盖维的“白色通道”站一直通到加拿大境内的犹唐站。
  一下轮船,火车“白色通道”号就停在码头上。车头是暗红色的,前面别着一个展翅老鹰的标志,车身黄绿相间。我走到它跟前,觉得它完全没有火车的粗莽,简直就不像一列火车。倒像一个戴着蝴蝶领带,穿着燕尾服的餐厅应侯生,文文雅雅地等着替客人倒酒。火车从黑脸李魁变成应侯生,这里面一定是有故事的。
  斯盖维真冷,完全没有最南边坎奇肯镇的温暖。坎奇肯是初夏,这里是寒冬。我和小儿子立刻放弃了逛小镇的打算,匆匆忙忙钻进火车。“白色通道”号车厢里很暖和,玻璃上附着水蒸气,完全是冬天的感觉。小儿子立刻在旅游册里找到了斯盖维冷的原因:斯盖维是特令特印地安人的土语:“北风吹起的地方”。
  上了火车,斯盖维镇和铁路“白色通道”的故事就开始了。穿着黑色铁路制服的警察刚吹了哨子,火车“白色通道”就到了下一站“斯盖维镇”。斯盖维镇的好几个建筑很有俄国风格,教堂是天蓝色的圆顶,商店的橱窗里也摆着俄国的连环套娃娃。时时处处提醒着人们这里是真正的北方。
  第一个来到这个寒冷角落的非土著人是威廉?摩尔船长和他的儿子白纳德?摩尔。1887年他们在斯盖维河谷东岸住了下来,他们是给加拿大测量队工作的。他们发现一条原来已有的小路可以通到加拿大境内,但是那条路太难走。于是,他们又探出一条可以沿着北边山崖和河流走到加拿大犹唐的“白色通道”。“白色通道”顺着白河逆流而行,又沿着白色的雪山蜿蜒而上,翻山越岭,如同蜀道。
  那时候,已经有风声说加拿大西北边的犹唐有黄金,而阿拉斯加是到达犹唐的一条通路。摩尔船长回到他在斯盖维河边的家里,告诉他的儿子,静静等着,会有很多人来采黄金的,还会有人要在这里造铁路的。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和他的儿子都在修路,修成这条从斯盖维镇通到加拿大边界苏密特山顶的白色山路。
  1898年7月17日,人们听说一艘叫“波特兰”号轮船载了“一吨”从犹唐附近采到的黄金,开进了西雅图。这个消息给充满欲望的世界一个电击,一下子,发财梦似乎成了可能,无数个黄金热的追随者兴奋得无以复加。人们互相提醒:“赶快到犹唐去,在世界还没有全部挤进犹唐之前,在寒冷的犹唐还没有结冰之前到犹唐去!”当月下旬,第一船采金者就来到了斯盖维。这个“北风吹起的地方”一下子挤满了欲望吹来的热风。小小的斯盖维在几天内就变成了一个镇。不多久,人口就到了两万。据当时人记载,无数只大船小船挤不到岸边,人们抓住什么能漂浮的东西就往岸上划,家具漂在水上,牲口被推下船自己游到岸上。岸边路口一片混乱,到后来,斯盖维镇简直成了黑帮当道的地方了。可大家都盲目地相信这混乱是走向富裕之门的。
  黄金,被人赋予了辉煌的价值,它本来柔和的黄色变成了一种它自己完全不懂的灾难。来采金的人一个挨一个,排成一条线,这条线有四里长,他们要在寒冷的雪地里走500英里山路到犹唐,每个人要带着牲口,牲口得驮着近一千磅重的食物、用具、帐篷。走到冰天雪地之处,每一级台阶都要凿出来。人们你挤我,我推你,生怕一落到队伍之外就被财神踢出大门。3000多个牲口走在这条山路上,成群的累死,死了就被扔到路边的泥泞里。印地安人也被雇来驮东西,一美元一个行李。那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呀?!人被欲望和发财梦驱使着,心甘情愿地当着物欲世界的奴隶。
  “白色通道”铁路的修建就是这次黄金热的儿子。这条铁路1989年开始建筑,二十六个月完成。在冰天雪地,高山深谷里建这样一条铁路,不知有多少惨烈的故事被压在铁轨之下。人们把这条铁路称作“黄金铁路”。可是,到它完成的时候,黄金热已经过去了。黄金热的结束就像它的开始一样突然。说完就完了。匆匆而来的两万采金者又匆匆而去了,斯盖维的人口减少到只有八百个长驻民。
  这条黄金铁路还没怎么用,就改变了原来疯狂的目的。它不知所措地躺在山崖峭壁的边缘,盲目地瞪着峡谷里被废弃的临时村庄和一些采金人、修路工留下的孤坟。把一个长长的问号划了500英里:“人,你们这是怎么啦?!”
  到如今,“白色通道”只是一条供人旅游观光的铁路线了。那些本来威风凛凛,准备冲进黄金梦的火车成了破落地主家的孤儿,有些被卖掉了,没卖掉的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应候生的模样。
  冷却下来的“白色通道”其实是很美的。我和小儿子把鼻子贴在车窗上,看着窗口外倒退过去的树木山石,还有那条像丝绸一样发亮的白河。小儿子问我:“这里没有黄金也是很好看的,为什么人们只认为黄金好看呢?”
  这是一个价值标准的问题。山可以是美的,水可以是美的,人的生命也可以是美的,但是,当人的生存空间狭小的时候,人就没有了安全感,另一种东西,譬如说黄金或金钱,就变成了某种安全感的象征。人们要黄金和金钱,其实并不是为了它们的颜色和质地,是为了用它们换来幸福、安全和美。但到最后,人却把占有黄金或金钱本身当成了幸福和安全。这是人性的异化。人性一异化,生命的美感就没有了。所以,不美的是人欲。
  “白色通道”两边的雪山,其实是圣洁的,它们是坎奇肯“雾富家子”山的好兄弟。它们原谅了人们强挂在它们脖子上的铁路,依然让太阳在它们有棱有角的冰峰上反射着温柔的光;依然让云雨在它们宽大的峡谷里酝酿着幽怨情愁;依然让瀑布从它们慷慨的指缝里飞流而下;依然把蓝天白云的品质托出来献给人们。
  也许,我们只需要蓝、白两色。阿拉斯加的简朴、大气有两种颜色就足够了。在自然里重笔突出黄金的颜色,其实是很可笑的。但是,人们确实把“黄”色加进过阿拉斯加。这是一种对阿拉斯加的误解。
  我们的“白色通道”火车终于到了终点站――苏密特山顶。那里,有一个豆角形的浅湖,静静地落在美国和加拿大的交界上。湖底的细沙呈皱纹状,一副苦笑的样子。至此,“白色通道”又原路返回。当人们疯疯颠颠向金钱奔去的时候,终点大概就是这样一副苦笑吧。
  我的三色鸡尾酒调好了。你尖起嘴抿一口吧。愿阿拉斯加鸡尾酒的醇厚让你口齿飘香。我再把那个黄金梦的苦笑当作冰块加进你的杯里。干杯!让我们醉而不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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