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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街走走】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舒婷原名龚佩瑜,生于福建厦门,著名诗人、作家。著有诗集《双桅船》《会唱歌的鸢尾花》《始祖鸟》,散文集《心烟》《秋天的情绪》《硬骨凌霄》《露珠里的“诗想”》《舒婷文集》等。
  
  有支流行歌曲叫《常回家看看》,歌词蛮动人的,唱得一些做父母的,鼻子一阵阵发酸。现代人的家,都在一格格的火柴盒里,外观千篇一律,里头的装修与格局也大同小异。游子们再健忘,可能走错楼栋,进错梯道,决不会叫错爹妈。
   从前我们的家不是这样的。
   城里的家,不是在什么胡同里,就是什么小巷深处,歪着一棵老槐或撑着两树枇杷――至于丁香和油纸伞,那是在戴望舒的雨巷才有的。风大的时候,常有一两件衣裳从横架着的竹竿上飘落,罩在路人的肩或头,有些故事由此发生。乡下的家,再穷都有自己的院落,墙头摇曳着狗尾巴草,屋后一窝鸡两畦韭。孩子回家,当妈的急急去摸鸡屁股,持一把嫩韭,炒得香味直钻入骨髓,多少年都不会忘。
   我的童年在外婆家度过,住在八卦埕,想想这个地名有多么弯弯绕!厦门最老的区街之一。它那几条街巷的名字都极其生动传神:“打锡街”,住的多是工匠;“夹板寮”,房子的简陋可想而知;“曾姑娘巷”,原是有个曾姑娘祠堂的,碑文说她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放学后特地去看她的画像,扁扁的圆脸上一双细细的小眼睛罢了。十分失望,从此对古书中的形容词,甚怀疑。
   只要有时间,我还是愿意回老街走走。
   在城市的夹缝中,总有几处被遗忘的角落。比如开元路,没有酒楼没有超市也没有发廊,只有小杂货店和补鞋摊。比较现代化的是一部公共电话,从居家里逶迤拉出,搁在门口木凳上,由一个抠着趾缝的老头看守。稍过去一点的骑楼下,摆一张矮桌,乌黑的茶具,几个打牌的老人,押着一毛钱十根的筹码。日子在这里悠悠打了个旋,继续慢慢流了去。
   又比如打锡街,那么窄,张着两只手,可以同时李家抓两根葱,王家讨一撮盐;那么短,站在这一端,可以看到那一端的大马路车水马龙;却又是这么兴旺,白天家家都摆出点什么卖卖:茯苓糕、鲜鸡蛋、烧肉粽、金箔银纸、本地青皮芒果;或者找点事做做:缝补、修伞、代书、打金器。总是熙熙攘攘,看起来好像是邻里之间的买来卖去而己。晚上,都把小饭桌摆到门口,人要路过,须侧着身,常常不是碰翻了这家的小酒盅,就是打撒了那家的海蛎面线汤。不过不要紧,进出这里的人至少有个点头交情。熟而又熟的走不到家门,就被揪住坐下喝两口。免不了吵架,吵起来声情并茂,平日里搓衣掌勺低眉顺眼的妇女,这个时候口才极好,倾街倾巷。
   咳,老街。
  我们怀念的不是拥挤、闷热、三代同室的往日时光,而是相濡以沫互通有无的凡间人情烟火。尤其当我们掏出一大串钥匙,打开公共铁门、自家的防盗门、房门,走到被钢栅密密封锁的阳台上,看看上下左右都是同样的铁笼子。你不知道隔壁阳台那个腆着啤酒肚浇花的男人在哪里工作,旁边那位风情万种的女子是不是他的妻子。当然他也不知道你,于是你觉得很安全,不想打破这种默契。
   气闷的时候,孤独的时候,被吊在半空的时候,不妨到老街走走。
  
  记忆的流沙
  
   春节茶话会,坐在我边上的是位参加工作不久的中文系毕业生,她十分兴奋地附耳絮语:我读过你写的不少文章,你的经历那么丰富多彩,真让我羡慕死了!
   任何人到了我这岁数,对人生都有所积攒。因此我回答她:我情愿拿这些经验来换取你那光滑的,没有腰肌劳损和染发剂的青春。
   另一位中年女书记接口:我们这一辈虽然备尝甜酸苦辣,说出来却乏味得很,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其实念来念去不过那几个字罢了。
   是的,这就是作家的观察、记忆和文字处理。
   个人的生命历程再澎湃,也不过汪成一洼水。照见自己的脸影,脑后一小块天,也许还有三两枝多事柳条摇曳成背景。天有不测风云,树有盛衰荣枯,人面一会儿桃花映红,转瞬有如风干柚子皮似的沧桑。一汪水亦可魔幻人生,只是湿湿自己的记忆而己。
   厦门五老峰有一口仙井,传说你俯视井面时间够长,你就可以认出自己的前生。
   我曾经依言趴在井栏个把小时,直到头昏眼花却一无所见。是不是我的前生太过惊世骇俗不便泄露天机?或者生老病死根本就是一汪静水?料想那并非我族系,如何从阎王爷那儿调出我前几辈子的档案?
   家族的记忆是一口井,流传的年份越长,井深越难测。平时也不见得会满了出来,你汲出一桶又一桶水,也不见得它会少下去。甚至一直贪得无厌地勒索。最初的焦渴过去,哪怕一匹善饮的马,也有餍足的时候呢。
   一个民族的记忆便是像黄河、恒河、尼罗河那样伟大的浩瀚渊淼之水。能够使民族记忆薪火尽传的除了口头流传,最颠扑不破的只有文字,像水里的金砂沉淀保存下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记载最古典的爱情;《荷马史诗》再现古希腊战争;印度人在一年一度庙会上,流着眼泪朗诵两三千年前的长诗《摩诃婆罗多》。
   文字曾经是历史长河的坚实桥桩,将我们的记忆一直渡向远古。
   泥板上的楔形文字,竹简、锦帛上的象形文字,尤其费工费时的摩崖石刻,也许因为使用材料的来之不易,几乎字字珠玑,鲜有废品。而今文字闪烁在屏幕上,显现一种不稳定的魔幻效果。记忆被处理在数码流沙上,或者夹杂在信息垃圾里。
   我们对它们失去信任和向往,甚至不敢信任我们的悲伤,因为生怕被人讥讽为落伍。
   骂一个文化人,再没有比“落伍”这类评语更具杀伤力了。
   广东出版的一本杂志叫《记忆》,有点意思。多数黑白照片,朴素无华的叙述,赤裸裸的历史,这些资料性的画面猝不及防就拉你下水。创伤?愤满?忏悔?无论你是否己抽身上岸,记忆从那个时代死死揪住你的脚。
   纪实报道忽然斜单闯道,大有与虚构文学争风之势。
   还有一本畅销书是美国人丹尼尔?夏克特写的《找寻逝去的自我》,很好地解释了记忆是如何愚弄、折磨,乃至陷害艺术家们,同时又一一解救并最后成全他们。
   文学界正处于“大干快上”的连续剧时代,换幕太快又充满广告。眼看尘头大起自知腿短莫及,我很阿Q地以“落伍”为荣。
   幸亏多吃了点米,多走了些路,于是便多挣了几文稿费。很想跟那女孩如此实话实说,怕她不信。罢了。
  
   斜雨飞丝濡我情
   ――忆大足石窟春秋之行
  
  4月的大佛湾,雨是薄荷绿,且若即若离,比烟稍浓了,比雾又略淡了,间尔受渗漏的阳光所点拨,像调酒师那样晃出五光十色的霓红。十月的大佛湾,林木依然葱茏,草色并不金黄。雨针绣够叶面那些釉彩,坡边那些菊蕊蝶须,牵出一粒缀一粒的鸟鸣,让它们滚动着跌下峡谷,溅起谷底嗖嗖的溪声。
   名闻遐迩的大足宝顶石窟就在这里的峭壁上,刚刚被联合国审核通过为“人类世界文化遗产”。
   大佛湾在宝顶山的怀抱里,宝顶山在众山拱卫,峰回路转,丛林叠翠的大足县境内。从重庆出发,沿新开辟的高速公路,不及打个盹儿,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大足县。
   春也来,秋也来,两次到大足,牵肠挂肚的都是宝顶山的佛光,以至没看清县城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宾馆不错,虽然床单和被套无可奈何的潮,却是干净的。如果不失眠,就梦见在雾气氤氲的地穴里寻宝,很焦急,因为捡到的佛雕小金币,捧在手心立刻融化成水。县里有个小歌舞团,自编自导一台极富本地色彩的民间歌舞,总有外来观众一边抚着拍红的手掌,一边难以置信发问:“这些娃娃们真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吗?”
  重庆姑娘的美丽是全国人民公认的,在这个基础上,大足姑娘更加得天独厚。常年纯净润腻的空气,不仅明目养颜(于是她们个个眉是青山黛眼是春波横呀),而且天然保湿(于是她们肤如凝脂,藕节般的臂膀勾魂摄魄)。她们柔若无骨,传情的指尖、颤动的腰肢和绽放的纤足,活脱脱是从石窟壁上,款款步下的“媚态观音”。
   宝顶石窟里最多的就是美不胜收的观音像,居然有两百多尊。其中“数珠手观音”的雕像极为女性化,衣袂飘展,眉目含羞,若有所思,如此风情万种,因而昵称“媚态观音”(对菩萨简直大不恭敬呢)。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当是千手观音,也有个冗长的封号叫“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这尊开凿于晚唐的佛像背后,手臂密密麻麻像孔雀开屏似的,无穷无尽伸展开去。葡萄手、自佛手、杨柳枝手等等,有一千只以上,而且形态决不重复(导游说的,不信可以数数。我们忙不迭点头。即使有时间,只怕数不过来呢)。每一只手心都有一只眼睛,寓意法力无边广施善缘,大概还洞察秋毫,不被坏人利用吧?
  我最喜欢的是水月观音,造型富于动感还颇有人情味,右腿跷于石座,手拈天衣一角,裸臂上的肘带临风飞扬,左脚轻触莲花,作戏水状。女儿态十足,略加三分淘气。“观音水边坐,静观水中月”,佛龛的门楣和门柱上,镌有波纹恍恍涟漪阵阵。想象晴好的夜里,月色当徘徊不去。
   一直以为,水是大佛湾的灵气所在,半山雨霁半山雾岚,却也不缺湿漉漉的阳光四处漂染。谷底浅流从不干涸也不暴涨,曾有人提议拦溪为湖,规划旅游风景,因其砂岩质地不能贮水而作罢。造物神奇,终于护住这一方静土,容不得俗人扰了众菩萨的清修。
   丁冬不绝的水声,在编为29号的“圆觉道场”里,是如磐如弦的背景音乐。整个洞窟从石壁掘进,南道狭如瓶颈,洞里却颇为宽敞阴凉。其布局、结构和混合的雕刻技巧,都经过缜密的总体设计。正壁并列3身佛像,左右两壁分立12尊圆觉菩萨,背向洞口低头合掌跪于台上的问法菩萨,以及石壁上的浮雕祥云瑞雾、奇峰怪石、紫竹菩提、飞禽走兽,均由窟门上方凿开的长方形天窗,所投射进来的柔柔自然光,一一照明。终于看清泉水从窟顶蟠龙的口中淅沥滴下,右壁有一位托钵老僧,接住龙涎,再经暗沟不露痕迹地排出。
   祥和、神谧、景仰,与水声共鸣着。
   肆意恣横的泉水在大佛湾,被巧妙地引入“牧牛图”里,让憨态可掬的牛犊仰颈渴饮不停;在“九龙灌顶图”里,原本飞溅的瀑流被疏导成巨龙口中的喷泉,沐浴着龙嘴下的释迦太子全身,飘飘洒洒注入金刚台下的半圆形水池,经池底的水沟流走。天衣无缝的画面设计,既形象地诠释了佛典,又艺术地创造了一处园林景观。
   大佛湾的龛龛窟窟多如蜂房,现行的编号竟有290号。别人看到的多是造像的精美、雕刻的细腻,以及源远流长的佛传经典;而我眼里、耳里、心里,全是水的无微不至,水的流畅活泼,水的动中寓静,血脉一样滋润着石头的故事,一洞一窟骤地生气勃勃起来。
   如此被水魂蛊惑着,常游离众人之外。幸亏导游吴大小姐独具魅力,屡屡把我唤醒。我的近视眼总是盯着她的胸牌,马马虎虎把她叫做‘吴戈’,“吴戈’小姐想我一定读书不多,便更耐心向我讲解。她是一级导游,妖媚得像一尊走动的“数珠手观音”。她的明眸皓齿,她的杨柳手势,比她字正腔圆的解说更吸引听众,尤其我们中的一群男作家。
   宝顶山仅是大足石窟的代表作,其他还有南山、七拱桥、千佛崖等大小石窟近百处,造像5万余尊,非一朝一日可以翻阅到底的。对比信息时代里的文化泡沫与过眼烟云,这样一部深邃的民间艺术宝典,珍藏在大足县的崇山峻岭之中,不愧是人类文化的永恒遗产。
  南山古朴的木廊里,主人照例备好笔砚,铺开宣纸,请赋诗题字,美称“墨宝”。诗人高洪波果然不孚众望,七步不到即成绝句;另有津门张雪杉,端的泼墨成章,立等可取;于是诸君挽袖抿襟,笔走龙蛇,才思勃发以至欲罢不成。我在闪右躲,恨不得站到观音旁边,立地化做一尊怔忡的石头女侍。
  惶急间,有人点到我的名字,要我为石窟即兴留诗。我双手抱头,正欲夺路鼠窜,忽听周副县长金口解围:“不要为难她了,我相信她不可能写应景诗的。’我佛慈悲啊!阿弥陀佛!
  不论走到哪里,毛笔题字总是我的一大劫,是所有美景佳肴的潜在威胁。唯有在大足县,因了周父母官的善解人意,我虽半饥着肚子,却好生快活自在。倒不是大足没有好菜好饭,餐餐满桌青红紫白,盘碟相加有如叠罗汉,只是样样极辣。涕泪泗流地求要一碗清汤面,立刻送上一大脸盆。问:怎么还是辣的?答:锅是辣的。
   伸出舌头,抿抿南山的零丁雨,不辣,却是一股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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