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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宋晓杰 笔名飒飒,1968年生于辽宁。著有诗集《纯净的落英》、《味道》,散文集《雪落无声》、《我是谁的粉玫瑰》,长篇小说《在城市背面呼吸》。现为辽宁省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辽宁文学奖诗歌奖。参加过第十九届“青春诗会”。
  还没到达小巷的深处,他们应该是不属于这个大院的,但走进小巷的入口,第一个与我们发生联系的,就是他们。老杨家的后窗子向着小巷开着,这使人们路过时;自觉不自觉地都要望一下。老杨性急,矮小,眼睛也小,且总像是昨夜刚刚哭过:红、肿、不散的淤。喝了酒之后,他的乖戾吏是难以理顺。他的女人高大,凸颧骨,很硬的脸孔,言语铿锵;脚步生风,却从不与他计较,或者说计较不过他。他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与他面相无异;二儿子则不同:大眼睛,白皮肤,爱笑,却偏偏生了一种奇怪的病(应该是什么癌),碰尸下就可能浑身背紫,一瘸一拐地,走路也不利落。他的二儿子常到我家找弟,弟玩,很可爱的一个孩子,六岁还是七岁,却忽然就消失了,这使我对死亡有了最初的恐惧和最直观的理解。
  若干年后,老杨的疾病使他的坏脾气好了许多,他的女人却因为好脾气而生了许多疾病。
  
  对着巷口的是大孔家,大孔家可以说是这个大院里的富户了。大孔病歪歪的,却有―个好单位,我不知道他上不上班,可我见到的他,多是双手捆着兜儿,悠闲地里出外进,遭到大院里的人也很少说话,仿佛有着永远想不完的重要问题要他马上做出决定。出入他家的生人很多,且表情极其严肃。大孔家门外就是公共垃圾堆,隔几天,就有扑克牌散在废物上:扑克牌的簇新与苍蝇的纷乱、恶臭的肆虐极不相配。长大后,看到电影中那些不苟言笑、身份复杂的人。我马上毫不含糊地就会想起大孔。大孔的弟弟二孔与他比邻而居,我们搬走后,听说二孔死了,谁也不知首他是怎么死了。二孔的女人很冷艳。
  小巷口右转,第一家是老邹家。老邹奇瘦,有四个儿子,前三个大一点的儿子好像一下子就长到青春期了,高高大大的,晃晃悠悠的,堵得屋子里不透风。他们瓮声瓮气地斥责老邹、用砖头般的录放机一遍遍地播放《何日君再来》、时不时就拳脚相交扭打在一起。他家的院子里,一不留神就会多出一个陌生的女孩。老邹的花裤衩,是他擅缝纫的女人用碎布缝的,天早上噼噼啪啪踮过石板路倒尿盆的时候,真怕他滑落下去。他的胡子和腿上的汗毛浓重异常,让人担心终有一天会像野萆一样,把他整个的人吞掉。在他家里说话最多的人是他的胖女人,其次是他的三个儿子,语调一律是责怪老邹,好像日常生活中的小事,老邹也不能做得令他们满意。惟独听不到老邹的声音――即便有,也是长久沉郁后没有底气的一两声反驳,像他的烟圈儿,没一点分量。他的小儿子总是无缘无故地流着长长的亮亮的口水,鼻尖与上唇间是潮乎乎的“河”床,听到声音的反应也要慢两拍旷
  目前,老邹家的三个儿子,以各自的小家庭为单位,都过得不错。老邹夫妻与小儿子在一起生活,小儿子在某个酒店干些零杂活儿,娶了个农村的女子为妻。四个不同的儿子给老邹生了相同的四个孙女。
  
  老祖家女人的倔强表现在一口气生了六七个孩子后,她的山里人的口音还是没有改过来。她用脚后跟儿走路,扭来扭去,竞走似的。她不会心平气和地说话,一出声就是命令或者谩骂,她骂孩子的声音不是很高,却狠,用牙齿恶毒毒地撕扯那些话。如果青天白日的静静时刻,忽然就有光着脚板夺门而逃的声音噼噼啪啪响起,那一定是她在追打她的孩子。先前我们还去劝阻,后来那样的情况多了,好久没有那样的声响,我们倒怀疑是不是她生病了。那种局面的出现也不能完全怪她,她的两个女儿过于能言善辩,过于有主见,自己找婆家、夜不归宿、穿长得能扫街的喇叭裤、梳怪怪的头发……那在当时都是严重违反常规的事。她的男人就是在暴骂了一个女儿之后,喝了洒,睡在热炕上就再也没有起来(大约是脑溢血)。她骂孩子们最多的话就是“老祖宗的脸让你们丢尽了!”丢没丢不知道,倒是那两个女儿帮助兴旺了家业――他们几家子联合起来开旅店、陶瓷店、圈,卷了钱就走,比当年她们夺门而逃的速度还快。当初,她的大女儿第一次进未来婆婆家的门时,不仅带去了一张巧嘴,还自带了一个小围裙,直奔厨房,结果,因门不当、户不对,满心想给她女儿“下课”的未来婆婆忽然回心转意――这么有心计的人,想做什么做不好呢?只要她们愿意。
  小学毕业时,因为无事可做,我还和老祖家的三女儿(我的同学)一起卖过雪糕、在火车站和红旗电影院门前出租过小人书。卖雪糕时,都是我的同学在高声喊叫;而在租小人书的后期,我的同学终于耐不住寂寞,把我一个人丢在我没头没脑的沉醉中。
  老袁家女儿是这个大院的外来户,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五个孩子。那三个瘪瘪的男孩子,玉米秆儿似的站不稳,塌鼻梁子上还长着大片儿大片儿的雀斑,更不能容忍的是,他们大妈、大叔地叫着遇到的每一个人,叫得腻腻的,还长时间地盯着人家的脸,很知冷知热的样子。他们的声音在大院中不停地扩散,使大院成了他们移植过来的一小块乡土,又种上了枝蔓昼夜攀爬的窜地垄。男主人还留在老家,隔一段时间回来一次。即使回来,他也是低垂着眼睛不爱讲话,看见邻居,好像不好意思似地呜呜着,在说与不说的间隙,原本亚黑的脸膛便多涂上一层老红。听说他劳动完后奢侈地吃了块豆腐,就张着嘴、黑着脸,死在乡下了。人们忘掉他――比他妻儿臂上黑纱的时间还短。
  几年前,有一次我去幼儿园接孩子,见老袁家女儿(没人记得她的夫姓)也去接谁的孩子――她儿子,还是她女儿的孩子。她胖了些,面孔温和了许多,目光降低了许多,可是,她的眼珠儿还是比正常人的转动速度要快,而且,眨动眼睛的频率也明显地、人为地快许多。
  
  如果她再多读几天书,以她的头脑和口才,当个女干部肯定绰绰有余。汪女人说话噼里啪啦,算盘似的。她是大院里最精明的女人,也是惟一离婚的女人。她与她的男人纠缠,软硬兼施:文可以缕晰条明,武可以刀光剑影。她的男人摆布得了万贯资产,却按不倒她这个葫芦、抚不平她这个瓢。汪女人的女儿像她一样干脆、果断,小小年纪就敢大人似的、旁人似的,与她爸爸讲前提、谈条件,后来嫁给某个市长的儿子,成为最早开着招摇的大奔,在小城里横冲直撞的妖艳小女子们之一。
  
  不论是侍弄花草,还是侍弄孩子,老陶都有一套。我与他的小女儿是小学同学,常常去他家玩,还有就是受了一院子鲜花和蜜蜂的引诱。老陶家也属于外来户,时间在老袁家女儿搬来前几个月。
  老陶家的位置与老袁家蒙女儿和离了婚的汪女人家,正好处于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上,这使他们之间的关系多多少少有些微妙。老陶有的是时间,他经常借着给房根基培土的时候,跟过路的人闲聊,但是真正停下脚步、并满腔热忱地与他交谈的人并不多,看到他搭讪着将要开口,人们就会恍然想起一大堆着急要办的事,只有那两个女人有耐心倾听(当然不是她们俩同在),有时她们还会满心欢喜地主动找些话茬儿拉来拉去。每当与她们中的一个聊天时;老陶的酒窝儿就会陶醉地陷得更深,微卷的头发也会显得更柔情。老陶家是搬来那年新盖的房子,他家的房檐不客气地比邻家的高出一尺多,为此,爆发了大院里最激烈最持久的邻里之战。两家间的战火常年不熄,即使狭路相逢的瞬间,他们也不放过彼此,不是翻翻眼睛,就是清清嗓子,再用力地吐一口唾沫――就像那两个女人相见时本能的反应一样。莫名其妙地,我就木喜欢老陶的小女儿了,甚至连她家的鲜花和蜜蜂也环喜欢了。   
  是儿子倒下去,才使他比别人高起来――老袁蒙的儿子是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牺牲的。小学放寒假时,为了完成每人做一件好事的任务,我们述给老袁家送过两张毛主席头像的画。可是有一次,一群孩子扔石头子玩,恰巧一个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路过的老袁太太的鼻梁子上,大孩子们鸟兽散,只有五六岁大的弟弟还站在那里看热闹,结果被冲出来的老袁头儿饿虎一样扑了个正着。“你家孩子把我妈打了,昏迷,正在医院抢救呢!”老袁家女儿气呼呼地找妈妈告状。除了把弟弟胖揍一顿之外,爸妈不得不说着小话儿、陪着小心,天天到医院给人家送吃的,好可都是我们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东西啊。老袁家女儿一高兴,说走了嘴,我们才知道,老袁太太动不动就昏迷,比让她睡觉还容易……
  
  她是不是有点傻?”大院里的人都这样嘲笑她。老赵家女人在我们小孩子眼里,是一下子就那样老的,从来没有年轻过。她的穿着打扮比她的年纪要提早数年,且数年不变。她总是笑,夸张、空洞、加着虚小心、豆腐渣似的笑声。老赵家男人也笑,那笑则让人心里发悚、发慌、没底。他终日不出门,确切地说,是终日躺在炕上(说是受了工伤,可他的胳膊、腿都是全的啊)。他脸色白得瘪人,是溺水的人被打捞上来那样白。我们偶尔看见他,就是他去前街的公厕时(多数时候,他在屋子?里大小便),他的一只手永远放在衣下摆里腰的位置,我怀疑他没系裤带。有时太阳温暖,他也会放风似的在自家院子里晒晒太阳。他的眼神凝滞、深情得令人恶心。他在大院里生活了多久没人记得,他长期被人忽略,惟一被人瞩目的一次是被他的邻居――离婚的汪女人骂得狗血喷头,原因是汪女人出来锁门时,正看见老赵家男人把他的大白脸紧卡在木板障子的缝隙里,朝汪女人家里偷看。一夜之间,大院里的人就都知道:汪女人的二胎被吓流产了。老赵家女人连夜提着两包果子、两瓶罐头送过去,还带去她干拉拉的笑。
  
  五六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一夜之间没了娘,这怎么说都是件让人伤心的事。四十多岁的采买员老柳一下子不知所措,虽然这样的结果早在两年前就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谁真的摊上,谁都会晕头转向。何况,他的女人,临死前还在声嘶力竭地咒骂:这下你称心了,去找那个婊子吧……我要变成厉鬼,杀死她……一圈儿孩子哭作一团,眼角眉棱都是恨,火焰般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老柳,好像他们的妈妈不是得了绝症,而是被他爸爸亲手害死的。听人说,老柳连滚带爬地把孩子们一个个拉扯大,而他自己至今还孤身一人。
  
  他们是邻居,门挨着门,最后共同走进―了独一无二的门一一这是我所知道的距离最近的婚姻。那时,我想象中的婚姻都应该是山重水复的,远到天边,他们是太特殊的一个了。但是,关于婚姻的过程一个电没也没少。结婚那天,老林家女儿抱着盆,戴着花,满脸幸福地围着大院绕了两三圈,才敲开了紧邻着的老张家的门。
  
  连雨天一到,我们就得做好淘水的准备。因为地势低洼,小巷里排水困难,家里地面砖上常常汪着清泠泠的一抹水,即使整天整夜烧着火炕,也没法把水汽蒸干。每天早起,被褥底下的塑料布拎起来一抖,细密密的水珠就串成线滴流下来。姐姐的风湿与那些水分充足的水珠有着直接的关系。哈哈,老宋家又淘水啦!养条船吧!他倚着我家的院门冷嘲热讽。他家住在我家的后趟房。小干部。衣服永远干干净净。可是,他却早早地死掉了。虽然他姓邢,但是他并不怎么行,这让我想起“看谁笑到最后”那句话。
  
  老潘家男人是军人,转业后得了一笔安家费,没人知道那数目,但大院里的人都羡慕得要死。虽然他们填平了厕所旁边的臭水坑建了新房,但并不影响他们家把每顿饭都做得香滋辣味儿。老潘家女人在电影公司工作,她的女儿总是小母鸡似的,叽叽咕咕搂着汪女人的女儿、柳采买的女儿免费去看公映前的电影。我虽然与老潘家女儿是同学,却不喜欢她的小性子,所以也就少有那种特殊待遇。只有一次看了《画皮》,已算是我最盛大的节日了。记得那是一个霪雨霏霏的暮秋黄昏,看完电影,我顺着小巷往家里疯跑,被自己带出的风声口下得落荒而逃。
  老潘家女儿找了两个军人做丈夫:第一个,转业后在一个部门工作,后遇办公楼爆炸,他未能幸免,当时,老潘家女儿肚子里还留着他的骨肉,出事后,那个已经几个月大的胎儿硬是活生生地被引产下去。不久,老潘家女儿高高兴兴地又嫁了一个军人。
  
  老章家有个儿子,隔三差五就被公安部门传讯,我们看见他一忽儿背着头皮出来,没事人似地四处逛游,一忽儿又悄无声息,不见踪影。长此以往,连他爸妈都记不准他是在里面,还是在外面。他妈顿足捶胸痛骂痛哭一场之后,饭量根本不减一勺。别人对那样的事情就更不感兴趣了――反正他在里面、在外面都是静悄悄的,对左邻右舍确切的生活也不会造成直接的危害和破坏。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我们在小巷里玩捉迷藏,我躲在老陶家房头,老袁太太用皱巴巴的手半掩着她的碎嘴,神秘兮兮地对正往厕所里走的老祖家女人说:大北监狱。偷车。进去快一年了,还有十九年呢。
  
  即使晴天丽日,老刘家的屋子也是黑乎乎的,这倒为花妖狐媚的故事的展开提供了叶个好的背景。老刘的女儿是后转到我们班上的,她妈死得早,老刘后续了一个,很快,她就有了一个小妹,小妹很小就被熊熊的火炉烫焦了脸,这使她家的生活像她小妹的疤痕,更是难以舒展。对于这个家,她无疑是多余的。但是,疼爱她的奶奶没有了,她没任何地方可去,她时时感到寒冷,只能依靠奶奶留给她的那些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恐怖故事取暖。我常被她的故事吓得心惊肉跳,而她却抖着肩,笑个没完一只有那时候,她的面容才是孩子的。以她的处境,考上技校是最好的结局,我们一起去考试,可是她却没考上,后来接替继母的班,去了一个纸箱厂,再后来就没了下落。
  关于老刘家女儿的记忆,是我们到县里小剧场看过一场《甲午风云》,那是我们看到的惟一个以中国失败而告终的电影,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坐在黑暗里哭得一塌糊涂;还有一次在红旗电影院看了一场消防知识的“假演”,看完后,我们在对面轰鸣的建筑工地上找个台阶,把一包瓜子嗑完,直到太阳落下去,直到我们看不清彼此的脸。
  
  不断有老户搬走,不断有新户入住,像续了水的杯子,浓度显然不是从前的了,可五六十户的数量基本没变。我用尽办法,想把它们用什么系连起来,以便把我有限的、可资回念的资源储备起来,使它们被似水的流年携走得少些、再少些。可是,怎么也不能将它们融溶在一起――不论是现实生活中,还是我异己的情感中。除了个别的几家来往密切――或是因为亲近,或是因为仇恨;多数的,我已记不真切,那些晃动的面容,纷纷躲在各自紧闭的院门后面,夜晚还要多加上一个闩……
  什么也挪移不去,在我虚有的领土上,知道它们一直还在,就好。
  哦,忘了说一件事:小巷尽头,现出两个分枝,右转,在老邹家与老祖家之间,就会找到我,我的8岁-20岁,都在那儿。如今,巷子剩下半条,再往前,就是大片的楼群:干洗店、小卖店、学习班、裁缝店、旅社、浴池……庞杂的内容,丰富的生活。回头看看小巷口,“换新天”大院锈迹斑斑的铁牌,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甚至连半个墙壁也不见了,墙壁里面,消防队尖利的长嘶、迅疾的奔跑也不知所踪,一切都静静地喧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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