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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爱情(外二篇)|因为爱情有多美第二部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著名作家曹禺的太太郑秀是曹禺狂追不舍得来的,按说曹禺对郑秀是充满爱意的。但是结婚不到十年,曹禺便有了新的恋人――方瑞。方瑞亦是大家闺秀,出身涵养都胜过曹禺,可因为爱了曹禺,就固执、执著地追求了自己的爱情,曹禺亦对这位和自己的妻子一样美貌,却比妻子更加温柔贤淑温婉的女子一见钟情,两人在郑秀没有同意离婚的情况下同居了。郑秀只好携带自己未成年的女儿住在自己父母家中。
   公元1949年,作为国民党要员的郑秀父亲要求女儿跟随自己和家人定居台湾,郑秀在知道曹禺也将赴台的情况下同意了。可到了机场,郑秀没看见曹禺的身影。于是毅然在飞机即将起飞的刹那别父离母,携女儿下机,纵使父亲老泪纵横也没有浸软郑秀等待和追随丈夫的决心。尽管,郑秀知道,这一次将是自己和父母的诀别。
   可以想象,在空旷的机场,郑秀左右手牵着未成年的女儿,头发和衣袂被飞机起飞带来的巨大气流裹挟着翩翩起飞的孤单的身影是多么让老父母伤心……没有对丈夫刻骨铭心的爱,她是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后来,曹禺还是和郑秀正式离婚了,他如愿以偿,和方瑞结为正式夫妻,那是1950年。
   再后来,方瑞误食大量的安眠药而终,是1974年,此时的曹禺百病缠身,需人照顾,郑秀便派一直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大女儿去照顾父亲的生活,其体贴入微,知冷知暖,绝不亚于方瑞,只因为她的身后有母亲的关注和提醒,其实女儿心里装着的是母亲等待了几十年的心。
   郑秀期盼着再续前缘。身体渐好的曹禺却出人意料地另娶他人。曹禺的第三任妻子是一位京剧名角,是早在四十年代的旧识。对于他们来说可谓是水到渠成,天遂人愿。可对于郑秀来说却是“落花流水春去也!”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和曹禺结婚,到四十年代失和,郑秀和曹先生共同生活不到十年,却用了她整整的一生在等待、在悔恨、在期盼。1984年郑秀去世。至死也没有等到丈夫的回心转意。
   后来,曹禺,据说是跳楼自杀而去的,跳楼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内心对谁的愧疚,而是因为他从二十多岁完成了令人惊讶的杰作《雷雨》外,后半生再没有超出此者。可以说,曹禺的死是天才的死。天才的死总区别于正常的人。自杀者不乏其人。而绝非情殇!
   然而,受伤的却是女人。
   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故事也是很好的例证。当然如果你的结论是相反的也可以找到相反的例证。我的观点是:在爱情上,受伤的总是女人。当然,我说的是真正的爱情。
   周密的《齐东野语》记载,陆游初娶表妹唐婉,伉俪相得,琴瑟甚和。然而不如陆母之意(有人说陆唐整天写诗论词,卿卿我我,陆母认为这样的女人会消蚀儿子建功立业之大志。可以想象,一位渴望儿子建功立业的母亲一定会认为太惹人爱怜的女子是“狐狸精”),以至听信谗言(是不是听了算命先生的唆使?),强迫夫妻离异。后来,陆游另娶,唐婉也改嫁赵士程(倒霉的赵士程!男人另娶在情理当中,唐婉改嫁我想决非她意。你想,跨越几百年,曹禺的老婆郑秀都能保持忠贞不渝之爱情,一生不改嫁。何况远在程朱理学严格束缚人身自由的宋代?也许是父兄逼迫无奈才另适他人吧。对于另适赵氏的唐氏,真正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哪!或者是本已收心,想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不料沈园相见,旧情难却。最后无奈地发现自己无法逃脱!)。几年后的一个春日(命运之中的春日邂逅,还是等待了多少次的结果?)陆唐相遇于城南禹祠附近的沈园,唐婉有其后夫做伴,可见其夫妻感情尚可将就,能携妻踏春可见其夫也是性情中人,绝非冷酷无情者。相遇也就罢了吧,点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了,或者让两个男人猜拳行令,大呼小叫地借酒浇愁一番,发泄发泄也就完了。也免了许多女子(如我者)的许多叹惋了。可是怪只怪唐婉的多情,还遣人送什么酒肴?这一送不得了,引起了陆公子的满怀伤感。试想,陆公子当年也只三十来岁,又是多情文人,少年英雄,何况曾经和唐氏“伉俪相得,琴瑟甚和”,只是迫于压力而分开。唐婉的酒肴,犹如给久积的火山掘开了口,一发而不可收。陆诗人挥毫泼墨,在沈园的墙壁上题下了著名的《钗头凤》:“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就是今天(相隔几个世纪之后)这首诗也以它难以阻挡的艺术魅力和真情实感打动了多少文人雅士,多情男女,更不用说对当事的弱女子的震撼。可以想象,唐婉读诗后所受的震撼和折磨。像一剂毒药,喝下了,却不想解毒,就在享受中等待着毒汁一天一天蔓延,等毒汁浸透全身各个脏腑的时候,她含笑而去。据说,唐婉也曾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好一个“病魂常似秋千索!”
   男人用诗发泄内心的积郁,女人却用心写诗,用血写诗,一丝一缕,如春蚕吐丝,到死才尽。一首诗就耗尽了一生的心血,那是真正的心血啊。不久,唐婉便抑郁而死。陆公子,陆大诗人,却一口气活了八十多年。
   女人和男人就是这么不同。
   其实,远在春秋时代,对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即使是普通老百姓也认识得很透彻,采集于民间的《诗经?氓》就反复告诫:“吁嗟鸠兮,无食桑椹(传说鸠食桑椹会因醉而死),吁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矣。”(“说”同“脱”,即脱离之“脱”啊!)
   当然,爱情整体是美好的。要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飞蛾扑火般扑向爱情而义无反顾呢!但是,我想说的是,女人能不能也学学男人,该放弃的时候也学会放弃,该放手的时候能够放手,该放心的时候也能够把那颗心放下来。让它重新变成一颗没有拖累的单纯的轻松跳动着的心。
   男人常常很快移情别恋,因为他的心往往放在事业上,女人对于男人来说只相当于一味作料。而女人却很难移情,主要是因为她把爱情当成自己生命的本质。她一生追求的终极就是获得爱情,拥有爱情。只有少数能把爱情放下来的女人,那就是能够成就大事业的女人。但骨子里,大多数女人总喜欢坚守着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领地,并且抱着它,不松手。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她殁的时候,八十六岁。
   白净的面庞,安静祥和。看不出一丝痛苦和不甘。
   其实,临终的痛,非一般人所能忍受。
   整晚整晚不能入睡,她静静地闭目,沉沉地闭目,切切地闭目。听着身体内各个器官在嚓嚓作响,她知道那是它们走向衰老的步履。但是,这些微小的脚步声遮盖不住另一种声音。她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遥远遥远的地方,走来,走近。停留在她的耳畔,就一整夜一整夜地响着,不再离去。
   他坐在潮湿的地上,地上铺着一整张羊皮做成的皮袄。没有面子,被叫做“光面子皮袄”。他翻检着这皮袄,白羊毛有点发黄,羊毛卷儿也乱七八糟。他在这乱七八糟的羊毛卷里翻拣着,小心地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放进嘴里,便听见嘣儿嘣儿清脆又微弱的声音。这声音自己听得最清楚,是饱满的东西被挤破的声音。不一会,他的嘴角慢慢退出一些白色的细屑来,别人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有他自己知道。它吃了他的血,他把它吃了,实际上是把自己的血吸进身体里了。他就这样保存体力,在监狱里熬过了一年零三个月,整整四百五十二天。
   四百五十二天。她掐着指头,一天一天算过来的。她第一次看他的时候,他还穿着他临走时穿的藏蓝色制服,戴着那顶已经发白了的深蓝色干部帽。第二次去看他,他的身体已经被抬出去掩埋了。她只看到了那件磨得锃亮的光面子皮袄。她没有流眼泪,一滴也没有流。后来她告诉我的时候,加了一句话:“我也惊奇我为什么就没有眼泪。眼睛干涩干涩的疼,就是没有眼泪,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坐在这块光面子皮袄上,整天整夜地坐着,一根毛一根毛地梳理着。把那些揉皱了的毛,理顺。一些活物,从羊毛的缝隙里钻出来,它们也想晒晒阳光。已经有好多天不见阳光了。自愿跑出来的这些小东西一个一个被她逮了个正着。捡起小东西,咯嘣咯嘣,像吃豆子似的。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也吃过这些小家伙,而这些小家伙曾经那么亲密无间地亲近着自己的丈夫。吃着它们,就好像也是在亲近着自己的丈夫了。
   太阳暖暖地晒着,她的战利品越来越多,她的嘴角渗出血迹来,看得大家心里?得慌,以为她要疯了。但是她没有疯,在捉完皮袄上的“小家伙”后,她把皮袄挂在崖畔上晒了整整一天,然后抱进自己的窑,铺在土炕上。从此,这件光面子皮袄就一直铺在她的炕上。她喜欢脱光了衣服,把自己的肉身子紧紧挨在这皮袄软软的羊毛上睡觉。虽然炕常常因为缺少柴禾而冷冰冰的,但只要身子挨在这羊毛上,温暖就会从心底里升起来。就像她睡在他温热的怀里一样。
   三十多年后,她辗转回到曾经的婆家,给他上坟。这三十多年里,她的身份一变再变。“历史反革命”的臭婆娘,“臭老九”“右派分子”等等,她最爱听的就是她是他的“婆娘”。虽然“历史反革命”这个词她不爱听,她知道他也不爱听,他曾经多么热切地希望得到理解和支持。虽然他已经做到了国民党的高级军官。但是他还是希望从共产党的最下层做起,从劳动改造做起,脱胎换骨,做个新人。他没日没夜地在水利工地上干,信心十足,一门心思要把自己改造成又红又专的新的伟大祖国的建设者。但是,他还是没有逃过劫数。第一场“四清”运动就让他的梦破碎了。
   她不知道他的新坟在哪里,她只知道他的旧坟。实际上那也不是坟,是一个好心人铲起来遮盖着他尸骨的土包。
   平反之后,他的兄弟们把他的几块骨头捡回来,埋进祖坟。这些都是发生在她离开婆家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但是,她刚刚踏进婆家村口的那条小路的时候,一股旋风从远处的田地里凭空而起,旋卷着一股黄烟直奔自己而来。赶着毛驴接她回家的侄子说:“看,婶,那是我叔接你来了。”一股黄风迷了她的眼睛。泪水又把风沙冲洗掉了。她顺着风走的方向走着,旋风在一堆黄土上奇迹般消失。她就在这堆黄土前站住了。这就是她丈夫的新坟。她说:“我一辈子不信鬼神,这回我信了。人是有灵魂的,他的魂还活着,他来接我了。”
   这句话,她念叨了很多遍,给许多人说过。也包括我。
   “他爱吃辣子,我摘了一篮子辣子去看他,他已经走了。他是饿死的。到了也没吃上一口辣子。”
   “他是从水利工地上被抓走的,据说,还抓了很多人,都带了脚镣,排成队伍走,从我的崖顶上过去,哧踏哧踏的声音响了大半个晚上。”
   这些话她重复了无数遍。从我认识她开始,已经说了十多年了。
   后来,这脚步声就伴了她一辈子,不管睡在哪里,耳畔就是这哧踏哧踏的脚步声,还有脚镣碰撞的沉闷又清脆的响声。
   她有为数不少的追求者,因为她年轻,漂亮,有文化。如果嫁给高官或者财团老总?但是,作为地主家大小姐的她选择了她的同乡、同志――知识分子出身的年轻军人。如果那一次,他们不是故意躲开前往宝岛的飞机,他们的命运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她没有假设。她没有后悔。一辈子都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也不后悔丈夫的选择。年轻的夫妻在祖国命运和个人前途命运需要抉择的时候毅然选择了跟祖国命运同存亡的道路,他们去太湖划船,躲开了拥挤的去往台湾的飞机。他积极投身学习,想从此脱胎换骨,为新中国的建设贡献一生。可是,他壮志未酬身先死,死在他信任和期待着改造自己的朋友之手。
   四十年后,她庄严地举起右手向祖国宣誓:永远忠于中国共产党……热泪浸湿了掠过脸颊的她的洁白的头发。她知道她的手是为自己举起来的,更是替他举起来的!她为他实现了没来得及实现的愿望。
   她的头发在他离开的那一年全白了,没有一根黑发,洁白得就像一朵云彩。被她优雅地盘起,像出水的白莲。
   她告诉我:没有什么可以重来。爱也一样。
  
  燕子归来寻旧垒
  
   题记:在嘉峪关有燕子石的传说。哀鸣如语的燕子石是等待丈夫归来的燕子的化身。丈夫死了,燕子便整天守在城门口呼唤,直到死去,后来就化成一块哀鸣的石头。
  
   我常常被清脆的鸟鸣声从酣梦中唤醒,有时它就进入我的梦中和我一道在故乡的天空盘旋。我知道那是贮存于心底的声音,那是燕子欢快的歌声。
   燕子是家乡的宠物,当春风轻轻拂过,人们就忙着在自家的房梁上插上旧笊篱,那是专为燕子准备的。“燕子归来寻旧垒”,故乡的人们也许不知道这样的诗句,但他们相信燕雀有情。
   村里的人们总是像迎接远嫁的女儿那样热心地迎接着燕子的到来,像盼望流浪远方的儿子归来一样翘首盼望着燕子的归来。
   为什么大人们都那么喜欢燕子呢?是因为燕子带来了春天吗?我常常这么想。燕子飞来的时候,冰雪融化了,土地苏醒了,太阳也变得慈爱温暖了,人们就可以在土地上施展自己的热情了。我想,也许人们更关注春天吧。比如,突然听到唧儿唧儿清脆的叫声,人们总是说,天气暖和了。他们把这个“了”字拉得长长的拖着翘起来的尾巴,给人心里痒酥酥的特别舒服的感觉。天热了,人们可以脱掉厚重的棉袄,换上轻薄的单衣,尤其是爱美的女子,总是迫不及待地换好新做的春装,花花绿绿的,好像要和草儿花儿比美似的,笑声也多了起来,说话总是一串一串的,串与串儿之间是用笑声联系起来的。就像燕阵飞来,洒下的鸟语。
   三奶奶家的这窝燕子,像半个主人似的年年回来,在三奶奶家被烟火熏染成黑色的房梁上作窝,在三奶奶亲手栽种的红花绿柳上呢喃,在三奶奶家晒着青草和粮食秆的散发着强烈草木味的院子里嬉戏,它们呼朋引伴,成群结队,把三奶奶家孤单的日子张罗得热热闹闹。
   我小时侯特别喜欢去三奶奶家,好多和我一样大的孩子都喜欢去三奶奶家闹腾。去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因为燕子。看燕妈妈给小燕子喂食,看燕爸爸引小燕子学飞,有时候,我们还试图偷抓哪些燕宝宝玩呢。
   小燕子一齐张大了嘴巴,那嘴巴足有它们的半个身子大,好像它的身上只长着一张嘴似的,好像它们生来就是为了吃一样,它们总是吵吵嚷嚷,争争抢抢,急迫地张大着嘴巴等待着吃食。燕妈妈燕爸爸却并不着急,衔来一只小虫在燕窝前站定,偏了头,左看看,右看看,等考虑好该谁吃了,才不慌不忙地把虫子送到其中一个张大的嘴巴里,而其它嘴巴也像得到什么似的一齐闭了,等知道嘴里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它们就唧儿唧儿地叫起来,声音尖利而急迫,就像没抢到好吃的孩子一样哭嚷着耍娇。而忙碌的燕爸爸燕妈妈却顾不上听它们吵嚷了,像弹丸一样急速地射出去,一转身就看不见踪影了。
   “又找吃的去了。”三奶奶常常这样解释,语气里含着惆怅和感叹,顺便教育我们说:没良心的,你们哪里知道父母的辛苦。我们却更关心下次燕爸爸燕妈妈会捉个什么虫子来,压根就把三奶奶的话不放在心上去。
   三奶奶瘫了的双腿总是无奈地放在土炕上。她要移动自己的身体就必须放下手里正在做的活儿,双手先把这条腿移到身体的侧面,再把另一条腿也移过去,像搬一件家具那样吃力地搬动了,然后再双手撑席,把自己的上身也移过去。三奶奶经常这么做,就使她的动作非常熟练,完成这样在常人看来很费劲的动作时显得轻快自如,因此,我们这些经常来三奶奶家玩的小孩子就忘记了三奶奶的残疾,总爱缠着三奶奶,让她给我们梳头,缝荷包,缠绣球(一种用丝线缠绕而成的彩球)。在我的脑海里,三奶奶的手里总是在不停地做着针线活儿,她的针线活儿是村子里最出色的,姑娘媳妇们最喜欢跟三奶奶学女红了。最好看的要数三奶奶绣的枕头套子,牡丹开得水灵灵的,柳树迎风摇摆得翠生生的,斜飞的燕子成双成对地似乎要飞出那块素白的绸子。
   三奶奶不能劳动,做针线和别人换工分。她替别人做针线活儿,别人替她干地里的活儿。所以三奶奶给人的印象就总是坐着,整天飞针走线。只有我去的时候,三奶奶才会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一边给我梳着小辫子,一边讲一些故事,三奶奶讲的故事和奶奶、妈妈们讲的故事不一样,她不讲那些吓人的鬼呀怪呀的故事,她也不讲毛野人的故事,三奶奶最爱讲的是有关小燕子的故事。什么“燕燕于飞”啦,“燕王子”啦。总是离不开燕子,似乎三奶奶真的跟燕子结了缘似的。有一个故事是什么名字我忘了,说的是一对燕子兄妹出外寻食,有一天,遇到了罕见的暴风雨,燕哥哥受了重伤,不能飞翔了,燕妹妹左右盘旋叫哑了嗓子也没办法救助燕哥哥,最后只得飞越千山万水寻找帮助,但是没人听懂她的话……燕哥哥在暴风雨和妹妹的哀鸣声中死去了,燕妹妹久久回旋在哥哥的身旁不忍离去,最后化成了一座石头,守在城门口。三奶奶讲这个故事时总爱流泪,泪流满面的样子让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不大关心故事里的燕子,我最关心的是三奶奶家的房梁上老燕子给小燕子喂食的事,这一次轮到谁了,给谁多喂了,给谁少喂了,我比燕爸爸燕妈妈还要清楚。燕妈妈一般精明些,她会很准确地把一条胖胖的虫子送到了弱小者的嘴里,燕爸爸可就粗心多了,它会接二连三地把虫子送给一个燕宝宝吃,气得我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直骂燕爸爸偏心眼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燕爸爸哪个是燕妈妈,是三奶奶指给我看的。三奶奶说:呶,那是一对儿刚刚出窝的燕宝宝,这两只是他们的爸妈。三奶奶她总能一眼就认出燕子的身份来。我使劲地看,除了口角有些黄色的燕宝宝之外,我怎么也分辨不出谁是谁来。三奶奶说你长大就懂了。现在我做了母亲,真的懂得了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母性的感觉的时候,三奶奶却不在了。
   三奶奶用篦子在我的头上刮得痒酥酥的舒服极了,有时候我看燕子看累了就在三奶奶切切的碎语和自哼自唱的小调声中睡熟了。三奶奶讲的故事没记下多少,但三奶奶哼的小调却常常在脑中回旋。有一首曲子叫《白鹁鸽灵灵》:走大路的哥,走大路的哥……后面的歌词是什么我忘记了,但那首曲子的旋律却常常萦绕心中,让我在每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想起我的三奶奶。虽然那时我不大懂得三奶奶的心情,也常常陪三奶奶掉眼泪,因为看见三奶奶的眼泪就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直到现在,每当燕鸣如语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支悲伤的曲子和盘腿坐在炕头上的三奶奶。
   妈妈说:你三奶奶心里有个念想呢!三奶奶到底念想什么呢?
   是不是燕子姑?听说三奶奶有一个女儿,叫“燕子”,三奶奶总是你燕子姑怎样怎样,似乎燕子姑就在我们中间一样。但我从来没见过她。在三奶奶的描述里我想象燕子姑肯定是一个非常聪明漂亮的女孩子。三奶奶拿出燕子姑的衣服让我看,好像是在向我证明她确实有个很好看的女儿,又好像是在炫耀什么似的。我见过一件水红色的像刚开放的山桃花那么娇艳水嫩的红色的洋布裙子(实际上就是现在我们称做府绸的那种),是连衣裙,前后打了好看的折绉还夹了花边的那一种,它的前胸处飘着几根嫩绿的柳枝,两只娇小的燕子一高一低飞舞着追逐着,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是三奶奶的手艺,三奶奶拿裙子在我的身上比画着,水红水红的裙子配上嫩绿的柳枝和翩飞的燕子,颜色真是好看极了,我真渴望穿上那裙子,哪怕只有一阵阵,几分钟,一秒钟也行啊。结果三奶奶最后总是把裙子从我身上拿下来,包进她的花包袱里,锁进她的黑漆红花的大木箱里。三奶奶的黑漆箱里还有一些燕子姐穿过的小绣花鞋,对襟花布棉袄和用金丝银线绣的花荷包以及一些碎布和五颜六色的丝线。三奶奶翻箱子的时候我就伸过头去顶住箱子盖搜寻她的宝贝,我看见了一对葱绿的真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新葱那样白是白绿是绿的新鲜光洁的圆圈(后来妈妈告诉我那是翠玉手镯),三奶奶用一方白丝手帕包着,高兴的时候就拿给我看,可三奶奶只许我看不许我用手摸。三奶奶自己却舍得用她粗糙的手指摸挲,弄得我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那光洁圆润的质感就久久地悬在我的心上,直到现在我还认为三奶奶的翠玉手镯是最好的玉制成的最好的饰品。三奶奶的箱子里还有几套她穿过的衣服,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式。青平绒的大襟衣服沿了月白的滚边,从领边到右下侧衣襟都订了盘如花朵的纽扣,没见三奶奶穿过。但我见过三奶奶的一张旧照片,正是穿了这件衣服,虽然相片由于年久已经从黑白中泛出点黄色,但三奶奶白净的脸一眼就能认出来。只是三奶奶的那双眼睛让我有点迷惑。幽深的黑眼睛里藏着让人说不上是喜是忧的迷人的光彩,米粒似的牙齿整齐地排列着,在丰满的红唇间微笑着,发髻梳得整整齐齐高高地盘在脑后……当然现在我会用“明眸皓齿”“面若凝脂”以及“黑发如云”等一堆词语形容三奶奶照片上的模样,但那时我只知道用吐舌头来表示我的惊奇。不过我确信,三奶奶和我们农村的其他大婶大妈有点不同,除过绣的花不一样外,还有一些说不出的不同之处,可为什么不一样,我说不上。妈妈也只会说:“你三奶奶和我们不一样呀。”再追问下去妈妈也就不说了,只把嘴撇一撇,好像不屑一说。
   后来我长大了些,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三奶奶的不同。比如三奶奶好看的眼睛里总藏着些让我说也说不清楚的感觉。是好看是美,却有着深深的春水一样的忧郁。三奶奶的笑也很特别,轻轻浅浅的,说不上是笑还是不笑,像一朵似开未开的花。
   燕子姑到底哪里去了呢?妈妈也说不上来。妈妈说:你三奶奶回来的时候就说有个女儿,三、四岁了。但谁也没见过。
   三奶奶是三爷爷在外地上学时娶回来的。三爷爷是在四清时候被劳改了的,后来就不知到哪里去了。后来就有种种猜测,有人说死在监狱了。有人说走了远方了。但只是大人间的猜测。因为三爷爷没有后代也没有亲兄弟,就没人过问他的事情了。
   三奶奶免不了受批判,腿就是在批斗会上被打断的。
   三爷爷我没见过,燕子姑姑也没回来过,只有三奶奶房梁上的燕子年年回来给三奶奶做着伴儿,还有我,会常常去三奶奶家听三奶奶讲那些我早已经听腻了的故事。哼唱那些我不知道意思的婉转得让人心里悲凉的小曲子。
   三奶奶病逝于春暖花开燕子翩飞的季节。当时,我在外地上大学,没人告诉我三奶奶去世的消息。异乡的春天里也有燕语呢喃,我却没有想到在故乡的晒满草木的院子里有那么一群翻飞着的春天的精灵。
   想来三奶奶晚境应该是十分凄凉的,因为她无儿无女又瘫痪多年。但听亲戚邻人说临终的三奶奶的全身干瘦如柴,却没有褥疮。我知道三奶奶一生爱洁如癖,不知她怎样做才保持了自身的洁净。听说三奶奶去世的那天,成群的燕子盘旋在三奶奶寂寞的院子里,哀鸣如语。我不禁又想起“燕雀有情”这句老话来,不免泪流满面。
   我想象着燕群飞舞的情景,感受着深深的内疚和感动。不知三奶奶是以怎样度日如年地等待独自刺绣着一个个鸟语花香的日子?我不知道她绣了多少枕套,描了多少花样,送了多少闺女,但我知道方圆几十里小孩过满月的红兜兜,女子出嫁的新嫁衣往往出自三奶奶的手。
   三奶奶给多少人添了喜庆却独自守着一座空院几间老屋,独自殁在了冰凉的土炕上。
   三奶奶出生于江南水乡,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我也知道了许多有关三奶奶的传说。人死了,许多被压了多年的功过是非和秘密便像被开启了的年久的酒坛子一样把浓重的气味飘溢于大街小巷。三奶奶的美貌,三奶奶对红颜薄命的谶言的应证以及死后洁净的身子都是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是一个漂亮女人和几个男人之间的故事。也许生活本身是平平淡淡真真实实的,但经过人们的口往往成了意味深长的故事。
   很多年后,我知道了三奶奶的身世,她读过解放前国民政府的美术专科学校,也沦落过风尘(据说是给一个国民党军官包养了的),后来遇到了去南方上大学的风华正茂的三爷爷,他们相爱了,三奶奶毅然舍弃了南方富裕的生活,跟了三爷爷回到了北方黄土高原上的一个住着窑洞的山旮旯里。三奶奶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五十年。五十年里,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我记事起,三奶奶就一个人过着日子。
   现在,我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人,就是那个在会场上打断了三奶奶的腿却私下里常常送给三奶奶面食蔬菜的老队长,他远远地藏在幕后,从他曾经壮实如牛而如今消耗得像一根干虾一样的背影里,从他曾经炯炯的透着让我们这些小孩恐惧的寒光而如今显得可怜、忧郁甚至有几分温存的目光里,我知道了他曾经想拥有什么,拥有了什么,而现在他又失去了什么。老队长是在三奶奶去世的那个秋天过世的,论辈分我应该叫他伯伯,他应该是三奶奶的侄儿辈,论年龄他更比三奶奶小好几岁呢。他是无疾而终的,他的儿女们很隆重地为他办了丧事。把他埋在和三奶奶的坟地相隔整整一座山头的地方。
   我不知道三奶奶如果能再生,她会怎么想?三奶奶她肯定知道人们会在她死后把那些真实的平常的事情说得沸沸扬扬,渲染得像秋天的树林那样色彩斑斓!但是三奶奶现在管不着这些了,她用她几乎整个的生命维护着的名声,在她死后并没有像她所希望的那样保持清白。
   请原谅,我把三奶奶的故事刚刚开了个头就隐去了,实际上有很多男女之间的故事都是大同小异的。但不同的只是他们的感受,不同的只是他们对生命的感受过程。作为我们家族里从我这一辈往上数唯一的知识女性,三奶奶自从嫁到我们家就曲高和寡,成了孤家寡人。可以肯定地说,她的知音只有三爷爷,只有三爷爷的三奶奶却在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生活的时候失去了这唯一的知音。这是我所关心也是我所感到心痛的事情,其他的,我觉得无关紧要。
   更让我心痛的是:三奶奶给我吟唱的许多小调、歌词都出自那本泛黄的《诗经》,而我竟然觉得无聊。你能想象得到当我在大学的课堂上真正吟诵到这些诗歌时的尴尬吗?你能感受得到现在当我能够读懂这本书的时候三奶奶却早早地睡到土地里面去了的遗憾吗?我不能想象当时的三奶奶是多么无助,多么无聊,多么寂寞,但她还要一天一天地过着这种日子。现在我才能真正理解三奶奶那时候那么喜欢流泪的原因了。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现在我更愿意猜想三奶奶和三爷爷的爱情故事,我更愿意想象他们共吟诗三百篇的浪漫和高雅。我更愿意相信他们对爱情的忠贞和不渝。我不想把美好的爱情和庸俗的实用主义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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