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回忆往事的好句子 [往事]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命根子      他把锄、镰、镐这些农具叫做命根子。   他说,没有这些家什,这世界上就没有人,所有的人。   他是个地道的农民,叫赵福全,是蒙古族人,可除了能和他老妈、媳妇讲几句蒙古话,过春节门口贴着蒙文写的对联外,身上再也找不到剽悍的游牧民族的特点,有一次,我还看到这个马上民族的后代骑驴时摔了下来。他跟我说有关家什的话时,正精心地用一个精制的小木铲擦刮着一把已是锃亮的锄头。
  我不服他说的话,可又觉得很新鲜,就回去翻书找答案,吃惊地发现,他的话和一位伟人相同,而辞典上对人的解释正是引用这位伟人的话:人是能制造和使用生产工具的高级动物。而通史学的父亲又告诉我,生产工具是与人一起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他把从山上捡来的石斧、石锄给我看,说,赵福全说得对,瞧,这是先人的命根子。
  那一年我15岁,初中刚毕业,突然上边下来一个叫做什么“侯王建议”的文件――说建议其实就是命令,就是把小学下放到农村生产大队去办,于是,我们随着被派到一个农村小学当校长的母亲到了乡下,我们的户口莫名其妙地来了一个“非转农”,而当时的我们所居住的县又没有一所高中,因而,我的前途无比广阔:到农村这个无比广阔的天地炼红心。要不就在家里闲呆着,而这样做我认为是可耻的。于是,在毕业典礼上庄严地喊了一通“领袖挥手我前进,誓做一代新农民”、“要做党的向阳花,广阔天地把根扎”之后,跟同学们挥挥手:“再见,哥们儿玩锄头去啦!”就来到那个蒙汉杂居的小山村。
  就在这儿,我真正认识了农具和把它们当作命根子的人们 。
  
  镰
  
  开镰啦!
  这是庄稼人久盼的日子,小村里充满了欢笑,田野里弥漫着玉米、高粱成熟的醉人气息。
  “镰刀这家什好啊,庄稼人看见它就觉得亲。”赵福全在他院里一块已成月牙形的磨石上磨着他和我的镰刀,又论起了它们,“有了它就有了新米新面,有了饭碗子。这玩艺儿可重要呢,你看那党旗党徽上还有镰刀呢!”他的话让我听着总是新鲜。
  虽经过了耪地的磨难,但我没拿割地当回事,因为以前割过草,也割过柴火,就觉得对镰刀比锄熟悉得多。福全听我说后一脸嘲笑:“你小子真不知道深浅,有些好劳力都怵割地。”我问他为啥,他媳妇抢过话说:“耪地你还能遮遮盖盖打马虎眼,割地可不行,你不管使啥招把庄稼撂倒才是真格的。”
   果然,头天开镰割谷子,就把我拉了个这头不见那头儿。割谷子讲“开趟子”,即中间有一人割出两三垄两旁人随后跟上,可我那组的人已经到了地头又割另一条垄返到我的对面了,我还一镰一镰向前拱。待队长喊“歇”时,我直起腰四处一望,收割后的土地上我和等待我收割的庄稼立在那儿十分醒目,忙乱中,又有一镰扫到左手上,血滴在了地上。幸好福全几个人一齐帮忙,我才歇上一会儿。可让我至今奇怪的是在那样时刻也没想到过歇工。
   该割豆子了,前一天下午大家都显得很神秘,几个队干部几次凑到一起悄声商量什么,临下工时,赵福全忽然宣布:“都回家去拿吃饭的家什,到小队部集合,晚上吃忆苦饭。”除了我和二傻子,其他人似乎都不觉得意外。在吃忆苦饭前,我终于在众乡亲们面前露了回脸,赵福全让我领唱《忆苦歌》,于是,一曲凄凄惨惨的“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的歌子在生产队部院里飘出,和玉米面饼子、高粱米粥香气与牲口棚里发出的臭气一起随风飘向寂静的田野。歌声一住,庄稼人举着大碗涌向锅灶,满院又是一片咀嚼声,此时的我也明白,这哪里是吃忆苦饭,在当时的农村来说,就是一顿会餐。为什么割豆子前要吃“忆苦饭”?割下了第一把豆子我才知道,割豆子这活儿很有讲究,若有人存心不好好干,抓起一把豆秧一镰刀下去不是割而是暗中使劲一敲,熟透的豆荚立刻炸开豆子便飞出来,接着镰刀搂过来不是贴着地皮而是向上使劲,很长的豆碴上便留下了一些豆荚在上面,而根部的豆子都是很饱实的。过去,地主们每当收割豆子时都要请雇工们大吃一顿。以后一想到这个传统让赵福全以革命的方式加以改造并继承下来时,我就想笑。
  割高粱时,我真的遇上了独臂人,而且我肯定他是来向我挑战的,因为他就选了挨着我的垄,天气虽已有嫩寒,他却甩了上衣露出看起来很结实的肌肉,和只剩三分之一像个棒槌似的右臂,我心里暗笑也暗和他较上了劲。可几镰下去,我傻眼了,那独臂人镰刀甩得飞快,一镰下去,棒槌般的残臂一搂,一捆高粱就揽在怀里,接着镰刀一搭高粱秸残臂就势一顺,高粱就整齐地摆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拉了我半截地。他得意地回头看着我,忽然喊到:“我说,那吃供应粮长大的小子,别糟践咱农民的庄稼呵,你是割地呢还是种地呢,唉,这地明年不种自长,出来的青苗还是高粱。”我很气愤又因没完全听懂他的话不知拿什么话顶他,就用眼睛向十分厌恶独臂家伙的赵福全求助,赵福全竟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低头割庄稼。过了一会儿,他又照例检查着农活儿,到我跟前做着示范说,割下高粱后应该先把穗那头轻放地上,再撂秸秆,要不然高粱粒子就摔掉了。我暗骂着那个独臂人,恨他有话不直说冷嘲热讽,决心跟他比个高低。到歇头歇时,别人都坐在地头上休息,我拿了镰刀要去福全家磨,福全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把拽住我:“别犯傻了,割高粱不用磨镰刀,越割镰刀越快。”我不信,可试了试镰刀觉得它真是更锋利了。可是,我尽管费尽了气力还是没能追赶上那可憎的独臂人。
  第二天仍是割高粱,歇二歇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故事,独臂人是故事的主角。
  因歇二歇时间较长,社员们有的下棋有的打扑克,我和赵福全用捡来的石子在地上画了棋盘玩一种叫做老虎吃绵羊的游戏,快要干活时,田边的小路上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和男女的欢笑声,抬头看,一个小伙子骑自行车带着一位姑娘飞快地驶来,他们都穿着当时时髦的绿军服,高兴地说笑着,一阵风般地从坐在地头的农民头上方掠过,驶向村里。
  农民们羡慕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有人低声嘀咕着什么,兴致勃勃看人打扑克还大吵大嚷地支招的独臂人忽然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朝远去的青年男女背影看着,直到他们消失,朝人要了一支卷好的烟,蹲在一旁低头吸了起来。
  “刚才骑洋车子过的不是你外甥吗?”大嗓门儿冲着独臂人喊,“见你独臂人不下车子不说,连个招呼都不打,还说啥娘亲舅大呢,我看你这当舅的成孙子了。”“是呵,你那牛性劲儿哪去了?”“他在城里工作有啥了不起,我要是有这样的外甥,就去跳井了……”人们对着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福全不作声,可他向独臂人看去那满是嘲讽的一眼,让独臂人浑身不自在起来。开工的时候,他不知跟赵福全说了句什么,低着头用那残臂夹了镰刀就走。我问赵福全他去干什么时,赵福全鼻子里哼出笑声来,不答。
  接下来的故事是我后来听说的,独臂人快到了他姐姐的家门口时,将鞋脱下藏在了墙角处,光着脚进了姐姐家的院子。姐夫见他赤着脚很吃惊,就半开玩笑说:“嘿,赤脚大仙来了。大秋天的你咋不穿鞋呢?!”他说:“鞋让你儿子拿来了,我就是来要鞋的。”他外甥听了急分辩:“别听我舅瞎说,我刚才见他都没下车子……”当爹的一听就明白了咋回事,从小舅子腋下抽出镰刀朝儿子抡开了镰刀把,直到外甥媳妇哭着求舅舅,独臂人才从姐夫手里夺回了镰刀,这时候,外甥的后背、屁股上没有一块好地方了。最惨的是后来,他外甥回城后对象就跟他吹了,关于原因说法有两种,一是说对象的父母听说了这事认为他六亲不认“不靠勺”,二是说他对象嫌他家人霸道、封建、专制,连自己都跟着丢脸。
  我对独臂人产生了兴趣,打听他过去的故事才知道,这个独臂人本来也姓赵是赵福全的本家,爹死后随娘改嫁到胡家后就姓了胡,过去也是个队干部,偷队里的炸药去炸鱼,炸药快响时他一紧张将点导火索的烟扔进河里炸药却在手里响了,从此少了大半截胳膊,媳妇也跑了。他仗着残疾又仗着大队里有当干部的亲戚不好好干活还要小队给他照顾,有一次冒充残疾军人出去骗对象差点被抓起来。
  赵福全给我讲独臂老胡的事时我俩正在夜色茫茫的庄稼地里巡视,当地人叫这看地,我背了民兵连发的没有子弹的苏制步枪,他手里却握了把镰刀,还向我显摆:古代人打仗就有了跟镰刀一样的家什,叫什么戈,这玩艺又能挣饭吃又能护命,真是好东西!
  
  坯模子
  
  那一年收成好,农民们喜上眉梢,望着场院里高高的粮垛,富裕些的农户都有了秋后的打算,如要添置衣服、家什、修整房院、给儿子娶媳妇等,福全两口子则想在院里盖间土坯房,等当兵的儿子回来娶媳妇房子好宽裕些。两口子就趁天气好在工余时间脱开了土坯。一天下工路过他家门前,见院外的一块地被平整的场院一般,一大堆掺着米秫秸和好的泥小山似的立在场内,两口子一个从泥山上用锨铲下泥来端到放好的坯模里,一个将模里的泥揉面般地按实抹光,坯模往出一拔,一块坯就脱好了。见我看着感兴趣,赵福全又发表讲话:“仔细看吧学吧,说不定又学会一手庄稼活儿,想当个正经八百庄稼人,不易。得地里的活儿拿得起,院里院外的活儿难不住。就说这脱坯吧,那一把黄土泥经咱这手一揣鼓,就成了盖房搭屋的料,要不咋叫脱坯呢,就是让黄土脱胎换骨(‘脱胎换骨’是当时批判会上常用的词)的意思。等这坯干了你再看,比花钱买来的砖一点不差,盖出屋子冬暖夏凉。”
  我让他说的手直发痒,就替福全去抹模子,学着他的动作一块坯脱完就要拔模子时,他按住了我的手,边教边说:“你这样干脱出的坯是豆腐渣。”告诉我,泥放到模里,一定要先将它往模子的四个角使劲陷,紧接着把泥按实,用水把坯面抹光,这样脱出的坯见棱见角、方方正正、结实好看,才是正经庄稼人干的活计。拔出坯模来还要在水盆里把里框沾着的残泥洗净,叫作“涮模子”,再脱下块坯时才不会沾连。独臂老胡又出现了,见我正脱坯满脸呈现夸张的吃惊神情:“这学生敢动坯模子,跟队长学就是长出息。知道这农村活有‘四大累’吗?和大泥,脱大坯,扛大麻袋……还有那个、那个两口子……嘻嘻……”“往下说,往下说!”福全媳妇瞪着他,“你也不怕寒碜?连媳妇都混没了还净想那歪事!”独臂老胡依然嘻嘻着:“嫂子看你说的,咋叫想歪事,老辈子人不都这么说吗。说笑话归说笑话,合泥、脱坯是累活可是真的,‘和泥脱坯垒墙,累死活阎王’嘛!我替你们干会儿,看我这瘸爪子的!”
  说着他替下了我,别说,他那只独臂抹起模子真是比我强。福全仍像平日看到他一样,全似眼前没有这个人,这次不知为什么眼里不时闪着警惕的目光。
  第二天一早上工,大家在场边等着福全派活,远远地看走来的他阴沉着脸。走近我们,他的眼睛直射向独臂老胡,接着一个耳光重重落在他脸上。
  老胡喊叫着躲闪着就是不敢还手,被福全拽住又是一个耳光,待人们醒过神来上前拉架时,福全把一件东西狠摔向他的脸。
  我捡起看,那是一个木刻的小人,面目狰狞手里拿着一把刀,社员们纷纷挤过来看,都愣住了。“这小子比阶级敌人还阴险、狠毒。”福全指着老胡吼道,“昨天傍晚到我家帮着脱坯,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今早一查,从坯里发现了这玩艺儿,想咒我全家有血光之灾,休想!他平时不务正业我净批评他,他就想使这邪法子迫害我……”
  福全喊得嗓子嘶哑了,独臂老胡只低声作无力的辩解,结果又挨了一耳光后,被赵福全拽到大队部去了。
  再没人劝说,这里的庄稼人都认为,往人屋里偷放咒人的玩艺儿跟杀人一样狠毒。
  后来我知道,独臂老胡用过的那只坯模子被福全劈碎烧了。
  忽然间又来了文件,“侯王建议”撤销,我又成了市民。而且一所所高中开课了,在广阔天地扎根仅九个月的我重拿起笔上学了。
  我参加工作当教师的时候,去和赵福全道别。他请我喝蒙古人特有的肉粥,两盅酒下肚便烧红了他的脸,像刚见我时那样打量着我,说:“早知道你就不会跟我一样摆弄一辈子庄稼家什,吃了官饭,往后可别不认识你叔。”我连说不会,哪会忘记教我耪地的老师呢。他笑了:“你都当先生了,我还能当着别人的面提你耪地的事?”见我不解其意,就讲了一个我至今不忘的故事:从前,一个穷书生去赶考,走到半路,已是身无分文,见一伙农民正在耪地,就与打头的商量,帮他们耪地,混顿饭吃。打头的见书生可怜便答应下来,待送饭的来到地头,大家就把饭匀一些给了书生。吃饭时,书生去盛瓦罐里的豆汤,因没有力气将瓦罐摔在地上打碎,乡亲们心疼粮食便和书生一起捡地上的豆吃,书生很是感动,许诺真的考中当了官一定报答乡亲们。而这书生还真的做了县官,乡亲们便去找他求个差事。这时县官已经把乡亲们忘了,就一个个往进传问来者何人又怎样相识,第一个被传者憨直地说出了当年和他一起耪地又如何从地上捡豆吃之事,县官当着手下人被揭出他认为是丢面子的事很恼火,就把那人赶了出去。当年耪地打头的吸取了教训,在被县官问时用打油诗般的语言回答:“想当初,我们手握钩镰枪,跨上青鬃马,打破罐州城,活捉豆家兵。”县官听了大悦,当时就留作手下。听后我就对赵福全说,我可能当不上县官,可瞧不起这样的县官。
  我到文化局工作后,一年下乡,特意绕路去看赵福全,见他老了许多,可身体、精神头儿都很好,见了他我就说,来给你的苦麻菜散板儿、刺菜撸杆儿来了,赵福全听了竟一愣神,然后笑说:“你小子还记着这个,我们都把它忘了。现如今土地承包到户,谁家种地都是精工细做。”又说起了命根子,他一脸喜气地指着院外停着的新拖拉机说:“现如今咱庄稼人的命根子也硬邦了,这命根子一茬比一茬好,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好。”
  他的话我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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