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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波法师_给静波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2007年3月20日凌晨你突然就走了。没有痛苦,没有遗言,平静安详地沉入了永恒。把无尽的思念和追悔留给了我。      一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匆忙地离去,我以为我们还有许多共同的日子。我把往昔的岁月随意抛撒,甚至有意糟践,不知道珍惜。
  你经常说你的来日不多,说你的灵魂已经死亡,活着的只是一具躯壳,这躯壳也行将就木。你说了好多年了,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不知道这即将成为事实。
  你走后,收拾书房时发现了你三年前写的一首诗《死后》,你在诗中写道:在痛苦中,我走了/悄悄地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在迷茫的啼哭中来到世上/我在人生的旅途中突然逝去/生的混沌/死的清醒/这是我无法选择的生命轨迹/我去了/像一阵风吹到山林大海里去了/我的亲友,不必悲伤,更不必哭泣/沉默吧,用沉默寄托你们的哀思/沉默是今朝最好的祭品/让我的灵魂/在沉默中安静地长眠。
  怎么看怎么像是遗言。
  你那么仓促地走了,离你74岁生日还有33天。你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没声地走了,以至于我都不清楚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去的。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决绝地一声不响地离我而去,这不像你一贯的行事做人风格。我不停地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不回答。后来我仔细地回思前一天的情景,恍然明白,你其实是警告过我的,是有先兆的,只是粗心的我竟没在意!
  现在,你平静得像睡着了一样,不,比平日睡着时更安详。因为你近几年睡眠时总做噩梦,梦中会大喊大叫,会踢掉被褥,甚至会从床上跌落下来。可见你平时睡得并不踏实。你现在睡得那么沉酣,没有一丝一毫痛苦的症状,这让我稍觉宽慰。从此再没有什么人能伤害你,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你痛苦了。我轻轻地抚摸你的脸,还好,胡子是才刮过不久的,头发也是不久前我才给你剪过的。你已经十几年没有进过理发店了,都是我给你剪。你的头发很少,三十来岁就谢顶了,给你剪头发一点也不麻烦。在孩子们的帮助下,我慢慢的给你穿衣服,你的身子软软的,很配合。内衣、外衣一件件地穿上,让你睡平,躺好,我最后一次细细地注视你,和我共同生活了四十年的你,给过我欢乐给过我痛苦的你,那么安祥,那么宁静。人世间所有的恩恩怨怨,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这里和你一起定格。我俯下身贴近你的脸,紧紧地拥抱你,泪如泉涌。这一刻翻江倒海,天塌地陷!涌上心头的全是你的好我的错,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我在心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你一定要原谅我!你曾经那么希望我能柔情一点待你,希望我能温暖你,抚慰你,而我总是不以为然,甚至很烦躁地把你推开。我以为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以后,以后我再慢慢陪你聊,以后我再好好伺候你,现在我忙着呢,烦着呢。根本没有想到你是不肯等待的,不能等待的。我,一贯认为自己别的优点不敢说,但起码敢说是个善良的人。以后我还敢说这句话吗?真的不敢了。
  我知道此刻你还没有走远,你的魂灵在不远处驻足,你游离的目光注视着我。我的亲人,你听着,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握紧你的手,好好陪护你,照顾你,珍爱你。因为你原本不应当这么早地离去。如果有来生,来生让我们做朋友吧,不要再做夫妻。以我有限的能力这样最好。
  
  二
  
  说不清从哪一天起你忽然就老了,老得又快又彻底。尤其是最后这几年,你很少出门,很少下楼,最后甚至很少下床。你有很多设想,很多工作计划,却被病痛折磨,力不从心。身心的极端悖离,让你非常痛苦。我知道要把那么多的设想付诸现实,就是对一个健康的七旬老人来说也有很大难度,何况你的体力和能力都在衰退。只是你自己不肯承认罢了。你固执地认为你的智力和能力完全没问题,就是体力不行,视力不行,你把所有的失意和失败都归咎于病痛。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这样认为呢还是在为自己找一个遁词。
  你非常希望我能帮助你,全心全意做你的助手。可是我对你那个领域缺少兴趣,另外我还有自己的事情,所以我很坚决地拒绝了。你很失望,非常非常失望。这也是我最痛悔的最对不起你的地方之一。能更多地帮助你而没有帮助,能给予你更多的快乐而没有给予,我是一个多么不称职的妻子啊。
  其实2005年你的成绩就不小,应“陕西旅游历史文化丛书”之邀,写了《秦腔艺术趣谈》,接着又写了第二本《秦腔史话》,两本书都已交付出版社,这是你生前最牵挂的一件事,好几次见你拿起电话想询问一下书什么时候能印出来,又怕人家厌烦,而举棋不定的样子。遗憾的是你终于没等到样书送到手上的那一天。
  难以把所有的设想都付诸实施的你对生活失去了热情,总是抱怨自己的生活质量不高。我知道你所谓的质量不高主要是指精神方面。你的物质要求很低,一件衣服能穿几年十几年,你一生穿了几件衣服都能数得过来。在饮食方面你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厌荤腥喜素食,粗茶淡饭吃饱就行。更要命的是你没有任何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下棋,甚至不喝茶,更不愿锻炼和外出,极端缺乏生活情趣。是一个消费水平很低的人。这样每一天对你来说都显得很长。看完报纸读一会儿书便高卧不起,闭目养神。然后就是等我下班回来。有时候你会站在卫生间的窗前向外张望,那里能看到大门口,远远地看到我的身影,你就提前站到门边,听到我上楼的脚步声,立即给我开门。我到厨房忙活的时候,你就在我身后跟来跟去,一会儿问炒什么菜,一会儿问吃什么饭。惹得我一阵训斥:做什么你吃什么,问什么问!你讪讪地一声不吭,也不恼,第二天依然如此。就这样你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
  其实你心里风雨雷电,波涛汹涌,奔腾着千军万马。积郁了一些壮志未酬之气,一些愤愤不平之词,甚至不乏嫉妒之意,需要疏通,需要引导,需要一个渲泄的渠道。你是那么善于高谈阔论或者说是坐以论道,极其需要一个交流的对象,当然这个对象得和你基本在一个层面上,那怕是个倾听的对象也行。按说我应当是最适当的人选或者说是责无旁贷。但是我不乐意,我不耐烦听。有时是因为听得多了,不再感兴趣;有时是因为看法不同,怕引起争执。我常常急躁地粗暴地打断你的滔滔不绝,有时候你会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有时候也会神色黯然地戛然而止。后来你也找到了那么一半个愿意听你宏论的老熟人煲电话粥,一说就是一半个钟头。因为耳背你以为别人也听不清,所以说话的声音特别大,你平时说话的音量就很足,加上这样的有意为之,常影响别人休息或做事,尤其是上夜班的女儿。我们便常常提醒你注意,甚至加以阻拦。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是担心,担心你说话的口无遮拦和不设防,你有些过激的臧否时事和议论让我担心,怕传到当事人那里惹出不必要的口舌和麻烦。提醒的态度和方式有好有坏,让你心里感到不痛快,感到受了约束,遭了干涉。实际上你完全可以不必去外面找什么交流对象,我只要肯耐心一点,你的那些高论既不会外传,你也会很开心。但是我没有。耐心是一种美德,我过去竟浑然不知,把这种美德等闲视之,现在才知道这种美德是多么重要,尤其是在居家生活中。
  你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和口才一向自视甚高,经常自诩发言如何精彩,演讲如何有轰动效应。但是说实话我不完全认同,我认为在公众场合你的演讲的确很有煽动性,加上大幅度的肢体语言和音量的高分贝,确实能调动听众的情绪。但是有点夸张,有点飘,说得逆耳一点叫有哗众取宠之嫌。在小范围的聚会中你确实很能调动气氛,谈吐幽默,妙语如珠,往往出其不意,插进神来之句,或博得个满堂彩,或赢得举座捧腹。尤其是有年轻貌美的女性在场的情况下,你每每更有超常的发挥。
  但是,在和别人的意见相左或是发生争执的时候,你措辞激烈,语锋犀利,气势逼人,杀伤力强,常令对方难堪。因此得罪了一些人,也伤及了一些人,而你自己却浑然不觉。有人因此说你喜欢砸人,你听了勃然大怒,说自己从来只讲实话,绝无谤人之举。我提醒你说,在谈到某人的时候,要先说人家的长处,你往往先说人家的短处,这先后秩序的颠倒会给人造成错觉。可是你完全不以为然,这让你失去了一些朋友,也使自己的活动和交际圈子越来越小。所以我总是认为其实你是个极不会说话的人,没有伤人的主观,却造成了伤人的客观。难道这是一个善于讲话的人之所为吗?你却认为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曲解和侮辱,始终耿耿于怀。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如此的不同。
  我出版了一本散文集《暮帆远影》,你比我还要高兴。付印之前你匆忙地给我写了一篇序言,我还不领情,说自己不想沾别人的光,也不想借别人的名。你说别人出书还经常给写序呢,何况是自己的老婆!我很无奈,只好用了。现在我是多么庆幸附上了你的序言。书印发以后,你又兴致很高地写了一篇读后感发在《书海》杂志上。今天我细细地再读你的这篇文章,一如你平时站在我的面前,眉飞色舞,侃侃而谈。对此我曾经那么地不屑一顾,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厌烦。我一向不喜欢多话和絮叨,现在你不说了,再也不说了;你沉默了,永远地沉默了,像是在惩罚我。多么想再听听你口若悬河、慷慨激昂的声音;多么想再看见你慢腾腾在房子里踱步的身影。唉,竟不能了!除非在梦里,或是在天国。这让我感到一阵阵的揪心。你是那么看重我的那一点点所谓的才能,往往毫不忌讳地、非常夸张地在别人面前大加赞赏。而我对你却总是横加指责。你用你的赞赏明示了我在你心中的份量,我却毫不在意,全然不知我会随时失去,所以总是不知道珍惜。现在当我懂得了最欣赏我的人只有你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我平时偶尔写点东西从来不对你讲,认为你好为人师,怕你指指点点说应当这样应当那样,让我心烦,我只愿意按照自己的思路自己的意愿行事。我知道你其实是多么想给予点意见或建议啊,你对文字的热爱使你对所有与文字有关的事都倍加关注。而我刚刚挨近了一点门坎便妄自菲薄起来,对你的关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有意避之。我想我的这些行径一定刺痛过你,伤害过你,只是你没有说出来罢了。我一向认为你是个藏不住话的、一吐为快的人,事实上你还是有底线的。
  对于女性,你唯一的取向是容貌,娇好的容貌,不计其他。这在你所处的那个年代来说很另类,或者说很前卫。
  作为妻子,我是你一生中和你有过情感纠葛的女性中相貌最差的一个,虽然不能说是丑。当初你选中我是因为我年轻、单纯,被你戏称为“文学青年”。一个二十岁的女孩是很年轻,很单纯,对一个中年男人来说年轻或许勉强可以接近于面目娇好吧。对这份婚姻,我这一方的亲友自然是绝对持反对态度。你的那一方也不是铁板一块,你家对门的那个妇女就曾说过,你一个记者,一个文化人,再怎么着也得找个国营单位的吧,一个修钟表的小丫头你就看上了?当然这话对你来说像一粒微尘,一片落叶,毫无份量。事实上你的确从来没有因为我的职业,我的社会处境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轻视。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衰老了呢?应该是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糖尿病症状凸现时开始的吧。那时你还没有退休,但已经不适应骑自行车了,你每天乘公交车上班,我骑自行车把你送到汽车站,你还不会自己往后架上跳,得先让你在后架上座稳了以后,我再上自行车,见过的人都称赞我的骑车技术高明呢。你在我的眼前一天天老去,我仿佛视而不见,没什么感觉。当然我自己也在一天天地走向暮年,但是你老的速度好像更快。原先那个精力充沛、个性张扬、连走路都是跳跃式的你,已经慢慢变成了遥远的记忆。最近几年,你更是须发皆白,步履拖沓,行动迟缓,不愿外出,完全是一个蹒跚老人了。你曾感慨万千地说:当一个漂亮的女人从你面前走过你都不想再看她一眼的时候,这个男人是真的老了。你说自己已经是这样,真的老了。当时我们听到这话都哈哈大笑,认为你是在调侃,现在想想你其实是挺伤感的。
  你走了,我才意识到,你是我身后的那棵树,我虽然没有依树而立,也没有沿树攀援,但我是在你的阴庇下做人行事的。我的心是踏实的,因为有后盾、有根基、有依靠、有退路、有底气。是你使我不胆怯、不畏惧、不惶惑、不孤寂、不虚空。你走了,我的背后空荡荡的,一片荒凉。
  
  三
  
  从本质上来说,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传统文人,一个连骨髓都被传统文化浸淫透了的书生。从某一个交汇点上来看,甚至可以说是与生俱来,像是先天的。这首先表现为你对文字和书籍的那种异乎寻常的热爱,对书籍的拥有量和占有欲的超常追求。无论什么样的书,有用的没用的、有质量的没质量的、有益的还是没益的你统统收入囊中。尤其是近几年流行的自费出书热,以你经营报纸副刊数十年之阅历,认识有此好的人多之又多,他们每有新书相赠,你都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这是人之常情,应当的。可笑的是你不止要一本,你总是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能多要几本是几本。尤其“可憎”的是那些杂志,自己订阅的当然每期只有一本,有一些或行业发行,或内部发行,总之是来源比较方便的吧,你一期就要几册十几册,堆在那里,视若珍宝,绝不送人。你甚至由此及彼,爱屋及乌,从书籍推及印刷品,连报纸、广告单、说明书、学习资料等等都舍不得扔掉。更甚者是,但凡写过字的纸你都不肯丢弃。由于只进不出,你的书房堆积如山,以至于无处下脚。书架上码得重重叠叠,里三层外三层的严丝合缝,密不透风,哪里还能看得到书目?哪里还能寻得出一本要用的书?书桌上高高低低垒得小山一般,连放一张纸的地方都没有。地上堆满了杂志,眼看连人都快进不去了,你就开始向外扩展,先是卧室的一侧渐渐被书蚕食,接着是阳台慢慢被报纸占领。为了把它们“请”出去一些,我没少和你生气。
  你嗜书如命,视书如宝。最怕别人进你的书房,怕人看你的书,遑论借了。这个别人也包括我。有一次,我为了核实一句诗的出处,想在你的书架上找那本诗集,我知道它的大概方位。你一听连连摆手,说:不要在这里乱翻,这里没有!这里没有!还给我指路说,到书店去一下就找到了,在这儿添什么乱。气得我大喊,那还要你这些破书有什么用!
  你的书从整体上看很乱,主要是放得乱。但是从个体上也就是从每一本书来看品相都很好。你读过的书,不管是泛读还是精读,哪怕是一本杂志,都完好如新。外观没有污渍,内里没有折痕。你书读至某一页要结束时,或夹一纸条儿,或记住页码,绝不允许折书角。你对折书角行为深恶痛绝,认为是最糟糕的陋习之一。我自打认识了你,便彻底根除了这个毛病。就是卖旧报纸杂志,你也要把他们拾掇得整整齐齐,捆扎得结结实实地送走。我不解地说,都买废品了还弄那么整齐干什么,你说毕竟是书报啊。
  再是你的稿件。你写稿的年代没有电脑,后来有了电脑也不会用,你的稿件都是手写。随手抽出任何一篇,都干净整洁,字体工整,字形娟秀,一笔一划,清晰舒展,每个字都规规矩矩地待在自己的方格里,没有哪一个探头探脑或腿脚外出。如遇有个别要改正的字,你不是随手一划,而是把整个字框都涂满,醒目而好看。你反对字迹潦草,认为那是对文字的大不敬。所以你的稿件,打眼一看,且不说内容如何,仅只形式就已经赏心悦目,让人立时想到这是一位严谨的老文字工作者所为。你的严谨有时到了可笑的程度,比如对一个常用字,你忽然产生了怀疑,几个人告诉你对错,你就是不信,非不可,当然这都是你进入老年以后的事了。事实上你的稿件的确极少有错别字。
  你写文章从不打底稿,是直接往稿纸上写,一次成型。当然得打腹稿。构思中的你给人造成了目中无人的表象,对别人的注目礼视而不见,对别人的问候听而不闻。有时口中念念有词,自说自话,有时目光游离,魂不守舍。有点神神道道,有点怪怪的,也有人说是傲慢,其实你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人都说大智若愚,你是愚得可以,智似乎还不够。以你愚的这程度,应该有更大的成就才是。
  想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应当说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看中了你的书。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个人拥有这么多的书。现在想想其实当时也就是两书架而已,可是对一个出身贫寒的小小中学生来说,交往的范围、认识的人群实在有限,而对知识的敬仰是那么的无限。你是我当时认识的人当中最有学问的一个,我对你充满了敬慕。那时候你是愿意借书给我的,记得最初借给我的书有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彭斯的诗《我的心呀在高原》、老舍的《月牙儿》、孙犁的《铁木前传》等等。虽是一些薄薄的小册子,但都是名著。我至今能背诵里面的许多章节。后来又借过《波斯人信札》、《金蔷薇》、《穷人》什么的。
  今天,我在整理你的书房时又发现了它们,它们静静地待在一隅,灰土满面,尘封已久。同装桢精美的新书相比的确很寒碜。但是翻开一看,纸张柔软,印刷规范,且绝对没有错别字,还携带方便,长处是显而易见的。我久久地抚摸着它们,久久地凝视着它们,难以释怀。它们见证了我们的青春,我们的往昔……
  细想起来你的书突飞猛进的增长期应当是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首先当然是国家大环境的改观,就我们家这个小环境而言,除了经济收入有了一些改善外,至关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的住房条件有了很大改善。1980年,你有了一间独立的书房,为你的购书欲在空间上提供了保障。当时因为工作关系,你经常去参加一些有关文化方面的会议,会上间或有书票相赠。所谓书票就是一张加盖了公章的、有一定面额的手写字条儿,持此条可以到指定的书店去购书,类似于当今的购物卡。书票的面值也就是数十元不等。我不记得有上百元的。可是那时的书价低,一般也就几块钱一本,所以几十块钱的购书量是相当可观的。当然这只是你购书的一个小小支脉,主要还是你自己掏腰包购买,几个大书店里你都有熟人,来了好书他们会通知你,还有因为购得太多雇三轮车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你的书房日渐充盈,日渐拥挤,日渐膨胀,以至于无法下脚。书房成了库房。
  这期间我们有过几次搬家,你的书成为搬家中最繁重的部分。而每次搬家都不可避免的要舍弃一些,在捆扎的过程中有的书又难免受损,这是最让你痛心疾首的,所以每次搬家对你来说都像是劫难。虽然新搬的地方总要比旧的地方好一些,却从未让你高兴过。按你的意愿你情愿和你的书在一起,永不挪窝。它们是你的魂儿,是你的精神栖息地。你,是个恋旧的人。
  从欣赏文字的角度来说,我们是非常一致的。面对一篇好的文章,我们的目光总是不约而同地投向一个闪光点,捕捉到的精华部分惊人地一致。因此常有一些深层次的交流,所谓的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吧。那样的交流会大大地增强阅读的快感,快乐要和他人分享才能增加快乐的厚重度啊。现在我常常对着一篇美文黯然伤神,想象着你若读后的神情,一定是喜形于色,赞不绝口。
  你之为人处事,透明度很高,虽然不愿吃亏、怕吃亏。有时候都让我觉得有点过,有点不近情理。但是你绝不沾别人的便宜,哪怕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偶有受人惠及之事,你总是铭记于心,忙着在最短的时间内予以回报。回报的方式是直奔主题,那么直接,那么一目了然。我劝你说,有些人情是要伺机回报的,不能一对一的那么直截了当,那会让情谊打折扣的。可你就是等不及,你要把话说到明处,要立竿见影。口是心非,虚与委蛇的事你做不来,就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暗示这样的话对你也没有任何意义。
  如今你仓促地走了,来不及交待什么。我想你最放心不下的应当是你的书房。书房里的每一本书、每一本杂志、每一张纸片都留有你的气息、你的印记。连你最后倒下的地方都是书房。现在,我每天都会在书房里坐一会儿,感受你的存在。书房是你生命的一部分,现在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想让你的思绪你的存留在这里延伸,能延伸多久算多久。因为毕竟我也老了
  你走了,剩下我一个人来回忆我们共同拥有的日子。我们曾经爱过恨过,争吵过打斗过,磕磕绊绊、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岁月深处。时光覆盖了往昔,庸常磨去了棱角,我们逐渐学会了理解和宽容,彼此适应了对方。40年的朝夕相处,40年的相依相伴,足以让陌路成为至亲。共同的痛苦和欢愉,共同的利害和得失把我们紧紧地连结在一起。我们共同抚育了三个儿女,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结婚生子,成家立业,独立生活。我们共同送走了双方的老母亲,把她们埋葬在同一个地方,使两位出身和阅历截然不同的老人成为另一个世界的近邻。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以这种让人猝不及防的形式离开我。我固执地认为体质弱得药不离身的人才长寿呢。何况从你的前辈来看,你应当有这个基因。现在我痛悔的是我怎么就那么自信呢!你毕竟是已过古稀之年的老人了呵。你抱怨过,说我没拿你当病人待。我没好气的说,什么也没让你干,一日三餐的给你做着吃,还怎么拿你当病人待!现在想想你说得很对,我平时是没拿你当病人待。你从未吃过和家人不一样的饭菜,对你的长吁短叹也从未有过发自内心的共鸣和关怀,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你的常态,司空见惯,充耳不闻。
  从本质上来说,一个人的猝然离世,是对自己亲人的惩罚。
  你,说话有时会很伤人,可是做事从不伤人。这一点上你表现得很特别。这样的直接后果是你自己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无论是在社会上还是家庭中。我曾经无数次地告诫过自己不要在话语上和你较真儿,可到时候总是难以控制。尤其是当你年老体衰、为病痛所苦的时候。往往你几句尖刻的话一出口,我立马火冒三丈,顿作河东狮吼,事过又立刻后悔。和你相濡以沫的我自己尚且如此,我又能去苛求别人什么呢。我也曾多次尝试着劝告你改变说话方式,但是没什么成效,这叫性格使然。想想自己一身的毛病又改掉了多少呢?所以我对那些真心崇敬你、欣赏你、支持你、包容你、爱过你的,给了你荣耀、满足、成功、愉悦和柔情的人满怀感激,并一一记得他(她)们的名字。愿好人一生平安。
  静波,我知道你在遥远的天际俯视着我,你不甘的魂灵陪伴着我。相信我,在有生之年,我会不间断地以不同的方式告诉你:我,以及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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