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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逢时的王阳明]生不逢时什么意思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读一首诗:      寻山到山寺,得意却忘山。   岩树坐来静,壁萝春自闲。   楼台星斗上,钟磬翠微间。   顿息尘寰思,青溪踏月还。
  
   这首诗名《香山》,作者王守仁。
   说起王守仁,明朝之后的读书人,很少有人不知道他。世人都知道他是学问大家。其阳明心学不但成为明朝晚期士人不可或缺的思想读本,对明之后的中国,亦影响甚巨。他的著作,蒋介石终身奉为圭臬。在中国思想史中,他是承前启后的伟大人物,以国学大师称之,尚不足以誉其德。但是,对他的官场生涯和建立的事功,世人知道的却并不多。
   上面这首诗,应是他年轻时逗留京城所作。诗中表露的情绪,是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无法逃脱的心路历程。“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历代读书人,莫不都在“达”与“穷”之间调适心态,寻求平衡。所谓外儒内道,外儒对应“达”,内道对应“穷”。这一套中国特有的精神修炼法,是在消极的处世哲学中植进积极的人生态度。虽偏向于保守,却行之有效。
   王阳明这种求静求淡的尘外之思,虽然终生追求,但终生没有得到。这与他特殊的人生经历有关。
  
   一
  
   王守仁,字伯安,浙江余姚人。因少年时曾隐居家乡的阳明洞读书,后世多称他阳明先生。他的父亲王华,是成化十七年会试的状元。王华在官场一辈子,但从未当过封疆大吏,一直在京城里担任讲臣。最荣耀的经历,莫过于当了几年孝宗皇帝的老师。相比于父亲,王守仁的一生可谓充满了传奇。他虽然没有像父亲那样考中状元,获得折桂的清荣。但无论是文章和事功,他都超过了父亲。
   传说王华的夫人怀孕十四个月才生下王守仁。出生前夜,王华的母亲梦见一位神仙自云中送下孙儿。故王守仁生下后取名为云。他五岁还不会讲话,家里人都很担心,遍请良医诊治都不奏效。一天,有一位异人来访,他抚了抚王守仁的脊背,并为之更名为守仁。从此,王守仁才开口学话。他虽然是状元之后,从小却喜欢骑射。二十岁乡试中举,此后又于弘治十二年会试考中进士。武宗皇帝登基时,他在刑部主事任上。这年冬天,因疏救被逮下狱的南京兵科给事中戴铣等二十余人,触怒了大太监刘瑾,被给予廷杖四十,远谪贵州龙场驿丞的处分。他的父亲王华也受到牵连,由北京的礼部左侍郎迁为南京吏部尚书。这种安排明升暗降,因为相比于北京,南京留都的官职都没有什么实权,只是享受相应待遇而已。
   龙场即今贵州修文县城。但当时属边鄙之地,万山重叠,苗彝杂居,连一间象样的房子都没有。按通常情况,一个出生于江南的世家子弟,一旦来到这种风俗嚣薄之地,不是自暴自弃,就是自命清高,很难调适。王阳明的聪明就在于懂得“适者生存”的道理。他一来到这里,就立刻放弃所谓文明人的优越感,主动亲近当地的土著,教他们识字。他立刻得到了回报,土著们伐木为其筑屋,拿出好吃的让其分享。他在龙场的四年,应该是他生命中最安定的时光,远离中原,亲朋见稀。疏远朝廷,是非隔绝。因此他有充裕的时间读书与思考,他的核心思想“知行合一”便是在这一时期悟出。这次放逐,成就他成为一位伟大的思想家。所以说厄运对于一个人,并非完全是坏事。
   刘瑾事败被诛,被他贬黜的人逐一平反复职。王守仁得以离开龙场,量移庐陵知县,入觐迁升南京刑部主事。但没有到任,时任吏部尚书的杨一清看中王守仁的才能,将他留在吏部验封司供职,不到两年升任考功郎中,未几又升任南京太仆少卿,再升为鸿胪寺卿。应该说,这六年时间,王守仁的官运不错,由八品的知县升为四品的鸿胪寺堂官。但是,从他担任过的官职来看,除吏部考功郎中是个显官,余下职务皆为闲差。真正转运的,是正德十一年的八月,他被拔擢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赣南。
   明代的巡抚,是中央派驻各地的要员。这巡抚并不是固定的级别。就像今天,县、市、省各级的一把手都是书记,但级别大不一样。明代的抚台,类同今日的书记,到处都有。但要判别这抚台大人官职的大小,就要看他挂什么官衔。通常的情况,巡抚所挂的官衔,都寄在都察院名下。明代朝廷中有九个二品衙门,也就是今天的正部级。它们依次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和通政司、大理寺、都察院三个。通政司相当于今天的中央办公厅,大理寺类似于今天的最高人民法院,都察院相当于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都察院供职的人既然都是“纪检干部”,所以又被称为“风宪官”。都察院的一把手叫左都御史,正二品,被尊称为都堂大人。副手叫右都御史,从二品。依次排下来,有左副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左佥都御史、右佥都御史、都御史、御史等等。在都察院上班的,是实授。各地巡抚寄名的,叫挂衔。各地的一把手(主要是省、地级),都在都察院挂衔,乃是朝廷控制地方官员的一种作法。全国数百个抚台大人名义上都是都察派出的“纪检干部”,这种高级干部的管理方式在今天看起来好像有些不顺,但在明代却通行无阻。
   鸿胪寺卿是鸿胪寺的堂官。凡称为卿的,是一把手,称少卿的,是二把手。鸿胪寺与太仆寺、詹事府、翰林院等九个机构的一把手被称为小九卿。一般都是正四品衔。右佥都御史也是正四品。级别量移,王守仁并没有升官,但事权完全不一样。这情形,如同将某一个厅长调任某地级市的书记一样,看似平调,实际是重用。因为,当地方上的一把手,负有守土安邦、牧民施政的重任,被称为封疆大吏。朝廷拨擢重臣,若没有在地方开府建衙的资历,便很难进入权力核心。
   所以说,王守仁这次巡抚赣南,是他一生仕途的转折。他得到这一职务,乃是遇到了“贵人”的提携,此人叫王琼,时任兵部尚书。
   王琼是山西太原人,传说八岁能通《尚书》,长年手不释卷。出于惺惺相惜,他对王守仁的学问非常欣赏。在多次交谈中,他更是了解到王守仁深沉有侠气,是书生中难得的用兵之才。正是因为他的力荐,王守仁才从闲职步入封疆大吏的行列。
   当时在中国的中部,有两个地方,长年匪患不息。一是湖广的郧阳府,也就是今天的鄂陕交界的郧县、竹溪一带;二是赣南,即广东、江西、福建三省的结合部。这两处皆崇山峻岭,极易流民啸聚滋事。大凡派往这两地当巡抚的人,都必须懂得军事。
   在王守仁到任之前,赣南所辖的横木、桶冈、大瘐岭、乐昌、大帽山等处,都有强匪盘踞,横行肆虐。前赣南巡抚文森无力收拾局面,又害怕身家性命不保,便以患病为由,多次申请归田,获得朝廷批准。王守仁前来便是接替文森留下的空缺。他到任时,正值横木、乐昌两股贼匪汇合攻赣州,赣县主薄吴?战死。
   很快,王守仁就察觉赣州各衙门内,许多椽吏都被匪首收买,成为耳目。官府每有举动。贼匪先得情报。王守仁从一个老吏找到突破口,严加侦询,将“耳目”一网打尽,再让这些人戴罪立功,即时禀报贼匪动静。然后,发出公文邀请广东、福建两省出兵会剿。守仁自带五千兵卒驻扎上杭,会同广东、福建两省兵力三路进剿,不到三个月,连破四十余寨,斩首七千余级。多年来,愈剿愈猖獗的匪患终于得到遏制。
   鉴于三省兵马各有所主,很难统驭,王守仁适时向朝廷建言,请给旗牌便于提督军务。他的这项申请,等于是要朝廷在三省常设的军事机构外,再增加一个新的建制。这种动议,类似于非典期间,各省成立的“非典领导小组”一样,虽是临时机构,但因集合了多个权力部门,故应付突发事件的能力很强。
   本来,王守仁一到任就有这个想法,但他知道,自己新来乍到手无寸功,在朝廷还说不起话来,所以暂时忍耐。现在打了大胜仗,朝廷受到鼓舞,再提出这个要求,成功的把握就要大得多。
   在兵部尚书王琼的支持下,王守仁的建议很快通过。他这个巡抚,终于获得总督军务的权力。旗牌关防到手,王守仁立即着手更改兵制。为了便于部队灵活作战,他将最小的作战单位改为二十五人。即二十五人为一伍,设指挥官小甲一名。二伍为一队,设总甲一人。四甲为一哨,设哨长一人,协哨二人。二哨为一营,设营长一人,参谋二人。三营为一阵,设偏将一人。二阵为一军,设副将一人。在战斗中,每一级指挥官都享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权力,但强调协同作战,赏罚亦极分明。自此,官军的战斗力大增,不二年,赣南乱山中被贼众盘距的八十四寨悉数攻破,十几位作恶多年的贼首或斩或擒。几十年的匪患至此剿灭,王守仁因此功绩,被晋升为右副都御史,并给予荫子一人,世袭锦衣卫百户(后转副千户)的奖赏,所谓荫子,也是明朝笼络官员的一种制度,即给予儿子世袭某种官职的待遇,这种官职,一般并无实权,只是享受级别恩禄而已。这好像我们现在说某人是正厅级调研员一样,这个调研员并非实际的权力岗位,只是待遇的体现。
   赣南的三年剿匪,改变了王守仁清流的形象,他因此成为正德时期明朝政坛的著名人物。与他同时期的另一位名臣王廷相,说过一段很有见地的话:“志不存乎天下者,不可以言用道;不本之经术者,不可以言治政;不妥当之安民者,不可以言仁。”以此三样来考量王守仁出任封疆大吏的政绩,则样样合格。
  但是,在武宗皇帝一味地昏馈,导致小人当道的政治环境下,像王守仁这样的国家栋梁,肯定会被无耻谄事者视为眼中钉。不久,王守仁果然为“宁王反叛”一事几乎陷入绝境。
  
  二
  
  宁王朱宸濠是朱元璋第十七个儿子朱权的后代。朱元璋二十六个儿子,共有二十四个封王。王位按规距由长子世袭。朱权初封地在大宁,后迁到南昌。
  看到武宗骄奢淫逸,同为朱元璋后代的朱宸濠认为有机可乘,便于正德十四年(1519年)六月在南昌起兵造反,四天就攻克了九江。
  檄报到京,朝廷上下一片混乱。这情形有点像燕王朱棣从北京兴兵南下攻打建文帝一样,许多官员不知道如何站队。这是因为武宗皇帝确实太糟糕,身边的小人又多于过江之鲫,因此才使得众多官员犹豫不决。那一段时间,不少京官愕骇之余,偷偷地跑去求神问卦以卜吉凶。此情之下,如果朱宸濠英明威武如朱棣,说不定明史就要改写了。但朱宸濠本身也不是心系社稷安危挂念天下苍生的善辈,他之反叛,主要是自己想过一把皇帝瘾。朝中为数不多的几位直臣如内阁首辅杨廷和、兵部尚书王琼等都立场坚定地替武宗站台,出谋划策平息这场突起的叛乱。
  传说寇报至,兵部衙门顿显慌乱,王琼走出值房,大声说道:“你们何事惊慌,竖子鸟鼠聚,刻期成擒!”有人呐呐问他:“大人信心来自何处?”王琼答:“王守仁据上游,蹑濠后,擒濠必守仁。”
  王琼话说得不差,王守仁率领的部队,的确作出了快速反应。
  早在一年前,朱宸濠素闻王守仁的大名,又都在江西境内,因此数度礼请,想将王守仁招至麾下。一次,朱宸濠宴请王守仁。席间,朱宸濠说:“武宗政事缺失,外亦愁叹。”旁边人接腔:“世岂无汤武耶?”守仁说:“汤武亦须伊吕。”宸濠回答:“有汤武便有伊吕。”守仁接言:“若有伊吕,何患无夷齐?”很明显,朱宸濠将武宗比作商纣王,而自比汤武,他希望王守仁当伊吕辅佐他。至此,王守仁看出朱宸濠有反叛之心。 为便于掌控,趁着朱宸濠投书问学之机,将自己最信任的门人冀元享派住宁王府讲学。朱宸濠屡屡抛出话头来试探,冀元享佯装听不懂,却大讲君臣之义。朱宸濠便认为冀元享是个傻子,因此礼送出城。冀元享回到王守仁身边,禀报了朱宸濠准备造反的种种蛛丝马迹。
  王守仁既然已有警惕,密切关注朱宸濠的所有动静。所以,一旦朱宸濠举起反帜,他立刻就布置兵力前往镇压。
  若要全面描述这场因叛乱而引起的战争,那将是一部非常精彩的电影题材。朱宸濠起兵反叛的第三十五天,即七月二十六日,他就被王守仁擒获于江西省新建县西北的樵舍镇。当天早上,朱宸濠与其部属在船舰上会议,王守仁派出数十只小船尽载柴草顺风驶近叛军船队,然后纵火,使叛军死伤无数,朱宸濠的妃子娄氏等眷属大都投水而死。朱宸濠乘坐的旗舰仓促中搁浅,弃舟登岸,遂被王守仁的部将王冕活捉。
  对于朱宸濠的造反,武宗皇帝的反应极慢。两个月后,他才在倍受宠信的干儿子江彬的怂恿下,以讨伐朱宸濠的名义大举南征,其真实的目的是到江南选美。出征之前,武宗皇帝给吏部下旨说:“镇国公朱寿宜加太师。”此前,他在江彬的引诱下离开京城到了西北门户宣府。又从宣府出关,巡游大同、榆林、绥德一带。回到太原后,他下旨封自已为“镇国公”,敕文是“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统领六师,扫除边患,屡建奇功,特加封镇国公,岁支禄五千石。”朱寿是武宗给自己取的另一个名字。
  对于武宗的胡闹,吏部官员虽然腹诽不少,但也只好一律照办。
  武宗于八月二十二日率领数万官军离开京师,四天后到达涿州,在那里接到王守仁派人送来的捷报。看到捷报,武宗不但不高兴,反而有些恼怒。因为朱宸濠被捉,他就失去了南征的理由。无论是武宗、还是江彬以及被任命为征南副统帅的许泰(武宗的另一个干儿子),都不愿意就此鸣金收兵回到京师,他们都还想借此机会到南方搜刮金银,征歌选色呢。因此,对王守仁的捷报秘而不发,数万大军继续浩浩荡荡地向南方进发。
  这就难坏了王守仁,抓住了朱宸濠,却无法献俘。因为武宗对此一声不吭,就是表明他根本不承认王守仁的战果。本来,王守仁已经将朱宸濠押解上路,准备觐见武宗。武宗这个态度,他也就不敢去见了。何况,武宗身边的小人,特别是江彬、许泰和监军太监张忠三人,更是想方设法设置障碍,不让王守仁与武宗见面。这些嬖?为何要这样做呢?原因有二:第一,朱宸濠反叛之前,曾花巨资贿赂武宗身边的宠臣。这三人都得过朱宸濠的巨额贿金,设若王守仁已侦得个中机密,一见到皇帝就抖落出来,那会是什么结果?按《大明律》,勾结叛贼者,轻者戍边,重者杀头。即使武宗有意袒护,但朝臣趁机起哄,也不是轻易应付得了的。第二,擒获朱宸濠这样的大功,让他王守仁抢去了,他们这些陪侍武宗追鹰逐兔堪称一流高手的“将军”们,率领大明王朝最为精锐的御林军,不但没有仗打,连比划几下露点花架子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岂不让人难堪?出此两点,嬖?们不但一直阻挠王守仁与武宗见面,甚至还无中生有,捏造事实污蔑王守仁为“奸人”。
  
   三
  
  第一条罪名是:王守仁曾协助朱宸濠反叛。
  江彬之流说:王守仁一直暗中与朱宸濠勾结,甚至派出自己的心愎冀元享去宁王府为之谋划。朱宸濠起兵后,王守仁一看皇上亲自命驾南征,感到势头不对,这才掉转枪口,打了朱宸濠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条罪名:朱宸濠富可敌国,王守仁攻进南昌后,将宁王府的金银珠宝洗劫一空,据为已有。
  这两条莫须有,无论哪一条,都可以将王守仁送上断头台。本是第一号功臣,如今却成了第一号罪人。这就是明代中期政治的一个特点,简单地用颠倒黑白来概括,还不足以显其荒唐。
  只苦了王守仁,带着朱宸濠既不能北上觐见皇上,又不能南退赣中,这时候,他听说大太监张永到了杭州,便自江西取道玉山赶到杭州求见。
  论述正德时期的政治,张永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武宗皇帝初登基时,他与刘瑾等八位太监深受武宗信任,时人谓之“八虎”。后来,刘瑾权势增大,骄焰灼人。张永与之生下嫌隙。恰逢武宗的本家,封在宁夏的安化王朱??造反,朝廷起用已告老还乡的“三边总督”杨一清率兵前往剿灭。张永作为监军,一同前往。杨、张二人因此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在杨一清的劝说下,张永终于同意在武宗面前揭露刘瑾“谋反”的罪行。两人的联手,导致武宗诛除了刘瑾。在这一点上,张永功不可没。也因为这一功劳,张永一直得到武宗信任,外廷大臣也都对他印象很好。张永的辈份,在江彬、许泰之上,属“德高望重”的人物,江、许之流虽然横行无忌,但还不敢触忤张永。这次武宗南征,张永随军赞划机密军务,地位也在江、许之上,王守仁找到他,目的是想通过他化解这一场致命的危机。
  关于两人的见面,《明史?王守仁传》中记载甚简:
  守仁夜见永,颂其贤。因极言江西困敝,不堪六师扰。永深然之。曰:“永此来为调护圣躬,非邀功也。公人勋,永知之。但事不可直情耳。守仁乃以宸濠付永。
  
   但是,在民间的稗记中,关于两人的相见,却被描绘得有声有色。道的是两人在西湖上的一座酒楼相见。走上二楼雅室,王守仁命清退楼上一应闲杂,屏去左右,然后又让人撤去楼梯。张永见状大惊,问:“王大人何故如此?”王守仁答:“今晚卑职与老公公相见,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张永问:“所谈之事?”王守仁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来,说:“这是从宁王府中抄出来的,请老公公过目。”张永接过一看,是一份朱宸濠历年来向京城权势人物行贿的名单。何人于何时何地纳贿银多少,都登记在册。江彬、许泰、张忠之流,都不止一次收受贿赂。这份纳贿名册上,居然没有张永。不是张永干净,而是王守仁事先做了手脚,所以王守仁当面“颂其贤”。张永心知肚明,于是称赞王守仁“公人勋,永知之。”并出主意说“事不可直情耳。”这意思讲得很清楚,就是“你王守仁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向皇上禀报,否则,我想救你也救不了。”王守仁虽然占着理,但不占势。若是个书呆子,拼着项上的头颅不要,也要争出个清白来。这等清流,虽然气节可嘉,但在龌龊的官场,往往对自己、对家人酿成极大的悲剧。王守仁审时度势,决不肯当“得理不饶人”的愣头青,而是降低身段,以卑微的姿态,把纳贿册与朱宸濠这两样在别人看来是奇货可居的战利品,拱手交给了张永。
  如果我们据此来嘲讽王守仁的人品,那是太不了解明代的政治。在小人横行,嬖?肆虐的政坛,一个人要想为社稷服务,为苍生谋福,他就必须“与狼共舞”。行贿不为私,同流不合污,这是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欲求“事功”而必须作出的选择。
  从事后的结果来看,王守仁争取到张永的保护与支持是极大的成功。第一,信誓旦旦要亲率大军进入南昌的武宗终于更改初衷,带着江彬、许泰之流一直逗留在镇江、扬州、南京一带寻欢作乐。设若皇帝与官军进入江西,则赣省的老百姓将会遭受比朱宸濠造反更大的洗劫。第二,江彬等屡屡在武宗面前告王守仁的刁状,均被张永化解。后来,经张永斡旋,武宗同意王守仁再上捷报。但捷报必须载明“奉镇国公威武大将军朱寿讨贼方略,而讨平叛乱。”很明显,这讨贼的功劳,要全部归功于武宗。而武宗身边的嬖?如江彬、许泰、张忠之流,尽入有功者名单。江彬看到这份捷报,挑不出任何毛病,这场横祸才算平息。
   但事情还没有完。武宗南征归来,染疾不愈,很快就驾崩了。接替他的世宗皇帝入朝。此时,在内阁首辅杨廷和的主持下,江彬、许泰之流已尽行诛除。世宗也知道王守仁是实际上的平叛功臣,于是宣王守仁入朝受封。
   但是,当王守仁风尘仆仆赶到北京,等待他的并不是鲜花美酒,而是一种难受的冷落。读者或许会问,江彬之流不是已经伏诛了吗?武宗皇帝不是也“入土为安”了吗?怎么还会这样呢?皆因王守仁在平定叛乱中,还得罪了另一个强权人物,就是时任内阁首辅的杨廷和。
   关于杨廷和的情况,我已在《皇帝与状元》一文中作过介绍,这里不再赘述。杨廷和是一个胸富韬略的政治家,为人也很刚正。但是,他与时任兵部尚书的王琼素来不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靠逻辑推理能够表述清楚。杨廷和与王琼都是朝廷中素有名望的大臣,对刘瑾、江彬之流都切齿痛恨。但不能据此就说明他们“心心相印”。君子与君子之间生起龃龌来,有时也会不共戴天。王守仁因为是王琼发现的人才,对王琼自然生存感激。所以,在给武宗上的两道捷报中,都赞颂王琼运筹帷幄、谋划在先。虽然,这也是事实,在宁王叛乱之初,王琼三天内给武宗上了十三道奏疏,提出多条平定叛乱的措施。但是,王守仁的捷报中讲了事实,却没有讲规矩。这也是王守仁的疏忽。毕竟,杨廷和是内阁首辅,六部衙门应在内阁之下。兵部尚书做出任何功绩,都须取得内阁的支持。
   因此,杨廷和对王守仁的捷报一直心存不满。他由此认定王守仁是王琼的私人。明代政治中除了小人政治,还有朋党政治。党同伐异、因人划线的现象非常严重。
   由于杨廷和的阻挠,有关衙门以“国哀未毕,不宜举宴行赏”为由,免了应由皇上为王守仁举行的庆功宴以及给立功将士的颁赏。出于安抚,提拔王守仁担任南京兵部尚书,这是一个闲差,只不过有了“正部级”待遇而已。王守仁一气之下,给新登基的世宗皇帝呈上请求归田的手本。于是皇上敕谕有关衙门议定了给王守仁的封赏:“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世袭岁禄一千石。但不给予铁券,也不给予岁禄。”明代受封,以铁券为凭,以岁禄为实。王守仁两样都没有,仅落得一个空名而已。而和他一块浴血奋战平定叛乱的功臣,除湖广巡抚伍文定升官有赏之外,余下所有的人,都是明升暗黜,拿不到一分钱的赏银。这次打击令王守仁万念俱灰。如果说,在与江彬之流的争斗中,王守仁还游刃有余,进退有序。那么,面对来自“斯文骨肉”的同道者的算计,他就只能有苦难言,退避三舍了。正好,他的父亲此时病故,他借守制之机回到家乡,钻研他的“知行合一”的学问去了。
  
   四
  
   却说王守仁归乡守制期间,他的一些门生屡屡为之鸣不平,多次上书朝廷以求重新取用,但终因有强势人物阻梗而未成。嘉靖六年,思恩田州土酋造反,两广总督姚镆无力平定,有人又荐王守仁。世宗这才任命王守仁为两广总督兼巡抚前往平叛。王守仁赋闲六年之后,再次临危受命,运用他的智慧,不费一兵一卒,把造反的卢苏、王受两人招降,妥善安置了七万叛兵。不但如此,他还顺势平息了断藤峡造反的瑶民。
   但命运之神总是在紧要关头给王守仁来一点黑色幽默。王守仁这次出山,得力于张璁与桂萼,这两人因议大礼拍世宗的马屁而骤贵。张璁取代杨廷和当上内阁首辅,桂萼当上吏部尚书,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张、桂二人对付杨廷和同仇敌忾,但此时他们自己又掐了起来。桂萼本不喜欢王守仁,当初只是附合张璁而起用王守仁。可是,王守仁走马上任后,并没有对他表示特别的热心和感激,甚至还不听从他的建议去攻取交趾。于是桂萼在世宗面前进谗,说王守仁把不该招降的招降了,不该镇压的镇压了。照他这么说,王守仁的广西平叛不但没有功劳,还要追究其渎职罪。
   此时,王守仁已病得很厉害,听说桂萼的攻击后,他立即上书请求致仕,并推荐已在他身边协理的郧阳巡抚林富接替职务,而且也不等朝廷的批复,就束装上路。走不多远,便死在南安途中。
   人虽死了,桂萼还不肯饶过,上奏皇上说王守仁“擅离职守”,世宗大怒,下廷臣议,给予了王守仁子孙不再承袭新建伯的处分。
   纵观王守仁的一生,正好印证了一句话“做好事的不如不做事的,不做事的不如做坏事的”。这虽是愤激语,却也道出了某种不正确的社会现象。也说明了在恶劣的政治环境下,一个人欲求事功是多么地艰难。
   正德初年的内阁首辅李梦阳在给杨邃庵的信中说过这样几句话:
   愚尝窃观今天下之才,正德不如弘治,弘治不如成化。岂否泰有消长,生才有高下耶?抑有之而未用,用之而未尽耶?
  
   这种感叹,与鲁迅先生的“九斤老太论”一样,都是觉得人才一代不如一代。但这种现象说明了什么呢?张居正说“天生一世之才,必足一世之用”。这是当道者极有自信的表述。但多少个时代,多少人才昧于草莽,流落江湖啊!即便有见用者,也终因掣肘太多而无法展其才华。以致一流的人才只能干三流的事情,到头来保不准还弄个悲惨的结局。
   黎东方先生说,王守仁的才能在诸葛亮之上,我同意他的观点。遗憾的是,王守仁生不逢时,因此就干不出诸葛亮那样的丰功伟业。幸亏他还能做学问,成为中国思想史上泰斗级的人物。不然,若仅以官场的成败来衡量他,恐怕只能在悲剧人物谱中加一个名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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